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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4-16詹姆斯·帕特森布伦丹·杜波依斯
〔美国〕詹姆斯·帕特森 布伦丹·杜波依斯
1
纽约州莱维敦。
在一个完美的世界里,罗纳德·坦普尔不会像现在这样,坐在客厅的躺椅上,腿上盖着毯子,希望膝上有支步枪,透过敞开的窗户,随时准备干掉隔壁的恐怖分子。
是啊,他思忖着,放下手中的双筒望远镜。在一个完美的世界里,双子塔依然高耸入云,朋友们依然活在人世,他也不会这样在郊区垂垂死去。“9·11事件”后的几周里,他在清理碎石瓦砾时吸入了大量粉尘,肺部严重受损。
隔壁的浅蓝色房子很普通,与附近其他房子没什么两样。这些房子建于1947年,宅基地原先是一片土豆田,当时正值战后,人们纷纷涌向郊区安家落户。莱维敦现在是上学、养育子女和退休后生活的好地方,罗纳德和妻子海伦就是在退休后搬到这里来的。
但他们的新邻居?
绝对不正常。
罗纳德再次举起望远镜。
那一家人三天前刚搬进来,当时天气阴沉,乌云密布,马上就要下雨了。一辆黑色通用育空越野车驶进狭窄的车道,一对年轻夫妇带着一个小男孩和一个小女孩从车里下来,全都是黑皮肤,全都穿着西装,看起来有些别扭。罗纳德坐在椅子上,看着他们冲进房子。他的氧气机扑哧扑哧地响着,氧气管蹭着他发红的鼻孔。
那个女人和小女孩都裹着头巾。
情况一开始就令人生疑,所以罗纳德一直密切关注着隔壁的动静。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他变得越来越担忧。第一天过去后,没有一辆搬家货车来过这里,而之前一家人只从车里拎下几个手提箱和行李袋就匆匆进了屋。两个大人也没有过来向左邻右舍介绍自己。
他慢慢地移动望远镜。
在那儿!
他看见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从厨房的窗前走过。
他三天前就注意到这个人了。
他们的司机。
嗯,没错,他们的司机。
那天他第一个下车,罗纳德看出他是个专业人士:身穿夹克,腰间别着武器,眼睛扫视着院子和车道,寻找潜在的威胁,然后让全家人待在车里,自己先进屋,查看一下情况。
他也是黑皮肤,光头,人高马大,肌肉虽然不像运动员那样特别发达,但也足够结实,整个人的形象就像罗纳德在纽约警察局工作时认识的那些紧急应变小组成员。
那么,他是保镖?
或是恐怖组织头目?
罗纳德继续来来回回扫视那幢房子。他一直关注着报纸、电视和网络新闻,知道这是恐怖分子的一种新把戏:他们会搬到一个宁静的社区,混入其中,伺机制造祸端。
两个孩子呢?
是为了打掩护。
那对夫妻呢?
就像去年在加州圣贝纳迪诺市节日聚会上向人群扫射的两个疯狂男女。
他们混入莱维敦。
那个大块头……也许是他们的培训师,或是他们的头目?
他可能已经准备让他们出去滥杀无辜。
罗纳德放下望远镜,调整了一下氧气管。实在是太奇怪了,没有搬家货车,没有朋友来访,丈夫和妻子——谁知道是不是真夫妻——都不上班,沒人送快递,没人来修剪草坪,什么都没有。
他们肯定是在此藏身。
再一次,他希望膝上能搁着一支重量适中的AR-15步枪。想要拿下这样一伙人,需要大量火力。借助一个装有20发子弹的弹匣和开放式机械瞄具——在这个范围根本不需要望远镜瞄准器——他可以毫不费力地对付这三个成年人。譬如,如果看到他们朝越野车走去,外套下面藏着武器或自杀式炸弹腰带,没等他们进入车内,他就会用AR-15步枪干掉他们。
罗纳德瘦弱的双腿一阵抽筋,疼得他直咧嘴。两个孩子呢?放过他们……除非他们拿起武器,决定过来复仇。在海外,许多这个年龄段的孩子都在做着同样的事——投掷手榴弹,端起AK-47自动步枪,安装简易爆炸装置。
他再次拿起望远镜。
在罗纳德21年的从警生涯中,他只拔出过三次武器——两次是例行交通检查,一次是调查酒窖抢劫案——但他知道,如果需要,他会尽全力完成任务,即使自己现在已经是个废人。
他将一只手从望远镜上移开,摸了摸放在毯子下面的一件宝贝——他以前工作时的备用武器,史密斯韦森点38警用左轮手枪。
罗纳德满意地点了点头。他曾经有机会成为一个“9·11”英雄,却被自己搞砸了。
他不会再让机会溜走。
2
兰斯·桑德森走进厨房,想再倒一杯咖啡。妻子特雷莎正在笔记本电脑前工作,他经过时轻轻摸了一下她的脖子。电脑放在圆形原木餐桌上,旁边堆着笔记本、纸张和参考书,她在缓慢而认真地打着字。
给自己倒了一杯后,兰斯问道:“再给你也倒一杯?”
“亲爱的,现在不要,”她柔声说道,“待会儿再说。”
他站在她身边,抿了一口咖啡。经过北非烈日几周的暴晒,妻子的皮肤变得黝黑,看起来更加容光焕发。她的齐肩卷发被阳光挑染成浅褐色,腿和胳膊晒成了古铜色,虽然已经生育了两个孩子,身材仍不减当年,修长的大腿,圆鼓鼓的屁股。他愉快地回忆起他们第一次做爱的情景,两人当时正在读研究生,她娇喘着说:“我的小咪咪是为宝宝设计,其余部分都属于你……想要一个真正的男人。”
兰斯又摸了摸她的脖子,她轻轻地叹了口气,像一只心满意足的猫。
“有什么新鲜事吗?”他问。
她没有抬头,继续敲着键盘,“隔壁的变态佬?还在用望远镜盯着这边。”
“我告诉过你,别对着他晃动屁股,”兰斯说,“你想会怎么样?”
“勃起,哈哈。”她的玩笑让兰斯打起精神,经历了上周的动荡,难得看到她今天有个好心情。“如果我真那么做,他只会看到我屁股缝里的沙子。”她从键盘上抬起头,瞥了一眼厨房,“我很想家,”她说,“想念大海,想念果树,想念咱家的后院。”
“我也是。”
她朝鳄梨色冰箱和亮黄色厨房台面点了点头,“看看这鬼地方,似乎是在我们有一个种花生的农民当总统的时候装修的。”
“或者是电影演员当总统的时候。”他说,“旅游指南写得怎么样了?”
“唉,”她用手摸着桌上的笔记本和书,“亲爱的,没有互联网,真的很难做研究。”
兰斯又呷了一口咖啡,“是啊,我也一样,编纂迦太基陶器碎片目录,不知道是否在重复别人做过的工作。”
突然,兰斯感到一阵寒意,好像房子的一扇窗户打开了,或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日食遮住了太阳。
寒气逼人。
那个名叫杰森·泰勒的男人来到厨房,兰斯努力不让自己陷入恐惧。乍一看,杰森的身材并不很魁梧或庞大,但那只是乍一看。通过几天的相处,兰斯发现,杰森喜欢穿舒适的运动鞋、宽松的休闲裤和短袖衬衫,就像他今天的穿着:灰色休闲裤和黑色衬衫,衬衫下摆垂在腰间。在马赛的酒店只待了一個晚上,特雷莎就指出了这个明摆着的事实:“亲爱的,他那样穿着是为了遮住肌肉和腰间的武器。”
杰森有6英尺高,宽阔的肩膀,短短的黑发,肤色黝黑。有趣的是,如果在灯光下转向一边,他看起来有点像亚洲人,但从另一个角度看,又像中东人。
变色龙,一个坚韧无比的变色龙,兰斯想。
“你们俩还好吗?”杰森问道。
“还好。”兰斯说。
杰森的眼睛从不停歇,总是在移动和观察。他点点头,“夫人,我知道你喜欢在厨房工作,但我希望你能另找一个地方,那扇窗户会让你容易遭到袭击。”
“我喜欢这里的光线。”特雷莎说。
“它会让你容易遭到袭击。”
兰斯看到妻子握紧了双手。“你在命令我吗?”特雷莎不满地质问。
一阵短暂的停顿。“不是。”又是一阵停顿,“我已经去看过桑迪,还有萨姆,两个孩子都表现得不错。我去外面待几分钟,你们知道该怎么做。”
兰斯叹了口气,说道:“没错,待在屋里,每时每刻。”
杰森就这么离开了,一个隐藏着肌肉的大块头……兰斯心想,他行动起来应该会像一头公牛,横冲直撞,四处践踏。然而这个男人……却犹如一只黑色美洲豹,始终在潜行,在狩猎。
厨房的温度似乎上升了5度。
特雷莎又在键盘上敲了几下,然后停下来,抬头看着丈夫。
“兰斯。”
“嗯?”
“你相信他说的话吗?”特雷莎问。
“他说的什么话?”
“如果我们使用互联网,不出一天就可能丧命。”
他伸出手,抚摸着她紧绷的脖子,这次没有听到她温柔的叹息,“我们必须相信他,必须。”
兰斯感到很不自在。他们全家怎么会落到如此境地?
“我们陷得太深,”兰斯幽幽地说,“已经别无选择。”
特雷莎转过身,直视着他。他的手垂了下来,她那双漂亮的褐色眼睛里噙满了泪水。
“但是孩子们呢?”她换了一个问题,“他们有什么选择?”
这时,从房子的另一端,传来男孩的呼喊:“爸爸!我需要你!马上!”
兰斯的眼睛湿润了,他一句话没说,冲出了厨房。
3
罗纳德·坦普尔被叫声吓了一跳,意识到自己睡着了。海伦走进房间时,他的手不由自主地伸到毯子下面,抓起那把史密斯韦森点38左轮手枪,看到是妻子,才松开手,心想差点干了蠢事。他在当警察的那些年里,至少听说过两起类似的事件:巡警被搭档慌乱中意外射杀。他开心地从毯子下面抽出手来。
在那两起案件中,枪击事件被成功掩盖,但罗纳德怀疑,如果他谎称妻子是被突然闯入家中的歹徒枪杀,是否能蒙混过关。
海伦走过来,朝他笑了笑。天气不是很暖和,但她穿着一件及膝碎花裙,变粗的腰间系着一条细细的黑腰带。结婚几十年了,脸上的皱纹和身上的赘肉日渐增多,黑头发也悄悄染过色,但他知道很幸运能和她在一起。她是一名退休教师,大多数时候都有办法让他平静下来。
她吻了一下他的头顶,拍拍他瘦削的肩膀说:“间谍活动进行得怎么样了?”
他控制着不去反驳她,不想听到接下来的话,尽管她面带微笑。海伦总是一副乐呵呵的样子,将自己的不满和沮丧藏在心底。他回忆起几年前曾和她吵过一架,当时他提到他们的两个儿子,塔克和斯宾塞,一个是洛杉矶警察,另一个是俄勒冈州警察。海伦说:“孩子们当然要搬到西部去,你以为他们想听你对他们的工作指手画脚?”
想到这儿,罗纳德笑道:“只是保持警惕。如果有更多的人像我这样,这个国家就会更安全。”
海伦用纤细的手轻轻揉了揉他的肩膀,“你说得对,但是……罗纳德,你真的认为隔壁那家人意味着麻烦?”
罗纳德吸了一口气,努力抑制住咳嗽——他的肺在“9·11事件”中吸入了过量灰尘。罗纳德曾是双子塔里一家投资公司的安保人员,9月11日那天他请了病假,但之后的几周里,他一直在那里参加救援。
“瞧,他们不是本地人,不与任何人来往。我不喜欢那个走来走去的大块头,好像是他们的私人保镖什么的,这根本说不通。”
海伦望着那幢房子,作为一个普通人,她无法看到他所看到的东西。在她眼里,那就是一幢普通的房子,住着普通人家。她看不出别的端倪。
海伦说:“真的吗?你认为恐怖分子会躲在莱维敦,而且……还带着孩子?”
“恐怖分子以前拿孩子做过掩护,”罗纳德不耐烦地说,“为什么不能在莱维敦?它有自己的历史,是美国第一个真正的郊区,是最纯粹的美国,一个完美的藏身之处,一个完美的目标。你知道,恐怖分子喜欢袭击那些具有新闻价值的目标。为什么不能在这里?”
海伦转过身,朝厨房走去,“那就叫警察吧,罗纳德。如果你的感觉如此强烈,别坐在这里生闷气,做点什么吧。”
罗纳德感觉到膝上左轮手枪的重量,心想,他是打算做点什么,于是大声说道:“警察现在太注重政治正确,他们什么都不会做。见鬼,他们甚至可能以仇恨罪指控我。”
海伦没有答话。他不知道她是没听见他的话,还是不想理睬他。见鬼,这有什么区别?
罗纳德拿起望远镜,又望了望隔壁房子。那个男人正在和坐在笔记本电脑前工作的女人交谈。
但那个大块头在哪儿?那个肌肉男?那个小头目?
他仔细察看窗户、厨房、主卧和客厅。
都没有。
他到底在哪儿?
罗纳德知道邻居那幢房子和他家的房子一模一样,没有附属车库,也没有地下室和阁楼,那么——
有人敲门。
一阵恐惧攫住了他。“别开门!”他喊道。
敲门声又起。海伦要么没听见他的警告,要么故意不予理睬,径直走了过去,打开门。罗纳德把望远镜放到腿上。
是隔壁那个咄咄逼人的家伙。
他盯着海伦。
海伦往后退了一步。
他恶狠狠地吐出一句话:“你们必须停止。”
4
兰斯快速穿过房子,再次听到萨姆哀怨的叫喊——爸爸!片刻之后,他走进儿子的房间。来这儿才几天,这个10岁男孩的房间里已经一片狼藉。床铺没有整理,临时书架上堆满了石头和书,衣服散落在地板上,仿佛刚刚刮过一阵旋风,黄色墙面上贴着旧金山巨人棒球队球员的海报。
萨姆的脸涨得通红,坐在一把旧课椅上,前面的小书桌上散落着白色的塑料小骨头,地板上放着一个恐龙图案的硬纸盒。他穿着蓝色牛仔裤、黑色T恤和一双磨旧的白色运动鞋。
“怎么了,小家伙?”兰斯走向前问道。
萨姆扬起下巴,“你管管桑迪,她拿走了我的那本三角龙的书,连问都不问!”
兰斯用手摩挲着萨姆的浅褐色头发,这孩子长得极像妈妈,“好吧。还有别的事吗?”
“没有了,你能把它要回来吗?我们什么时候离开这里?好无聊。”
“我也觉得无聊。我去拿你的书。”
兰斯出了门,走进隔壁的小卧室。这里与萨姆的房间真是天壤之别,床铺已整理好,敞开的小衣橱里,鞋子排成一行,衣服挂得整整齐齐。小书桌和椅子干干净净。墙边也放着一个自制书架,但里面摆满了一排排书,都是按作者名字的字母顺序排列。比弟弟大两岁的桑迪正躺在床上看书,后背靠着两个枕头。
书的封面上有一只恐龙。兰斯走上前,“桑迪?宝贝?”
她没有搭理他,又翻了一页,继续读着。她那被北非阳光晒浅的金发编成了两条辫子。
“桑迪?”
“让我把这段读完。”
兰斯等待着。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面带好奇,浅蓝色的眼睛明亮而又充满聪慧。
“什么事?”
兰斯说:“这是萨姆的书吗?”
“是的。”
“他说你未经许可就拿走了。”
“我不需要许可,”她干脆地说,“这本书没人看,放在书架上,萨姆正在组装恐龙模型,有102个零件。他不能一边组装有那么多零件的模型,一边读这本书。”
“不过,你还是应该征得他的同意。”
“但我需要这本书。”
“你为什么需要这本书?”兰斯问。
“因为所有的书我都读过了,”她说道,“我需要新书。如果我请求弟弟的允许,他可能会不同意,那么我还是没有书可读。所以我做了正确的决定,把书拿到我的房间。”
完美的逻辑,完美的桑迪,蘭斯想。
“但那是他的书。”
“他并没有看,而我需要书。”
兰斯伸出手,“把它给我,桑迪。你可以借我的书。”
她兴奋地睁大眼睛,“真的吗?哪一本?”
“《汉尼拔和他的时代》。”兰斯说。
他12岁的女儿皱着眉头,“路易斯·查普曼写的?”
“是的。”
“爸爸,我去年9月读过那本书,从9月17日到9月19日读的。”
兰斯微笑道:“那是精装版。现在推出了平装版,增加了后记,有几章做了修改。你不妨读一读,做个比较。”
桑迪想了想,点点头,把那本三角龙的书递给他,“一言为定。你什么时候能把那本书给我,爸爸?”
“大概10分钟后吧。”
她看了眼手表,“现在是2点05分,希望你能在2点15分前回到这里。”
兰斯说:“当然,宝贝。”
回到萨姆的房间,兰斯把书还给儿子。萨姆笑嘻嘻地说:“谢谢爸爸。”他接过书,随即扔到旁边的书架上,没有扔中,书掉到了地板上。
“爸爸?”
“什么事,萨姆?”
萨姆继续拼装恐龙玩具,“爸爸,别忘了你答应我的话,今年夏天晚些时候带我们去巴德兰兹地区,我想一起去挖恐龙。你说过你会去学校给我请假,你答应过的。”
“我答应过,”兰斯想起自己的承诺,但那时一切太平,“我们看看情况,好吗?”
萨姆仍低着头,趴在凌乱的桌子上,“看什么情况?”
兰斯背过身去,说不出话来。他的喉咙干哑,眼睛湿润,心里只想着一件事:看看到了这个周末,全家人是否都还活着。
5
罗纳德艰难地把手伸到毯子下面,握住那把左轮手枪。海伦走回屋里,后面跟着那个大块头。该死!换作从前,他会去开门;面对这个小丑,他会挡在妻子身前,保护她。
他拔掉鼻子上的氧气管,吃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用毯子裹住身子和隐藏的手枪,以最快的速度朝妻子走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讨厌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微弱而又嘶哑。做过警察和安保人员的他,曾经拥有一副威严的嗓音,但现在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很抱歉打扰你们,但我希望你们能停止。”隔壁大块头的嗓音却雄浑有力。
他并不是特别高大,穿着宽松的深色衣服,但罗纳德意识到他的力量和能力。他知道这个男人能够应付任何挑战,无论是恐吓邻居还是街头帮派。
“停止什么?”罗纳德问道。他站在海伦旁边,一只手用毯子裹着自己,另一只手藏在毯子下面,握着左轮手枪,这该死的东西像铅一样沉重。他突然感到一阵愧疚,就像一个被老师叫到全班同学面前的小男孩。
他的观察,他的注视,他的……间谍活动,都被发现了?这个笨蛋在威胁他和海伦吗?
那个人咧嘴笑了笑,但这并不能安慰罗纳德。他的笑容只展现完美洁白的牙齿,没有感情,没有友谊。“请你们别把车停得离我们的车道太近,”他说,“否则我们倒车时很容易发生剐蹭。”
海伦紧握双手,走上前去,一副息事宁人的样子——就像他们的两个淘气鬼儿子小时候那样——她说:“当然。我就去把它移开,给你添麻烦了。”
那个人嘴咧得更大了,这让他显得更加凶狠。“不麻烦。”他移开目光,直视着罗纳德,“你也要小心点,好吗?”
他转身出去了。海伦关上门后,罗纳德说:“你怎么答应得那么快?我还想问问,他是何许人,在这里做什么,打算待多久。该死!”
他挣扎着转过身,避免被毯子绊倒,回到椅子前,慢慢坐下,然后把氧气管放回到鼻子下面,深吸了一口气,尽量不让肺部的瘙痒爆发成一阵剧烈的咳嗽。
海伦走过来,仍紧握着双手,一脸的紧张,“我只是想让他离开这里,有什么错?”
罗纳德望着窗外。大块头已走到房前,正要进屋。妈的!看看他那个样子,总是在扫视、观察、判断周围的一切。
“你听到他说什么了吗?”罗纳德转向妻子,“他说‘你也要小心点,好像他知道我一直在观察他们,还知道我拿着枪。那个家伙……很聪明,也很强悍。”
海伦站在他旁边,望着整洁的草地和房子。天哪,罗纳德心想,多年来,他们看着房客进进出出,除了打过几个噪声投诉电话,那里一直是个宁静的地方。
而现在?那个普通的小房子看起来就像一个危险的巢穴。
甚至更糟。
罗纳德接着又说:“你看到他的眼睛了吗?”
“他的眼睛?”海伦疑惑地问。
罗纳德躺在椅子上,深吸了一口气,把左轮手枪转过来,以便能迅速握在手里。回忆再次浮现在他的脑海中,有些真的很黑暗。
“以前工作的时候,我们时常会收到安全警报,见过许多恐怖分子和枪手的脸部照片。他们可能是一种威胁,可能就在这个城市。”
肺部的瘙痒突然加剧,他不停地咳嗽起来。海伦走到小桌子旁,取出一些纸巾,擦了擦他的下巴和嘴唇。他又咳嗽了几声。
罗纳德最终喘过气来,“那些人的脸部照片,白色、黑色、棕色,阳光下的各种肤色,都有一个共同之处:冷酷的杀手眼神。”
他又咳嗽了一阵,“就像他一样。”
6
在距离莱维敦3600多英里的巴黎,格雷·埃文斯坐在一家露天咖啡馆,两条肌肉发达的长腿伸在前面。他又要了一杯葡萄酒,一边饮着一边注视着来来往往的人群。
这里远离埃菲尔铁塔,远离绿色公园和奥赛码头,远离高档餐厅和游人如织的明亮街道,也远离载着一排排观光客泛舟的塞纳河。不,这是在巴黎郊区,街道狭窄,小巷更窄,总是散发着一股尿臊味,面相凶狠的男人三五成群地走在路上。在夜晚的这个时候,这里看不到一个女人。
这是一个不起眼的小餐馆,格雷没有如愿吃到马肉刺身。不过,这里有美味的牛排,葡萄酒很便宜,味道也不错。
他看着人们在狭窄的街道上匆匆走过,间或听到远处小型摩托车传来的突突声,然后发现了联系人。一个皮肤黝黑的年轻人,头发乌黑卷曲,穿着宽松的牛仔裤和褐色运动夹克。格雷又啜了一口酒,看了眼手表,决定消遣一下,观察联系人要多久才能认出他。
年轻人在远处的人行道上来回徘徊,刻意避开格雷,最终在一家商店的橱窗前停下来,好像在观察是否有人跟踪自己。即便是法国反恐部门最差劲的特工,即便这个特工瞎了一只眼,只能坐在轮椅上,他也会立刻发现这个小丑。
格雷又看了眼手表,将近10分钟过去了。他正准备穿过马路,抓住那家伙的脖领,将其拖到桌子跟前,这时年轻人朝他走了过来。
这家伙像是扭伤了脚踝似的小跑着穿过马路,一屁股坐在小圆桌对面的椅子上。
“晚上好。”年轻人声音沙哑地说道。
格雷点点头,闻到了对方身上散发出来的汗味和洋葱味。他把手伸进大衣口袋,拿出撕成一半的10欧元纸币,穿过桌上的盘子和刀叉,滑了过去。
年轻人也有半张10欧元纸币,与格雷的半张完美匹配。他咧嘴一笑,好像很自豪卧底做得这么好。
“我叫尤素福。”他说。
“很高兴见到你,”格雷言不由衷地说,“你想吃点什么?或者喝点什么?”
他马上摇了摇头,“不了,我没时间。”
格雷微笑道:“你在西方最好的城市,有全世界羡慕的佳肴和美酒,却没有时间?”
尤素福再次摇摇头,不停地左顾右盼,仿佛整个巴黎的警察部队随时会从附近的混凝土砖墙上顺着绳子滑下,给他没有任何防护的脑袋就是一棒。
“有個活儿需要你去做。”他低声说。
“我知道,”格雷说,“什么活儿?”
尤素福的一只手伸到脏兮兮的外套下面,掏出一张纸条和一张照片,递过去。格雷低头看了看,没有碰纸条和照片。
尤素福说:“我们需要你去美国,干掉一个目标。在纽约州一个叫莱维敦的小镇。”
格雷记住了照片中的四张面孔。
“为什么?”他问道。
年轻人似乎吃了一惊,“我想……我们已经达成共识。”
格雷耸耸肩,“没错,已经达成共识,但我从不盲目行动,我需要知道原因。”
尤素福将手伸向凌乱的桌子,敲了敲照片上的一张脸,“这个人偷了我们的东西。”
“你们不想把它要回来?”
尤素福抽回手,“事情不是那么简单……我们决定给他们一点教训。”
格雷说:“好吧,明白。还有别的事吗?”
“当你到达那里时,目标可能和家人在一起。”尤素福说,“你应该考虑到这一点。”
格雷又看了看照片上的四张笑脸——爸爸、妈妈、女儿和儿子,“你要我把他们都杀了?”
尤素福向前倾着身子,声音压得更低了,“有问题吗?”
两辆摩托车在狭窄的街道上疾驰而过,喇叭响个不停,坐在上面的两个年轻人大声对骂着。喧嚣过去之后,轮到格雷向前倾着身子了。
“不,”他平静地说,“没问题。”
7
杰森·泰勒的足迹遍及世界各地。为了国家,他跳过飞机,渡过江河,开过枪,也中过枪,进行过无数次谈判,从阿富汗部落成员到英国空降特勤队精英,他都打过交道,但这一切都没有让他准备好应对这个愤怒的年轻母亲。
“喂,”特雷莎·桑德森说道,交叉着双臂站在厨房里,“我只是想去附近走走,好吗?我想在睡觉前清醒一下头脑,活动活动筋骨,呼吸点新鲜空气。”
杰森说:“对不起,夫人,我不能同意。你知道规矩,所有人必须一直待在我面前,要想离开这幢房子,必须全家一起行动。晚上这个时候,谁也不能离开。”
特雷莎走到厨房门口,手放在门把手上,似乎在故意挑衅他,“如果我打开门出去,你会怎么样?”
“我会行使我的职责,”他瞥了一眼别处,“我的职责是……最大限度地保护你们所有人。”
特雷莎盯着杰森,杰森也盯着她。“对不起,我再也受不了了。”说完,她一头冲出厨房,砰的一声关上卧室门,接着是高八度的说话声。杰森摇摇头,顺着走廊,朝孩子们的房间走去。
他敲了敲第一扇门。小女孩说:“可以进来。”
他推开门,跨进干净整洁的房间,说道:“你没事吧,桑迪?”
小女孩躺在床上,毯子拉到胸前,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书。“我很好,”她头也不抬地说,“怎么会有事呢?”
“哦……”杰森和这个小女孩在一起好几天了,仍然捉摸不透她的心思,“好吧,只是问问。”
他正要离开,这时她说:“嘿,泰勒先生?”
“什么事,宝贝?”
“你的生日是哪天?”
“哦……5月30日。”
“哪一年?”
他告诉她年份,小桑迪满意地点了点头。
“你出生在星期一。”她说。
他很惊讶,“没错。”
她继续看书,“当然,我从来不会出错。”
小男孩乱糟糟的房间唤起了杰森对童年的回忆,那时他在西雅图,从小到大没少让单身母亲操心。小男孩抬起头,兴致勃勃地说:“嗯,我很好。对了,能问你个问题吗?”
“当然。”
“你是军人吗?”
杰森曾在军队服役,之后为国家秘密情报机构工作,但他不打算透露这些细节,于是说道:“嗯,我是。”
“你开过枪吗?”
“很多次。”
“我可以看看你的枪吗?”
杰森微笑道:“晚安,孩子。”
夜晚的空气温暖舒适。杰森绕着房子走了一圈,检查所有的门窗。可爱的孩子,可爱的家庭,他希望一家人都能很快入睡,这样他会轻松一些。他不需要整夜的睡眠——不只是在一段时间里,不只是在这次行动中——不过,这项任务完成后,他会非常开心。在一些地图上都找不到的地方,他经历过更糟糕的情况。
杰森看了看隔壁,那对老夫妻住的地方,爱管闲事的邻居,希望他们不会惹出麻烦。
他在房子后面停下来,主卧窗户里传来说话声。
有件事一直困扰着他。
他讨厌对那位女士撒谎,即使她对他很不客气。
因为他的秘密任务非常明确。
如果事情搞砸了,他将不得不做出痛恨自己一辈子的事情。
远处的灌木丛里传来噼啪的声音,他迅速掏出9毫米伯莱塔手枪和单目夜视仪,开始扫视后院。有个东西在移动,原来是一只肥胖的浣熊,摇摇摆摆地穿过这个所谓安全的国家里一个所谓安全的社区。
杰森放下武器和夜视仪,环顾四周,灯光下的郊区平静宜人。
“天哪,”他说,“真希望回到喀布尔。”
8
兰斯·桑德森正在挂衬衫和裤子,这时特雷莎冲进卧室,一言不发地走到壁橱前,拿出一个黑色行李袋,开始往里面装衣服。
“亲爱的,怎么了?”
特雷莎什么也不说,只是用力把衣服从壁橱里拽出来,衣架碰撞在一起,噼啪作响。
“特雷莎……”他觉得自己像傻子一样,穿着内裤站在那里。但他了解妻子,不能不理会眼前发生的一切。
“我厌倦了逃亡,”她拎起行李袋,重重地摔到床上,“我厌倦透了,吃着垃圾食物,始终担惊受怕……而且连合适的衣服都没有!还记得到这儿的第一天,要下雨了,我和桑迪不得不裹着围巾,真让人受不了。”
兰斯吸了一口气,走上前去,“我们能怎么办?还有什么选择?”
特雷莎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我们现在有個选择。离开这里,小心行事,跟我表弟伦纳德搞好关系……”
“他才不会把我们放在眼里,”兰斯说,“他是个好警察,一个勇敢的家伙,但是……”
特雷莎打断他,“也许,但他是家人,我可以信任家人。我不知道是否可以信任……那些人。”
“但是……我们有重要的事情,他们是这么说的,”兰斯一边说,一边思忖着如何缓和局面,避免让孩子们听到,“我们需要在这里等待,把掌握的信息传递给相关人员。如果我们独自逃亡,避人耳目,就无法做这件事。”
特雷莎停了下来,“你相信他们?真的吗?听着,兰斯,现在你可以告诉我……在挖掘现场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为什么差点送了命?”
“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他说,“你当时在场。”
“不是所有时间,”她说,“我觉得很难相信他们所说的我们掌握了什么东西的鬼话……你竟毫无保留地信以为真。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在考古发掘场发生了劳务报酬纠紛,不是吗?你惹了什么人,对吗?”
兰斯觉得自己很没用,气不打一处来,“每个季节都会发生劳务报酬纠纷,这不是什么新鲜事。我已经告诉过你无数次:没什么可说的,你当时在场。发生的一切……与金钱无关。”
两个人的眼睛都紧紧盯着对方,然后她回到壁橱前,“好吧……这是你说的。你要像他们一样保守秘密?那就请便吧。毕竟,你已经放弃了自己的责任。”
“什么责任?”兰斯问道。
“做个男子汉,”特雷莎厉声说,“一个丈夫,一个父亲,保护这个家庭……而不是把它外包出去,就像挖掘现场的一个工人。”
兰斯顿时哑口无言。她的话刻薄、伤人,最糟糕的是,都是事实。他了解自己,作为一名学者,他更喜欢待在考古发掘场,而不是处理冲突或对抗。现在,他就像懦夫一样,任凭家人被人摆布,大老远地搬到这个地方。
特雷莎用手抹了一把脸,眼里噙满了泪水,“对不起,亲爱的,这些话很过分,我不该这样对你。”
兰斯走上前,把妻子搂在怀里。当她也紧紧地抱着他时,他的心头涌上一股暖流。她嘤嘤地说:“我好害怕,对不起……我真的好害怕。不管那边发生了什么……我现在好害怕。”
他摩挲着她的后背,“我们会摆脱这一切,我向你保证,会没事的。”
兰斯紧紧地抱着妻子,这时门口传来敲门声。特雷莎吻了吻他的脖子,他缓缓松开手臂,穿上浅蓝色睡袍,过去开门。
杰森站在门口,“几分钟后我要熄灯了,一切都好吗?”
兰斯看看特雷莎。她咬着下唇,轻轻点了点头。于是他转过身对杰森说:“一切都好。”
杰森点点头,转身离去。兰斯关上卧室门,走到床前,提起行李袋,把它放在地板上。
“你看到了吗?”特雷莎说。
兰斯不知道她问的是什么,于是说道:“对不起,看到什么了?”
“那个人的脸,”特雷莎说,“发生了什么事,他看起来……”
“内疚,”兰斯帮她说完这句话,“没错,他看起来很内疚,我也看到了,好像……他对我们隐瞒了什么秘密。”
“是什么呢?”
“亲爱的,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兰斯说。
9
在巴黎街边的咖啡馆,格雷·埃文斯看了眼手表,该结束这次短暂会面了。
他问尤素福:“你支持两年前来这里的团队吗?”
尤素福咧嘴一笑,“不,但我认识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尊重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成了英勇的烈士。”
格雷点点头,似乎表示同情,但实际上,他认为他们都是傻瓜。打击敌人是一回事,但在这个过程中搭上性命?有什么意义?格雷知道他永远无法说服面前这个人,一个虔诚的信徒。
尤素福说:“那么,同意了?”
“是的。”格雷说。
“我来付报酬,”尤素福拿出一个手持设备,用脏手指在屏幕上操作,“搞定了。”
格雷拿着苹果手机,看到自己在开曼群岛的账户新添了一笔可观的存款。
“好了,成交。”他说,放下手机,拿起白色餐巾,开始心不在焉地擦拭刀叉的把手。
尤素福没有在意他的举动,说道:“如果可以的话,还有两件事。”
“说吧,”格雷继续擦着银餐具,一种舒畅的感觉涌上心头。
“你是美国人,为什么这么做?在你的国家?对付自己人?”
格雷喝完葡萄酒,开始用餐巾擦杯子。一辆破旧的雷诺出租车从身旁驶过,排出的尾气让他喘不过气来。
“过去做一个美国人的确不错,”格雷轻声说,“你是令人敬畏的民族和国家的一分子。一个美国人走在街上,或者战斗机飞上蓝天,或者船只出海航行,全世界都会注意到。现在全世界都在嘲笑我们,戏弄我们。我们放弃了努力,关心一些愚蠢的事情,比如候选人的发型,应该使用哪个卫生间。那是失败者的处世之道,我不与失败者为伍。”
“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过还有一件事,”尤素福说,从外套里掏出一个信封,“有人要我把这封信交给你,让你在我离开前读一下。”
格雷打开信封,读着里面的纸条。他抬头看着尤素福,问:“你知道写的是什么吗?”
“不知道。”
“很好。”
他握着餐巾,拿起之前用过的锋利的牛排刀,迅速越过桌子,抓住尤素福的头发,一刀戳进他的右眼。尤素福咳嗽了一声,浑身颤抖,瘫倒下去。格雷抽出刀,把尤素福轻轻往后一推,让他靠在椅子上,就像喝多了似的。
格雷站了起来,收拾起尤素福的手机、全家福照片、写着“莱维敦”字样的纸张,还有那个装着小纸条的信封。他又读了一遍,暗自笑了笑。
纸条上写的是:“杀了尤素福有额外奖金。”
10
弗吉尼亚州阿灵顿市郊外,在一个不起眼的办公园区,一座金属框架、玻璃幕墙的立方体大楼里,被人们称为“大个子”的情报官员坐在办公室。门突然开了,他抬起头来。一个女人大步走了进来,没有打招呼,也没有敲门。她身形纤瘦,穿着红裙子,系着白皮带,金色的头发剪得很短,一对金手镯显得手臂更加纤细。“桑德森一家出了点问题。”她说。
大个子点点头,“继续说。”
瘦女人说:“今天早上我们收到保镖的短信,这家人变得焦躁不安,扬言要自行离开。你知道,我们不能让这种情况发生。”
“我知道,”大个子说,“但这是他们为换取合作自己提的要求。保持低调,不待在军事基地,为了孩子,一切从简。”
“我们可以在他们附近成立一个应急小队。”瘦女人说。
“这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加复杂。这样的小部队无法隐藏,必须通知当地执法部门,流言会迅速传播开来……不,他们必须待在原地。况且,我们还有更多的事情要担心。”他说。
“什么事?”她问道。
他打开一个红边文件夹,“我们国家安全局的兄弟姐妹们说,他们从位于北非的手机通话里监听到有关桑德森一家的谈话。目前还没有解密,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们不是在讨论给这家人送水果篮,事实上,一个暗杀小组正在寻找他们。”
“该死,”瘦女人说,“能让他们搬家吗?”
“搬家会让他们的处境更危险。”
“他们还得待多久?”她问。
“我希望是两天,”大个子说,“我们需要克拉克森去询问他们,她目前被困在利比亚和埃及边境的萨卢姆附近。我们一有机会,就会让她去接触他们,获取信息。”
“为什么是克拉克森?”
大个子变得有些恼怒,这一天才刚刚开始,就让他觉得闹心,“你看到我的备忘录了,她是唯一能做这项工作的人,所以我们得等她回到美国。”
瘦女人摇摇头,走到门口,“你在拿这家人的性命做赌注。”
大个子叹了口气,“我们天天如此。”
11
第二天吃过早餐,杰森·泰勒问特雷莎是否想和家人去购物,兰斯很高兴妻子接受了这个提议。两人没有再提起昨晚的讨论,兰斯当然求之不得。
他们来到一个大型超市,杰森把车停在远离入口的地方,周围没有别的车辆。
萨姆说:“哎呀,为什么不能停得近一点?前面有很多空车位。”
杰森说:“让你们多一些运动的机会。”
他下了车。兰斯打量着他,明白他的用意:他想与其他车隔离开来,这样一目了然,任何人无法偷偷靠近。
保镖让他们依次下车:兰斯,特雷莎,萨姆,最后是桑迪。回去时,让他们按相反的顺序上车,桑迪先进去,兰斯在最后。
他带领他们快速穿过停车场。在这个春天的早晨,兰斯在购物人群中感到很放松。这里是纯正的美国,到处都是购物车,各种年龄和肤色的人在琳琅满目的货架上自由挑选商品。兰斯把目光投向杰森,看看他是否也放松下来。
不,他没有。他在他们身边转来转去,走走停停,四处张望,始终……保持警惕。
始终保持警惕,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
他们顺着拥挤的过道逛来逛去。在乳制品冷藏柜旁,特雷莎停下来,说:“哦,亲爱的,应该储存一些酸奶。”
她转过去,把酸奶递给兰斯。兰斯把它们放进购物车,然后抬起头——
孩子们不见了。
杰森也不见了。
怎么回事?
特雷莎看到他停下来,问道:“怎么了?”
“孩子们和杰森都不见了。”
特雷莎望着熙熙攘攘的过道,“你了解两个宝贝,他们可能想看看能不能从杰森和我们身边偷偷溜走。我觉得不会有事。”话虽这么说,但从她的神色来看,这并不是她的真心话。
12
几分钟后,兰斯和特雷莎来到超市的农产品区,特雷莎尽量显得镇定自若,兰斯也表现得很平静。望着来来往往的购物者、堆满水果和蔬菜的长长柜台……兰斯觉得难以置信,就在几天前,他和家人还远在突尼斯的沙漠中,靠罐头和冻干食品生活。
一个头发染成深蓝色、穿着瑜伽裤的女人撞到了特雷莎的手推车上,她耸耸肩,走开了。特雷莎说:“这地方不错,但是,我真的很想家。”
“我也是,”兰斯轻声说,眼睛不安地转动着,“但我的腰围不会抱怨吃不到美食。嘿,早上出门前,我看到你在工作,旅行指南写得怎么样了?”
特雷莎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一边挑着黄桃,一边不停地扫视人群,寻找孩子,兰斯忙不迭地为她撑开塑料袋。“你觉得呢?”她说,“没有互联网就没有研究。没有伟大的谷歌,时光就像回到了30年前……不过,至少不是在用打字机敲出稿子。你的工作怎么样?”
“不怎么样,”他说,“我们花了很长时间才拿到挖掘许可证,结果提前兩个月离开了挖掘现场……不管是什么理由,斯坦福大学一定非常生气。这会让我的研究至少倒退一年,甚至更长。”
兰斯把塑料袋口扎好,轻轻地放进购物车。特雷莎推着购物车从香蕉货柜旁转弯时,撞到了柜角上。她涨红着脸咕哝着什么,兰斯看了看旁边的蔬菜,试图缓和一下气氛。
他拿起一根又粗又长的黄瓜,“嘿,亲爱的,这能让你想起什么人吗?除了颜色,我是说。”
特雷莎露出一丝坏笑,从兰斯手里夺过黄瓜,扔了回去,然后把一根腌制的小黄瓜放到他手里。
“亲爱的,即使有了考古学博士学位,你还是不会测量东西。”
他笑着弯下腰亲吻妻子,这时,杰森突然走了过来,一只手搭在桑迪肩上,另一只手搭在萨姆肩上。桑迪在读一本厚厚的最新科学年鉴,而萨姆手里拿着一本蝙蝠侠漫画书,在保镖的控制下不停地扭动着身体。
“妈妈,爸爸,我必须听杰森的话吗?”他大声问道,“他说我必须照他说的做。我必须这样吗?”
特雷莎静静地站着,双手紧握购物车的把手。兰斯注意到杰森坚定的脸庞和儿子愤怒的面孔,心想,孩子,你不明白。“没错,至少还要一段时间。”他大声说道。
萨姆继续扭动着身子,“那是多长时间?嗯?多长时间?”
杰森用力拍了拍萨姆的肩膀,“听你爸爸的话。”
特雷莎伸手从孩子们手中接过年鉴和漫画书,放在购物车里,然后推着车,继续购物。
外面阳光明媚,兰斯和家人以及杰森一起穿过停车场。桑迪又在看她的新年鉴,萨姆低头看着地面,手里拿着蝙蝠侠漫画书。
杰森打开汽车后备箱,帮特雷莎把东西放进去。
兰斯正要问她晚餐吃什么时,情况发生了。
停车场的另一侧传来一声巨响。尽管目睹了眼前发生的一切,兰斯仍觉得杰森动作快得令人难以置信。越野车的后门忽地打开了,桑迪和萨姆几乎是被扔进车里。兰斯奔向副驾驶室。当他打开车门时,妻子已经在后座和孩子们待在一起了。后车门关上后,杰森启动汽车,快速向前驶去,驾驶室车门都没关上。
兰斯紧张地问:“出了什么事?”
“安静!”杰森吼道。
“没事,没事,看起来只是两辆车发生了剐蹭。”特雷莎在后座上说。
兰斯扭头一看,只见一辆淡蓝色甲壳虫的车身被一辆红色沃尔沃旅行车撞得凹了进去。他摇摇头,不敢相信刚刚看到的两件事。
一件事是,杰森多么迅速地把他们安全送入越野车。车停得很好,他们得以轻松离开停车场,进入主干道。
另一件事是他的妻子特雷莎。
她用感激、钦佩的目光看着杰森……
还有别的什么?
兰斯正在出神,特雷莎伸出手,拍了拍杰森的肩膀。
“谢谢,杰森,”她说,“谢谢你照顾我们。”
然后她靠在座位上,没有跟丈夫说一句话。
13
纽约州警察伦纳德·布鲁克斯犹豫不决地走进纳索县警察局第二分局。这是一幢一层砖砌建筑,看起来更像是一家银行分行。莱维敦处于第二分局的辖区之内。
虽然身穿制服,但因为来这里纯粹是为了私事,所以伦纳德琢磨着会受到怎样的接待。在大厅待了几分钟后,他被带到办公区,与马克·克罗斯比会面。克罗斯比身材魁梧,一头黑发,兼任分局副局长和副督察。
克罗斯比靠在桌子上说:“好吧,布鲁克斯警官,我们能为你做些什么?”
伦纳德把圆形宽边帽放在膝盖上,说道:“情况很棘手。”
克罗斯比会心一笑,“一向如此。发生了什么事?”
“事关我的表姐,特雷莎·桑德森,”伦纳德说道,“她母亲很担心。她出国旅行,应该至少两个月后才会回来。但是,她妈妈两周前接到了一个令人不安的电话。”
“怎么令人不安?”
“她告诉妈妈她没事,她在美国,住在莱维……然后电话就断了。”
“莱维?就这些?”
“就这些,”伦纳德说,“电话就断了,但她妈妈认为她要说的是莱维敦。”
“嗯,”克罗斯比边说边用手指敲着桌子,“她在这里有亲友吗?”
“没有。”
“你知道她以前来过这里吗?”
“没有。”
“有什么熟人吗?”
“据我所知没有,”伦纳德心里明白这次谈话并不顺利,“我只是请求你告诉手下,密切注意她的消息,还有——”
克罗斯比举起手,“她的家庭住址在哪里?”
“加利福尼亚州帕洛阿尔托。”
“你联系过那里的警察吗?”
“联系过,但是……”
克罗斯比摇摇头,“这个地区属于L分队管辖。你在L分队吗?”
“不,长官。”
“但你到这儿来了,”克罗斯比说,“非正式地。”
“嗯,我想,请求帮个忙——”
“你到底是哪个分队的?”克罗斯比皱起眉头问道。
“T分队,长官。”
“T分队!那么你们负责高速公路,而你来我这里,寻求帮助?天哪,如果你在L分队,也许我还能被说服想想办法。不行,我不会为你和你的表姐去冒风险。我不认识你,我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但如果我……”
“你在浪费我的时间,布鲁克斯警官,我已经够忙了。我想你该回高速公路了,不然我就打电话给你的上司,告诉他们你是个无赖。我想你不会喜欢那样的,对吗?”
伦纳德站起身,知道会面结束了,“你说得很对,克罗斯比督察。占用你宝贵时间了。”
克罗斯比坐在桌子后面,举起双手,“听着,事情都会得到解决,明白吗?我相信你表姐和她的孩子们没事。”
“希望如此。”
在外面明媚的阳光下,伦纳德·布魯克斯整理了一下宽边帽,一边朝他的深蓝色道奇警车走去,一边思索着刚才的谈话。他打开车门。
此行收获颇丰,但这信息可能是那位督察无意中透露出来的。
督察怎么知道他表姐有孩子?
14
罗纳德·坦普尔看见那辆黑色越野车驶入车道。大块头先出来,打开车门。接着年轻夫妇走下车,后面跟着一双儿女。大块头护送他们进了房子。几分钟后,他又回来,提着几个购物塑料袋进了房子。
罗纳德对海伦说:“你看到了吗?他们全家一起出动。谁会全家出动去购物?还带着保镖?”
海伦用抹布仔细擦着桌子,“你怎么知道他是保镖?也许只是个朋友,或亲戚,那个男人或女人的兄弟。”
罗纳德拿起望远镜,看见那个女人正在把食品放进冰箱。
“我就是知道,”他说,仍举着望远镜,“在我还没做安保工作时就知道这些事,一种直觉。你从一个人走路的样子,可以看出他身上是否藏有武器。那家伙带着武器,我知道。”
海伦终于失去了耐心,“看在上帝的分上,那就报警吧!”
“嗯?”他放下望远镜,转过头来。
“你没听错,”她手里拿着抹布说,“如果你认为那个人带着枪,很可能是非法的,那就报警。让警察检查一下……否则,拜托,罗纳德,我已经厌倦了你的阴谋论。”
罗纳德觉得面颊发烫,“好吧,我正准备这么做。把电话给我,我现在就报警。”
15
兰斯帮特雷莎把买来的东西放好。她皱着眉头,坐在放有书和笔记本电脑的圆形餐桌前,“唉,在21世纪写书,却不能使用21世纪的技术。”
他吻了吻她的头顶,说道:“再坚持两三天,就两三天。”
她握着他的手,“好吧,教授,如果到了第三天,我还是上不了谷歌,你就上不了我。明白吗?”
他又吻了她一下,“明白。”
兰斯沿着走廊溜达了一会儿,看到桑迪正在阅读那本厚厚的年鉴,然后,他把头探进萨姆的房间,看到小家伙正弯腰看着还没有拼装完的恐龙模型。
兰斯回到走廊,差点撞到杰森。
“教授。”他说。
“杰森,”他想起昨晚和特雷莎的谈话,心里一阵酸楚,“嘿……咱们能找个地方谈谈吗?”
杰森说:“当然,在哪儿?”
目前还没人占用的地方是卫生间、客厅和主卧室。“跟我来,好吗?”
兰斯走进主卧室,杰森跟在后面。兰斯说:“我想帮帮你。”
杰森愣了一下,“要想帮我,你就在我的守护下和家人待在一起,直到中央情报局让你们搬走。那就是帮了我大忙。”
“你不明白,”兰斯说,“我是一家之主,我要对他们负责,对他们陷入困境负责,对他们秘密待在这里负责。我想帮忙保护他们,如果……如果出了什么事情。”
杰森面无表情地说:“你当过兵吗?你当过警察吗?你是全国步枪协会会员吗?”
“都不是,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不能——”兰斯急着争辩。
杰森动作之快令兰斯目瞪口呆,因为眨眼之间,他就从腰间拔出一把黑色手枪,握在手中。
时间仿佛凝固了,手枪对着兰斯的胸口。
冷不防地,杰森把手枪扔给兰斯。
兰斯踉跄着抓住它,差点掉在地上。沉甸甸的手枪冰冷而又陌生,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握着手枪。那种力量感,那种杀伤力,从武器周身隐隐地散发出来。
“毙了我。”杰森说。
“什么?”
“毙了我,”杰森向前一步,更显高大魁梧,令人生畏,“你有手枪,而我在威胁你和你的家人……毙了我!马上!”
兰斯笨拙地摆弄着手枪,而杰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把将它夺了回来。兰斯的手指被扭了一下,疼得他叫了起来。
“桑德森教授,我没时间也没兴趣训练你的自卫能力,”杰森的声音里充满了轻蔑,“你弱不禁风,所以你只管稳住家人,我的事我来做。”
兰斯感到羞愧、慌乱,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时门铃响了。
杰森将手中的枪塞回腰间。
“一级防范,赶紧隐藏,马上。”他用命令的口吻说道,然后朝孩子们的房间走去。
16
罗纳德坐在舒适的躺椅上,满意地看着纳索县的警车在隔壁房子前面缓缓停下来。他的脑子里闪过一个残酷念头,也许最终自己会和这件事一起埋葬。
“真想不到,”他嘀咕道,脸上露出微笑,“他们真的行动了。”
大约10分钟前,他打了报警电话,调度员反应冷淡。
“嗯,嗯……”是她说的最多的话。
他没想到警察真的会来。
有时候被证明错误未必是坏事。
警车门打开了,一名女警官下了车。罗纳德从椅子上站起来,腿疼得他龇牙咧嘴。他取下鼻孔氧气管,手里拿着毯子和左轮手枪,慢慢挪到门口。
厨房里传来电视的声音,音量开得很大。海伦正在看她喜欢的真人秀节目,几个衣着光鲜的家庭主妇,总是相互间大喊大叫个不停。此时,她们正在为一个教堂活动烘焙蛋糕。
他走到前门,慢慢把门打开。门旁边有一个绿色氧气罐,底部有两个轮子,还有一个把手——便于偶尔出门使用。他把软管绕在头上,转动把手,深深吸了口气。
尽管一身病痛,但看着警察走向隔壁房子门口,身子半掩在冬青树后,他感觉很好。
往事浮现在他的脑海中,这一次……他不会搞砸了。
2001年9月11日,星期二。
身为一名安保人员,那天早上他本应在世贸中心上班,但前一天晚上,他在弗兰克·沃森的退休聚会上喝醉了。宿醉之后,他打电话请了病假,关掉手机,便一头倒在床上睡着了。
几个小时后,他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几天后,他收到公司死难者名单。随后,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紧紧跟随着他,10多年来从未消失:
如果你在现场,就能救出一些人。而你却待在家里睡大觉,没用的醉汉。那些人依赖你,你让他们失望了。
他把门开大了一点,准备为隔壁那个单枪匹马的警察提供后援。
这次他准备好了。
如果发生了什么事,他不会再次失败。
在某种程度上,他希望出乱子,这样他就能重新证明自己。
他从毯子下面掏出左轮手枪,握在手里。
17
纳索县警官凯伦·格林真希望已经下班,那么她就可以回家,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最近她在努力学习,准备申请去纽约警察局工作。倒不是对纳索县和沉闷的莱维敦郊区有什么不满,但是作为警察,她想做点正经事,而不是追查被盗自行车,或者处理邮箱遭破坏之类的事情。
她将涂有蓝橙腰线的白色警车停在那幢蓝色房子前面——据说房子里藏着一个男人,有可能携带着枪支,而他可能没有携枪许可证。
一周中最重要的一次报警,她一边这么想,一边给调度中心打电话,说她已经到了。然后她打开车门,走到房子前面。
房子干净整洁,就像纳索县的其他房子一样。她按了两下门铃,门开了,她往后退了一步。
“什么事?”站在门口的人问道,“需要帮忙吗,警官?”
凯伦不由自主地又退了一步,审视着这个大块头,顿时警觉起来。虽然他衣着得体,两手空空,但是那双眼睛……
“哦,是的,”她说,“纳索县警察局警官格林。我在调查一起……投诉。”
“什么投诉,警官?”
“能看看你的身份证件吗?”她说。
一两秒钟过去了,感觉就像一个小时。“当然。”他笑了笑,右手慢慢伸进口袋。她的喉咙发干,手放在枪套上。他掏出钱包,从里面拿出驾照。
“给你,”他说,“这个可以吗?”
她拿过驾照,快速瞥了一眼,还给他,她可不想对这家伙有半点疏忽,“谢谢,泰勒先生。我看到驾照是弗吉尼亚州的,能问问你为什么来莱维敦吗?”
“旅游。”他平静地说。
“知道了,”她说,“嗯,警察局接到投诉,有人看见你带着武器离开过这里,是真的吗?”
“谁说的?”
“是真的吗?你携带着武器?”
他犹豫了一下,点点头,“是真的。”
“你有携枪许可证吗,泰勒先生?”
“我有。”
“可以看看吗?”
又一个漫长的一秒钟。
他看着她。
“可以,”他说,“也在我的钱包里。”
他取出另一张塑料压纹卡片,递了过去,上面印有该男子的照片,由纳索县签发。
凯伦瞥了一眼,把它递了回去。
一切正常。
但是……
为什么她心跳得这么快?
“我可以进去吗?”她问。
“为什么?”
“我想看一看。”
大块头微微一笑,看上去就像一只龇着牙、蓄势待发、仅用一根细绳牵着的德国牧羊犬一样危险,“恐怕不可以。”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凯伦现在确信,即使这家伙拥有所有合法证件,这其中也必有蹊跷。她开始——
这时他说:“你是打算现在闯进来,还是去找一个法官,以某种非法行为为由申请搜查令?”
“我,呃——”
大块头又说:“也许这个能帮上忙。”
他把钱包放回裤子口袋,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一个商务信封,取出一张厚厚的白色信紙。凯伦拿着它读了一遍,接着又读了一遍。
她点了点头,喉咙干得厉害。
她把信纸递了回去。
“谢谢……我,呃,该走了。谢谢你的合作。”
“很高兴为你效劳,格林警官。”他说,随即在她面前轻轻关上了门。
凯伦转过身,回到警车前,回顾刚刚看到的东西:一封由州长和总统共同签署的信,要求读信人对信件持有者,弗吉尼亚州阿灵顿市的杰森·泰勒,给予一切尊重和体谅。
不管这是怎么回事,一切远远超出了她的级别,她可不希望这样。
她在警车前停了下来,一个老人大声叫嚷着朝她走来。?
天哪,她想,这一天越来越诡异了。
18
罗纳德·坦普尔一边观察一边等待,然而——
女警官离开房子,向她的警车走去。
独自一人。
没有呼叫后援?没有把那个大块头戴上手铐拖到警车上?
难以置信!
他把毯子和左轮手枪扔在地板上,抓住氧气罐把手,走出门去。
氧气罐在他身后嘎吱作响,他穿过草坪,看到女警官走到了警车前。
“嘿!”他喊道,声音如此微弱,让他羞愧难当,“嘿!警官!这里!”
她拉开警车门,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下。
这个时间就够了。
“嘿……这是怎么回事?”他停下来,喘着粗气问道,“为什么这么快就走了?”
这位警官冷静、礼貌、不合作,罗纳德记得自己以前也是这副德行。
“你就是那个投诉的邻居?”她问。
“没错。”他呼吸急促,觉得一阵剧烈的咳嗽就要从肺里喷发出来。
“证据不足。”
“什么?”
“先生,证据不足。”
他走向她,突然停了下来,因为忘了轮式氧气罐。管子从他的鼻子里扯了出来,氧气罐倒在地上。“什么意思,证据不足?我看见了!嘿,我在曼哈顿工作了20多年,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女警官再次摇摇头,“先生,证据不足……请原谅,我得回去巡逻了。”
她坐进车里,启动引擎。几秒钟后,警车向左转了个弯,开走了。
罗纳德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街道上。
但他感觉到了什么。
他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慢慢向草地上的氧气管移动,氧气瓶倒在一边。
瞧!
那个大块头……站在门口。
门开着。
他盯着罗纳德。
紧紧地盯着。
现在他知道是谁打的投诉电话了。
是谁向警察告发了他。
他的目光宁静、安然、坚毅。
罗纳德感受到往日的恐惧,独自一人在街上,没有搭档,没有后援。他突然希望那个不作为的警官还在这里,带着警车和对讲机。
罗纳德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害怕了。
19
特雷莎·桑德森坐在卫生间的地板上,蜷起双腿,抱着膝盖,尽量不让自己吓得瑟瑟发抖。兰斯紧挨着她,搂着她的肩膀。两个孩子蜷缩在浴缸里,一条厚重的黑色凯夫拉尔毛毯盖在他们身上。杰森动作迅速,先把桑迪放进去,然后让萨姆趴在她身上,盖上毯子。另一条凯夫拉尔毛毯挂在锁着的卫生间门上。
卫生间脏乱不堪。污秽的瓷砖,肮脏的浴缸,漏水的水龙头,时不时自动冲水的马桶,而且通常是在凌晨3点。厕所上方有一扇小窗户,脏得看不清外面。一个手工制作的歪歪扭扭的架子上,放着一些清洁用品,大部分东西都有些年头了。
兰斯注意到特雷莎在打量脏兮兮的卫生间,随即轻轻地靠在她身上。
“亲爱的?”他说。
“嗯?”
“我喜欢你在这里的表现。”他的笑容温暖了她,她也靠在他身上。
然而……
她怎么会与丈夫和孩子一起,陷入如此危险的境地?是什么力量和巧合对他们一家造成了这样的局面?
风险因素。
风险无处不在,但在很久以前,当萨姆和桑迪还是蹒跚学步的孩子时,她喜欢和兰斯一起,探索古老的过去,揭开迦太基及其宿敌罗马的秘密。开始时一切顺利,她和丈夫度过了一段美好时光,孩子们从小就知道,除了学校操场和电脑游戏,世界上还有很多好玩的东西。
她仔细听着门外的动静,只有模糊的说话声。
现在?
现在她很后悔,尽管不愿承认,但她真的后悔信任兰斯。哦,他是个可靠的丈夫,聪明,风趣,忠诚,床上功夫不错,很会照顾孩子。但有时候……有时候他太沉溺于迦太基和罗马之间的战争,而不是抬起头,看看周围发生的战争。
她挪动了一下身子,继续听着。
这是她和家人被迫卷入的一场战争。
她回想起他们在突尼斯的日子,心里充满内疚。有一件事她一直瞒着兰斯和杰森,也瞒着他们离开突尼斯后遇到的其他政府官员。
那天,在鄰近的城市比塞大,她一直在集市上拍照。
三个面色凝重的男人坐在一张桌旁,喝着咖啡,她喜欢光线从悬着的挂毯旁照进来的样子,于是拍下了那张照片。那些人突然愤怒地跳起来,其中一个在人群中追赶她。
他们是谁?为什么不想被人拍到?
特雷莎知道闯了祸……尽管直到现在她都不敢承认。
她从未把发生的事告诉兰斯,她本打算第二天告诉他,但就在第二天——
一阵敲门声吓了她一跳。
“桑德森一家,”这是杰森的声音,“桑德森一家,我们没事了。”
她从兰斯怀里抽身站起来,兰斯打开卫生间的门。特雷莎走到浴缸前,拉开厚重的凯夫拉尔毛毯。看到两个孩子惊恐地蜷缩在浴缸底部,她的心都碎了。
杰森走了进来,将萨姆和桑迪抱出浴缸。“孩子们,你们还好吧?”他问道。
“我得回去看书了,”桑迪大声说,“我在这里浪费了九分钟。”
萨姆说:“她放了个屁,还不说对不起。”
萨姆冲了出去,他姐姐跟在后面。杰森说:“警报解除。”
兰斯满意地点了点头,但特雷莎再也受不了了,“警报解除?现在……但是能持续多久?我们真的还会安全吗?”
两个男人移开目光,沉默不语。
她真希望有勇气告诉他们:一切都是她的错。
20
在距离新泽西州特伦顿市中心佩里街两个街区远的地方,格雷·埃文斯把租来的车停在一幢破旧的三层砖房前面。这条街上大约有六幢这样的建筑,街道肮脏,路灯损毁,人行道破裂,长出齐膝高的杂草。
格雷打量着周围的环境,一只瘦瘦的黑狗沿着街道的另一边跑着,消失在狭窄的小巷里。格雷深吸了一口气,闻着多年来在不同地方遇到的熟悉气味,清楚自己身在何处:一个被政府和人们抛弃的地方。污染的水,成堆的垃圾,破败的房子。所有迹象都显示,这是一个濒临崩溃的城市。
他走过一个街区,向右一拐,眼前出现另外几幢三层砖房,最后的那幢亮着灯,是个杂货店。街对面有两家酒吧,也亮着灯,有人走进去,有人喝得酩酊大醉,跌跌撞撞地走出来。喧闹声和音乐声打破了沉寂的夜晚。
这排房子的中间有一道牢固的金属框架门,带有密码锁。他输入牢牢记住的八个数字,转动把手,立刻进入了一个不同的世界。地上铺着干净的瓷砖,房子里灯火通明。他前面有一部小电梯,也带有密码锁。他又输入一组数字,电梯门开了,他走进去,电梯缓缓把他带到三楼。
这是一个宽敞的开放式顶层公寓,带有嵌入式灯光系统。前面是一组舒适的皮革家具,右边是一个配备着不锈钢电器的厨房,远处是一个很大的工作区,有一张会议桌,四台大尺寸显示器,一排闪着灯的服务器,以及两个电脑工作站。
一个拄着拐杖的男人朝他走来,微笑着伸出手,“格雷,你一向守时。”
“没错,亚伯拉罕。”
“进来吧。”
亚伯拉罕把他带到会议桌旁。他穿着鹿皮鞋、卡其布长裤和洋基棒球队T恤,看上去30岁出头,一头修剪整齐的黑发,黑山羊胡子,两只耳朵上都戴着金耳环。
他坐下来,格雷坐在他的对面。亚伯拉罕说:“要茶点吗?”
“现在不要。”格雷说。
“随你便,”亚伯拉罕一动不动地坐着,左手握着手杖,“需要我做什么?”
“寻找桑德森一家,夫妻二人以及一双儿女,来自帕洛阿尔托。丈夫是斯坦福大学教授,妻子是自由作家,写过两本旅游指南。几周前他们在突尼斯,现在应该在莱维敦。”格雷说。
“从突尼斯到莱维敦,多么令人失望。”亚伯拉罕说。
“我想是的。”
“你想找到他们?”
“没错。”格雷说。
“老价钱?”
“再加百分之十,”格雷说,“你的能力……我认为应该得到补偿。”
“很高兴听你这么说。”
“而且时间紧迫。”
“是你还是你的客户?”
“有什么区别?”
亚伯拉罕抬头看着开放式天花板,那里悬挂着一个红色数字时钟,“那就……24小时?”
“好极了。”
格雷站起身,走了出去。
他从来不和对方说再见。
回到租来的车前,他发现两个本地青年坐在引擎盖上,格雷总是购买额外的保险,就是因为这样的旅行。他们穿着松垮的裤子,内裤露出一截,斜戴着棒球帽,脖子上挂着好几条金链子,或是珠宝,他永远不懂这些新潮流。
“哟,”左边的人一动不动地说,“车不错。”
“很高兴你喜欢,”他说,“租的。”
另一个人说:“是不是租的,都得付停车费。”
“是吗?”格雷走近一步问道,“奇怪,我怎么没看到标志。”
第一个人说:“兄弟,大家都清楚,在这一片,大家……都清楚。我们看护你的车,没出任何事,你得补偿我们。”
“感谢关心,哥们,恕我不敢苟同。”格雷说。
第一个人从引擎盖上下来,“明智点,兄弟。拿不到钱,我们不会罢休。”
格雷看着他俩,“好吧,不如这样,告诉我1776年12月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我就放你们走。”
第二个人哈哈大笑道:“你就放我们走?”
两人慢慢逼近他。第一个人说:“你他妈以为你是谁?”
格雷轻松地等到最后一刻,除非这两个人训练有素,武功超群,知道互相配合,否则他们将不堪一击。
只是他们还蒙在鼓里。
他猛地转过身,一脚踹向离他最近的人的膝盖,那人大叫一声倒在地上。他的朋友企图逃跑,格雷拉住他暴露在外的内裤松紧带,用力一拽,将他转过来,撞在引擎盖上。
两个年轻人躺在地上,呻吟着,紧紧捂着受伤的部位。格雷弯下腰说:“告诉你们答案,1776年12月华盛顿和他的军队拯救了特伦顿革命,为了你们这两个笨蛋的最终利益。”
他们一边呻吟,一边爬起来。格雷走过去说:“哥们?”
两人谁都不想说话。格雷说:“哥们……我真的要走了,别挡路好吗?”
一眨眼他们就消失了。
格雷上了车,准备出发。
这真是充实的一天。
21
纽约州警察伦纳德·布鲁克斯从莱维敦向北驱车三小时,到达了纽约州奥尔巴尼市以北的莱瑟姆,随即把警车停在纽约州情报中心的办公楼前。由于提前打过电话,他在这里受到了友好接待,很快被领进一间不起眼的办公室,见到了州警察局情报分析员贝丝·德雷珀。
贝丝从堆满表格和文件夹的办公桌旁站起来,走过去拥抱他,吻了吻他的脸颊,“布鲁克斯,很高兴又见到你。”
“我也一样。”
他坐下来,心里暖暖的,這里的待遇比莱维敦强多了。两人从纽约州警察学院毕业以来,已经交往了一年左右。
她进了情报部门,而他进了巡逻队。他们大约几个月见一次面,现在虽称不上是恋人,但远非普通朋友。
贝丝坐下来,拢了拢金色长发。她穿着素净的白衬衫和黑色休闲裤,依旧掩盖不住美丽的曲线。“好吧,已经过了下班时间,告诉我,你需要我做什么。”
接下来,他诉说自己寻找表姐的过程,帕洛阿尔托和莱维敦警方对此没有回应,给特雷莎的短信、电话和电子邮件都没有收到回复,等等。
“该死,”她说,“最不喜欢听到这种事。”
“我也一样。”
“你怎么想?”她问,“她有仇敌吗?她丈夫有仇敌吗?”
“她是自由作家,他是考古学家,都不是容易树敌的人。”
“这可说不准。你说他们最近在北非?”
“突尼斯。”
“全家人?”
“特雷莎……是那种很开明的人,想让孩子接触更广阔的世界。她丈夫……是一位迦太基专家。”
“迦什么?”
“迦太基,昔日的北非帝国,后来被罗马打败。你听说过罗马吧?”
她笑吟吟地看着他,甜美的笑容令他心旌摇荡。“罗马,当然听说过,距离北非大约90分钟路程。布鲁克斯,别烦我了。”她说。
“不烦你了。”
贝丝叹了口气,在一张废纸上草草写着什么,“我会尽我所能,多方打听消息……但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他觉得双手冰凉,仿佛一座冰山出现在附近,“你说什么?”
“其实你心里已经明白,”贝丝仍继续写着,“电话意外中断,没有任何官方消息,亲朋好友不知道他们在哪里,电话、手机和电子邮件一律没有回复。”
她抬起头,表情凝重,“你还记得彼得罗夫一家吗?两年前为逃避俄罗斯黑帮,躲藏起来?”
伦纳德觉得双手更加冰凉了,“记得。”
“他们犯了一个小错误……给亲戚寄了张明信片,报个平安,仅此而已。”贝丝停顿了一下,“我听说,当联邦调查局最终清理那幢房子时,不得不将它夷为平地,因为他们无法将地板和墙壁上的血迹清除干净。”
22
萨姆·桑德森打开卧室门,看了看走廊。周围悄然无声,灯全都熄了。这个破地方连电视都没有,当然会很安静!
他关上门,一头扑在凌乱的床上。他有书,有恐龙模型……但他觉得好无聊。
真的好无聊。
没有电视!
没有电脑!
哦,妈妈有一台笔记本电脑,但是里面什么东西被关闭了,意味着不能用来上网。
所以萨姆无法查看新的恐龙模型,无法浏览恐龙论坛,也无法发送电子邮件……他在加利福尼亚州的小朋友们肯定觉得奇怪,为什么他不回复他们。
逊毙了。当他最终回到帕洛阿尔托,朋友们会认为他是个混球,因为他没有回复他们的邮件。
还有……他把手伸进牛仔裤口袋,掏出一样东西,在手指间滚动。这是他在沙漠里捡到的,没有拿给爸爸看。它肯定不是文物碎片,看起来太新,那么它是什么呢?
如果有一台能工作的电脑,他就会弄清……
萨姆跳下床,再次打开门。依然黑暗,依然安静,他不知道杰森藏在哪里,自从他们离开突尼斯,那个可怕的坏蛋就天天跟他们在一起。萨姆知道在突尼斯发生了不好的事情,但是为什么他要为此付出代价?
他不能独自去任何地方,不能独自在院子里玩,也没有电脑……
天哪,真是无聊透了!
他关上门,踮着脚回到床上。
突然,他计上心来。
这幢破房子左边有一幢房子,右边也有一幢。左边的房子住着一个爱管闲事的老头,总是用双筒望远镜偷窥他们。但是右边的……住着一对男女,有趣的是,他们都上夜班。
这意味着,此刻他们的房子是空的。
透过卧室的窗户,他能看到那个房子。
他知道他们使用电脑,因为他能看到他们在客厅里用电脑工作。
萨姆还知道别的事情。
有一天,他们俩买完东西回来,他看到那个女人在包里掏啊掏啊,那个男人笑呵呵地看着她,随后从台阶上移开一块砖,拿出钥匙,打开房门。
现在那个房子是空的。
房子里有电脑。
而他知道门钥匙藏在哪里。
萨姆走到窗口,打开插销,轻轻推开窗户和纱窗,发出咯吱咯吱的摩擦声。
他等了一会儿。
又等了一会儿。
似乎没有人听到。
很好!
他艰难地爬到外面,踩在草地上,向空房子走去。
幸运的话,几分钟后他就能用上电脑,不会有人知道。
23
兰斯·桑德森辗转反侧,特雷莎在他身边沉入梦乡。
他在很多方面佩服妻子,包括立即入睡的能力。她会读一本杂志或书,然后放下读物,亲吻一下兰斯,说:“晚安,亲爱的,我要睡了。”
不到一分钟,她就睡着了。
哦,真希望能有这种能力!
他凝视着天花板,回忆起在突尼斯度过的最后一天,一切都糟透了。
那个考古发掘场距著名的迦太基遗址约50公里。该遗址坐落在突尼斯首都突尼斯市附近,位于P11公路附近的偏远沙漠地带。兰斯和他的研究生,以及当地劳工,正在挖掘一处庄园,公元前146年罗马人洗劫这座城市之前,它可能属于迦太基的一位显赫官员。
这一天,明晃晃的太阳悬在头顶,他的两个斯坦福大学研究生去附近的城市比塞大办事,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让他想起自己的研究生岁月。特雷莎和萨姆在一顶摇曳的帆布帐篷下面,为他们刚发掘出的硬币、碎陶器、炊具编目、拍照。特雷莎今天显得心事重重,只是說稍后有事跟他商量,而他很快就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了,可怜的妻子可能还在为化学厕所散发出的恶臭烦恼。
桑迪呢?兰斯暗自笑了笑。桑迪就是桑迪,坐在角落里的折叠椅上,无视周围环境,只顾埋头读书。
经过几年的考古发掘,兰斯对这里已经非常熟悉:小心翼翼地挖掘方坑,用绳子和白胶带围成网格线。几个工人弯着腰干活,卡里姆,那个快乐的工地主管,巡视着一切,还有几个携带着AK-47步枪的无聊民兵,整天坐在小帐篷里喝茶。
此前在劳务报酬问题上发生过短暂争执,经过一番讨价还价,事情很快得到了解决。
兰斯拿起水壶,喝了一大口水,然后去工地看看挖掘情况,两天前他们在那里发现了一堵墙。
他看了看帐篷——
萨姆和特雷莎趴在长长的木桌上,饶有兴致地看着一片可能来自希腊的陶器。
桑迪在哪里?
他的女儿在哪里?
他猛地转过头,除了100米外的一排山丘,考古发掘场地势平坦,主帐篷前的土路连接着一条坑坑洼洼的公路,直通前方的高速公路。
如果桑迪在附近,他能立刻看到。
但她不见了。
“桑迪!”他大声喊道。
他朝帐篷跑去。特雷莎抬起头,目瞪口呆。
“桑迪!”
一声尖叫吵醒了他。
他在莱维敦。
特雷莎坐在他旁边。
尖叫声持续不断。
特雷莎跳下床,“哦,天哪,是桑迪!”
兰斯也跳下床,紧跟着特雷莎冲出卧室。
24
萨姆·桑德森觉得自己像个忍者或特工,偷偷溜过草坪,朝另一幢房子走去。草地被晚露打湿了,他慌慌张张地跑到前门口,因为有街灯和其他房子的灯光,很容易看清周围的一切。
他走上砖砌的台阶,拉起一块砖,又拉起一块,哈哈,找到了!他搬开它,把手伸进去,拿出一把系着小绳的钥匙。
行了。
他走到门口,四下看看,然后打开外门,把钥匙插进锁眼……
耶!
他蹑手蹑脚走进去,尽量保持安静,没有忘记关上门。有那么一瞬间,他感到害怕、内疚,但这种感觉很快就消失了。房主人不在家,隔壁房子也很安静,他只想进来上一会儿网。
这里气味清新,不像他们住的破地方。萨姆不介意露营,就像他们在突尼斯,但是那个家……呃。
他穿过宽敞干净的厨房,在一个角落的桌子上,有一台连接大尺寸显示器的笔记本电脑。几盏夜灯亮着,炉子上方的灯也亮着,这意味着一切顺利。
他坐在大椅子上,向前挪了挪,脸上露出微笑。这是一台苹果笔记本电脑,和他加州家里的一样。太棒了!
萨姆打开电源,屏幕亮了起来,首先弹出苹果标志,然后桌面进入视野,苹果网络浏览器的图标显示其中。
双击那里,谷歌出现了,也许他应该弄清楚口袋里的那块金属和塑料是什么,但是,不,这个以后再说。他输入Gmail账户,然后登录……
成功!
看哪。
登录进去了。
哇哦。
已经很久没有上网了……
他开始敲键盘,回复了一封邮件,又回复了一封,接着他最好的朋友托比发来了邮件,他回复道:托比,你不会相信发生了什么事,可怕极了,信不信由你,我第一次乘坐直升机……
萨姆停止打字。
他觉得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是外面的噪声吗?
还是灯光?
他写完邮件,发送,关闭电脑,准备离开房子。
该死,他本想在这里至少待一个小时,但现在……
他感到害怕。
害怕被人抓住。
假設住在这里的一对男女,其中一人生病了?
此刻他们回家了?而他在房子里?
他该怎么说?
萨姆停在门口,向外张望。
车道上空空如也。
很好。
也许……
嗯,他可以返回。他只是吓坏了,仅此而已。
胆小鬼。
但是……
也许明天晚上可以再来,既然已经来过一次。
他走出去,锁上门,把钥匙放回松动的砖块下,又像忍者或特工一样,快速穿过草坪,按原路向回跑。
突然一个影子朝他走来,他尖叫一声,随后被扔到了地上。
25
他们沿着走廊拼命奔跑,特雷莎首先冲进桑迪的卧室。
她站在床边,尖叫着,穿着小熊维尼的长睡衣,光着脚,特雷莎一把抱住她。
兰斯不安地问:“怎么了?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特雷莎亲吻着桑迪的头顶,抚摸着她的头发,接过丈夫的话说:“没事,亲爱的,没事,是个噩梦吗?”
桑迪从妈妈的手中挣脱出来,气喘吁吁地说:“那个坏蛋抓住了萨姆!那个坏蛋抓住了萨姆!”
兰斯走出桑迪的房间,打开萨姆的房门。
没有人。
“萨姆!”他大声喊道,“萨姆!”
卧室的窗户开着,兰斯冲向前去,双手扶着窗台,探头看向窗外,“萨姆,你在外面吗?”
特雷莎搂着桑迪走进来。桑迪已经停止了尖叫,小脸蛋红红的,表情严肃,“他在这儿吗?他在吗?”
“不在。”
兰斯走出萨姆的房间,进入厨房,小客厅——
都没有。
“萨姆!”
他查看了卫生间。
空无一人。
特雷莎走了过来,仍然搂着桑迪。
“他在哪儿?”
“我不知道。”
“那么……杰森在哪儿?”
兰斯怔住了,他怎么忘了这个?
“杰森!你在哪儿?”
特雷莎瞪大双眼,“兰斯……这是怎么回事?他们在哪儿?”
砰的一声巨响,把他们吓了一跳,房子的后门被猛地撞开了,兰斯向后退了几步。
杰森大步走进来,满面怒容,拽着萨姆的T恤领子。
26
格雷·埃文斯怡然自得地躺在酒店的床上,一个叫瓦妮莎的女人趴在他旁边的枕头上,一边看着他,一边用精心修剪过的指甲在他胸口画着圆圈。
“你还好吗?”她问道。
“很好。”
“还想再来一次吗?”
“我还有多少时间?”
她站起来,露出迷人的曲线,拂开脸上的一缕头发,看了看收音机闹钟。
“还有15分钟。”
她重新躺了下来,格雷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个笑话:你给妓女付钱不是要她留下,而是完事后要她马上离开。
不过,在开始工作之前,有个女性陪伴,给他打打气,充充电,倒也不错。
他的手机响了起来。
瓦妮莎说:“我来接?”
格雷对她露出迷人的微笑,“你的手指不想要了?”
他一骨碌翻身下床,抓起手机,走进卫生间,同时转过头说:“待在床上,好吗?我花钱我做主……现在我要你待在床上。”
她伸了个懒腰,笑了笑,没有吱声。
在卫生间,他打开水龙头,遮掩住自己的声音,对方是他的线人亚伯拉罕。
“10分钟前获得了情报。”
“太好了,”格雷说,“详细说说。”
亚伯拉罕轻声笑道:“在户外?真的吗?我可不这么认为。”
“好吧,我马上过来。”
“拜托……我要回去睡觉了,”亚伯拉罕说,“明天上午9点以后过来,我把情况告诉你。”
“可靠吗?”
“确凿无疑。”
“为什么我不能现在过来?”格雷问。
亚伯拉罕嘿嘿笑道:“我晚上不见客户,你知道的。”
“好吧,明天上午9点01分见。”
“就这么定了。”
格雷听到电话断了,但他仍对着死寂的空气说:“哦,还有一件事,你能告诉我,从哪儿得到消息的吗?”
当然,没有人回答。他移到卫生间门口,猛地拉开门。瓦妮莎吓了一跳,她站在那里,裹着浴袍,眼睛睁得圆圆的,看上去就像一个被老师逮个正着的淘气女孩。
格雷笑了笑,从她身边走过,来到房门口。
确定门已锁好。
瓦妮莎走过去,坐在床上。
“听我说——”她开始解释。
格雷将手指放在嘴唇上,示意她别出声,然后打开电视,调到家庭影院频道,提高音量。
“宝贝,”他说,“你给我乖乖待在床上。”这是她在人世间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27
兰斯屏住呼吸,“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杰森推着萨姆走进厨房,“我在外面监视着周围,大约14分钟前,我看见你儿子从窗户爬出卧室。”
兰斯觉得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萨姆,是真的吗?”
“爸爸,他弄疼了我!他弄疼了我的肩膀!”
“萨姆,你溜出去了,是吗?”兰斯问。
萨姆嚷嚷道:“我觉得无聊,想出去走走,这犯法吗?”
“不犯法,”兰斯说,“但我们必须……我们必须保证安全。”
特雷莎搂着表情漠然的桑迪说:“爸爸说得对,萨姆,我们必须……我们必须待在一起,为了安全起见。”
萨姆的小脸因反抗而扭曲。杰森说道:“还有更糟的。”
“還有更糟的?”兰斯问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杰森静静地站着,镇定自若,就像军人在报告战况,“先生,你儿子离开房子后,我看见他去了巴恩家。”
特雷莎问:“巴恩是谁?”
“住在隔壁的那对年轻夫妇,不是那个老色鬼。”兰斯说。
“爸爸——”
“继续说,杰森。”兰斯说道。
“先生,我看见你儿子走到巴恩家门前的台阶上。显然,在砖砌的台阶里藏着一把房门钥匙。找到钥匙后,他进了那幢房子。”
特雷莎用手捂着嘴,“萨姆!”
兰斯说:“等等,你是说——”
杰森继续说道:“进了房子,我就看不见你儿子了,但里面确实有动静,电脑被打开了,发出的蓝光明白无误。我看到你儿子坐在电脑前的身影。当我走近房子时,电脑屏幕暗了下来,接着你儿子离开了房子。”
厨房里静了下来。兰斯盯着儿子。小家伙眨了眨眼睛,移开目光。特雷莎轻轻摇了摇头。
杰森盯着兰斯的眼睛,“先生?”
桑迪对弟弟说:“萨姆,你太淘气了,我告诉过你不要这样。”
“萨姆……你知道规矩,我们不能上网,所以妈妈的笔记本电脑一直被禁用。这太危险了。”兰斯说。
萨姆说:“我没有上网。”
“但杰森说他看见你了。”特雷莎说。
萨姆走到妈妈和姐姐身边,回头看了一眼杰森,“是的……我去了那里……打开电脑……等了一会儿……后来我害怕了。我想起那些规矩,所以关掉电脑,跑了出去。”
兰斯看到杰森脸上露出奇怪的表情,内心似乎在挣扎。
他说:“萨姆,你说的是实话吗?”
“是实话!你知道我……你要相信我……”萨姆说。
兰斯的心在隐隐作痛,他的儿子……和杰森。
应该相信谁?
“萨姆?你上网了吗?你有没有把我们置于危险之中?”兰斯问道。
杰森看起来仍然……很内疚。这个男人看起来很内疚。
萨姆说:“爸爸……我没有。真的。”
又过了几秒钟。
兰斯说:“好吧,我相信你,萨姆。来吧,咱们去睡觉。”
特雷莎拍拍桑迪的肩膀,“是的……我们都去睡觉吧。杰森……谢谢,谢谢你保护我们。萨姆……”她拽着他的耳朵,他挣扎着扭来扭去,“我向上帝发誓,你再这么做,我就打断你的腿,明白吗?”
她再看一眼杰森,他应该很高兴听到特雷莎这样说。但事实并非如此。
他看起来一点都不高兴。
28
在距离莱维敦西南方向265英里处,郊区办公园区一幢安静的办公楼里,一个名叫威廉姆斯的政府雇员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监控着来自全球各个有线网络的新闻报道。美国情报机构的一个公开秘密是,他们像其他人一样,也是从电视上获取大量信息。
威廉姆斯又打了个哈欠。他在上夜班,而他讨厌夜班。他想有所作为,想与极端主义作斗争,但到目前为止,他所做的就是睡眠颠倒,看太多电视。
妈的,好像又回到了大学时代……
只是在大学,他有更舒适的房间。
这是个正方形房间,功能齐全,头顶上的灯光闪烁着,空气糟糕,好像自从动荡不安的千禧年开始,这里就没有流入过新鲜空气。
电话响了,他看到是内线号码,这种号码只在大楼内部使用。
他拿起听筒,“我是威廉姆斯。”
“我是科雄,”一个女人的声音,“国内观察部。”
“请讲。”威廉姆斯拿起笔说道。
“我们发现有人违反了互联网协议,一个名叫桑德森的人,塞缪尔·桑德森。事情发生在37分钟前,他在纽约州莱维敦受到秘密保护。通告一下。”
“明白。”威廉姆斯说。
他走到键盘前,通过部门内联网,找到了塞缪尔·桑德森的秘密保护令,一个10岁男孩!记下他需要联系谁。
那个被称为“大个子”的家伙。
他接通了一条安全外线,给大个子的家里打电话。
无人接听。
他试了试大个子的办公室。
无人接听。
他又拨打大个子的手机,是由他们所在的同一小组提供的。
铃响了几声,然后接通了。
“你好,这里是——”
声音是录音电话:“你知道我是谁,有事请留言。”
威廉姆斯清了清嗓子,说道:“报告长官,我是G-17部门的詹姆斯·威廉姆斯。我们发现有人违反了互联网协议,他名叫塞缪尔·桑德森。这是给你的正式通知。”
他挂断了电话。如果一小时内没有收到大个子的回音,他会派遣联邦警察到大个子的家里,当面发出通知。
随后威廉姆斯抬头看着监视器。
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微软全国广播公司、福克斯以及一些国际有线电视台都在播放同一个场景:伦敦地铁站冒出滚滚黑烟和火焰。
威廉姆斯开始发出更为紧急的通知。
转眼之间,他把那个10岁男孩和大个子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29
兰斯把萨姆放到床上,关上并锁好窗户。
“萨姆。”
“嗯,爸爸。”他嗫嚅道。
“你……我知道这里很无聊,我们都觉得无聊。但你得听我们的话,包括杰森的话,叫你怎么做就怎么做。”
“好的,爸爸。”
兰斯走到门口,关上灯,“灯要一直关着,直到起床。”
“好的,爸爸。”
“明天……对不起,你只能待在房间里。”
杰森在厨房煮咖啡,兰斯经过他身边时,碰到了他僵硬的肩膀,隐隐感觉到一种危险的气息。
兰斯来到桑迪房门前,敲了敲门,听到女儿说了声“进来”,就进去了。
她正在读他的另一本书。“我打算再读12分钟,然后就关灯睡觉。”她说。
“太好了,”他说,“你没事吧?”
桑迪说:“我有个问题,爸爸。”
“说吧。”
桑迪说:“我们离开突尼斯时,乘坐的是直升机,为什么它没有坠毁?”
兰斯感到困惑,“对不起,宝贝,我不明白这个问题。”
她说:“我理解为什么飞机会飞,机翼升力理论,有它的道理。但我不理解直升机,没有道理,它应该会坠毁。”
“我们明天再谈,好吗?看看我能找到些什么。”兰斯说。
“好的,爸爸。”
他关上门,在走廊里站了一会儿,回忆起当时的情景。
安顿好萨姆后,他和特雷莎带着卡里姆以及其他工人,在考古发掘场四处奔跑,疯狂地寻找桑迪。
兰斯爬上营地附近的山坡,卡里姆说:“快看!快看!”
地上有许多刚留下的小脚印。
几分钟后,他和卡里姆找到了桑迪,她开心地坐在一个隐蔽的小山洞前。在她身后,一些木制板条箱和黑色塑料板条箱高高地堆叠在洞穴的一角,有一个板条箱打开了。
露出一大堆RPG-7火箭推进榴弹发射器。
“桑迪?”兰斯上前问道,“你在干什么?”
“我在阅读,”她说,“营地的书都读完了。”
在她旁边的一个破旧金属箱里,放着杂志、报纸和书籍,都是阿拉伯文或法文。兰斯蹲下来,看看她在读什么,发现是一堆厚厚的纸,单面印刷,松散地装在一个黑色活页夹里。
兰斯从她手里拿过活页夹,呼吸急促,“宝贝,我们得走了。”
“可我还没读完呢。”
他抓住女儿,把她抱起来。卡里姆望着洞穴深处堆得高高的一箱箱武器。
他吓得瞪大了眼睛,“哦,兰斯,糟了糟了,真的糟了。”
兰斯抱着桑迪从洞口出来,呼吸变得急促而又吃力。
“哦,没错,真的糟了,”兰斯说,“真的糟了。”
30
兰斯终于和特雷莎躺在了床上,特雷莎用鼻子蹭他的脖子。兰斯说:“桑迪……问了我一个奇怪的问题。”
“哦,什么问题?”她问,“她让你再解释一下热力学四大定律吗?”
想起这件事,他和特雷莎一起笑了起来。
“她问那天救援我们的直升机的事,”兰斯说,“为什么它没有坠毁。”
“真的?”
“真的。就像蜜蜂……很长一段时间以来,科学家都搞不懂那些小昆虫是怎么飞的,桑迪对直升机也有同样的困惑……它怎么能飞起来。”
特雷莎又用鼻子蹭着他,“谢天谢地,直升机那天能飞起来。”
兰斯睡意蒙眬,怀里搂着特雷莎让他觉得很惬意。知道萨姆很安全,桑迪很安全,让他想起在突尼斯可怕的最后一天……
他记得自己紧紧抱着桑迪,在烈日下奔跑,卡里姆已经回到考古发掘场,一直对着手机大喊大叫,而护卫他们的人,他们……
他们把AK-47扔在地上,跑向两辆皮卡车,发动起来后,一溜烟地开走了。兰斯目瞪口呆,斯坦福大学的两辆车就这样被偷走了!
卡里姆还在对着手机吼叫,一只手臂举在空中,仿佛这样可以加强手机信号。
特雷莎一把从兰斯怀里抱过桑迪,“你在哪里找到她的?她没事吧?”
兰斯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桑迪……很好,我们……在一个山洞里……发现了她……就在那边的山坡上。”
特雷莎抓住桑迪,仔细看了看,喊道:“萨姆!过来!马上!”
兰斯猛地转过身,发现他们雇用的工人扔掉手里的工具和铁锹,一个接一个地跑掉了,只有卡里姆還在这里,还在大声喊叫。
“兰斯!”特雷莎惊恐地说,“出了什么事?大家都去了哪里?”
兰斯把萨姆拉到身边,说:“桑迪……发现了一个洞穴,里面堆满了枪支、炸弹、火箭,那是一个武器库……很可能是恐怖分子的……”
特雷莎发疯似的看着空无一人的考古发掘场,“兰斯……我们该怎么办?我们要去哪儿?”
在突尼斯炽热的阳光下,兰斯觉得浑身冰凉。他一直依赖当地人的慷慨和友谊,相信可以把家人带到这里,在享有安全保护的环境下工作。
他真是个傻瓜。
“卡里姆,”他喊道,“卡里姆,出了什么事?”
他想知道的是:卡里姆到底在跟谁说话?他真的在寻求帮助吗?还是别的什么?
“快看!”特雷莎尖叫道。
她指着山坡,两三个黑衣男子出现在那里,端着AK-47自动步枪。
断断续续的枪声让兰斯目瞪口呆,他拽着家人绕过一张桌子,上面堆满了刚挖掘出的珍贵文物,听到它们摔在地上,一点也不在乎。
桑迪和萨姆蜷缩在特雷莎的怀里。兰斯突然想起以前学过的历史,罗马人曾在公元前146年将迦太基及周边洗劫一空,大量妇女和儿童惨遭屠杀。
山坡上的人越聚越多,一些人朝他们跑过来。
“兰斯!”特雷莎喊道,“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他一生中从未感到如此无助,内心激烈地斗争着:应该让家人逃跑,自己和卡里姆主动投降,还是拿起武器,进行一场殊死搏斗——
这时卡里姆兴奋地喊道:“快看!快看!”
兰斯转过身,向东望去,两架直升机正在考古发掘场低空快速降落。它们都涂着对比鲜明的棕褐色图案,其中一架看起来像是运输直升机,而另一架——
另一架飞向山丘,开始扫射。特雷莎发出尖叫,萨姆和桑迪用小手捂住耳朵。与此同时,运输直升机越过帐篷俯冲下来,旋翼洗流撕毁了一顶帐篷,扬起一片尘土。卡里姆说:“走,我们走!”
兰斯推着、拉着、拽着特雷莎和两个孩子往前走,根本顾不上那些文物、档案以及其他财物,只知道前面这个轰鸣的机器是他们的救生艇,是他们的救星。
两个戴着头盔的士兵从舱门探出身子,疯狂地挥舞着双手。卡里姆先跳了上去,然后转过身,帮助萨姆、桑迪和特雷莎登上直升机。当兰斯被拽进去时,发动机的音调变了,直升机起飞了。
特雷莎拥抱着他,边哭边喊道:“谢天谢地,我们安全了!我们安全了!”
兰斯翻了个身,透过尘土,看到两辆皮卡车追过来,大黑旗在车尾部飞扬……
然后他醒了,躺在莱维敦硬邦邦的床上。想起当时在那架突尼斯空军直升机上,武器库和考古发掘场被远远地抛在身后,他脑海中的念头是:他们再也不会有安宁的日子。
31
第二天上午9点03分,格雷·埃文斯来到线人亚伯拉罕的办公室,坐在会议桌旁一把舒适的椅子上,回想着路上看到的情景。
什么也没有。几天前想在停车点敲诈点钱的两个小子不见了。
多么美好的城市,多么美好的世界。也许他的小小互动让他们俩踏上了充实的人生之路,但他并不那么肯定。
亚伯拉罕紧握着手杖,坐在他对面,“嗯,有时候取决于技巧,有时候是运气,昨晚运气不错。”
“很高兴幸运女神对你露出微笑,”格雷边说边呷了口亚伯拉罕招待的咖啡,“她还向你袒露了胸部吗?”
“比那个强多了,”亚伯拉罕笑道,“我设置了一个不错的小程序,能探测互联网的每一个缝隙,寻找这个家庭的下落,亲戚、工作地点、朋友、以前的朋友……这是我自己设计的程序,嗯……就像从头开始做一顿丰盛的晚餐,最后的甜点是莎莉蛋糕,大家对此交口称赞。”
“非常诱人,”格雷说,“继续说。”
亚伯拉罕笑嘻嘻地说:“是那个10岁男孩。昨晚,他在网上出现了整整12分钟,查看了他的Gmail账户,然后才退出登录。”亚伯拉罕摇了摇头,“现在的孩子,他们不知道自己生活在科幻世界里,大多数人都随身携带着一个可以获取人类全部知识的设备,而他们却用它发送一些无聊的废话和玩笑。”
格雷开始变得不耐烦,“没错,现在的孩子……那么,那个捣蛋鬼在哪里?”
亚伯拉罕滑过来一张纸,“这是详细情况。孩子使用的互联网服务提供商是在莱维敦巴恩夫妇家……但我不认为那是桑德森一家住的地方。”
“为什么?”
“首先,巴恩夫妇与桑德森一家没有任何关系,而且隔壁的房子属于汉普顿房地产信托公司。”
“汉普顿房地产信托公司?”
格雷看到亚伯拉罕又一次露出快乐安详的笑容,就像一个无所不知的人,总喜欢在别人面前显摆。格雷让他获得小小胜利,因为这将是他的最后一次微笑。
“汉普顿房地产信托公司是一个幌子组织,”亚伯拉罕说,“后面是一家空壳公司……一切高度保密,隐藏得很好,而房子的真正主人住在弗吉尼亚州兰利市。”
“中央情报局。”格雷说。
“猜对了,”亚伯拉罕一只手仍抓着手杖,另一只手敲了敲纸上的一行字,“看看这个信息,特雷莎·桑德森,那位妻子,她在执法部门有亲戚。在进行下一步之前,你可能需要记住这一点。”
格雷又看了看亚伯拉罕提供的信息,点了点头,把那张纸折起来,放进外衣口袋。
“很棒,亚伯拉罕,”他说,“非常棒,这也是为什么我会如此痛苦。”
他掏出史密斯韦森手枪。
32
伦纳德·布鲁克斯做了个梦,梦见自己作为州警察第一次处理致命车祸——一辆被盗的丰田凯美瑞撞上了布法罗郊外高速公路的桥墩,两名高中生从破碎的挡风玻璃处飞了出去——这时卧室的电话响了。
他醒了,很高兴梦被打断。梦正在进入某个陌生、黑暗的地方,他觉得这是他寻找表姐所承受的壓力带来的负面影响。梦是从真实的记忆开始——当地的消防车终于来了,冲洗桥墩上的血迹和脑浆——但接下来,情节急转直下:伦纳德发现自己站在排水沟里,血水在脚踝周围打转。
他拿起电话,咕哝着打了声招呼。
另一头是活泼、机警的贝丝·德雷珀,“天哪,怎么这么闷闷不乐?”
“刚下班。”他揉着眼睛说。出于各种原因,他讨厌上夜班,主要原因是那些痴迷园艺的邻居,总是太阳刚一升起,就在外面用吹叶器和割草机干起活来。
但到目前为止,除了这个电话,这里一直很安静。他又揉了揉模糊的眼睛,“有什么消息?”
“你怎么觉得我有消息?”贝丝问道,“也许我打电话给你是因为我就在附近,想给你机会和我一起喝酒、吃饭、睡觉……也不一定是这个顺序啦。”
“贝丝……”
她笑了起来,“好吧,忍不住开个玩笑。”然后,她的语气一变,俨然一位老练的情报官员,“你表姐有个儿子,是吧?”
“是的,”伦纳德说,“萨姆,八九岁,聪明极了。”
“嗯,那个小家伙10岁,昨晚上网几分钟,查看了他的Gmail账户。”
伦纳德这时完全清醒了,一骨碌爬起来,在床头柜上摸索着笔和纸。
“继续说。”他说。
“这个聪明的小家伙使用了莱维敦巴恩家的电脑。”
“太好了,”他手里拿着笔说,“在哪里?”
她给了他一个地址,他草草记下来,然后她说:“在你过去之前,大警官,我得说清楚了,他可能并不在那里。”
“什么?”
“等等,等等,”她说,“是这样的,我没有看出你表姐和巴恩一家存在什么明显的联系。我做了一点调查,发现隔壁的房子属于一家房地产公司,这中间有一些诡异的联系。”
“怎么诡异?”
“现在说不准,”贝丝说道,“它受到很好的保护,但与政府有关,这是肯定的,我指的不是令人尴尬的州政府。”
“联邦政府。”
“是的,”贝丝说,“我猜那地方是一个藏身之所,你肯定你表姐和她丈夫没有仇敌?”
“绝对肯定,”伦纳德说,“她写书,他从事考古发掘,怎么会与人结仇?”
“我的朋友,这可不好说。在当今世界,你很容易被别人列入黑名单。”
尽管表姐的行踪现在越来越明朗,伦纳德还是困得打了个哈欠。“不好意思。”他说。
“没关系。”
突然外面有响声,好像有人在敲门。他说:“好吧,藏身之所,明白了。干得不错,贝丝。”
“当然不错,”她说,“但是一个藏身之所……是否安全取决于谁在那里,谁想伤害他们。我知道他们在哪里,那么坏人也可能会知道。”
33
亚伯拉罕对着指向他心脏的枪口哈哈大笑起来,格雷·埃文斯惊呆了。
亚伯拉罕说:“真的吗?你雇了我那么多次,竟然还用枪威胁我?”
格雷觉得应该开枪,尽快了结此事,但亚伯拉罕的反应不大对劲,他想知道为什么。
格雷说:“这无关个人恩怨。一段时间后,我需要清理业务往来、工作模式,然后在别的地方重新开始,否则会留下蛛丝马迹。”
亚伯拉罕摇摇头,“你觉得我没有防范措施能活到现在?”
这个线人现在真的引起了他的注意。
“防范措施,”格雷说,“继续说。”
亚伯拉罕举起手杖,“看到我总是紧紧握着它吗?这是死亡开关。如果你伤害我,或者杀了我,我就扔掉手杖,整层楼就会轰隆一声飞上天。”
格雷盯着亚伯拉罕,对方没有丝毫退缩。亚伯拉罕补充道:“基于这个社区的情况,这可能会启动整个街区的改造,意味着很多人将无家可归。你真的想这么做吗,格雷?”
格雷哈哈大笑着把手枪收了起来,“开个玩笑而已。”
“当然,”亚伯拉罕说,“但你的幽默感让账单翻了一倍。”
34
在通往办公室的走廊上,被称为“大个子”的情报官员快速移动着庞大的身躯。伦敦地铁发生恐怖袭击的早间新闻,让他不得不提前两小时去上班。
一名女IT技术员已站在他的办公室门外——他在楼下时就打了电话让她过来。大个子将他的手机递过去,说:“它昨晚出了问题,帮我换部新的,把信息转过去,如果有未接电话,马上告诉我。”
“好的,先生。”她说完转身离去。大个子打开门,走了进去。
时间紧迫,事情繁多,他抓起一本新记事簿,旋即离开办公室,去参加一个紧急员工会议,处理伦敦发生的事情。
他锁上办公室的门,沿着走廊刚走了几步,突然听到办公室的电话响了。
他应该回去吗?
他认为不必。
这个电话可以等。
这个电话必须等。
伦敦在燃烧。
他继续向前走去。
35
格雷·埃文斯驾驶租来的车,沿着莱维敦一条僻静的街道缓缓行驶。天哪,终于到了,他要找的人就在这幢房子里。
一片寂静,屋后有篱笆,无法轻易逃脱。
机会就在面前。
他汽车后备箱里的火力足够装备一个县警察局。他迫不及待地想停下车,打开后备箱,发动闪电式袭击。
没有延迟,没有等待,直接冲入,开枪射击。
非常诱人。
他减慢速度……这是一幢小房子,只有一层。根据他对莱维敦的了解,这幢房子可能没有地下室和阁楼。
可能易如反掌。
可能。
他加快了速度。
他不是靠“可能”活到现在。
一个小时后,他离开了管辖莱维敦的纽约州亨普斯特德镇办事处。经过一番交谈,几位友善的工作人员把桑德森一家居住的房产税务记录给了他。
税收记录显示,这幢房子是典型的单层科德角房屋,没有地下室,也没有阁楼,只有七个房间:三个卧室,两个卫生间,以及厨房和客厅。
多亏了这些彬彬有礼的小镇职员,他现在有了详细的平面图,知道如何行使暗杀计划。
然而,尽管有了这些信息,他还需要争取更多有利条件。
怎样才能更好地完成任务?
他有了一个主意。他看看手表,觉得需要打电话给新的情报人员,弄清楚特雷莎在执法机关的亲属关系。尽管亚伯拉罕还活着,但对他来说已经不存在了。
如果一切顺利,一小时内,他的目标,桑德森一家老小,都将死去。
36
大个子打开办公室门,走了进去。他筋疲力尽,又饥又渴,这一天过得就像劳役中的囚犯。他动弹不得,除了对大西洋对岸发生的事做出反应,什么也做不了。
“先生?”有人敲了敲敞開的门,早上的那个IT技术员走了进来,“先生,这是你的新手机,所有信息、密码、通讯簿和文件都已传输过去。”
他伸出厚实的手,道了声“谢谢”。她转身离开了,这时他打开手机,开始滑动屏幕,查看信息……
怎么回事?
他把手机贴在耳朵上,又听了一遍留言,然后把手机扔到桌子上,拿起内线电话,拨了四个数字。接通后,他说:“昨晚我有没有收到G-17部门詹姆斯·威廉姆斯的通知?”
“啊,先生,好像——”
“没有后续行动!”大个子大声嚷道,“没有!”
“啊——”
“为什么不及时通知我?”
“先生,今天早上打电话到你的办公室,但是——”
“这不算数!”他喊道,“你和你的部门杀死了四个无辜的人……”天哪,真是糟透了!他接着说,“等着吧,你和威廉姆斯将被拘留,接受内部审查。”
大个子砰地放下电话,吸了一口气,接着又拿起来,拨了另一个号码。
“国内行动部。”一个女人的声音。
他看了眼手表。还来得及吗?
“莱维敦出了状况,”他边说边查看文件,迅速把地址告诉她,“我需要一个快速反应小组。”
“什么时候?”
他又吸了一口气,知道形势不妙。
“按理是昨晚。”他最终说道。
37
兰斯昨晚睡得不好。在安静而紧张的气氛中吃完早餐后,所有人都回到自己的小世界里。兰斯帮特雷莎洗完碗,去看了萨姆。小家伙伏在小桌子上,全神贯注地拼装恐龙模型,看上去就像中世纪版画中一个在抄写经文的僧侣。
“怎么样了?”兰斯问。
“快完成一半了。”萨姆说。
小家伙没有抬头,兰斯知道他还在为昨晚的事羞愧,于是不再打扰他,又去看桑迪。
桑迪躺在被子叠得整整齐齐的床上。他说:“你还好吗,宝贝?”
她翻了一页,他看到是那本关于汉尼拔的书。“爸爸,我今天下午2点左右会看完这本书,”她又翻了一页,“再没有别的书可读了。”
“我相信还可以找到一本。”
“不,你错了,”她快言快语,“我查看了每个房间,所有的包和架子,这是最后一本。”
“那我们得给你买本新书。”他说。
“很好,”她说,“我和杰森谈过了,你得跟他谈谈。他说只有大家一起去,我们才能买新书。所以我们需要一起去,但我们不能,因为你告诉萨姆他必须待在房间里。”
“我们会处理好的,宝贝。”兰斯说。
“很好。”桑迪说。有那么一刻,兰斯脑子里闪过一丝不快的念头,他的女儿有些目无尊长。她不是故意的,他对自己说。
他去厨房喝杯咖啡,把毫无防备的特雷莎吓了一跳。她似乎一直在浏览在突尼斯拍的一些照片。他没见过电脑上的这一张,背景好像是在某个市场。
特雷莎跳起来,关闭照片程序,急急忙忙地说:“孩子们都还好吧?”
“一个变得乖巧安静,另一个担心她的书快看完了。”
特雷莎什么也没说,回到笔记本电脑前。他喝完咖啡后,又偷偷瞄了一眼电脑。
没有照片程序。
没有Word文档。
一切与她的书无关。
她在静静地玩纸牌游戏,似乎在……
打发时间。
杰森待在他昨晚拖萨姆进来的后门口,观察着后院。那里有一排灌木丛和木篱笆,从篱笆另一边传来孩子们的嬉闹声,杰森的头随着声音的出现不断地转动着。
始终保持高度警觉……兰斯被这个男人的忠诚和勇气深深打动。
“杰森,你想喝点什么吗?咖啡?橙汁?”
“不用了,先生,我很好。”
“很高兴听你这么说,”兰斯不安地站在那里,就像被叫到校长办公室的小学生,“你知道……我们刚到这里时,他们说一周内我们就可以离开。”
“是的,先生。”
“这么说,我们今天就可以离开。”兰斯说。
“也许。”
“那么……我要谢谢你做的一切。我……我们永远不会忘记你为我们做的一切。”
杰森慢慢转过身,“我根本没为你们做什么。”
他看上去焦虑不安,好像背负着某种沉重的负担,不仅仅是保护他们。
杰森清了清嗓子,“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我不该说……但我要说。”
这时门铃响了,兰斯吓了一跳,杯里的热咖啡洒在了手上。
杰森从他旁边擦身而过,“一级防范。马上!”
38
杰森惊喜地发现,桑德森一家在他的指挥下行动迅速,没有大惊小怪,没有高声喧哗,就像一群训练有素的士兵。在狭小的卫生间里,他抱起桑迪,“做个听话的女孩,好吗?”然后把她放到浴缸里,萨姆直接跳了进去。他挪了挪他们的位置,让桑迪躺下来,弟弟依偎在她身上。
萨姆抬起头,惊恐地瞪大眼睛,“我……”
“安静,”杰森说,“保护好姐姐,行吗?”
萨姆默默地点点头。
杰森拿起厚厚的毛毯盖在他蜷缩的身体上,这是他最后一次看到这个男孩。
孩子的爸爸妈妈坐在地板上,细心地抬起双腿,好让他走过去,与此同时,他看到一个奇怪的举动。
特雷莎举起手来。
什么事?
随即他明白过来,快速握了握她的手,然后来到走廊上,关上卫生间的门。接着,门咔嗒一声锁上了。
很好。他们第一次训练时,兰斯忘了锁门。
他很高兴看到大家都做得很好。
门铃又响了,杰森疾步走向前门,通过侧窗向外看了一眼,发现一个警察站在那里。
又是警察,他想。小时候在西雅图,要是有这么多警察就好了。
他打开门,看到這个人穿着纽约州警察的制服,马上明白了他来这里的原因:特雷莎在警队有一个亲戚。
“什么事?”他问,“需要帮忙吗?”
这名警察身穿整洁的灰色制服,头戴宽边帽,系着亮紫色领带,衬衫上别着闪亮的警徽,看上去友好又充满歉意,“先生,打扰了,这听起来可能有点奇怪,我在找我的表姐特雷莎·桑德森和她的家人。”
杰森正琢磨说些什么,把他打发走,这时他身上的手机响了起来。
他低头看了一下,也就一秒钟。
致命的一秒钟。
这个警察手里握着手枪,随着“砰砰”两声枪响,杰森胸部中了两弹。
39
兰斯搂着特雷莎。枪声似乎在狭小的卫生间里回响,特雷莎尖叫起来,萨姆闷在毯子下大声叫喊:“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用了电脑,都是我的错!”
他开始哭泣,桑迪发出尖叫。
这时兰斯走到浴缸前,掀开厚厚的毯子,看着孩子们惊恐的脸,“没事,没事,你们就待在这儿,好吗?”
兰斯放下毯子,看到特雷莎的脸变得煞白,双手握成了拳头,于是说道:“要不……”
他突然打住了话头。他们谁都没有手机,几天前特雷莎打电话给母亲时,手机被没收了。
他看看特雷莎,又抬头看看马桶上方的小窗户。
他们被困在这里。
门外有人敲门。
特雷莎尖叫着爬向他,蜷缩在浴缸旁。桑迪和萨姆在毯子下面号啕大哭。
“各位?”外面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发生了一起事故。现在安全了,出来吧。我是州警,和伦纳德一样,其他警察马上就赶到。”
特雷莎抓住兰斯的胳膊,低声说:“听起来不像警察……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杰森死了。”兰斯说。
40
锁在卫生间里的一家人没有回应,于是格雷·埃文斯又试了试门把手。
仍然锁着。
好吧,没问题。
到目前为止,一切进展顺利,没有理由不继续下去。见鬼,就在一小时前,他的第二个线人,尼尔,通过电话将当地一名休班州警的名字和地址告诉了他。格雷一枪击中那人头部,换上他的制服。
现在简单了——全家人都在一起。
格雷退后几步,摆好姿势,用手枪瞄准门把手。就在这时,门把手转动起来。
“好吧,我们出来。”一个颤抖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
完美,太完美了!
门开了一道缝,格雷听到吱吱呀呀开窗户的声音……
门又开大了一点。一个女人站在马桶上,正把一个孩子从窗户推出去——
“嘿!”他大叫一声,举起手枪,纳闷孩子的父亲在哪里。这时——
一个男人从门后冒了出来。
手里拿着什么东西。
格雷转过身——
那人朝他的脸和眼睛一阵猛喷,痛得他大叫起来。
41
罗纳德·坦普尔正在躺椅上打盹,两声枪响将他惊醒,他的意识瞬间从0转到60。在他当警察时,有些同事听到卡车引擎的回火声都会心惊肉跳,但此时罗纳德清楚地知道:有人在隔壁开了两枪。
他从椅子上坐起来,将左轮手枪放在腿上,颤抖着拿起电话,拨打了911。
当接线员接起电话,讲完通常的套话——“这里是911,发生了什么事?在哪里?”——罗纳德小心翼翼地说:“有人开枪。”接着说出隔壁的地址,然后放下电话。
他没时间回答接线员的其他问题,抓起左轮手枪,艰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
谢天谢地,妻子海伦出去买东西了。她在这里既危险,又会阻拦他的行动,他可不希望她在这里。
罗纳德扯掉氧气管,忍着肺部的疼痛,艰难地向门口走去。
他的手在發抖。
该死,就像一个菜鸟第一次值夜勤。
他放下左轮手枪,走向便携式氧气罐,启动开关,把管子绕在头上,然后打开房门。
他拿起左轮手枪。
这次他不会搞砸。
这次他不会躲在家里,酩酊大醉。
罗纳德朝隔壁房子走去,一只手颤抖地握着左轮手枪,另一只手拖着绿色氧气罐。
这次他要全力以赴。
42
灼痛的双眼让格雷想起以前遭催泪瓦斯喷射的训练经历。他咒骂着向后踉跄了几步,门砰的一声在他面前关上了。他朝门开了两枪。
该死!
他擦着眼睛,又开始咒骂。喷在他脸上的东西像着了火,模糊了双眼,他能感觉到它们肿胀起来。
该采取行动了。
他离开卫生间,穿过厨房和客厅,撞倒一把椅子,最终来到门口。他之前开枪打死的大块头还在地板上,格雷不想留有后患,又朝那人开了一枪,然后冲出门去。
格雷来到门外——
砰!
你能相信这样的运气吗?
他看到了那两个孩子。他们倒在草坪上,哇哇大哭起来。
但他的眼睛灼痛,分不清谁是谁。
没关系。
他抓住一个,然后是另一个,用手按住他们的头——
“站住!”这时一个男人喊道。
43
罗纳德·坦普尔站在邻居家的草坪上,双手握着左轮手枪,瞄准站在面前的男子。这人穿着纽约州警服,看上去非常帅气,双臂夹着邻居家的男孩和女孩。罗纳德的肺在灼烧,两腿发软,感觉快站不住了。
但他必须坚守阵地。
自从两声枪响将他吵醒后,又传来三次枪声,他不会退缩。
“你是谁?”他大声喝道,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强悍。
一切都乱了套。他之前的计划是,如果邻居果真是恐怖分子,他会毫不犹豫地袭击他们。但是枪声和这个家伙又是怎么回事?
眼睛又红又肿的男子骂道:“你以为我是谁?把枪放下!”
“除非我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罗纳德说。那个男孩边哭边流着鼻涕,而那个女孩……紧绷着脸,直直地盯着那人。
“发生了什么事?我他妈是警察,我命令你放下枪,后援马上就到。”
罗纳德用力咽了口口水,喉咙干得冒烟,“放了孩子,否则……”
“否则什么?”
“你心里明白。”罗纳德痛恨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如此微弱。
“是吗?”那人一动不动地说,仍然抓着两个孩子,“对不起,老家伙,我看你屁也干不了。”
44
杰森·泰勒逐渐恢复了意识。
他的右耳嗡嗡作响。
他的胸部和腹部……冰冷、麻木,仿佛被大锤狠狠砸了两下。
你中枪了。
两次。
因为你把事情搞砸了。
儿时的情景浮现在眼前,当时他正在看一部响尾蛇的纪录片,它的攻击速度如此之快,人眼根本无法捕捉……镜头不得不放慢速度,显示那条盘绕的响尾蛇以一种长长的、环形动作伸展开来,张大嘴巴,露出尖牙。
那个警察。
一条该死的响尾蛇。
好吧。
情况……
我们完蛋了。
杰森根据经验知道,他只有几分钟的时间,因为最初的震惊过去后,真正的疼痛就会袭来,所以必须开始工作了。
他俯下身,拾起他的手机,侧面有个开关,他按了一下……没按上,又试了两次,然后……
成功。
那么,行了。
紧急呼叫按钮成功按下。
这意味着武装警察几分钟后就会赶到。
但是……
杰森翻了个身,跪在地上。
看看这该死的血。
他呻吟着站了起来。
任务……
必须完成任务。
武装警察在路上了,但可能已经太迟了。
他摇摇晃晃地在衬衫下摸到武器。
开始工作。
必须保护……
必须完成工作。
杰森摇晃着朝门口走去。
好像有一英里远。
45
格雷擦了擦眼睛,他的视力几乎完全恢复了。
他难以置信地盯着面前的老人,瘦骨嶙峋,穿着松松垮垮的裤子和法兰绒衬衫,身旁还有个氧气罐,鼻子里插着管子,用左轮手枪指着他。
“放下武器!”他喊道,“我是警察!放下它!”
老人咳嗽着说:“不……不,你不是!”
孩子们在他的控制下扭动着身体。格雷说:“你说我不是警察是什么意思?你這个混蛋!”
老人拨动左轮手枪的击锤,准备扣动扳机。
“你的衬衫上别着警徽,”他气喘吁吁地说,好像肺已经衰竭,“警察不会在衬衫上佩戴警徽。”
格雷移动双手,抓住了女孩的长发。
真不容易!
他推开男孩,一只手按住女孩,另一只手拿出武器,开始扣动扳机。
46
在从警生涯中,罗纳德目睹过许多令人惊奇的事情,但这个假警察动作之快令他难以置信。只见他推开男孩,把女孩转过来,举起手枪,用枪口顶住女孩的后脑勺。
对罗纳德来说,扣动手枪扳机是件费力的事。天哪,他的动作太慢,他做不到,他又要失败了,然而——
枪响了,砰的一声,非常响亮。
他气喘吁吁。
假警察一边咕哝着,一边摇晃着身体,这时小女孩挣脱了他的控制。
罗纳德又开始扣动扳机,但那个人慢慢地转过身,瘫倒在草坪上。
天哪……
那个大块头保镖——他之前以为是恐怖组织头目——踉踉跄跄地从房子里走出来,一只手紧紧捂着血淋淋的肚子,另一只手握着手枪。
罗纳德拖着氧气罐,咔嗒咔嗒地朝他走去。小男孩和小女孩站在房子前面。
那个受伤的男人越来越近。
他看见罗纳德站在那里。
罗纳德说:“坚持住……警察来了,他们马上就到。”
那个人摇摇晃晃地停下来。
他张开嘴,血流了出来。
罗纳德说:“坚持住,什么也别说,坐下来……”
那个人吐出一口血,“小女孩……她安全吗?”
罗纳德简直不敢相信,发生了这么多事,他却在打听那个小女孩?
“回答我!”那个人提高声音说,“小女孩……她安全吗?”
罗纳德又察看了一下,她和弟弟手挽手站在那里。
“嗯,”罗纳德说,“她很好,很安全。”
“谢谢。”说完这句话,他微笑着倒在地上。
47
再次听到枪声后,特雷莎推开丈夫,跌跌撞撞地冲向前门。
哦,天哪,看看地板上的血。
兰斯说着什么“不要轻举妄动”之类的话,特雷莎一个字也不想听。
她的孩子在外面。
她不会待在房子里。
如果有人因为她在突尼斯市场拍的照片要杀了她,那么,她会拼死保护她的孩子,然后接受惩罚。
她来到屋外,迎面而来的是新鲜空气、阳光和草坪。兰斯紧跟在她后面。
他们在那儿——桑迪和萨姆!
她把他们抱在怀里,紧紧地,紧紧地抱着,“哦,我的孩子,你们没事吧?你们没事吧?”
萨姆在抽泣,桑迪说:“妈妈,我们没受伤,但是求你……”
“什么?”
“别抱得那么紧,弄疼我了。”
特雷莎抽泣着转过身,远处传来警笛声。一名身穿警服的男人躺在地上,仰面朝天,张着嘴,一动不动。兰斯走到他跟前,把他身旁的手枪踢到一边。他们那位爱管闲事的邻居站在那里,目瞪口呆,颤抖的手握着左轮手枪,身旁放着氧气罐,鼻子里插着管子。
他想说点什么,但突然咳嗽起来,咳得整个人弯下腰去。
特雷莎松开两个孩子,转过身对那个人说:“这是怎么回事?”
“那个人,”老人说,“他……他是为了救你女儿而死。”
特雷莎抽泣着,转过头去,背对着草坪上的两具尸体。一架直升机从头顶飞过,警笛声越来越大。特雷莎说:“兰斯……全清楚了,天哪,现在全清楚了。”
“什么全清楚了?”兰斯问。
“还记得我一直说杰森看起来很内疚吗?”特雷莎问,“你说我捕风捉影?”
“我记得,”兰斯说,“对不起,我不该这么说……后来我也看出来了,他的确有点不对劲。”
几辆警车呼啸而至,随着刺耳的急刹车声停了下来,另一架直升机从头顶俯冲下来,特雷莎再次把孩子紧紧搂在怀里,不愿放开他们。
“他确实很内疚,”特雷莎泪流满面地说,“他觉得内疚,因为他的任务不是保护我们,而是要保护桑迪。你没看到他总是先把桑迪放进浴缸,让弟弟伏在她身上?他总是处于离她最近的位置?桑迪总是第一个上车,最后一个下车?这就是为什么……”
兰斯怔住了。
特雷莎……说得没错。
他看着女儿,她正平静地望着蜂拥而至的警车、救护车和其他车辆迅速挤满了道路。
他们的桑迪……他为她感到骄傲,同时也对她的未来惶恐不安。
48
伦纳德·布鲁克斯违反了大约六项程序和协议,但他根本不在乎,朝着表姐一家所在的莱维敦疾驶而去。
警笛哀鸣,警灯闪烁,在这个拥挤的郊区,他每拐一个弯,都差点蹭到或撞到停着的车辆。无线电通信喋喋不休地进行着实时报道:一名州警在家中遭枪击……莱维敦一处住宅发出枪声……可能有警员受伤……更多的枪声……需要支援,需要支援……
当他滑过另一个弯道时,轮胎发出刺耳的声音,前方……
到了。
大约有来自六个辖区的警车横七竖八地停在前方。他把车停在路边,抓起宽边帽,下了警车,开始奔跑起来。
人们站在自家门前的草坪上,注视着发生的一切,在他经过时抛来各种问题。
“发生了什么事?”
“谁中枪了?”
“是恐怖行动吗?”
警方拉起了一条黄色警戒线,获得允许后,他从下面钻了过去,刚好看到特雷莎、兰斯和两个孩子被护送着走向一辆装甲越野车,几名全副武装、表情严肃的特警围着他们。
“嘿,特雷莎!”伦纳德喊道。天哪,在一片混乱中,警笛响起,直升机轰鸣,她竟然听到了他的声音。
她转过身挥了挥手,他也挥了挥手。
随即,一家人上了越野车,在三辆警车的护送下倒出车道,呼啸着驶离现场。
多么可怕的犯罪现场,两具尸体躺在草地上,身上盖着黄布。有人在给尸体标记,有人在测量、拍照。许多穿着便装的男男女女,手里拿着武器和对讲机,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一名特警隊员摘下头盔,短短的头发上满是汗水,端着M4步枪走了过来。
“嘿。”他说。
“情况怎么样?”伦纳德一边问,一边环视着事发现场。一位老人带着氧气罐,坐在折叠椅上,指着那幢房子,旁边站着两个女警在做笔录。
“这是我见过的最为势均力敌的较量,”那名特警说,“那个人,”他指着地上,“穿着和你一样的警服。”
“他不是警察,”伦纳德说,“我的一个同事一小时前遭枪杀,警服被偷了。”
“天哪,”特警说,“哦,另一个人,”他指着第二具尸体,“好像是那家人的保镖。半小时前,这里突然发生枪战,你可能不相信,这个小镇竟会发生这种事。”
“我相信,”伦纳德说,“那家人呢?”
特警犹豫了一下,“我看见你呼喊孩子的妈妈,你认识她?”
“她是我表姐。”
“真的吗……嗯,你知道,他们都安全了。”
伦纳德看着周围的车辆、武装人员以及盘旋在头顶的两架直升机。
“没错,”他说,“但是能持续多久?”
49
大个子在办公室看着有关伦敦恐怖袭击的持续报道,这时瘦女人没敲门就走了进来。
她站在办公桌前说道:“事情得到控制,差一点出了乱子。对外就说是发生了一桩毒品交易案,一名英勇的州警察在战斗中丧生。我们可能还得给他们的邻居,那个退休的纽约警察,一枚秘密奖章,让他对邻居家发生的事保持沉默。我想他会满意的。”
大个子说:“那个被杀的州警不是休班在家吗?”
“他是为国捐躯,”瘦女人说,“人们还需要知道什么?克拉克森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
大个子说:“她在回美国的路上,大约六小时后抵达安德鲁斯机场,然后才开始真正的工作。”
瘦女人摇摇头,“真不敢相信,我们等了她这么久。”
“我们需要一个反恐专家,一个密码学专家,以及一个懂得如何与患有阿斯伯格综合征的孩子打交道的人,这个孩子记住了大量加密情报文件。”他说,“谢天谢地,我们有克拉克森,而且小女孩还活着。”
“那么,桑德森一家怎么办?”瘦女人问道。
“工作完成后,他们将获得补偿,改头换面,在别的地方开始新生活。”
瘦女人转身离开时停下脚步,“他们并非出于自愿。”
大个子突然朝电视屏幕打手势,画面上伦敦地铁站冒出滚滚浓烟,“谁干的?”
50
离开莱维敦三个月后,兰斯·桑德森回到了他的新家——位于墨西哥湾沿岸一处偏远地带的海滨小屋。他把那辆旧雪佛兰皮卡停在车道上,拿起皮包,往家走去。
这真是无比美好的一天,海面上点缀着帆船和渔船,人们在嬉戏、工作,鸟儿在头顶翱翔,至少有一只是人造鸟,因为他们搬到这里得到的承诺之一就是:一架无人机将对他们周围进行全天候监视。
兰斯走到屋后,他的家人惬意地坐在露天平台的遮阳篷下面。由于离海滩很近,萨姆现在迷上了贝壳,此时他穿着泳裤,坐在一张玻璃桌前,审视着他的最新收获。他们刚到这儿时,有一天萨姆拿着一小块金属和塑料,问道:“爸爸,这是什么?重要吗?”兰斯笑着把它递了回去,“一个旧收音机里的晶体管,不重要。”
不过,萨姆并没有感到失望……事实上,这似乎让他开心起来。
萨姆的姐姐也穿着泳衣,她现在对海军和军舰很着迷,最近一直在读历史学家塞缪尔·艾略特·莫里森撰写的15卷本的《二战时期美国海军战史》。
当他走上露台时,两个孩子都没有理睬他,一贯如此……想想之前经历的一切,现在感觉好极了,几乎让他落泪。
特雷莎穿着黑色连体泳衣,戴着一顶大草帽,正在笔记本电脑的键盘上敲击着。兰斯吻了她一下,坐在她旁边。特雷莎的嘴唇沾着海水和防晒霜的味道,趁孩子们忙着自己的事,兰斯希望今天能有时间和妻子亲热一下。
“射击练习得怎么样?”特雷莎说。
“有进步,”他一边说,一边把装着格洛克手枪的皮包放在地上,即使有无人机的监视,他也不会完全依靠外部力量来保护家人,“我的枪法越来越准了。孩子们怎么样?”
“他们很好。”她说。
“你呢?”
“你知道,我开始喜欢写童书了,虽然是用笔名,”特雷莎说,“我可以自己编故事,旅游指南可不能这样。”
兰斯向前伸着双腿,“很好,我下周要外出,在赫尔伯特空军特种作战部做顾问,告诉他们我对突尼斯的了解。你……”
特雷莎笑嘻嘻地说:“什么?”
“别逗了,”兰斯说,“医生怎么说?”
特雷莎挪动了一下屁股,露出微微隆起的肚皮,“三个多月了,一切都很好……孩子们要有个小弟弟了,我本想保留这个惊喜。”
兰斯探过身子,拥吻着特雷莎,“你知道我们要给他起什么名字……”
“毋庸置疑,亲爱的。”她说。
兰斯抚摸着妻子的肚皮,柔声说道:“小杰森,你的名字来自一位英雄,有一天,我们会告诉你他的故事……”他的声音哽咽了,“在此之前,你会安全地和我们在一起,直到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