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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警柔情

2020-04-16莱斯利·怀特

译林 2020年2期
关键词:特朗丹尼迈克

〔加拿大〕莱斯利·怀特

7月一个闷热的午后,记者们焦急地等着加哈根的出现。他们没有等太久,因为加哈根就住在离这儿不远的一家小旅馆里。说他“住”在那里其实是不准确的,24年来他只是在那里解决睡觉问题,其他时间都待在警察局自己的办公室,尽管它又小又脏。

他横冲直撞地经过一道道厚重的门,好像它们都安装了电子眼,能够自动打开;他甚至认为它们根本不存在,每一次,不是用手,而是用结实的肩膀把它们顶开。他蔑视所有的门——开着的、锁着的,甚至前面设有路障的门。

听到走廊里加哈根重重的脚步声,记者们立刻一窝蜂似的从新闻发布室出来,跟着进入他的办公室。加哈根围着桌子绕了一圈,皱着眉头看着电话,好像指望着它们能给他提供一些线索。他一屁股坐在转椅上,一言不发。

《论坛报》的记者肖汉多年前就认识加哈根,他首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警官先生,你是否听说丹尼·特朗布尔杀了那个特警?”

加哈根点点头,“当然。”

“有什么线索吗,加哈根?”一个年轻一点儿的记者问道。这是一个愚蠢的问题,加哈根懒得搭理。对于任何线索和自己的行踪,他不会透露半点儿信息。

“都给我走开!”他大声吼道,“我正忙着呢,没有时间听你们叨叨。”

愤怒的记者们从加哈根的办公室鱼贯而出。在走廊里,刚刚被冷落的那个记者抱怨道:“该死的加哈根没有一点儿人性,他是我见过的最冷酷、最野蛮的猎杀机器。”

肖汉踱着小步进入新闻发布室。

“这个世上有固执己见的警察,有桀骜不驯的警察,还有一类就是像迈克·加哈根这样顽固不化的警察!”肖汉说道,“他不食人间烟火,只是一个符号而已。他属于过去那个蛮荒时代,与现在的文明社会格格不入。你们得放下尊严,对他软磨硬泡,死缠烂打。”

加哈根的办公室有三部电话:一部内部电话、一部外线电话、一部他的私人电话(号码只有他的线人知道)。警察局长对加哈根的私人电话颇有微词,因此加哈根最后自己掏腰包付了钱。这是他唯一的助手、最可靠的信息来源,因为他的线人不信任总机交换台。记者们出去之后,加哈根把私人电话拉到面前,静静等待。

加哈根看着眼前这部黑乎乎的电话,就像一只伤痕累累、身经百战的老猫蹲守在老鼠洞口一样。他身材魁梧,皮肤黝黑,双臂上的汗毛如同稻草一样浓密;疤痕累累的脸上,一双昏昏欲睡的眼睛里透露出怀疑一切的目光,以至于让记者们怀疑他是否每天都和衣而睡;两只大手粗糙无比,看上去更像是一副拳击手套;双脚扁平,但又大又有勁儿。实际上,他每走一步,就仿佛把自己钉在了地上。至于那些通过这部私人电话和他联系的人——在他看来——都是老鼠。

电话铃响了,他拿起话筒说了一句“我是加哈根”,然后静静地听着。过了一会儿,他说了一句“但愿你是对的”,就挂断了电话。

他站起来,拉开办公桌的宽大抽屉,拿出一个装满子弹的弹匣,塞进外套口袋里。他右手从胸前滑过伸到腋下,把左轮手枪从枪套中拔出。在检查了弹匣里的子弹后,他蹑手蹑脚地从后门溜出来。他的车就停在外面的小巷里。

那个年轻记者看见他走了,问道:“我们要不要跟着他?”

肖汉在一旁讥讽道:“完全没有必要,伙计。如果加哈根锁定了丹尼·特朗布尔的藏身之所,我们会在太平间得到消息,因为两强相遇必有一死。我打赌死的是加哈根。”

丹尼·特朗布尔一向神秘莫测,行踪诡秘。有的人认为他根本不存在,是警方编造出来的,目的是把一些未破的悬案归罪于他。肖汉曾预言丹尼·特朗布尔会成为一个传奇人物,就像开膛手杰克一样。丹尼痛恨所有警察,迈克·加哈根首当其冲。

就在几个月前,丹尼·特朗布尔还是一个一呼百应的黑帮老大,手下的人个个精明能干。特朗布尔的童年和贫民窟不沾任何边儿,他受过良好教育。有人说他结婚了,并住在一个高档社区。现在他成了光杆司令,而这要归功于加哈根。

这正是加哈根的过人之处。就在联邦调查局还在为得到一点线索沾沾自喜时,他已经获悉了逃犯的确切行踪。那天,从一个线人那里得知丹尼·特朗布尔正和三个手下在莫里亚蒂酒吧的密室见面,加哈根孤身前往。这伙人之前枪杀了一名银行职员和两名警察。加哈根一脚踹开门,提着枪就往里冲。丹尼不在现场,只有他的三个手下。加哈根站在门口,扣动扳机。第一轮射击,加哈根就结果了两个人。第三个人打光了子弹,喊着要投降。加哈根冷笑道:“我的子弹也打光了,但是我正在上子弹。”

丹尼·特朗布尔幸运地躲过了一劫。有小道消息说他准备离开这个城市,但他发誓,走之前一定要把加哈根送进太平间。

就在今天下午,丹尼抢劫了一家商铺,并且在逃跑时枪杀了一名特警。

在距离线人所给地址一个街区远的地方,加哈根停下车,然后步行。看了看眼前这座公寓,加哈根点了点头。这是一处绝佳的藏身之地,住户大多应该是在公司上班的白领。

没有门卫值班。线人说丹尼住在307室——三楼靠右最里面的房间。加哈根用力按了除307室之外所有房间的门铃。一个好心住户打开了单元门。进来之后,加哈根没有坐电梯,而是爬楼梯来到三楼。

在307室门口,加哈根把枪套从左侧腋下移到胸前,右手持枪,左手拿着警棍。他把耳朵贴在门上,听到里面传来微弱的脚步声,还有玻璃杯碰撞的叮当声。

他“啪、啪、啪”地敲了几下门,屏住呼吸。

听到里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加哈根把身体重心转移到一只脚上,另一只脚抬起。他睁大眼睛看着门把手轻轻转动了一下,随即门开了一道缝。他一脚踹开门,冲了进去。

“往哪跑!”他大喊道。

一个小女孩目瞪口呆地站在他面前:塌鼻梁,脸上有点雀斑,头上的红发扎成了两条小辫子。

“你要干什么?”她问道。

加哈根大吃一惊。他扫了一眼偌大的房间,真希望能看到几个暴徒,这样自己就不会太尴尬了。可惜,除了他和小女孩,房间里再无他人。

“你买冰淇淋了吗?”小女孩问道。

“听着,孩子,”加哈根把双手放在背后,大声吼道,“你爸爸呢?”

“我不知道,他说今天早点儿回家。”

加哈根闻到房间里有做饭的味道。

“妈妈在家吗?”

“妈妈死了。”

“谁在做饭?”

“我。”

“你叫什么名字?”

“彭妮。我八岁了,今天是我的生日。”

“你姓什么?”

“霍利斯特。”

加哈根松了一口气,把枪塞进裤子后兜,掏出一张丹尼·特朗布尔的旧照片。他把有编号的地方折了起来,然后拿着给小女孩看。

“见过他吗?”

“当然,这是爸爸!”

加哈根嘴角向上翘了一下,露出一丝笑容。

“当然,当然。他什么时候回来?”

“哦,一会儿就回来,他给我买礼物去了。”

加哈根关上门,说道:“那好吧,我等等他。”

“你可以到厨房里来,”彭妮说,“我要给爸爸做晚饭。”

加哈根走进狭小的厨房,背对着冰箱坐在凳子上,这样他就可以一眼看到房间的入户门。

彭妮把一个小箱子搬到洗碗池旁边,然后站在上边洗盘子。

“你叫什么名字?”她突然问道。

“加哈根。”

“我是问你的名字。”

“迈克。”

“你有宝贝女儿吗?”

加哈根摇了摇头,“我还没结婚呢!”

“爸爸说每个人都应该结婚。他说我们要搬到一个美丽的城市去,他还会娶一位漂亮的女士给我当妈妈。”

“嗯,这主意不错。”加哈根附和道。

“爸爸肯定会成功的,”彭妮接着说,“他长得非常酷。”

厨房里太热了。加哈根站起来对小女孩说道:“我得走了。”然后向门口走去。

“请留下来吃晚饭吧,”彭妮从小箱子上跳下来,劝道,“爸爸马上就要回来了。我说的是真的,迈克。”

“没准一会儿我再回来。”说完,加哈根走出了房间。

他觉得自己很狼狈,像个傻瓜一样。他嘟囔了一声“你就是个孬种”,然后快步下楼。他很高兴从房间里出来了,因为外面的空间大,更容易施展拳脚。

他来到楼梯口时看见丹尼用钥匙打开单元门,走了进来。

丹尼一手拿着钥匙,一手拿着一盒冰淇淋。加哈根突然從昏暗的大厅向他冲过去。丹尼扔掉钥匙去掏枪,加哈根用警棍照着他的头就是一击。他瞬时双膝弯曲跪了下去,冰淇淋撒了一地。加哈根抓住他的衣领,将人拖到外面,没等其站起来,就用手铐铐住。

尽管已经抓住了丹尼,但加哈根还是有点儿失落。丹尼·特朗布尔手上沾满了警察的鲜血,他对外宣称自己永远不会被活捉,而加哈根发誓会让丹尼死无葬身之地。但事已至此,加哈根别无选择,只好把他带回警察局,暂时留他一条小命。

一个小时后,加哈根想起了彭妮,当时他和记者们正在地区检察官的办公室。检察官表示加哈根这件事干得很漂亮,并且准备发布声明,建议对丹尼处以死刑。

肖汉突然问了一句:“检察官先生,有人说丹尼·特朗布尔有个女儿,你知道这件事吗?”

就是这句话让加哈根想起了彭妮。

检察官耸耸肩,看着加哈根。

加哈根哼了一声,“你在胡说什么!”

肖汉咧嘴一笑,“警官先生,你真不知道吗?小女孩的照片登上了报纸,她已经成为一个大明星了!”

加哈根站起来,冲着肖汉咆哮道:“你简直是胡说八道。你真是一个卑鄙小人!”然后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加哈根从附近的一家冷饮店买了一盒冰淇淋,直奔公寓。彭妮打开门的时候,加哈根看到她在抹眼泪,赶紧把冰淇淋塞给她。

彭妮马上不哭了,“爸爸还没回来,你愿不愿意进来尝尝我的手艺?”

加哈根向后退了一步,“我已经吃过了。”看到她又要哭,赶紧补充道,“但我还没吃饱。”

饭实在太难吃了,连彭妮自己都有点儿不好意思。但平日里冷酷无情的加哈根现在却表现得像个绅士。

“真是太好吃了!”他赞许道,然后问,“孩子,你有没有……”

“不要叫我孩子,”她打断他,“叫我彭妮。”

“好吧,彭妮。你有没有亲戚?”

“我只有爸爸。为什么爸爸现在还没回来?”

彭妮看起来又要哭,加哈根赶紧晃了晃粗大的手指,“不要担心,彭妮。他可能遇到什么人了,也许要忙一阵子。好像我上次看到他的时候,他是这么说的。”

“什么时候?”

加哈根低下头,盯着盘子,“哦,应该是几天前吧。”

彭妮失望地跑进厨房。她的照片已经上了报纸!这是肖汉说的。她的爸爸是枪杀警察的凶手!

要当心了,加哈根!他提醒自己。你是警察,不是监护人。

他立刻反驳自己:不要这么铁石心肠!不能由着那些报纸把这个无辜的孩子钉在十字架上。你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加哈根!

“听着,彭妮,”他说道,“我想你爸爸今天晚上不会回来了,跟我走吧。”

彭妮上了车,而此时加哈根却不知道接下来如何安置她。这正是加哈根的一贯作风——做任何事情从不考虑后果,不过现在他开始有点儿担心。他们毫无目标地转了几个小时之后,彭妮困了并央求要睡觉。加哈根感到有些为难,他绝不能把她带到自己住的那个又脏又简陋的小旅馆。但是如果把她带回警察局的话,他们肯定会把她送到少年收容所。这肯定不行,至少今天晚上不可以。

最后,他想起了汉堡店的老板格斯·帕里斯。他有一大堆孩子,也许多一个对他来说也无所谓。加哈根立即开车去找他。帕里斯平日里喜欢巴结警察,这是加哈根第一次开口让他帮忙。帕里斯二话没说,带着疲倦的彭妮去了他家,加哈根开车回了警察局。

迈克·加哈根除了睡觉就是工作,但是从午夜到早上8点是他的正式工作时间。第二天早上还不到8点,帕里斯就打来了电话。

“加哈根,你看过今天的报纸了吗?”

加哈根说没有。“那么你最好看一看,”帕里斯说道,“请把那孩子从我这儿带走吧,我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这不关你的事,闭上你的臭嘴!”加哈根警告道,挂了电话。

報纸上都是坏消息:丹尼·特朗布尔请一个朋友去找孩子,但发现孩子失踪了。丹尼的辩护律师随后发表了一份尖刻的声明,指责警察绑架了孩子,以此来威胁丹尼。地区检察官反驳了这个指控,并说是被告本人把孩子藏了起来,目的是想博得人们对他的同情。现在警方正在全力寻找那个孩子。

加哈根把报纸推到一边,伸手去拿电话准备打给局长。拿起话筒,他却犹豫了。赶快向上司坦白,你把孩子藏了起来。然后他们就会找到她,并把她送到那个肮脏的少年收容所。20多年了,你一直是一个铁骨铮铮的硬汉,不会因为一个塌鼻梁、脸上有雀斑的八岁小女孩而变得心慈手软,从而毁了自己的一世英名。

他放下电话,戴上帽子出去了。

山上一片翠绿,长长的斜坡上盛开着五颜六色的花朵,争奇斗艳。田间的玉米和小麦犹如池塘里的水一样,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金光。彭妮睁大眼睛,不停地问这问那:这是什么庄稼?那是奶牛还是什么?

加哈根驾驶着老爷车行驶在蜿蜒的乡村小路上,绞尽脑汁想着答案,最后无奈地放弃了。

“听着,彭妮,我对乡下一无所知,我从来也没有在这里生活过。”

“那我们为什么来这儿呀,迈克?”

“难得有这样的好天气,到这里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多好呀!”他没有说实话。

他们在十字路口附近的一个服务区休息了一会儿。那里的一个人说农场就在这条路前面不远的地方。这个地方很好,加哈根心想,靠近城市,必要时往返两地非常方便。

行驶了大概两英里之后,他们来到了农场。农场的四周用栅栏围着,里面有一座破旧的石头房子,窗户深陷;房子的左前方是一个红颜色的谷仓;此外,还有一头灰白色的奶牛、一群小鸡和一条猎狗。下了车以后,彭妮立刻跑过去用胳膊搂住那条狗的脖子。一位和蔼的老妇人走了出来,在围裙上擦着手。加哈根走上前和她打招呼。

他向老妇人交代了一番,便急着要走。现在已经是中午了,这位名叫华莱士的女士坚持要他留下来吃“晚饭”。

20多年了,迈克·加哈根没有吃过一顿像样的家常菜,也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一次吃得这么饱。饭后他喝了一杯苏打水。加哈根一般刚吃完饭很少喝水,但今天异常炎热,他感到有点昏昏沉沉的。华莱士太太建议他晚上凉快一点儿的时候再回去。加哈根谢绝了,说晚上8点还要上班。但走之前,他还是在门廊的吊床上坐了一会儿。

加哈根直到晚上10点才回到办公室,这是他24年来第一次上班迟到。在他离开农场之前,彭妮让他保证明天还会再来。既然这个承诺不是自愿的,加哈根也就没有放在心上。

此时,加哈根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因此他决定让彭妮在乡下待上一个星期,远离媒体的纠缠。到那时,报纸上关于她失踪的报道就会降温。这样,自己就可以把她交给当局而不会引起人们过多的关注。

预审之前,报纸对丹尼·特朗布尔的孩子失踪一事进行了大量报道。由于对丹尼的正式审判时间定在了六周之后,报纸对此事的报道暂时偃旗息鼓。

加哈根每天忙忙碌碌,并且大部分业余时间都花在了追踪外地逃犯上。一天,他盯上一名来自圣路易斯市的匪徒。加哈根跟着对方进了一家女装店。这家伙来这儿见一个漂亮的金发女郎,完全没有发觉自己被盯上了。加哈根假装在店里闲逛了一会儿,看到这个男的给女孩买了很多花里胡哨的衣服和饰品。当他们走出商店来到大街上的时候,加哈根将他们一举抓获。

在给这两个人做完笔录之后,加哈根想起了那家商店。第二天一早,他就去了店里给彭妮订了一套漂亮的衣服。他不假思索地告诉店员第二天把衣服送到他的办公室。

第二天,当身穿制服的送货员拿着两个大盒子来到警察局要求见迈克·加哈根警官的时候,当值警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最终,消息传到了新闻发布室那里:加哈根警官——迈克·加哈根,那个最没人性、最冷血的家伙竟然给一位女士买衣服!

大部分记者断然不相信这个谣言,只有《论坛报》的肖汉持不同意见。

“对于像加哈根这样的人,你永远无法捉摸透。”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他们外表越强硬,内心就越柔软,爱得就越深。我倒是想亲眼见识一下那位女士。”

“我可没这个胆儿。”《时报》的一位记者颤抖着说道。

“等他来的时候,我们一定要问个究竟。”肖汉提议道。

加哈根没来。20多年来,这是他第二次请假。

加哈根决定把彭妮带回城里交给当局。然而当走进农舍厨房的时候,他开始动摇了。

彭妮身穿一件游戏角色的衣服,原先白皙的皮肤已经变成了浅棕色,红色的头发盘在头顶扎了一个小结。加哈根轻轻推开门,“你好吗,小彭妮?”她尖叫一声,吓得一下子扑到他的怀里。

加哈根一时不知所措,脸腾地一下红了。

“听着,孩子,不要这样。”他抱怨道。

“那里面是什么?”彭妮指着掉在地上的盒子问道。

加哈根笑了笑,“那是给你买的几件衣服。”

她坐在地板上撕开包装。这时那条猎狗跑了进来,冲着加哈根叫了两声,然后趴在了彭妮身边。彭妮把所有的衣服都试了一遍,加哈根没有机会告诉她自己今天来的目的。在时装表演结束之前,华莱士太太进来了。

“彭妮在这里开心极了。在这个夏天结束之前,她的皮肤会变成棕色,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印第安小孩。你不这么认为吗?”

“你说的一点儿没错。”

彭妮把在农场学到的所有事情滔滔不绝地讲给加哈根听:那头奶牛叫艾洛斯,自己学会了熨衣服……就在这时,她注意到加哈根身上穿的那条松松垮垮、皱皱巴巴的旧哔叽裤子,立刻提出要给他熨一熨。加哈根感到有点儿受到了侮辱,一口回绝了。过了一会儿,彭妮当着华莱士太太的面又提出了这个要求。加哈根感到有点儿尴尬,只好由她去了。他进入卧室,透过门缝把裤子扔了出去,穿着内裤坐在里面闷闷不乐,而彭妮则在外面卖力地为他熨衣服。

彭妮干得不错,尽管两条裤腿儿前各多出了一条裤线,但比之前好多了。

加哈根一个人从农场返回办公室,身上的裤子被熨得板板正正。

后来那个当值警员向肖汉吐槽:“相信我,那一定是真的,是关于加哈根和一个女人的。那天看到他拿了那么多女装,我就怀疑了。现在你再看看他的笔直裤线,就知道他一定谈恋爱了。”

加哈根又去了四次農场,打算接彭妮回城,但每次都下不了决心。最后他决定放弃这个想法,不再自欺欺人了。绝不能把彭妮交给少年收容所,如果他不得不……嗯,是的,如果他不得不收养她的话!一想到“收养”这个词,加哈根冒出一身冷汗。如果实在没有办法的话,他会这么做的。

加哈根为此事特地向别人进行了咨询。他被告知:只要丹尼·特朗布尔还活着,就必须得到他的同意。经过一番思考之后,加哈根决定和丹尼谈一谈。此时,加哈根还不知道自己的“绯闻”已经传得满天飞,甚至本市监狱里的囚犯都知道了。所以,在他还没拿定主意去见丹尼之前,丹尼已经向监狱提出要见加哈根。

丹尼不是傻瓜,他很快知道了事情的真相。看到加哈根走进牢房,丹尼开门见山:“加哈根,你扣了我的孩子。你骗不了我,你这卑鄙的家伙!”

没有证人在场,所以他们不必遮遮掩掩。

“我不想骗你,”加哈根低声说道,“孩子在我这儿。”

丹尼靠近加哈根,两人怒目而视。

“听着,警官大人。这世上我只在乎一件事,那就是我的孩子。”

“是吗?我和你想的一样。丹尼,我要收养这个孩子。”

丹尼一屁股跌坐在铺位上,好像胸口被重击了一下。

加哈根接着说:“他们要绞死你,丹尼。记者们抓住这个机会对你的孩子大肆报道,所以我就把她带走了。”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丹尼喘着粗气。

加哈根叹了口气,“我怎么知道!”

丹尼沉默了很久,然后说道:“加哈根,我恨透了你。你简直就是台机器,没有一点儿人性。我宁愿孩子死了,也不愿看到她落入你的虎口。现在就把孩子给我送回来,不然我就杀了你,这是上帝的旨意!”

“你谁也杀不了。”加哈根冷冷地说道,走了出去。

加哈根对于丹尼的威胁嗤之以鼻。丹尼在监狱里哪儿也去不了,当他上了绞刑架以后,他的这一页就算翻过去了。加哈根唯一担心的是,丹尼会把小女孩的事情告诉地区检察官和记者,这样自己就成了一个千夫所指的大骗子。

加哈根每天看报纸,但近一个星期过去了,并没有关于他和凶手孩子的报道。他给农场打电话说他明天过去。华莱士太太答应为他和彭妮做一顿丰盛的午饭,他们可以到山上去野餐,而自己明天要到邻村去看看嫁到那里的女儿。

上次彭妮为自己熨衣服,加哈根现在回想起来仍然感到有点儿不好意思。因此,在去农场之前他把衣服熨好。由于第二天下班以后就去农场,加哈根穿着熨好的衣服上班了,恰好被那个当值警员看到了。这个消息一下子就传了出去:加哈根要去看女朋友了。

迈克·加哈根的车里没有对讲机,他不相信那玩意儿。在它被发明之前,警察不是照样办案并将罪犯绳之以法吗?另外,他讨厌有人坐在办公室里通过对讲机对他指手画脚。第二天早晨下班之后,加哈根开车去农场看望彭妮。他的裤线笔直,车的后座上放着一大包礼物。由于车里没有对讲机,所以警察局无法把丹尼越狱在逃的消息通知给他。加哈根今天心情不错,一边开车,一边想象着彭妮看到礼物时高兴的样子,完全没有注意到后面一辆小轿车正尾随而来。

加哈根很快到了农场,看到彭妮正在门口荡秋千,旁边的椅子上放着已经打包好的午饭。

想到挎着笨重的枪套、拿着枪去爬山太不方便,加哈根索性把它们锁在了车里。猎狗莫伦在前面带路,他们很快进入了农场后面的树林里。

由于平日里很少像今天走这么远的路,因此,走了大概一个小时之后,加哈根躺在一条小溪边松软的草地上休息,听着彭妮在旁边喋喋不休地说个没完没了。

最后,加哈根打断了她,“彭妮,当我的女儿怎么样?”

“那爸爸怎么办呀?他有一天回来了,我还是他的宝贝女儿吗?”

加哈根嘴里嚼着一棵嫩嫩的小草,回答道:“我想应该是的。”他停顿了一下,“爸爸对你好吗,彭妮?”

彭妮使劲地点点头,“有时他半夜醒了都会亲亲我。”

“但是假设他不回来了,我只是假设,你会同意做我的女儿吗?”

“不,他一定会回来的!”彭妮信誓旦旦地说。

加哈根不再说什么了。

直到傍晚时分他们才拖着疲惫的脚步回到农场。加哈根把外套脱下来,感到如释重负。走进昏暗的厨房时,他惊讶地看到丹尼·特朗布尔正在那里恭候他。

丹尼坐在炉子后面,一把自动手枪对准了加哈根宽阔的胸膛。由于这一切来得太突然,加哈根来不及做任何反抗,只好站在那里听天由命。

彭妮兴冲冲地从房间里跑出来,大声喊道:“爸爸,爸爸!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

丹尼用一只胳膊把她抱起来,然后侧过身,这样枪就仍然对准了加哈根。

“你好,小宝贝。”他嗓音沙哑地说,然后转向加哈根命令道,“坐下!”

加哈根坐了下来,眼睛一直盯着丹尼。彭妮亲了亲爸爸,这时她看见了爸爸手里的枪。

“你为什么拿着枪,爸爸?”

“没什么。外面苹果树后面的路上停着一辆车,你去那儿等我,宝贝。”

“我们要去哪儿呀?”

“照我说的去做!”他厉声说道。

加哈根讨厌看到丹尼脸上的这种表情。“照爸爸说的去做,彭妮。”他大声说道,“你爸爸有事情要和我谈。”

“但是我想把你给我买的所有漂亮的东西都拿给爸爸看,迈克。”说完,她哭了。

彭妮从爸爸的怀里挣脱开,飞速跑出房间,剩下的两个人怒目而视。

“我发过誓一定要宰了你,加哈根。”丹尼说道,“三天前我就知道了彭妮在你这里,但直到今天我才找到机会从监狱逃出来。”

加哈根哼了一声,“那天我真应该一枪要了你的小命!”

“你完全有机会,警官大人,但你为什么没那么做呀?”

加哈根瞟了他一眼,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你打算把孩子怎么办,丹尼?”

“我要带她走,离你们这些卑鄙的警察远远的!”

“好吧。”加哈根停顿了一下,接着说,“你是一个杀人犯、一个恶棍,丹尼。然而彭妮告诉我你非常疼爱她,并且答应带她去度假。这使我意识到也许我错了,或许在你凶残的内心中还保留了一点人性。毕竟,你是她的爸爸。你没有把我和孩子的事情透露给记者,所以我认为你的确爱你的女儿。但是我错了,丹尼。你和别的杀人犯没什么两样,你是一个十足的恶棍。”

丹尼脸色苍白,“你把我的事情跟她说了?”

“没有。到现在为止她还认为你是天底下最好的爸爸。”

彭妮走进房间,穿着蓬松的纱裙。两个人立即不说话了,看着她。

“看看我,爸爸!是不是很漂亮?邁克给我买的。它和我的肤色很相配。哦,爸爸,我们不能住在这里吗?”她转过身看着加哈根。

“爸爸待在这儿行吗,迈克?”

丹尼严厉说道:“到车里去,彭妮!我们一会儿就离开这里。”

她的眼睛模糊了,下巴颤抖着,“可是,爸爸,我们总是匆匆忙忙搬来搬去!你答应过有一天我们会有一个房子,我可以养一条狗。我不想离开莫伦和这个漂亮的农场。如果我们走了,我就再也见不到迈克了。”

加哈根始终注视着丹尼的脸。“爸爸一直做生意,所以不能固定下来,彭妮。”他轻声说。

“但我在这里很开心呀!”彭妮抗议道,“我不能丢下莫伦和艾洛斯。迈克说我可以去十字路口那边的学校上学,和其他孩子一起玩,还有……”

彭妮一直讲个没完。这时,加哈根看到丹尼拿着枪的手放了下去,枪口不再对准自己。丹尼心中的怒火渐渐熄灭,取而代之的是痛苦和茫然。最后,加哈根打断了彭妮,“彭妮,到楼上把那套蓝色衣服换上,给爸爸看看。别忘了把头发也梳一梳。”

彭妮上楼之后,丹尼问道:“这么说,她对我的事情一无所知?”

加哈根摇了摇头。

听到楼上的房门砰地关上,丹尼擦了擦脸,说道:“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下不了决心杀你!我曾经发誓一定要让你暴尸街头。加哈根,我对你恨之入骨!”

“也许和我当初没杀你的原因一样,丹尼。我太喜欢这个小家伙了,所以才放你一马。”

丹尼从炉子后面的角落里慢慢走向门口。“我告诉过你,孩子是我的全部,”他咆哮道,“我们现在就走。”

加哈根摇了摇头,“你跑不掉的,丹尼。你身上背负了好几条人命,我们绝不会放过你,你这么做是在毁了你的孩子。你想一想,当我们最后抓住你,却发现彭妮和你在一起,她一定会背上杀人犯女儿的恶名。到那时,你恐怕后悔都来不及了。”

丹尼舔了舔嘴唇,“我们做个交易,加哈根!也许你比我更适合照料她。孩子归你,让我走。”

“我是警察,不会和你做交易的,我也不会让你在我的眼皮底下溜之大吉。”

“给我半个小时,为了彭妮?”

“半个小时你哪儿也去不了,丹尼。”

丹尼的脸色苍白。“那要看谁开车了,”他的嗓音有点儿沙哑,“半个小时我会开出很远。我们各让一步,怎么样?”

加哈根慢慢抬起手看了看表,“好吧,半个小时后我去追你。”

丹尼抬头看了一眼楼梯,猛地转过身,冲了出去。

加哈根点燃一支烟,看了看手表。

彭妮进来时发现爸爸不见了,呜呜地哭起来。加哈根笨手笨脚地把她抱起来。

“彭妮,爸爸出远门了。他非常爱你,并且同意你做我的女儿。或许有一天你还会见到爸爸的。”

“我能在哪儿见到他呢,迈克?”

加哈根抚摸了一下她的头,“我现在也说不准,彭妮。”

她趴在他的肩膀上哭了一会儿,睡着了。加哈根又看了看表,半小时马上就要到了。这时,华莱士太太走了进来。

“哦,很抱歉,我回来晚了。在靠近河边的弯道上发生了一起严重的交通事故。一辆汽车开得太快了,从悬崖上冲下去后撞到了礁石上。里面只有一个人,死了。”

“那个弯道太急了。”加哈根说道,抱着彭妮向她的房间走去。

华莱士太太把猎狗莫伦赶了出去,在厨房里忙碌着,“我说,亲爱的,看到彭妮每天开开心心的样子,真是太让人高兴了。”

加哈根长舒了一口气,“是啊,她现在安全了。”

(刘庆国:青岛理工大学人文与外国语学院,邮编:266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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