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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级工业园改造过程中集体行动的困境
——以H村级工业园为例

2020-04-16郑林宏

关键词:集体行动工业园村级

张 瑾, 郑林宏, 孙 岩

(山西大学 哲学社会学学院,山西 太原 037000)

随着我国城市化与工业化进程的推进,人民的生活水平和环保意识也在逐步提升,更加注重对于美好生活的追求,因环保问题而引发的社会冲突逐年增多,中国社会正在进入“邻避时代”[1]。邻避问题已经成为影响社会和谐稳定发展的因素之一。人们在享受工业发展所带来的福利的同时,也有一部分人因受到邻避设施的负面影响而触发不满情绪,甚至引发集体性的抗议行动。但在现实生活中,由于受到社会结构的制约、个体理性的影响,集体行动的发起并不是一蹴而就的。在本文的案例中,生活在邻避设施周围的居民,在受到其产生的负面影响后,并没有采取集体性的抗议行为,反而在邻避设施建立之初秉持支持的态度,在发展后期对工业园区改造多加阻挠,这种与传统路径截然不同的发展方式,体现出工业化、城市化发展进程中的新特点。

一、数据资料获取

本文所采用的数据,来自笔者2019年1月17日到2019年1月24日,在广东省顺德区容桂街道H村级工业园进行的实地调查。通过个案访谈、参与观察的定性研究方式,对社区居民、社区居委会的工作人员、邻避设施企业主,进行经验材料的收集,共走访36人次,形成29个有效访谈文本,其中普通居民19位,企业主2位,居委会公职人员8位。在访谈对象的选取上,出于对访谈对象差异性的考虑,采用分层抽样的方法,保证样本获取的典型性和有效性。将此案例的利益相关者分为三类,首先是基于居委会提供的名单材料,对企业主和居委会公职人员,进行简单的随机抽样。对居民访谈对象的抽样主要依据以下两点,一是考虑到H工业园对周边居民的影响存在异质性,因此在对居民进行抽样时,将居住地与工业园的距离远近作为考虑因素,选取访谈对象的居住地,尽量均衡分布在H工业园的各个方向。二是考虑到H工业园内外来人口的占比是本地人的8倍,因此将户籍身份作为抽样的考虑因素。本文从集体行动中行动者的角度出发,以H工业园作为依托,对已获得的访谈资料进行质性分析,分析整个事件产生与演变的内在逻辑,梳理出从“支持”到“反对”的纵向发展脉络。

二、文献梳理

(一)邻避文献梳理

邻避作为一个舶来词,最初由 0'Hare 首次提出,是指生活在邻避设施周围的居民,因受到负面影响而产生集体性的抗议行为,用以反映美国工业发展初期的居民抗议行动[2]。关于邻避的文献大多围绕公民个体理性选择、政府职能失灵两个主题,并且邻避事件的发生地以城市为主,以邻避现象的产生原因、解决策略为主要内容,将居民作为推动“邻避现象”发生的主体。邻避设施作为邻避现象产生的直接缘由,也是研究的基础所在。本文案例中所涉及的邻避设施主要是电镀厂、包装厂、电器厂、印刷厂等,属于“污染类邻避设施”,在生产过程中会产生空气、水、土壤及噪音污染,对于污染所引起的身体伤害、财产损失,具有潜在性和间接性,因此这类设施带来的负面影响,有很高的风险不确定性[3]。

多元利益主体的冲突与分化,是邻避现象产生的根本原因。邻避现象的产生,往往是因为居民的利益诉求,无法通过正式制度得到解决,因而采用非理性的抗争行为、非正式的途径去表达。邻避现象的发生,还与开放决策机制缺失、风险沟通的缺位有关[3]。邻避现象的发生,是由于居民受到邻避设施负面外部性影响、决策不公开透明、风险补偿机制不合理、社会文化环境的互相作用,将主观感知下社会风险转化为社会冲突[3]。

(二)集体行动的逻辑与困境

西方集体行动理论演化已久,其中结构主义者认为,结构才是集体行动的本源,处于社会结构中的个人,所采取的行为完全受到结构的支配,集体行动被社会结构所决定; 其次是理性选择理论的代表人物曼瑟·奥尔森,认为个体行动者在集体中通过权衡收益—成本,追求自身收益的最大化,以此决定是否加入集体行动;最后是意识形态理论,对集体行动的发生呈乐观态度,个体行动者依据情境框架,将客观事实转化为个体的认知,随后通过不断的建构形成社会共识,最终促成了集体行动的发生。西方集体行动理论将社会结构、意识形态和理性计算,都视为影响集体行动的关键变量,并且要在特定的社会情境之下发挥作用[4]。

传统的集团理论认为,依据一种常规的思维逻辑,有着共同目标与利益的人们会自发集结起来,通过集体的力量去实现共同的利益,但这一常规集体逻辑的前提,是把集体中的个人,当作同质化的行动者,而现实的情况却是恰恰相反。理性选择理论将传统的集团理论,进行重新的拓展与完善,认为行动主体在参与集体行动前,会进行成本与收益的权衡,因此个体利益最大化,并不能确保集体行动利益最大化,个人的理性行为,往往无法产生集体或社会的理性结果。对于个人而言,如果可以通过个体行动实现纯粹的私人利益,并且这种行动方式,比集体行动更为有效,那么集体的存在,对于个人来讲是毫无价值的,同时集体行动的发生,更需要一种情感逻辑的唤起,需要主观情感和客观利益一起作为动力[5]。因此正是由于个体存在理性的功利主义行为,一旦将其组成集体,会导致集体意见不统一、缺乏选择性激励,从而造成了集体行动的困境[6]。

三、H村级工业园发展背景下集体行动困境

(一)发展初期

位于广东省佛山市顺德区容桂街道的H社区,面积5.3 km2,位于顺德南部接壤中山市,本地人口5 000人左右,外来人口将近40 000人。顺德作为中国制造业的核心区域之一,其工业产业辉煌成就的背后,存在着诸多隐患,其中那些高污染、低产能的工厂,难以最大限度发挥土地的利用价值,与环保、集约、高效的发展方向相悖,工业发展初期野蛮生长,所带来的历史欠账正在逐步凸显。H村级工业园作为顺德工业发展较早的一批,2000年之前,H社区以发展农业为主,辅之村办企业,校办企业,经济条件相对落后。2000—2003年,在政府政策的引导下,村委会作为牵头人,以每亩3万元的价格,将土地从农民手中征收,用来招商引资,在巨大收益面前,很多当地村民都愿意将地卖出去。但由于前期规划不到位,在后期发展过程中出现了很多问题。对于企业的进入缺乏规划,大部分是低端的中小企业,只有小部分科技型企业,并且住宅区与工业区连成一片,给周围的环境造成负面影响。本文将H村级工业园内高污染、高耗能的100多家小型企业,界定为邻避设施。但根据笔者的走访,在H工业园发展初期,居民主体并没有形成集体性抗议行动,甚至对此秉持“欢迎建在我家后院”的态度。

(二)发展后期

随着工业化与城市化的发展,土地作为经济发展的稀缺性资源,H社区粗犷、低端的工业发展模式已经无法适应时代的发展。2018年顺德政府出台了相关政策,将村级工业园改造,作为顺德“头号工程”重点推进,H村级工业园在政策号召下,开始了园区的改造升级,目标是要“清理淘汰一批,整治提升一批,强化监管一批”,[7]在政府强有力政策的推行下,村级工业园的升级改造仍然面临巨大阻力。在改造的过程中,一些小厂房面临迁出、关停的风险,大部分厂房的租约,还有几年甚至十几年才到期,如果此时要终止合约,对于房东会带来巨大的损失,因此村级工业园区改造计划的实施,遭到了一些居民的强烈反对。

H村级工业园作为典型案例,在建厂初期并没有受到村民的反对,更没有集体性的抗议事件发生,反而呈支持、欢迎的态度,顺利地将工厂建在居住区周围,但在发展的中后期,面对村级工业园的升级改造,一些原住村民持反对的态度,对村级工业园的改造形成阻力,这种特殊的发展路径,与一般意义的邻避现象恰好相反,体现出集体行动的困境。

四、集体行动视角下的多元主体

(一)普通居民

H社区的居民由本地村民和外来人口共同构成,其中本地人口5 000人左右,外来人口将近40 000人,以四川、湖南、河南、广西人居多,属于外出打工的农民工,年龄在40~50岁。

邻避现象发生地多为城市,在城市中建立的邻避设施,对于当地居民是百害无一利。依据表1,H村级工业园所占用的土地,为农民手中的集体用地,从建立工厂之初,对于原住村民就有可观的经济收益,并改变了昔日落后的农耕、渔猎的生存局面,因而基于个体理性的选择,当地村民做出了支持工厂建立的决定。但在后期工业园改造的阶段,厂房的拆迁危及到村民的经济利益,因此做出了反对的理性决策;对于大多数外来务工人员,工厂是主要的收入来源,个人生活质量、环保意识提升,还不是外来人口认知与行为的重点,因此他们对于工厂的建立和改造,持无所谓的态度。

表1 H社区受访者对H工业园改造前后态度描述

注:数据来源:根据访谈资料整理而成。

针对工厂污染引起的集体性抗议活动,还需要组织与资源。数倍于本地人口的外来人口,来自于中国的四面八方,不同的语系、不同的文化让他们很少沟通,再加上工厂高强度的工作,几乎没有时间顾及其他,因此组织动员作为集体行动的关键,在面对复杂的人口构成时,成为了难以达成的事。集体行动所需的资源同样难以获取。集体中的旁观者因为诉求不强仅仅在观望,而参与者在不断权衡收益与成本,试图不让自己成为“被搭便车的人”,因此即使有共同利益目标的人聚合在一起,也难以引发集体性抗议行动。集体行动作为一种社会冲突,并不是居民的目的,而是达到目的的手段,并且这种手段的采取,需要付出高额的成本,最终导致集体行动陷入困境。

(二)企业主

在H村级工业园内,私营企业共有600多家,其中有一定规模的50多家,以金属、印刷、家电生产为主,一些中小企业的生产率低下、空间利用率不高、高耗能高污染,成为了村级工业园改造的重点。中小企业对于村级工业园改造,所持的态度是消极顺应,等待当地政府的改造政策,再进行下一步计划。恒鼎工业园作为大型电镀工业园区,是村级工业园改造的成功案例、示范项目,体现出大型企业顺应形势主动出击,逐步提升企业的价值,降低耗能与污染,力求在这场村级工业园升级改造中站稳脚跟的决心。恒鼎园区的顺利建成,将楼加高,污水、废气统一处理,大大减轻了对于H社区的环境污染,让电镀生产不再成为污染的主要来源。大工厂与中小厂的不同应对策略,是基于其个体理性价值立足点的不同,但又存在着共同点,那就是工人的安全生产,工厂的环保生产是必须保障的头等大事,为“污染类邻避设施”风险系数的降低做出努力。

(三)当地政府

由于当地政府初期缺乏合理规划,而导致工业发展呈现野蛮生长,如今为了扭转工业无序发展的局面,保住第二产业的基础性地位,实现实体经济的创新与振兴,开始对H村级工业园进行改造,并成为该项目最强有力的推动者、决策者。园区改造项目从开始到推进,每一步都通过村民代表大会的决策才得以实施。线上的微信群、公众号,也都是村民们反映问题的平台,在平台上解决村民的质疑,也是村书记推动工作的主要方式,表达诉求渠道的通畅,缓解了社会冲突的爆发,让社会安全阀机制发挥了应有的作用。将H工业园升级改造,体现出政府对于多元目标的追求,其中电镀厂作为高污染的代表,是政府一直给予关注的重点,也是改造的重点,电镀厂的顺利改造,已经不再成为环境的隐患,但对于普通居民而言,他们只关注自家周边工厂所带来的污染,很多居民并没有切身感受到,园区改造对于环境的改善,因此对于H村级工业园改造存在质疑甚至反对。

五、影响集体行动困境的关键要素分析

集体行动的发生条件包括环境因素、冲突的价值观、相对剥削、社会控制机制崩溃[8]。本文在集体行动理论的指导下,采用质性分析方法,对29个访谈样本进行梳理与分析,从中分析出造成集体行动困境的三大因素,并将典型分析案例呈现在表2。

在质性分析方法的指导下,将造成集体行动困境的因素进行深入分析。对于污染类邻避设施的风险,它具有不确定性,作为客观因素,表现出动态性的特征。所谓的风险不确定性,一是指邻避设施所带来污染的不确实性;二是指在H社区内的多元主体对其认知的差异。首先就普通居民而言,由于其对于污染类邻避设施的认知水平有限,并不能对于其产生的污染做出明确的感知及判断,并且大多数居民都有在工厂工作的经历,很容易在生产过程中,直接受到工厂的污染,在回到工厂附近的居住地时,形成明显的环境反差,相比之下居住地的环境优于工作地,因此对于居民而言,即便感受到邻避设施所带来的污染,其敏感程度也不会很高。其次对于当地居委会公职人员,将H村级工业园区产生的污染加以管控是职责所在,并且最为当地所诟病的电镀城已经完成改造,当地政府在降低邻避设施风险性上做出了主要贡献。邻避设施企业主,把生产过程的环保问题看作头等大事,一旦环保不达标,工厂便面临关停的威胁,即使出于成本考虑不能做到零排放,但其对于环保的把控也是十分严格的。从整个事件发生的过程来看,邻避设施多带来的风险性,都在各方主体的把控之中。

表2 集体行动困境形成关键要素分析

注:数据来源:根据访谈资料整理而成。

沟通、决策机制的公开透明,这一关键因素之所以可以发挥效用,与其所处特定社区这一背景环境密不可分。城市邻避事件频发,与当地政府管辖事物繁多,政府方与居民方之间的沟通具有明显的延时性,决策即便是通过合法程序产生,也并不能很好地代表多数人的利益,因此居民容易产生不公平感、被剥夺感,利益诉求通道不畅,只能采取非正式途径去争取。而H社区管辖范围小,5 000多原住村民,设有88个村民股东代表,定期召开村民代表大会,线上的微信群、公众号,线下的报纸、居委会,让居民表达利益述求的通道多样化,居委会公职人员可以及时处理居民的诉求,在邻避设施建立初期,可以将对于邻避设施产生的不满情绪通过正规渠道表达,并得到政府方的回应与处理,不至于升级到大规模的社会冲突。

个体理性作为事件发生的核心要素贯穿始终,并且不同主体在不同阶段具有不同的策略[9]。出租房屋作为主要收入来源的本地村民,在前期工厂带来丰厚租金的利益下,是完全支持的,但作为村级工业园改造升级的工厂房东,一部分中小企业被关停、迁出,将会直接损害村民的经济利益,再加上之前受电镀厂的影响,一些村民担心会进驻污染更为严重的企业,因此对村级工业园改造多加阻挠。外来人口或是没有土地租赁的本地村民,不管是改造前还是改造中,由于整个事件不会对其工作生活产生直接或负面影响,因此大多数是不在意的。

总体而言,本文依托集体行动理论,将关键要素归结为三点:污染类邻避设施的风险不确定性、当地政府沟通决策机制公开透明、个体理性。其中邻避设施,作为邻避现象发生的基础条件,其风险的不确定性,作为客观因素起到影响作用;沟通、决策机制的公开透明,是作为结构上的影响因素;个体理性则起到决定性作用,并不断促使其他两个因素发挥最大效用,可以说个体理性因素,较其他因素影响更为显著。

六、结语

H工业园区作为新的组织进入到当地的生活,本身会组织起当地的经济、社会关系、文化,人们的观念也会发生变化[10]。当地居民与邻避设施,已经构成某种意义上的均衡关系,当面临改造的时候,这种平衡关系即刻被打破,既有的社会关系、人们的观念、组织人们生活的社会关系都会发生改变。因此在H工业园区建立之初,出于经济利益的考量,居民对此秉持欢迎态度,园区在此经过十几年的发展,与当地形成平衡稳定的关系状态,但在工业园区改造的过程中,这种平衡局面被打破,不管是本地居民还是外来人口,出于小农经济思想的束缚,他们往往不会追求经济利益的最大化,而是追求一种平稳的收益状态,村民经济利益受到损失,产生高度的不安全感,出于对自身经济利益的维护,对于工业园区改造多加阻挠,而政府方则是从大局出发,追求多元的利益目标。在集体行动困境的背后,奉行的是经济利益至上的原则,贴近人们的生活经验和日常关怀,更符合人们对现实的普遍理解,与多数人的价值观产生了共鸣,[11]是基于不同阶层背景下的理性选择,具有其内在的生成逻辑,这是由于个体理性而导致的集体行动的困境,影响了整个事件的走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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