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悯(组诗)
2020-04-15蒋林
蒋林
在水边
在水边,如果看到白鹭,从空中
一头扎进水里,带走一条鱼
就应该看到往生。还应该看到
神从窄门里伸手,牵拉你脱身
应该感谢浮生之水,给养过
并向更高的地方推荐了你
悲悯
太阳选择大片的地方,晾晒阳光
也留下一半给阴凉。
雨和雪也是这样,雨留干地,雪留空白。
每当看见或想到,都要晓得:这些
都不是无意的,或恰巧的。
天 坑
大地上称作天坑的处所
在我看来,适合安放龙卷风。
人间相爱的苦命人啊,你们
也要坚信彼此的合适。
我愿用一生的仰望和守候
面对一次非凡的垂询。
七夕节
所有雕像,今天都不该孤独。
青铜或石头,都必须释放
囚禁的柔软。神性以及光芒
都要加入俗世歡喜。我要选
一处葡萄架,听甜言蜜语
于普天之下,非凡地荡漾。
傍 晚
从水田里看,早晨和黄昏大同小异。
但是对于汗珠来说,一面是下落
一面就是上升。水面破碎的刹那
金光在水窝四溅。声音沉到水下
应该很深很深。现在已到黄昏
她也插完秧苗。她扶正余晖的腰身
就像刚从火烧云上,款款下到凡间。
正午的水面
正午的水面,无法让野心变得更大
却可以让光线落得更低。两只精瘦的野鸭
永远叨不完波纹里的光斑。一阵风来
恍惚自然而然。这也再次证明
方圆十里,我和水禽,皆是肉体凡胎。
皖东丘陵深处,云团正在经过。
一条跃起的小鱼,转瞬就跌回水里。
我知此事十分蹊跷,却不知是谁操纵云端。
郊外的近况
秋风未必如往年。我在田野
找不到答案。我只知道秋风
吹熄一些灯盏,一些人的名字
将被刻进人世的另一面。
我不接受过多的请柬,从树梢
发来。我反对飘忽的薄情
也反对割断凝望的微凉锋刃。
我从不接受强加的盲动。
飞鸟疾,云朵慢,就是一页书
被翻过的样子。我孤立田埂
就是对世事不理睬的样子。
我信命,信它从不说出真相。
信它,用秋风吹亮满天星辰
用枯叶补缀旷世的漏洞
心 意
说结伙去看万亩桃花。我想,若有一棵信号树
我要立即推倒。我要让章广乡漫山遍野的红颜
即刻转移。我还想,在路上设置一个野猪林
让迷路绕着私家车,让哇呀呀的鲁提辖
坐在树上,吹胡子瞪眼,吓唬那些浪荡子。
其实,我真正做的,是写了一封鸡毛信。
我烧了鸡毛也烧了信,我不怀疑有人一定收到
——半小时后风雨骤降,截至正午尚未停歇。
我反对轻浅和妄动。我的心意已顺利传到天上。
慈 航
人间有多少迷津,黄昏
就会落下多少道光线。
温厚的枯叶堆存了多少鸟粪
就有多少次接引从天而降。
耕地汉子,你动过多少善念
水牛的巨眼都会眨给我看。
而我,内心杀过多少颗人头
冬日树杈就挂多少鸟巢。
收 获
泉坞山的南坡,她在挥镰砍伐。
那些茎秆荚壳,倒在日光底下。
她的臀部肥硕,可以生出孩子。
坐在秸秆堆上,大地往下一沉。
一阵南风落下,坡地停止起伏。
但她埋头使劲,照旧挥镰砍伐。
她的双乳垂悬,向着大地摇晃。
一个劳动妇女,譬如昨日黄花。
走在江淮分水岭脊背上
一眼看去,地理指出的高,并不说明
地面一定高。县域西南,分水岭像平原
但所有的水都因势而趋。即便从天而降
也难免入世流俗——南入江,北入淮
留下此地十年九旱。安徽定远卜店蒋岗
午季也麦,秋季也稻,玉米花生芋头
也与南北相仿。唯显不够滋润,唯显瘦。
所以此地人讲话硬,开口便震落灰尘。
我是十分清楚的,这不是穷恶刁泼所致
而是命里缺水。作为以血替水的后裔
我能从季风中一把薅住同病同愁的乡人。
责任编辑 夏 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