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口
2020-04-15尹平
尹平
步行街上人流如织,人们手持大包小袋,沉浸在节前疯狂扫货的喜色之中。如织人流里,我瞄见一个行迹诡异的家伙,裹着灰色短风衣,帽沿遮下了半幅脸,看不出相貌和年龄,行路漫无目的,低垂的目光来回扫视路人的提包和口袋。猎物出现了,一个年轻美女左手拎着沉甸甸的购物袋,右手往嘴里推冰糖葫芦,忘却了身后挎包拉链半敞,露出了皮夹的一角。那男人贴近目标,伺机下手……
我的右手本能地从羽绒服里呼地抽了出来,虎口与拉链磕了一下,一股莫名的疼痛传及全身,痛感源自去年夏天留下的一道伤,这当口居然发作起来。
那是个夏日的午后,商贸城里的顾客寥寥,特别安静。长长的扶梯徐徐上移,一对年轻男女牵手并立,打情骂俏间,那女子一弯腰,披肩长发垂地,被机油吸附,卷入扶梯卡齿。“哎”的一声惨叫,女子被头发拖拽跌坐在移动的台阶上,男友和她四只手合力,死死地扯住长发,“救命!救命!……”凄厉的喊声响彻商城上空。
我在几米外的扶梯下端,目睹突发的一幕。不好!头发卡入齿轮!我在纺织厂当过保卫干事,经历过头发卷入机器的惨剧,女工整个头皮被掀脱,尽管保住了性命,但落下终身残疾,至今还戴着假发。对,须立即断发救人!否则扶梯转动,头际越盘越紧,头发很有韧劲,挣不断,后果不堪设想!要快!我取下钥匙串上的瑞士军刀,这是手边的唯一利器,三步并两步冲上去,伏在女子后面,一手按住挣扎的女子的头,一手快刀斩乱麻,不知划了多少来回,使了多大劲儿,直到女子一屁股倒在男友怀里,我们三人一同被送到楼上,七横八竖地瘫在地面,方知女子脱险了。
三人在冰爽地面对视了片刻。想必应该等到几句谢语,然后我起身、抬腿走人。
男友开口了:你是警察?
半个警察,我说,复员军人。
难怪,救人一点不专业。男友责怪道。女子盘坐在瓷砖上,用小镜照颜容,当触目头顶被剪成阴阳头,活像得了癞痢疮或鬼剃头,当场就哭崩了,细嫩的拳头雨点般砸在男友胸前,泣不成声道:俺咋见人?咋拍婚纱呢?
男友朝我吼开来:你咋动刀子呢?
怕你们坚持不住,弃发救人是唯一选择。我着急了,不知他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女人哭得更凄厉,点燃了男友的激愤,他说,你这通乱剪乱杀,报废一大堆头发,要长多少年哪?
无语。
男友又道,见义勇为要训练的,没有金刚钻怎敢揽瓷器活。
沉默。
见女友长哭不止,男友硬生生地要我赔偿女友的秀发损失。这时候,我知道了自己处置不当,正确的做法是紧急制动。
多少?
至少四百,夠到美容店整一番吧。
二话没说,我摸出置办年货的钱,抽了四百拍在男人手心上。一半是同情,的确,急停开关在身后六七米远的扶梯尽头,如果飞身下梯,会是另一番结果,尽管逆行,扶梯下面还有老人和孩子……我的心中升腾起莫名的负罪感;另一半是无奈,围观者越来越多,有人拍照,有人发微信,像看猴戏一样,我是主角。可能刚才用力过猛,有没有触摸到那女子的脸部、胸前等敏感部位?如果男友纠缠,跟谁去说?我嘴拙,说不清,也说不过人,别丢人现眼!我收起握在掌中的瑞士军刀,这才发现,血!哦,我虎口上一道肉缝张开大口,一个劲儿地往外吐血,衬衫红了一片。
见了血,男友迟疑,抽出一百块甩给我,说去买创可贴。创可贴不管,要马上包扎止血!我压住伤口,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一般,在众目睽睽下溃逃。
此后,我再没进过那座商城,也没对任何人提及此事。面对家人追问,谎称是自己不小心碰伤的。虎口缝了四针,一天后才止血,一个多月才愈合,半年了,伤痕犹在,今天怎么突然纱布附体,刀口流血,隐隐发痛?也许刀口伤得太深,痛烙在心里!
那人下手了,左手抖开风衣遮蔽视线,右手老练地钳出了钱包……我挡在他逃离的去路上,今天没瑞士军刀,但那贼袖口里藏着铁器。我从容地一伸手,将虎口亮在他眼前。
是啥?
我说:妈的,这是上次见义勇为的纪念品,看清喽,刀疤足足六厘米!
那贼认栽,立即跪地讨饶。
责任编辑 张 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