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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国啊,我亲爱的祖国》的抒情特色

2020-04-14薛雅心

语文教学与研究(教研天地) 2020年2期
关键词:舒婷荣光抒情

薛雅心

《祖国啊,我亲爱的祖国》被选入部编版九年级下册第一单元,是舒婷1979年的作品,并于次年获得“全国中青年优秀诗歌作品奖”。舒婷生于1952年,17岁下乡插队,经历了“文革”的历史阵痛,创作这首诗歌时,她只是一个焊锡工。作为朦胧诗人的代表,舒婷与同时代人体验了从迷茫到觉醒的转变,这首诗歌便具有鲜明的民族责任感与忧患意识。

一、诗人主体的抒情倾向

“老师,假如爱是你的罪名,是你朗诵的课文,黑板上抄写的词句,你课外辅导时的眼光和声音;假如爱是你教育的灵魂,那么,它仍是我今天斗争和诗歌的主题。”[1]舒婷在1980年铿锵有力地写下这句话,“爱”是诗人一生的创作源头与写作信念,无论是《致橡树》中对爱情的高歌,还是《祖国啊,我亲爱的祖国》中对国家的深情,或是《神女峰》中对女性遭受压抑的愤慨,诗人都坚定不移地捕捉日常生活中潜藏的内心情感,表现被历史洪流淹没的人的个体价值。在经历了沉痛的历史创伤后,她依然能用爱包容世界,对祖国唱出深沉而温情的赞歌,她说“我的忧伤和欢乐都是来自这块汗水和眼泪浸透的土地。也许你有更值得骄傲的银桦和杜鹃花,纵然我是芦苇,我也是属于你,祖国啊!”[2]

1972年,舒婷因独生子女身份照顾返城,“不被社会接受,不被人们理解,处于冷窖之中,感到‘沉沦的痛苦”[3],但她坚信“‘觉醒的欢欣正如春天的绿液一样,不引人注目地悄悄流向枝头叶脉”。[4]这一“觉醒”是对历史与真实的思考与反省。历经磨难的诗人对祖国的过去与现在有着更深刻的领悟,因此她笔下的诗歌迥异于十七年的政治抒情诗,她不写祖国上下的一派壮丽景象:万顷麦浪、烟囱林立、笑语喧哗,而是回避宏大的意象,号角式的歌唱,还原生活的日常意象。诗歌外部采用先抑后扬的抒情模式,从回顾历史到眺望未来,最终以“我亲爱的祖国”结束全诗,情感酣畅淋漓,蓬勃饱满。内部追求曲折复杂的表现形式,用稠密的意象丰富诗歌内涵,发人深思。由此创造出多声部的抒情节奏,“诗风细腻而沉静、哀婉而坚强”[5]。在舒婷心中,祖国不是大而空的抽象概念,而是饱含着沧桑的历史与凋敝的现实,因此这首诗的情调曾“被某诗歌编辑批驳为:低沉、晦涩,不符合青年女工的感受”[6],舒婷质问:“青年女工的感受谁最有权力判断呢?”[7]

二、诗歌意象的抒情指向

诗人选择日常生活的意象,饱含着浪漫主义的抒情气息,表达对祖国的深沉挚爱。第一节描述祖国的过去,呈现了一系列古旧的实体意象:“破旧的老水车”“熏黑的矿灯”“干瘪的稻穗”“失修的路基”“淤滩上的驳船”,这是旧中国历史的真实影像。作为一首政治抒情诗,她不以放声歌唱开始,而采用低回婉转的诉说起步,直面苦难的历史,书写祖国一路走来的艰难坎坷。第二节展示虚化的抽象意象,表达劳苦大众的人生体验:“贫困”“悲哀”“痛苦的希望”。她带我们在历史与想象的进程中穿行,走过贫困,走向希望:“是‘飞天袖间/千百年未落到地面的花朵”。“飞天”充满着神话气息,诗歌的基调由悲转喜。第二节是历史与现实的桥梁,过渡到第三节的“现在”。

第三节采用“理想”“蛛网”“雪被下古莲的胚芽”“挂着眼泪的笑涡”“雪白的起跑线”“绯红的黎明”等意象,这些意象的组合使诗歌产生了“陌生化”的效果,诗人何以从“蛛网”想到“笑涡”,想到“起跑线”,想到“黎明”?正是这些陌生化的意象叠加产生了独特的艺术效果,使得诗歌意象充满张力,构造出“喷薄”的“现在”,这是对祖国历经劫难的告慰。第四节采用“乳房”“血肉之躯”的意象,将“祖国”与“我”的关系看作母亲与孩子,祖国用“伤痕累累的乳房”喂养着我,使我可以取得“富饶”“荣光”“自由”。这是未来之歌,是祖国向我许诺。从过去到现在,再到未来,先抑后扬,沿着时间的线条,记录历史变迁的影像。臧克家说一个诗人“应该最先看到未来,用力去促未来早日实现,而伟大的诗就是从这实际和精神挣扎中产生出来的”。[8]舒婷将爱国的情感抒发与对祖国历程的理性思考相结合,捕捉细致微妙的心理状态,这是理性与感性的交织,也是历史与现实的融合。

诗歌总体上采用从低沉到昂扬的抒情模式,但从单个诗句来看,并不是直线性的情感前进,而是在曲折辐射中表达复合的情感。“干瘪的稻穗”“痛苦的希望”“挂着眼泪的笑涡”“伤痕累累的乳房”,这些意象充满相互对抗的情感张力,是痛苦与希望的交织,眼泪与欢笑的组合,贫瘠与富饶的对抗。她细腻地表达出这一代青年人从沉迷到觉醒的艰难,矛盾性的语句搭配使得抒情更加具有包容性与真实感,在温婉明丽的希冀中透露出淡淡忧伤的暖流,这正是舒婷诗歌的魅力所在。

三、诗歌内在的抒情节奏

诗具有可读性,是发之于喉,显之于音,入之于耳的悠扬音乐。这首诗通过押韵、对称、句式、人称代词等构建诗歌抒情节奏,追求现代节奏与诗意的融合,使得诗歌具备现代乐感之美,“诗歌的‘音乐性与诗情、诗意连体共生”[9]。

相同的韵脚凸显诗歌乐感。诗歌中的“摸索”“肩膊”“花朵”“挣脱”“笑涡”“喷薄”等词与反复出现的“我”“祖国”押相同的韵,“o”为舌面后半高圆唇元音,读起來气势蓬勃、波澜壮阔。“希望”“理想”“乳房”“喂养”“血肉之躯上”“荣光”等词的“ang”发音时声音响亮,中气十足。“你以伤痕累累的乳房/喂养了/迷惘的我、深思的我、沸腾的我;/那就从我的血肉之躯上/去取得/你的富饶、你的荣光、你的自由;/——祖国啊!/我亲爱的祖国!”“o”与“ang”发音时,口腔大张大合,声音圆润饱满,听觉感受上具有抒情炽热浓厚、昂扬向上的特点,较好地强化了对祖国挚爱的感情,使诗歌音乐性与诗情达到了较完美结合。

对称与参差融合的方式展现视听节奏。这首诗分为四节,每节皆以“——祖国啊!”结尾,整体形成对称,在视觉和听觉效果上都有整体节奏美。虽然节与节之间基本形成对称,但每节之中用参差错落的美感构筑音节的变化。例如第三节中“我是你雪被下古莲的胚芽;/我是你挂着眼泪的笑涡;/我是新刷出的雪白的起跑线;/是绯红的黎明/正在喷薄;/——祖国呵!”采用“3-3-3-2/3-2-3-2/2-4-3-3/4-2/2-2/3”的音节形式,前三行基本构成节内的对称,后三行构成参差错落的节奏,避免严密的对称形式。再如第四节的“喂养了/迷惘的我、深思的我、沸腾的我”与“去取得/你的富饶、你的荣光、你的自由”,首先两句内部形成对称结构,“迷惘”“深思”“沸腾”相对,“富饶”“荣光”“自由”相对。其次两句音节数量相等,呈现视觉效果的对称,但“3/3-1、3-1、3-1”与“3/2-2、2-2、2-2”的形式构成了音步的参差,形成听觉效果的错落。这样,诗歌就呈现出参差与对称融合的和谐之美。

长短句式的错落变化构筑情绪节奏。诗歌开头多长句式,如“我是你河边上破旧的老水车,/数百年来纺着疲惫的歌”;“我是你额上熏黑的矿灯,/照你在历史的隧洞里蜗行摸索”这两句长句,用的是复句句式,在讲述历史时,用长句子更有时间的绵延感,老水车与矿灯都是来自遥远的从前,仿佛是从历史中延伸而出的回声。而在表述现在时,诗人用了几个稍短的单句句式,“我是你雪被下古莲的胚芽”,“我是你挂着眼泪的笑涡”,“我是你新刷出的雪白的起跑线”,读起来较为短促,从回忆到现实,体现了诗歌的情绪变化。另外一节之中,诗人也使用长短句式相间的方式,如“我是贫困,/我是悲哀/我是你祖祖辈辈/痛苦的希望呵,/是‘飞天袖间/千百年未落到地面的花朵;/——祖国啊!”句式由短到长,最后用“祖国啊”三个音结尾,使得诗歌抑扬顿挫、一唱三叹、意犹未尽。

人称代词强化主体抒情节奏。诗歌共有34行,其中用了16个“我”,14个“你”,将同一人称代词多次重复使用,构成句式的重疊效应,增加读者的心理认同,强化诗歌的抒情节奏。首先人称代词可以增强诗歌节奏,在短句中有停顿的作用,如“迷惘的我/深思的我/沸腾的我”“你的富饶/你的荣光/你的自由”;在长句中有延长的作用,如“我是你额上熏黑的矿灯,/照你在历史的隧洞里蜗行摸索”。其次反复强调人称代词,读者会在阅读中通过“我”自动将主体带入诗歌,使得诗歌心理情绪更加饱满。诗句中的“我”在意义上并不单指诗人舒婷,“我”同样可以理解成“你”“他”,抒情主体是“十万万分之一”的每一个中国人,你、我、他共同构筑了祖国的过去、现在、与未来。但主体若嵌入“你”“他”则易造成诗歌抒情强度的损缺,因而择取主体“我”来实现对客体“你”的抒情表达是一种十分具有艺术感染力的表现手段。且这一手段很好地将诗人个人主体同群众客体的情感意识融合,诗歌所要表露的真挚而厚重的情感也由此而得以升华。

注释:

[1][2][3][4][6][7]舒婷.生活、书籍与诗——兼答读者来信.程光炜主编.朦胧诗研究资料.南昌:百花洲文艺出版社,2017:136.138-139.138.140.

[5]陈思和.中国当代文学史教程.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1999:268.

[8]臧克家.论新诗.文学,1934.7.1.第三卷第一号。

[9]王泽龙,王雪松.中国现代诗歌节奏内涵论析.文学评论,201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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