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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淌在照片上的记忆

2020-04-14陈鹏录

陕西档案 2020年1期
关键词:挂钟离家手表

文/陈鹏录

母亲有一个粉红封面、8 开大小的相册,这个相册里珍藏着母亲收藏的照片。相册年代久远,里面的照片有些已经泛黄。随着我们兄弟的长大,相册摆放的地方也由原来家里显眼、醒目的位置跑到了人们不很留意的角落里。

今年春节回家过年,正月初二我在一间从不住人、堆放杂物的房间里又看到了这本相册。相册失魂落魄地静静躺在一个破败不堪的老柜子上面。我随手拿起相册,拂去上面的尘土,走出房间,坐在向阳的角落里翻看里面的照片。照片大概有百十来张,细心的母亲按时间先后给它们排了序。排了序的照片,记录着我们兄弟成长的脚步,书写着这个家庭成长的历程,也诉说着母亲无限的期盼和思念……

排在第一张的,是我拿着一个挂钟的照片。照片上的我个头矮小,大概八九岁的样子,脸上洋溢着无比灿烂的笑容。我不知道这张照片拍摄的具体时间,但我记得这是父亲买回钟表的那一年,那年我上小学三年级。

家里原来没有表,不论是手表还是钟表。上小学一二年级时,我经常要么迟到,要么早到,尤其是冬天早晨上学。记忆中那时的冬天很冷,我们上学也很早,我经常是踏着皑皑白雪披着晨晓的月光去上学。因为没有表,母亲便成了我每天早晨上学的“计时器”。每个冬日的黎明,她都要爬起来透过窗户看天色,根据外面天色估摸时间的迟早,唤醒我去上学。温乎的被窝里,我常常在半梦半醒中听见母亲摸索着走到外面看天色的声音。那时的我——或许是年纪太小,或是母亲还很年轻——总觉得母亲估摸时间,唤醒我去上学,是天经地义的事。有天夜里下雪了,快天明时明月却挂在疏落的树枝头,照耀着地上的雪花,天地之间分外明亮。睡眼惺忪的母亲透过窗户一看,着急地摇醒熟睡中的我,催促着我赶紧去上学。我急忙穿好衣服,顾不得洗脸向学校跑去。跑到学校,校门紧锁,无一人来上学。四周虽是明亮,但却空无一人,我有点害怕,又跑回家去。母亲见我回来,急忙问:“怎么回来了,是不是又迟到了?”我充满怒火地向母亲诉说着校门还没开。母亲脸上泛起愧疚而疑惑的神色,让我合衣再睡一会儿,她却坐在窗边替我等时间。还有一次,依然是冬天,我们全家都在熟睡,睡梦中隐隐约约地听见有人在窗外喊我的名字。母亲爬起来,看看窗外,天色不亮,怎么会有人喊我的名字呢?原来这天是阴天,班主任老师看我没到校,派同学来叫我了。类似的情形,在我上小学一二年级时经常发生,好几次我因到校太早而在校门外等候,被冻得发烧感冒。那时的我多么希望自己家里有一块表呀!但那时手表太贵,钟表也很贵……三年级第一学期开学不久,一天中午放学吃午饭时,在外劳作的父亲推着自行车回来了,车篮里放着一个挂钟。看到挂钟我的第一反应就是:“今后,可以正常到校了。”……这张照片就是那年母亲和我去镇上的照相馆拍的,相片里的挂钟是照相馆的。

挂在炕头墙上的那块挂钟指引着我读完了小学和初中……后来,读了大学和研究生的我,也不知道那个挂钟去哪儿了,反正不在炕头的那面墙上了。工作后的我,有一次给学生讲授李商隐《马嵬》中的“无复鸡人报晓筹”时流泪了,学生很疑惑地看着我,他们哪里知道此句中的“鸡人”又让我想起了母亲大半夜里坐在窗前给我“报晓筹”的场景,又让我想起了那个踏着雪、披着月光急忙奔向学校的小男孩……

如今,家里的表随处可见,我和妻子的精美的手表、客厅里挂着的精美万年历、女儿的电话手表、卧室里造型各异的挂钟……但,照片中的那块挂钟却是我永远的记忆和思念。

还有一张照片,是我站在大学校门口照的。母亲是一个地道的乡村妇女,她小学毕业,也不经常出远门。上大学是堂姐夫送我去的。开学不久,母亲来电话问我:“录娃,大学到底是什么样子?是不是很大?能不能给妈寄一张你们学校的照片?”那年的国庆节,我请学校门口照相馆的师傅帮我在校门口照了这张照片,寄给了母亲。

看着照片,仍然记得那年离家的前一天夜里,母亲叮咛这儿叮咛那儿的情形。离家那天,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背着行囊的我,看见身旁母亲的眼睛湿润了。“妈,你哭啥?”“没哭,是一滴雨落到了我的眼睛里。”“放了寒假记得早点回家……”回过头看着三间低矮的土房,我心里默默念着:“这就是我的家”。“早点回家”这句话从那天起就一直在我耳旁回荡,时时丈量着我近二十年走过的路。母亲眼睛里的那滴“雨”呀,时常滋润着我那颗思念的心。

2014 年4 月,母亲电话里告诉我老屋拆掉了,修建起了宽敞明亮的四合院。那年暑假,因孩子小三年没回家过春节的我抱着三岁的女儿和妻子回家了。走到家门口,望着新屋,我不知所措。女儿也站在大门外哭闹着不回屋。在院子里忙碌的母亲听到孙儿的哭声急忙奔出门外,“回来了,怎么不进屋?”母亲轻声吼道。女儿依旧哭着不进屋,边哭边喊“我要回家”。“这就是我们的家,我们回家。”我哄女儿道。“不,这不是我们的家,这是奶奶的家。”女儿依旧哭喊着。这哭声激起我心中莫名的酸楚。是呀,在外求学、工作、结婚生子的我成了自己家乡的客人了。眼前的一切是那么的熟悉又是那么的陌生,长时间的飘零使我成了生我、养我的故乡的游客了。

可不是么?那座珍藏着我二十余年记忆的老屋不见了,父亲那青春的脸庞不见了,母亲那乌黑的青丝不见了,一切都在我的飘零中改变、消逝……

“快进屋,这屋就是我们的家,有奶奶的地方就有我们的家。”母亲看着我对女儿说道。我知道母亲这话是说给我的,我知道母亲永远为自己的儿孙们守护着这个家,只是她的儿子离家太久了,忘了回家的路……

大学毕业后,我考取了研究生。我给母亲寄去了我穿学士服和硕士服的照片。再后来,我结婚了,有了自己心爱的女儿,我给母亲寄去了女儿百天的照片。母亲没有把这三张照片存放在她的那个相册里,而是装在特制的相框里,摆放在自己炕头的桌子上。我问母亲为什么不把这三张照片也存放在她的相册里,她说:“相册太老了,不方便看自己的儿子、儿媳和孙女。”我知道,母亲的这句话里有一半是在撒谎,不是相册太老了,而是自己的儿子离家太久了,忘记了回家的路,她用这三张照片慰藉着自己对儿女的关心和思念,她也用这三张照片存放着儿子那颗飘零在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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