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巫的人间实习

朱朱

小女巫今天第一天上班，哦不对，是实习。虽然只是实习，而且还是在人间，但她仍感到非常兴奋。

一般说来，年轻女巫从女巫学校毕业后都要留在魔法世界实习的，但小女巫的结业考试成绩实在太差了，五门满分5分的课程，她有四门都是0分，另一门是1分。其实，小女巫到现在也想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考了一个“女巫学校有史以来最令人大跌眼镜、最羞于示人、最惨不忍睹的成绩”。她明明是很认真的呀！

就说魔法力考试吧。考官大女巫让她把一束牡丹花变消失，小女巫盯着花朵看了半天，认真地说：“这么漂亮的花，为什么要把它变消失呀？”她看看其他同学变的东西，有青蛙、椅子、人字拖、苹果……为什么唯独她需要这么狠心把这么漂亮的花变消失呢？“能不能让我变别的东西呢？比如，那只青蛙。”她问大女巫。她平时最讨厌青蛙了，她相信自己可以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地把它变消失。大女巫虽然很生气，但还是给她换了青蛙。当小女巫准备对青蛙念消失咒语的时候，她却发现那只青蛙在流泪。“它哭了！”她又认真地对大女巫说。这又让她不忍心把它变消失了。因为小女巫一直对青蛙敬而远之，从没有这么近距离地看过青蛙，她当然不知道那种看起来像眼泪的东西其实只是青蛙的白眼袋。这一次，大女巫可没那么好说话了。“0分！”她直接给小女巫判了分数。而小女巫呢？她似乎还不知道自己得了0分，在那里琢磨青蛙为什么会伤心呢。

再比如语言力考试。这门课程要考察的是年轻女巫的表达和形容能力，因为她们将来的工作是要把魔法普及到更多地方——毕竟，现在相信魔法的人越来越少了——如何更漂亮地推销魔法就成了不可或缺的本领。看着其他年轻女巫口若悬河地夸赞着魔法，小女巫觉得这根本就没什么难的。她觉得自己即使不能得5分，至少也能得4.5分。可是当轮到她的时候，她的嘴巴倒像被施了魔法似的，怎么也说不出来那些华丽、繁复的辞藻。最后，她的脸憋得通红，才勉强挤出了一句：只要相信魔法，就一定能把魔法推销出去。“0分！”可怜的小女巫又被判了一个0分。

一连四门课程都得了0分，这让所有大女巫乃至老女巫都极为震惊。她们把小女巫叫了过去，把她围在中间想要看看这个“创造历史的人”到底长什么样。小女巫瘦弱、矮小，也不漂亮，怎么看都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她们对小女巫说，并当场给她出了一道题。可小女巫的回答仍令她们大失所望。本来所有女巫都要给她判0分的，但女巫学校校长，也就是那位最老的女巫，制止了这个悲剧。她认为，结业考试全部0分实在是校史上的一大污点，决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所以，经过很长时间的讨论，她们终于冒着有失公正的危险给了小女巫1分。不過，她们还是异口同声地把上面那三个“最”送给了她。

就这样，小女巫便被发配到了最不相信魔法的人间。不仅如此，她们还告诉她：你不是说，只要相信魔法，就一定能把魔法推销出去吗？那好哇，我们就成全你！除了飞天扫帚，你什么魔法都不能用，我们倒要看看你是怎么凭“相信”（她们特地强调了这个词）把魔法推销出去的。

其实，刚开始的时候，小女巫是非常失落的，当然也有恐惧。早在进入女巫学校之前，她就听说，年轻女巫要是通不过结业考试就会被封禁——永远禁止成为魔法师。对小女巫来说，世界上没有比这更可怕的事情了。成为一名合格的、受大家欢迎的魔法师可是她的梦想！在得知自己不仅没有被封禁，并且还拿到了飞天扫帚之后，小女巫高兴得跳起了自编的“鹅步舞”。她满心都是对大女巫和老女巫的感激。这些感激最后都化作了快乐的泪水，从她的眼眶里不断地溢出来。后来，她来到人间，转悠了一圈，觉得也没有那么差劲嘛，这当然让她更开心了。

小女巫实习的地方是一家快递公司。她觉得大女巫给她安排的工作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这哪里是惩罚，简直就是奖赏嘛！快递讲究的就是一个快。只要我骑上飞天扫帚，肯定比那些人类快递员不知要快上多少倍呢！”她这么想着，觉得两条腿已经跃跃欲试得要离地了。

不过，经理并没有让小女巫如愿。他只是拿出一沓厚厚的东西甩到了她面前，然后趁掸烟灰的间隙腾出嘴巴挤出两个字：“背熟。”

这是一本城市地图册。封面上沾满了油渍、烟灰以及一些已经分辨不出是什么水果的果汁，不过，翻开后，内页倒是蛮干净的，几乎可以说是新的了。地图册的索引目录显示从区到街道再到门牌号，重点区域都插着一面小红旗，上面印着快递公司的标志与名称。

小女巫开始从第一页背起来，刚开始她还记得很清楚，但背了两页之后，她的脑袋里就一团乱麻了。不是把这个区的街道安到了另一个区，就是把这个街道的门牌号安到了另外的街道。她觉得，地图册上那些街道现在都变成了一根根毛线，它们缠呀缠呀，最后，整个城市就成了一个毛线团。这个毛线团又在她眼前不停地转啊转啊，让她头晕得厉害。

“平静一下。”小女巫提醒自己。她深吸一口气，微微闭上眼睛。这让她的脑袋慢慢变得清晰了。她又从第一页背起来，可背了两页之后，脑袋里又开始打浆糊了。这一次，她需要吸更多的气，闭更长时间的眼睛。

“你是在修仙吗？”正当小女巫这么做的时候，听到一个明显带着讥笑的声音。

小女巫睁开眼睛，看到了一个又大又圆又亮的“刺猬脑袋”：那脑袋上的头发根根直竖，每一根都好像擦了很多润滑油的针。

“请问你是谁？”小女巫很礼貌地问。

“我是本公司年龄最小、速度最快、最受欢迎的快递员！”那个刺猬脑袋的主人——一个看起来和小女巫差不多大的男孩说，并把双臂交叉抱在胸前。

“还最爱流鼻涕！”一个中年快递员从旁边走过时补充道。

男孩对此似乎并不在意，只是轻轻一吸，把快到嘴边的鼻涕又吸溜进鼻孔里。在小女巫看来，这就像一只毛毛虫玩累吊绳游戏之后又爬回了窝里。

“我可以做你师傅。”男孩瞟了瞟小女巫手中的地图册说。

“你可以教我怎么背地图？”小女巫兴奋地问。

男孩突然把刺猬脑袋凑了过去，差一点就扎到了小女巫。“傻货才背那玩意儿！”他压低嗓门说，“每个快递员只跑一片，跑几天就绝对串不了。不过，你一个小女孩……”

“是小女巫。”小女巫纠正他。

“送快递是男人的菜。”男孩挺了挺腰，“你一个小女巫扛不来。”

小女巫还在努力思考他说的那些特殊字眼的意思。

“你看看这里。”男孩提醒道。

小女巫环顾四周，来来往往、进进出出的几乎都是壮实的中年男人。最后，她把目光落在了男孩身上。“那你呢？”她问。

“我当然是特例！”男孩神气地说。

“那我也要做特例！”

“你是做最慢的特例吧！”男孩哈哈笑了起来。

小女巫想说：“走着瞧吧！等我骑上飞天扫帚……”可是她沒有说出来。她准备做给他看，到那时候，哼！她脑海里浮现出男孩看到她骑着飞天扫帚送快递时的那种羡慕、惊讶、嫉妒、后悔的表情。

“怎么样？我就受累，收下你这个徒弟。”男孩打断了她的幻想。

“不！需！要！”小女巫一字一顿地说，又埋头背起了地图册。

“有你哭的！”男孩丢下这句话就走了。出门之后，他又对小女巫吐了吐舌头。

还真被男孩说中了。

经理第二天就给小女巫安排了一个专门的区域。听到这个区域名字的时候，其他快递员都偷偷笑了起来。小女巫也笑了，她开心得跟什么似的，马上丢下还停留在第一页的地图册，拿起要寄送的快递就跑出了公司。她骑上飞天扫帚，接着，慢慢上升，升到半空中的时候，她回头看了看。地上的快递员，尤其是男孩，脸上并没有羡慕或者惊讶的表情，这一点倒让小女巫自己很惊讶。“哼，走着瞧吧！我会让你们嫉妒和后悔的。”小女巫知道他们听不见，便放心地说了出来，然后就让飞天扫帚以最快的速度飞走了。

后来，小女巫才知道，他们为什么是那样一副表情了。

要送快递的地方，比她想象的要难找得多。首先，那个地方真的离公司很远很远，她飞了好久才到达那个区域;其次，路标都是给地上的人看的，她从空中寻找当然就没那么容易了，可气的是，那一条街道竟然都没有门牌号，她只能一家一家地问;而且，那里的路也都是坑坑洼洼的，当她终于找到要收快递的人的时候，她的鞋子、衣服已经被坑里的污水弄得又脏又湿了，她的脚也差一点崴伤。

还有更可气的呢！当她好不容易敲开门准备说“您好”的时候，门却又砰地被关上了，从屋子里传出了不耐烦的呵斥：“到其他地方推销扫帚吧！”她只好又第二次敲开了门，并一口气说道：“请查收您的快递！”这样才及时制止了屋主马上就要砸在她身上的棍子。

“万事开头难。”小女巫这样安慰自己。虽然她已经几乎耗尽了全身力气，而且说不定还要面临经理的训斥，因为送一份快递她竟然花了将近一天的时间！不过，她的担心是多余的。当她飞回公司的时候，那里早已经空无一人了。小女巫瘫坐在公司门前的台阶上，第一次有了一种被抛弃的感觉。

“哭吧。”这时，刺猬头男孩突然从黑暗中走了出来。不知他从什么时候就已经站在那里了。

“我才不会哭！”小女巫猛地站了起来。

“经理竟然把男人都不去的区域派给你，真是……”男孩欲言又止，“我看你还是求他给你换个区域吧！”

“我才不要！”虽然嘴上这么说，小女巫其实还是很想按男孩说的做的。

“你明天可以看看师傅我是怎么做的！”

“我什么时候答应你做我师傅了？”小女巫有点生气地问。

但是，她得不到回答了。男孩已经跑走了，就像他来的时候一样突然。

小女巫真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送快递时的男孩。她甚至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是一个劲地叫：“哇！哇！”男孩开着快递车飞一样在街道之间穿梭，好像那些路线已经印在了他的脑子里。而且他还知道每一个捷径，能用最短的时间从一个地方到达另一个地方。更重要的是，他可以近乎完美地躲让路上的行人和其他车辆;虽然有时候一些行人可能会被眼前突然掠过的身影吓到，但当他们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的时候，那个身影早已经跑远了。

“哇，你真厉害呀！”小女巫对男孩说。既羡慕又佩服。

“这很简单！”男孩吸溜了一下鼻涕说。

“我希望有一天也能像你这么快！”

“铁定可以的！”

“铁定吗？”小女巫不知不觉也学起了男孩的说话风格。她觉得这么说挺酷的。

“铁板上钉钉！看看你师傅是谁！”

可是，轮到小女巫自己做的时候，似乎并没有那么简单;尽管男孩已经教给了她很多经验和窍门。你们看，她骑着飞天扫帚在空中的时候，看到前面飞来了一群鸽子，便老远就停下了，她担心自己会吓到它们，要等它们飞过去之后再走。当然，有时候她也会绕过去，但这只会浪费更多时间。而当她在空中没有遇到阻碍可以很快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却又可能碰到收快递的人不在家的情况，这时候，她却不愿像其他快递员一样把快递放进快递柜或者门口，而是要坐下等着直到将快递送到屋主手上。

因此，大多时候，小女巫还是很难迅速地将快递送出去。

“什么叫快递，啊？你跟我说说，你不快能叫快递吗？像你这样一天送不出去一份，迟早我们都歇菜！”经理已经不止一次对着她咆哮了。

“女巫，嘿嘿，连快递都送不好……用魔法啊！”“去！什么魔法啊……都是哄小孩的！”同事们对着她窃窃私语。

“大家都在拼速度，你得……”男孩也说。但他看到小女巫红红的眼睛，又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小女巫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拿起要送的快递默默地走了出去。她骑上飞天扫帚，刚飞到空中，眼泪就止不住地倾泻而出。她让飞天扫帚以最快速度向上冲，直到城市在她身后变成了一个小灰点才停住。

“你就是世界上最笨最笨最笨的女巫！”

“你连最简单的事情也做不好！”

“你永远、永远都成不了魔法师了！”

小女巫声嘶力竭地叫了起来。

可是，即便在这最痛苦的时刻，命运似乎也没有放过她：快递不见了！

她分明记得把它掛在扫帚上的，一定是在向上冲的时候掉了下去。不仅不能很快地送快递，现在还要丢快递了，完了完了……小女巫也顾不上哭了，赶紧以更快的速度向下冲去。

“好快递、乖快递，我知道，把你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你就别再跟我捉迷藏了，求求你！”小女巫一边找一边不停地念叨着，好像这样就能把快递叫出来似的。可是，她找了一小时、半天、一天，什么也没有找到。如果说，她在天空说的那些话还只是气话，那现在她是真的恨自己了。收快递的人一定早就着急了……如果那是很重要的东西……不管是不是重要的，都会很伤心……万一急出了病呢……五花八门的想法不断地在小女巫脑海里翻腾，而且她把结果越想越坏。

天慢慢黑了下来，还下起了雨，小女巫的全身已经湿透了。她拖着疲累至极的身体回到了住处，觉得自己一辈子也弥补不了这份歉意了。“对不起对不起……”睡梦中，她不停地念叨着……

接下来的几天，小女巫仍在继续寻找着。最后，她是在一座大厦楼顶找到那个快递的。虽然快递盒子已经瘪了、脏了，但地址还是清晰可见的。小女巫抱住盒子亲了几下，然后立刻骑上飞天扫帚向那个地址冲了过去。

小女巫敲了半天门也没有开。她以为屋主不在家，便又准备坐在门口等。可她刚坐下，门就开了。屋子里走出了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太太。

“对不起！”小女巫猛地向老太太鞠了一躬。

“哦哟……”老太太被吓得一惊。

“实在对不起，让您等急了，我把您的快递弄丢了，都怪我，我现在又把它找到了，我来给您道歉了，不不，我是来给您送快递的！”小女巫语无伦次地一口气说完。

“哦哟！你们这是在拍《魔女宅急便》续集吗？”老太太好像没有在听小女孩说话，她只是眯起眼睛盯着小女巫的扫帚。

“您说什么？”小女巫不明白。

“不对哟！你那只黑猫咪呢？”

小女巫更加疑惑了。

“哦哦对哟，我们这个小区呀，不让养猫咪。”老太太自问自答。

“对不起，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请您检查一下快递，看有没有……破损。”

老太太接过快递，慢慢打开。小女巫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哦哟！”老太太突然叫了一声。

“对不起对不起！”小女巫又连连鞠躬，“是我把您的快递从天上摔了下来，我把它弄坏了，对不起！”

“哦哟哟！”老太太又以更大的声音叫了一下，然后就乐得合不拢嘴了，“我买的是种子，送来的时候已经开出了花！哦哟哈哈！这是你们新推出的‘慢递服务吗？可以可以。”

小女巫抬头一看，也被惊到了。原来的种子被雨淋之后发了芽，竟然钻出包装袋，在快递盒里开出了黄灿灿的花朵！

“这不是、不是新服务……”小女巫结结巴巴地说。

“不是新服务？”老太太的眼睛须臾不离那些灿烂的花朵，“哦哟，那看来你还真是有魔法的小魔女了！”

小女巫愣在了那里。突然觉得这些天所受的压抑与委屈好像一下子都跑得没了踪影。

“谢谢您！”她又向老太太鞠了一躬，然后蹦跳着跨上飞天扫帚，嗖的一下飞走了。

自那天以后，小女巫再也不用那么赶着去送快递了，晚送到之后，收快递的人竟然还都会感谢她。你们猜她做了什么？她在城市里开了一家“慢递”公司，而且居然还很受欢迎。有的人说，买的东西晚一点收到，期待的时间就会更长一些，还有什么感觉比一直保持期待更好吗？也有人说，“慢递”的好处就是不会在家里堆上太多不需要的东西，以前快递送得太快，总是在不停地买新东西。还有更多的人都说啊，“慢递”好像有一种魔力，让以前匆匆忙忙的日子变慢了……所以，小女巫的“慢递”生意就越来越红火了。

现在，刺猬头男孩也开始和她一起送“慢递”了。刚开始，让他慢下来可没那么容易;不过，他已经越来越适应了。有时候，小女巫催他去送“慢递”，他还不大乐意地说：“嗐，急啥，慢递讲究的就是慢！”

其实，他对小女巫有一肚子的佩服呢！“你果然是做了最慢的特例！”他不止一次地跟她说。

每当这时候，小女巫都会冒出这样的想法：人间也并不是不相信魔法嘛，它在这里只是换了个名字。

发稿/沙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