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蒹葭苍苍衡湖情

2020-04-10杨万宁

辽河 2020年2期
关键词:苇叶芦苇荡芦花

杨万宁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这是《诗经》中的名句。蒹,指没长穗的芦苇;葭,指初生的芦苇。此诗的意境,需要置身衡水湖才能深深体会到。

衡水湖,俗称“千顷洼”,又叫“千顷洼水库”, 是华北平原惟一保持沼泽、水域、滩涂、草甸和森林等完整湿地生态系统的国家级湿地和鸟类自然保护区。据考证,衡水湖是古代广阿泽的一部分,广阿泽包括任县的大陆泽和宁晋县的宁晋泊,大禹治水时曾经疏导过这里。目前,衡水湖自然保护区占地面积283平方公里,栖息水禽310余种,其中丹顶鹤、白天鹅、灰鹤等国家一、二级保护动物就有50多种,是世界级濒危物种青头潜鸭生长、繁殖、越冬的主要场所之一,也是青头潜鸭迁徙途中的主要中间停歇站和补给站之一。

衡水湖水域开阔,烟波浩淼,一碧万顷,深水区域没有沉水植物生长,浅水区域则有大片芦苇生长,形成芦苇荡,夏季郁郁葱葱,冬季苍苍茫茫,正可谓“一湖蒹葭一湖花,一湖碧波一湖霞”。

芦苇实在是平凡的禾草植物,它们既可以扎根沼泽、滩涂、湿地,又能够丛生于湖泊、河沟、野塘,无论水色清浊,不管水质酸碱,都可以平静适应,并且生机勃勃地生长。

芦苇,就是历经苦难的中国人的象征。

小时候,听老人们讲过我出生的这个村子的传说。元末明初的某一年,旱灾瘟疫肆虐大地。一对夫妇从山西老槐树下出发,一路奔波向东迁徙,在衡水湖畔的一丛芦苇边停下脚步,立灶定居,在此繁衍生息。

湖边,不屈的芦苇迎风颤栗,夫妇俩都得了瘟疫,命在旦夕。年幼的女儿采来芦苇叶,咀嚼成浆,喂食患病的父母。叶尽采杆,杆尽掘根,吮其汁液,自涌成泉,坑满成井……神井救活了双亲,也拯救了全村的黎民百姓。

很多年过去了,衡水湖几经变迁,湖面越来越宽,芦苇越来越多,村子的人们过了一代又一代,我歌唱的这一丛芦苇依旧不屈地站在这里,守着这村庄,守着这土地,不离不弃……

于是,充满着对祖先的崇敬,我在诗里歌唱一丛芦苇,歌颂一片孝心。

初春的日子,杨柳枝儿还没有泛绿,那些芦苇茬子早已露出了嫩生生的尖尖,向辛勤的人们报告春天的消息了。

初春的夜里还是很冷的。小时候,农村还没有通上电,又缺少煤油点灯,吃完了晚饭没啥事儿,人们便黑着灯在屋里聊天。我呢?就趴在窗台上,窥望着夜空密密麻麻的星星出神。我常想,要是天上能落下一些星星,挂在树梢上,缀在屋檐下,该有多好啊!

落了几场雨,苇子望风儿猛长,晚上还能听到“嘎巴嘎巴”的拔节声呢!几天功夫,苇叶子放开了,村子周围铺上了绿茸茸的地毯了,这时候就到了端午节。

端午节的时候,小伙伴们排着队伍,去打苇叶子,回家让母亲包粽子。母亲说,包粽子是纪念屈原,他是古代一个爱国诗人。我想,如果没有芦苇叶子,家乡的端午节一定是淡淡的没有意思。

“苦竹林边芦苇丛,停舟一望思无穷。”我们把苇叶做成芦笛,含在嘴里悠悠地吹着,那和着泥土味儿的笛声回荡在广袤的芦苇荡上。我们用苇叶做成小船儿,放进湖水里,小伙伴们欢呼雀跃着,惊飞了苇丛里的鸬鹚、野鸡……这一切给我们这些泥猴似的嘴角染着苇叶绿的孩子们增添了多少情趣啊!

刮了一夜风,又下了一宿雨,我真担心芦苇会倒伏得混乱不堪。可早晨跑到村外一看,他们非但没有倒伏,反而长得更加好看了。经过雨水的洗濯,那一片片苇丛绿得晶莹,绿得耀眼;微风吹来,黄豆粒大的雨珠儿,像颗颗珍珠在苇叶上滚动……

我疑惑地问祖母,芦苇生得那么纤细,最粗的粗不过拇指,为什么风吹不倒,雨打不折呢?祖母说,芦苇都是一丛丛、一簇簇抱团生长,它们虽然单株幼小,然而它们根连根、叶叉叶,一棵倒下去了,它周围的芦苇便会用自己的身体托住它……

“芦苇如毯水中铺,又似碧玉缀满湖。舟行缝隙来缝补,织就一幅秋光图。”芦苇,闪着清辉银亮,与天上的云一起凝视着这个世界,倒映着湖上的红瓦绿树。芦苇和香蒲,总是先于荷花抵达彼岸,婀娜摇曳的腰身触摸柔柔的波浪,岁月终究会让花儿凋谢,绿苇变黄,而梦想的翅膀,会始终追逐诗和远方……

纵横交错的芦苇荡里,船儿穿过窄窄的水道劈波向前,两侧的芦苇起伏摇曳,潋滟的水湄划开一湖心事,水面犁出一道白痕,溅起串串浪花。受到惊吓的鸟儿们,鸣叫着扑愣愣飞出芦苇荡,围着船儿盘旋,追随船儿滑翔。还有一些鸟儿或在水面起起落落,灵活而矫健地做出各种优美的姿势,或干脆浮在水面一动不动,那是在孵化鸟蛋。真个是,静若处子,动若脱兔。果然,当船靠近的时候,那鸟儿便振翅飞去,但却不肯远去,只是在周围盘旋,少顷,便尝试着飞回鸟巢。

茂盛的芦苇荡,是鸟儿们的浪漫花园、温馨婚房和生儿育女的舒适产房。一些横七竖八的苇草浮在的水面上,芦苇织起的鸟巢上面,静静地摆放着拇指大小的鸟蛋,细心一点还可以看到蛋壳上的花纹。我想悄悄靠近些,用手机拍几张照片,那护巢的大鸟便不高兴了,急切地叫着,不顾一切地飞落在鸟巢上,用双翼护住鸟蛋。我实在不忍心惊扰这些小生灵,便迅速地将船头掉过去……

如血的残阳,氤氲的晚霞,洒下金子般的余晖,漂染了澄明的苍穹,衡水湖变成一湖玉液琼浆,渐渐地融入了苍暮。月伴潮生,夜渐渐明朗起来。明朗的月,明朗的水,为衡水湖披上一层飘渺的银纱,一泓水湄顷刻间更清丽、更婉约。婉转的湖水在月下一片静谧,芦苇们都依次睡去了,天籁窃窃,那一片似雪的芦花,朦胧得让人生起无限遐想,别有一番柔情在荡漾。

蓝蓝的天,淡淡的云。天空明净,能看得清远方的雁阵;湖水清澈,能看得见水面下的游鱼。

此刻正值暮秋时节,片片苇丛,围上了精致的白纱巾。洁白的芦花天使一般随风飞舞,疑似朵朵白云散落人间,更似亦真亦幻的凌霄仙境。远眺,芦苇接夕阳,映照丝丝烟雾,织就成黄绿相间的缎带,镶嵌在美丽的衡水湖上,织成了晚秋一幅清幽旷远的独特景致。

挺拔黛绿的芦苇,摆叶晃锤蒲草,列队在无边的秋色里,等待收割,等待那束弧形的光,等待那一道道闪电划过,收敛起芦苇与蒲草的锋芒。

苇编,是湖区男女与生俱来的本事,结实而灵巧的手指在跳舞,世世代代在草柳编里安身立命。他们把芦苇割下来后,在阳光下曝晒、碾压或者烘烤,只为剔除内心的空虚,唤出隐藏的柔韧……

苇编,寻觅一缕乡愁的经纬,编出日月星辰,编出春夏秋冬。在湖区人的手中,苇囤、苇篮、苇席、苇坛站成一幅丰收喜悦的模样,蒲鞋、草帽、蓑衣、苇帘站成一道抵御风雪的栅栏。一片苇席,能铺满董永耕耘的田园;一只苇篮,能盛放衡水湖的前世今生……

“云淡天高芦苇黄,伊人翘首望远方。芦花白头终到老,虚心正直自昂扬。”我依稀记得儿时邻居家的小女孩,眨动着那水汪汪的大眼睛,动情地唱着:“芦花儿白,芦叶儿黄,青纱帐呀红高粱……”那双灵巧的手不停的编着苇席子。仿佛看到我那白发的祖母,从芦花掩映的门口颤巍巍走出来,翘望着放学归来的孙儿……

17世纪法国哲学家帕斯卡尔说过:“人类只是一根芦苇,原是世间最脆弱的东西。但这是一棵有思想的芦苇。用不着宇宙全副武装地把人类轧碎,一股气流,一滴涓水,足以灭亡他。然而,即使宇宙轧碎他,他也比灭亡他的宇宙更加高贵:因为他知道自己的死亡,知道宇宙的优势……”

冬天来了,雪花飘落了一地,好像死去的芦花。我的心一阵悲哀,不由得惆怅起来。

小时候,经常到湖边挖芦苇根,在嘴里咀嚼,有一股甘草的甜味儿。那时,我的手脚经常被凍伤,肿得像馍馍似的。祖母从外面刨回来一些芦苇根,给我熬开水,洗了几次手脚,冻疮转轻,后来竟然慢慢好了。没想到,芦苇根还有这样的功效。现在可能没有人再用芦苇根治疗冻疮了,但那甜丝丝的味道,至今还充盈在我的口中,回味无穷。

我忽然惊奇地发现,那芦苇根的骨节上已萌发出一个又一个嫩芽芽,不由得一阵惊喜:明年,又可以长出无边无际的芦苇了。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风吹衡水湖,一排排谦逊的有思想的芦苇垂首站立,随风摇曳,摆动曼妙的腰肢,压低了自己的身子和嗓音。我知道,那伊人就隐藏在那片白了头的芦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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