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书法本体论的角度看颜真卿的书法及其影响
2020-04-08黄云辉
黄云辉
(成都大学,四川 成都610106)
一、自然本体论和心性本体论的形成与关系
(一)书法本体中自然本体论和心性本体论的形成
在传统关于书法本体的论述中,书法的本体观念主要被分为自然本体论和心性本体论两个主要方面。在自然本体论形成方面,隋代以前书论家们多从书法与自然万物的关系入手,建构书法笔法、形式、审美等方面的理论,这个时期的自然本体论仅仅是一种观念,理论得支撑还不够坚实。直到唐代,书法从简单观念成功上升为自然本体论,因为在唐代出现了很多与自然本体论相关的系统性论述,如虞世南、张怀瓘对此都有论及。在心性本体论形成方面,心性本体论观念在唐以前还处于萌芽状态,同样是在唐代心性本体论迅速的发展起来,如孙过庭的《书谱》说道:“岂知情动行言,取会风骚之意,阳舒阴惨,本乎天地之心”。其中“本乎天地之心”是书法的自然本体论,是对书法的一种自然的比拟与联想,“风骚之意”就是是书法的心性本体论,是书者情感的一种表达[1],心性本体论已经关注到了书家性情、心境对其书法风格的影响。
所以,唐朝是书法本体论发展的重要时期,在这个时期自然本体论和心性本体论都基本成型,并对后世书法本体论的发展起到了巨大的引领作用。
(二)自然本体论和心性本体论的含义及关系
自然本体论和心性本体论有着不同的侧重点,他们在书法创作过程中相辅相成,共同形成了书法线条的外在和内在表现。自然本体论在书法本体构建中表现为技法、结构和审美标准等方面的形成,它是对自然万物的一种抽象表现,是对书法外在表现形式的一种联想与比拟。心性本体论体现为书法对书家情感、道德、学养等方面的表达。虽然在唐代以后自然本体论的地位逐渐衰落,心性本体论的占据了主导地位,但是书法作为一种视觉艺术是既离不开线条外在的表现,也离不开书家的性情、品德等对于线条情感表现的主观作用,所以我们在运用本体论分析书家的书法时,两者都要兼顾,既要注重技法、结构、审美标准等方面的形成,也要注重书者的情感、道德、学养等方面的表达,自然本体论和心性本体论都是书法的重要本源,他们相辅相成共同构成了书法这一艺术形式。
二、从自然本体论和心性本体论角度看颜真卿书法
(一)颜真卿的生平简介
颜真卿,字清臣,京兆万年人,祖籍琅琊临沂。严征清书法精妙擅长行、楷。初学褚遂良,后师从张旭,得其笔法。其正楷端庄雄伟,行书气势遒劲,创“颜体”楷书,对后世影响很大。与赵孟頫、柳公权、欧阳询并称为“楷书四大家”。又与柳公权并称“颜筋柳骨”。
(二)从自然本体论的角度看颜真卿书法
从自然本体论的角度来看,自然本体论在书法本体构建中表现为笔法、结构章法、审美标准等外在表现形式的形成,通常是采用对自然的一种联想或比拟。
首先,书法是通过对汉字的再创造,对汉字笔画的长短、粗细、俯仰、向背等方面进行创新,这些创新都可以在世间万物中寻找到他们的本原。颜真卿的书法已经处于汉字演变稳定后的时代,如果机械地将颜真卿的书法与自然万物进行比较探讨,这就显得不合时宜,因为汉字的自然演变已经完成了从自然万物中抽象出汉字的任务,所以同样以汉字为基础的颜真卿书法也一定是对自然万物的一种抽象反映,进而可以肯定的是颜真卿书法本身就是对自然本体论的一种诠释。
除此之外,颜真卿书法的形成也是受到前代书家与碑刻、社会环境、审美风尚等因素的影响,这些因素都与自然本体论有着密切的联系。
在对于前代书家、碑刻的继承与发展方面,颜真卿深受家学影响,注重对于篆籀的学习,观其《麻姑仙坛记》古朴浑厚深得篆籀的高古之意,学习篆籀成为颜真卿笔法、结构特征形成的重要因素,正因为其书法深受篆籀的影响人们常常用“屋漏横”、“折钗股”、“锥画沙”、“端坐的威武将军”来形容颜真卿书法线条的表现力和结构特征,生动形象地将颜真卿书法的笔画、结体类比成自然界中的事物,这更能证明颜真卿书法是对自然万物的抽象反映,所以颜真卿书法笔法、结构的形成是对自然本体论的另一种诠释。
在社会环境和审美风尚方面,因为颜真卿生活在唐王朝发展的鼎盛时期,强盛的国力,傲视天下的民族自信心对诗歌,绘画,音乐等各种艺术的表现形式有了重大的影响,无不体现出气势恢宏的“盛唐之音”[2]。书法艺术也受此影响,变初唐的清朗俊秀为浑厚豪放。大历以后,颜真卿致力于楷书的变法创新,在表现形式上他总结行书、草书和隶书的变革经验,借鉴篆书的婉通,行草书的豪放,隶书的宽博,将它们融会贯通于楷书之中,开创出一种崭新的风格面貌,既浑厚豪放,又恢宏博大,这也符合当时社会雄强壮阔的审美风尚。将颜真卿书法比作“盛唐之音”,从一定意义上讲这也是对自然本体论的一种诠释,因为从颜真卿书法所展现出来的风貌俨然已经化作社会审美风尚、强盛国力的象征,看到它我们就可以联想到威震天下的唐王朝。
因此,在当时的社会环境、家学传统、审美风尚等因素共同作用下,促进了颜真卿书法笔法、结构、章法、审美标准等外在表现形式的形成。同时这些因素与自然本体论有着密切的联系,它们激发了人们对颜真卿书法与自然万物的类比与联想。
(三)从心性本体论的角度看颜真卿书法
心性本体论观念表现为书法对情感、道德、学养等方面的表达。书家在进行书法创作时不仅会受到技法的影响,也会受到书家的性格、情感、学养等多种个人因素的影响,正所谓“书如其人”[3]。
在颜真卿书法对其性格表现方面,颜真卿出身儒学之家,性情敦厚,再加上他也是一位忠勇的武将,在他的性格里也可以体会到正直刚强的一面,当我们看到颜真卿的《麻姑仙坛记》、《颜勤礼碑》时,这些作品所表现出来的宽阔雄壮的结体,仿佛一个正襟危坐的威武大将军,不难想,能写出这样雄浑字体的书家一定也是一个刚正不阿的仁人志士。
在颜真卿书法对其感情的表现方面,以《祭侄文稿》为例,这篇被誉为“天下第二行书”的作品创作于“安史之乱”期间。颜真卿的兄弟颜杲卿及其侄子季明被害,他在得知自己的亲人被害后,创作时一定是悲愤交加,依次写了行文时间、作者身份、亡人及生平事迹、心灵感应、祈福结语,主要追叙了“父陷子死,巢倾卵覆”之事[4]。一眼望去很多肆意涂抹删改的地方,这些更加凸显出出颜真卿在创作该作品时强烈的心理变化,甚至可以说已经进入了一种“忘我”的状态。同时通过线条、字形、墨色干湿的变化也体现出了颜真卿强烈的情感变化。
在颜真卿书法对其学养的表现方面,还是以《祭侄文稿》为例,它的用词精确,文采优美,是书法与文学完美的结合,体现出颜真卿深厚的文学功底,这主要要归功于他重学的家风,为他的创造出如此美文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根据上述对颜真卿书法中所表现出来的情感、道德、学养的分析,我们知道了颜真卿书法是符合心性本体论的,情感、道德、学养等因素共同构成了颜真卿书法的内在表现形式。
综上所述,颜真卿书法的形成与自然本体论和心性本体论是有密切联系的,它的形成既与对自然的比拟和联想的外在表现形式有关,也与表达情感、道德、学养的内在表现形式有关,两者相辅相成共同构成了颜真卿的书法艺术,进而我们对颜真卿书法有了更加深刻地理解和认识。
三、从书法本体论角度看颜真卿书法对后世的影响
前面我们提到在唐朝以后自然本体论逐渐式微,宋代开始心性本体论在史论发展过程中占据了主导地位,后世书家们在临习、论述的过程中更加注重对书家心性的探讨。但这并不是说自然本体论彻底退出了历史舞台,前面我们有说到书法以汉字为基本载体,汉字本身就是对自然万物的抽象反映,所以不管书法本体论以心性本体论为主导还是以自然本体论为主导,书法艺术是永远离不开自然本体论的影响。
颜真卿作为地位仅次于王羲之的书法革新者,他的书法对后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同时随着书法本体论的发展,在书法本体论上后世书家们更加注重心性本体论的研究和探讨,所以后世书家更加注重颜真卿作品中心性的表现,即颜真卿作品中所体现出来的性格、道德、学养,并且这些方面成为他们学习颜真卿的重要原因。下面就主要从心性本体论的角度来探讨颜真卿书法对后世的影响。
以宋代为例,在宋代,掀起了“品高书贵”的思潮,因为颜真卿忠勇的性格和他宽博大气的书法风格互为表里,诸如欧阳修、蔡襄、苏轼、朱长文、黄庭坚等推崇“书如其人”理念的书家们掀起了宋代的“颜书热”。比如,欧阳修《笔说世人作肥字说》认为书法必须依托高尚的品德才能传之久远,即使鲁公书法有不好之处,后世也将其视为宝贝;苏轼对颜真卿书品和人品也非常推崇,作为北宋文坛、政坛的重要人物,他受唐代延续下来的复古思潮的影响,以及他本人对颜真卿人品的推崇,认为颜真卿的书法中表现出来了鲁公刚正不阿,公正凛冽的性格;朱长文继承发展了欧阳修对颜真卿书品和人品的关系的论述,说到“其发于笔翰,则刚毅雄特,体严法备,如忠臣义士,正色立朝,临大节而不可夺也”[5]。
从这些对颜真卿书品和人品的论述中,我们知道宋代书家们之所以推崇颜真卿书法是因为颜真卿书法中所表现出来的忠勇、正直内在的高尚品质,也与宋代心性本体论在书法理论方面占据主导地位有密切的联系,书家们更加注重对前代书家心性的品析,他们将书家的优良心性作为取法临创的重要标准。还有一个不容忽视的原因是宋人追求“尚意”的创新,由于颜真卿敢于突破“二王”在书坛的统治,用篆籀笔法大胆创新出了雄强稚拙的书风是符合宋人的审美的。
由于心性本体论在宋代以后成为书法本体论的主流思想,各个朝代的书家们都更加注重对前代书家心性的品析。除了宋代的书家将颜真卿的正直、刚烈、坚贞的心性作为推崇的重要标准,后代书家中也有不少书家因为颜真卿的优良的心性而将他作为取法的对象。例如,晚明的王铎身负“贰臣”骂名,颜真卿正直、坚贞的心性在一定程度上一定对王铎的内心产生了不小的冲击,从王铎的大幅行草作品中可以窥见类似颜真卿《祭侄文稿》中充满浪漫主义色彩的表现形式,同时王铎行草书的线条也是充满了篆籀饱满有力的立体感,这些都可以证明王铎深受颜真卿的影响,所以不难推测颜真卿优良的心性在一定程度上成为王铎取法颜真卿的重要因素。
所以从心性本体论的角度来看,颜真卿及其书法所表现出来的优良心性成为后世书家取法的重要因素,“书如其人”的思想在中国书法史上占据了及其重要的地位。
四、结语
书法本体论是探究书法的重要方法,经过各代书家的总结论证,自然本体论和心性本体论成为书法本体论的两大重要组成部分。通过对颜真卿书法的探讨,我们发现对一个书家书法的认识不能将自然和心性分开,两者往往是紧密联系在一起,两者共同作用形成了书家独特的书风。同时我们更在颜真卿身上体会到了“书如其人”的传统理念对书家的地位和影响力产生着极大的影响,从侧面也证明了心性本体论在书法本体论中的主导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