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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玩且有意味
——雷安德罗·埃利希作品分析

2020-04-08王文革刘同军

美育学刊 2020年2期
关键词:楼梯电梯事物

王文革,刘同军

(北方工业大学 文法学院,北京 100144)

雷安德罗·埃利希(Leandro Erlich)1973 年出生于阿根廷,是当代颇受关注的艺术家。2019年7月11日至8月25日,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举办了雷安德罗·埃利希(雷安)作品展,展览名为“太虚之境”。这个名称或主题颇有中国传统审美文化的风格。虽名为“太虚之境”,但其作品看起来并非那么玄之又玄、不可把捉,而是有着相当强的现实感或艺术“质感”。

一、呈现既熟悉又陌生的形象

雷安的作品往往取材于现实生活。他把那些被人所忽视的东西、场景重新带入人们的视野。比如电梯,我们每天都要坐电梯,电梯只是我们上下楼的一个交通工具。但上下的电梯也可以成为人们观看的对象。只不过人们平时是上下电梯的乘客,行色匆匆,也就无心去注意这一道风景了。雷安有两个关于电梯的作品。《电梯游说》是一部镶嵌在墙上的“电梯”,“电梯”时上时下,时开时合,与生活中的电梯没有不同;只是这“电梯”你并不能走进去,它只向你展示“电梯”到达、门打开后“电梯”里的情景。“电梯”通过电梯门的不停开合,展示出电梯里面的不同情景,如拥挤的空间、孤单的男子、抱孩子的大人、拉着气球的儿童、交谈的人们,等等。这些画面循环播放,画面各不相同,体现了电梯每时每刻都在变化的内部情景。这个作品具有开放性:只要保持“电梯”的构架不变,画面则可随时变换。这个作品具有一定的“欺骗性”,容易让人误以为它就是一个实用的电梯;而当观众意识到它几乎是一个平面的作品时,才发现自己“上当”了。电梯在这里也成了人们凝视观照的对象。

他的另一关于电梯的作品是《悬浮电梯》(图1)。一个电梯被“悬挂”在地面上,而电梯则里外翻转,电梯的内面变成了外面,如扶手、按键灯都安装在外面;外面变成了内面,电梯所包围的是电梯井,从电梯上的小窗口,可以看到电梯里面的电梯井(由镜像反射形成的效果)。(图2)电梯井是电梯所悬挂、运行时所上下的空间,但在这个作品里,电梯井反而成了电梯所包容的、所内置的空间。这样的作品有什么意味姑且不说,单是将电梯里外翻转(不同于衣服的里外翻转)的做法就令人惊讶,而一时尚说不清楚的意味也许具有“形而上”的性质。

图1 雷安《悬浮电梯》[1]

图2 观众在观看雷安的作品《悬浮电梯》

楼梯也是人们日常生活中的常见之物。雷安的《楼梯》(图3)则把一座螺旋的楼梯放倒了,楼梯成了一个沿水平面向前延伸的空间,似乎有一种时空隧道的味道;但如果你是趴在楼梯的扶手照相,照出来的样子又把楼梯给“立”起来了,因为你此时也是“立”起来的样子。也就是说,当你以水平方式给它照相,原本放倒为水平的楼梯便立了起来,给人以俯视的感觉;如果有人趴在楼梯上,则更增强了这种立起的感觉。这样,观众不仅能深入作品中,而且能够通过“摆拍”获得一种由水平到悬挂的翻转效果。(图4)

图3 雷安《楼梯》(1) 图片来源:艺术中国,art.china.cn。

图4 正常平视的雷安作品《楼梯》

他的《连根拔起》(图5),是一座房子被大吊车吊在半空,房子的下面伸出一片树根一样的根系。这显然是一个隐喻:房子不只是一个居住的空间,而且是一个有生命的存在,它向上生长,向大地扎根。如果不是被“拔起”,这种生命的“根系”我们又何以能看到呢?不破不立。联系到现代化、城市化进程中的各种拆迁、各种人为的毁坏,如果考虑到每一建筑都是有文化、有历史、有生命的,那么,这种破、立也许会更合理一些、更温馨一些。

图5 雷安《连根拔起》

《窗与梯——依靠历史》(图6)呈现的是一架梯子斜着通向半空的一个窗户。从力学的角度看,这架梯子支撑了半空中的窗户;从实用的角度看,梯子通向上面的窗户。作品仅由梯子与窗户组成,给人一种危险、飘摇的感觉,似乎那孤零零的窗户随时会坠落下来。墙呢?房子呢?人呢?这些相关的事物都没有,只有这一个残破的窗户。一种极简的设计,给人创造了许多的想象空间。《窗与梯——依靠历史》是雷安在目睹了2005年飓风卡特里娜造成的新奥尔良市第九区的断壁残垣后所创作的。“它表达了一个不可能的状态,一把梯子靠在房屋残存下的窗户上,是为了故意纪念一种遗失,人们不能忘记发生过的事情,而又不得不为此重建家园。把在洪水中遗失的东西带回来是非常重要的,但前提是你必须确保那段不幸的经历深刻于你的记忆中。”[2]窗、梯都是生活中常见的东西,但这样的窗、这样的梯、这样的窗和梯却是不常有的。高危、破碎、孤零、毁灭……是它给人们带来的直观感受。它不仅是在召唤人们用不同的眼光去看窗和梯,而且是干脆把一个不同的窗和梯直接呈现在人们眼前。

图6 雷安《窗与梯——依靠历史》

将熟悉的东西变成陌生的东西,往往会产生怪诞的效果。但对雷安的作品,我们的感觉可以说是怪而不诞。也就是说,他的作品虽然往往让人感到奇怪、反常、迷惑(即怪),但并不让人觉得无理、震惊、恐惧(即诞),反而让人觉得亲切、有趣、有味,有着无理而妙、反常合道的意味。这种效果,可能与其作品没有特别突出“严肃性”有关。笔者认为,怪诞作为一个审美范畴,其特点是“严肃的变异”。如果作品的“严肃性”不够,虽然变异了,也不会产生怪诞的感觉。雷安的作品岂止是不突出“严肃性”,其作品还往往突出参与性、因参与而带来的娱乐性体验。强调这种娱乐性体验,也正是他所追求的艺术效果。

二、创造观众可以参与其中的艺术空间

一般的艺术作品往往是自足而封闭的,即使是街头的一些雕塑、装置作品,也往往是只让人看而不让人摸的。如,牛是公共空间常见的雕塑艺术形象,如果有人骑到牛背上,那往往就会被人们指责为行为失范。而这种骑到牛背上的行为,则往往体现了人们消除艺术距离、利用作品进行互动娱乐的冲动。雷安的作品则与一般的艺术相反,他的作品不仅不拒绝人们的参与,还往往需要人们的参与。这就使得他的作品很好玩。好玩意味着有趣,但又不完全等于有趣。好玩还包含着参与、体验、兴味等。雷安说:“我更倾向于介绍自己是一名工作在真实与感知领域的观念艺术家。我喜欢把作品视为能够激发观众之间互动和玩耍的关联工具。我把艺术理解为一种媒介,用于培养人们从身体上、精神上、政治上和象征上理解这个世界的新方式。”[3]他是这样说的,其作品也往往实现了作为“激发观众之间互动和玩耍的关联工具”的效果。他的作品的好玩,有多方面因素。他的作品都是装置艺术,体量都不小,都要占有相当大的空间,观众可以进入其作品中。这样,他的作品就不是一个自闭自足的空间,而是一个可以开放的空间。

实际上,雷安的作品是鼓励观众参与、需要观众参与的。一定距离外的静观与身入其中的考察,观众的体验感受是大不一样的。如他的作品《坚硬的水》(图7),如果不躺到“水”上,你又如何感受到它的“坚硬”呢?进入雷安的作品,某种程度上像是进入一个游戏的空间、一个探索的空间。比如他的一个作品:当你躺在下面的时候,迎面的墙上的你则悬垂在墙上,旁边就是窗台。这是一个人人都可以参与其间的作品。地面上是几近平面的门、窗、阳台、墙面的图形。走进这个区域,只要躺下来,迎面的墙上就会显示出你悬浮或“挂”在墙上的样子。这个作品的正对面是一个倾斜45度的巨大镜面,它映照出地面上的门、窗、阳台、墙面的图形,并将这些“建筑”翻转成垂直的立面,产生正常的立体感。你可以在下面摆出各种姿势,只要你是躺着的,那个镜面就可以让你立起来;而如果你站在这里,那你从镜面上就只能看到你的头顶了。这个装置作品便是雷安的《建筑》(图8)。

图7 雷安《坚硬的水》[4]

图8 观众积极参与雷安的作品《建筑》

体验性,获得亲身的体验,是观众参与其间的直接效应。潜到水下,这是游泳者才有的行为。一般人并不能看到水下情景,甚至游泳者也不能从容看到水下的情景。雷安的《游泳池》(图9),是一个装置作品,你既可以站在“游泳池”上,对蓝色的游泳池进行俯视,透过蓝色的池水隐隐约约地看到水池下面的人(观众);你还可以进到水池下面,看到头顶上的水、池边的人(观众)、池下的水影。这个泳池的下面是空的,并没有水,只有头顶的“池底”有一层水。“泳池”里显出蓝色水池波光闪动的情景。闪动的蓝色充满了池下空间。进到这个空间,如同进入了泳池的水下。池上的人可以俯视池里的人,池里的人可以仰视池上的人。

图9 雷安《游泳池》[5]

观众的参与有时是必要的。如,《迷失的花园》(图10)是一个密闭的空间,里面呈现出中国古典庭院的场景。你可从它的窗口向里窥去,里面的窗玻璃上映现出众多向里窥看的人;但你的影像并不在你的前面,不在按常理应该出现的地方——你的影像出现在你的右前方或左前方,总之不在你以为应当在的地方。如果你不参与,你就感受不到这种与众不同的映像方式。前面所说的《游泳池》也是如此。因为人的介入,也因为人的活动,使人不管俯视还是仰视,都能看到一个变化的游泳池、看到一个不同的游泳池。

图10 观众在观看雷安的作品《迷失的花园》

《美发沙龙》(图11)则是观众因为深入其间而产生迷惑、恍惚之感。观众进入这个美发沙龙,只见墙上的镜子,有的映照出的是自己,有的映照出的却是陌生的面孔。在这样的空间,加上人来人往的流动,给人恍兮惚兮的感觉。原来,那映出自己的镜子,是真镜子;那“映出”陌生面孔的镜子,则是洞开的窗口——它把墙那边的人给透视过来了。这种亦真亦幻、亦实亦虚的空间,让人对身边的空间,对周围的事物的真实性或虚幻性产生不定感。要么是真实的,要么是虚幻的。但现在是有真有幻、亦真亦幻,这就令人感到有些恍惚了。在这里,观众自己以及其他观众都成了作品的一部分。作品如果缺少了活动的、流动的观众,就会变成僵化的、不完整的作品。

图11 雷安《美发沙龙》[6]

一般艺术作品的时空往往是封闭的、自足的,因而观众只能是观众,只能是作品之外、与作品保持一定距离的观赏者,观众只能在艺术作品之外欣赏作品,并依靠自身的想象,使自己能“置身”于作品时空中,从而实现对作品的感知性欣赏。而雷安的作品则不同。观众可以直接进入其作品之中,亲身感知、亲身体验。观众由旁观者变成了作品的参与者。

三、以自己的方式照亮生活

艺术作品具有照亮生活的作用。海德格尔在《艺术作品的本源》一文中,曾论述了农妇脚上穿着的鞋和凡·高所画的鞋的不同。穿在农妇脚上的鞋,因其实用性,其存在被遮蔽;而“凡·高的油画揭开了这器具即一双农鞋真正是什么。这个存在者进入它的存在之无蔽之中”,“一个存在者,一双农鞋,在作品中走进了它的存在的光亮里”。[7]海德格尔充分肯定了凡·高的作品所具有的照亮“存在者”的作用。这一点对各门类艺术来说应该是相同的。雷安的作品当然也具有这种照亮“存在者”的作用,但与凡·高的照亮方式大不相同。凡·高的作品某种程度上还是属于摹仿的手法,以色彩光影塑造事物的形象,形成一个以假乱真的视幻空间。它将立体的事物变为平面的又以色彩光影产生立体幻觉的方式呈现出来。以这种方式,一双鞋就成了一个有意味的形式,并因此而被照亮、被揭示。

雷安的作品多为装置艺术作品,本身就是立体的、实有的,但它并非原封不动地将实有的东西搬到展览馆,如杜尚的“现成品”艺术那样,而是对这些事物进行了各种改造,改造后的作品已与原事物有了根本不同。因为这种改造,人们看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东西。电梯已不是生活中的电梯,楼梯已不是生活中的楼梯,窗户也不是生活中的窗户,美发沙龙也不是生活中的美发沙龙。人们看到的东西,既是它又不是它。雷安改变了事物、也改变了事物的形象,当然也改变了人们看事物的方式。

虽然观众可以参与其间,从参与中获得互动、娱乐的快感,但雷安的作品不是万花筒,不是哈哈镜,不是娱乐设施。它们被定义为艺术作品,被置放在艺术展览的地方。它们被作者赋予了内涵,这种内涵需要观众通过自己的感知和思考来把握。比如,他喜欢也善于使用镜子、玻璃、水等具有反射性质的透明材料。他在展前接受采访时说道:“我认为镜子是一个特别的存在。在人们没有发现镜子这种材料之前,水也是镜子。它们能够反映物体本来面貌的特性让我开始思考,人类的认知是如何形成的?你在镜子中看到的自己是真实的吗?被镜子映照出的物体一定存在吗?真实与虚幻的边界在哪?它们之间的距离有多远?”[3]他所说的意思有着某种形而上的意味,那就是试图赋予这种作品揭示存在真相的功能。雷安的作品“以挑战人们对惯常事物的视觉认知,突破人的知识与经验的边界,创造新的感知体验而著称”,“媒体对他冠以‘错觉’艺术家之名”。“他希望人们更多关注其作品背后的思想内核和潜在意义,注重亲身体验”。[3]在这里,错觉、幻觉等只是作者创作的手段,或引发观众感知、思考的一种伎俩。他更注重的是在这种错觉、幻觉背后所蕴含的东西。“在张子康看来,迷失、模糊、感知的困惑是艺术家雷安的作品常常带给观者的感觉。正如雷安所说,在看见与相信之间存在着一个富饶的实验领域,而对人类感知及其多样性的重新思考和表达正是雷安的兴趣所在。”[3]“迷失、模糊、感知的困惑”,这种感觉的不清晰、不确定,是人们的日常理性所要克服的状态;但这种感觉却往往能促使人们去探索、去思考。人们往往被日常的感知所固化,从而不能去感知世界的丰富性,形成丰富的感知世界。

雷安的作品往往取材于人们熟悉的日常生活,但又对日常生活中的事物进行了出人意料的甚至颠覆性的改变。这些东西看起来还是日常事物,但实际已发生质变。这些东西人们也往往可以像日常生活那样参与其间,但参与其间的感觉则完全不同于日常生活。改变了事物的形态,让人与物形成一种新的关系。这种关系是一种待定的关系,一种非日常的关系,这就让人对这些事物产生新的审视。这种待定性即其意味,待定的意味也是开放的,它是什么并不确定,但它的“有”或“在”却是无可置疑的。当然,这种意味未必是作者所想表达的东西,它还可以是你的一种模糊的感觉、一种若有若无的启示。

某种意义上讲,雷安的作品是创意色彩颇浓的作品。他没有创造出生活之外的东西。他的创作不完全是“无中生有”,而是对生活之物进行“改编”、翻造,创造出新颖的、新奇的东西,让人产生好奇、好玩、迷幻、困惑的感觉。他的作品,开始让人感到熟悉、亲切,继而让人感到陌生、困惑,最终让人在意外中感到几分情理。成熟的艺术往往有着比较稳定的表达方式和体裁规范,艺术家通过熟练掌握这种表达方式和体裁规范,可以较好地实现思想情感的表达。但雷安的作品的体裁、题材都往往是偶发性的、临时性的,既具有开放性、自由性,也是不稳定、不成熟的。所以,其体裁、题材常常是不可重复的。其作品也往往与狭义的情感抒发没有太多关系,而更多地与那些感知、感悟、抽象的思考等有关。这也是“观念艺术”的一个特点。

综上所述,我们可以看到,雷安的作品取材于生活,但进行了根本性“改编”,变成看起来熟悉但根本上陌生的作品。其作品形成一个开放的时空,观众可以参与、介入,共同构成艺术时空,并在参与互动中产生置身其中、身临其境、亦真亦幻的体验。他通过富有创意的“改编”改造,形成新颖、新奇的装置,构建了有意味的形式,从而让人感知到一个迥然不同的生活世界。雷安的作品,拓展了艺术的表现方式,也拓展了观众感知艺术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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