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文化视域下弑父情节的不同诠释
2020-04-07李磊
【摘要】《封神演义》与《俄狄浦斯王》二者由于文化背景及创作者的倾向性等方面的差异呈现出对弑父情节的不同诠释。具体体现在:在杀父动机上,呈现出反叛弑父与宿命弑父的差异;在杀父情节作用上,呈现出哪吒成长环节与俄狄浦斯自我救赎的差异;在杀父结果上,呈现出妥协融合与悲剧意味的差异。
【关键词】《封神演义》《俄狄浦斯王》宿命悲剧
成长
哪吒作为中国古代封神体系中的一个英雄角色被人熟知,其形象也在历史演进过程中发生了一定程度的转变,但其反叛精神作为该人物形象的核心特质被保留下来,而弑父情节则是对这一精神的极致表达。事实上,对于杀父这一情节的描写,西方也有相应的文本,《俄狄浦斯王》则是其中最为耳熟能详的故事。在这一人物形象的书写上则折射出了希腊人的命运观及悲剧意识。两者由于文化背景及创作者的倾向性等方面的差异呈现出对弑父情节的不同诠释。
一、反叛弑父与宿命弑父
《封神演义》中,许仲琳对于哪吒与李靖的父子关系的整个矛盾冲突过程作了较为详尽的叙述,二者冲突愈演愈烈,最终完成了哪吒弑父的情节书写。文本中,殷夫人怀胎三年零六个月而不生,李靖怀疑其非妖即怪,在哪吒未出生时便对其正常身份作了否定。而在其刚降生时因是一肉球更是遭李靖一剑砍去,之后哪吒先后犯下杀害巡海夜叉李良、将龙宫三太子敖丙剥皮抽筋、羞辱敖光、杀害石叽娘娘座下弟子等罪行,李靖对于哪吒顽劣之举的表现,或指责谩骂或撇清关系,丝毫没有正常父子的伦理温情。在哪吒削骨剃肉还报父母后,李靖更是秉持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观念认为其本就属于一种义务,丝毫没有触动。之后毁坏哪吒行宫阻止其复活可谓是彻底碾碎了封建父子关系,最终哪吒进行弑父。
纵观哪吒与李靖父子关系的发展脉络,李靖作为父权的象征深刻体现了中国古代封建伦理道德,他从未将哪吒视为平等的人,而是彰显父性权威。而哪吒的反叛精神也并非一夕养成,李靖恰恰作为其反叛精神的缔造者。在文本中,我们不难发现哪吒先前恪守着封建父子关系秩序,尽管犯下诸多罪行,其也竭力撇清与父母关系,认为“一人做事一人当”,不愿连累父母,最终削骨剃肉的举动也是为保留父母性命作出的牺牲。然而在一次次与李靖交涉的过程中,他逐渐消解了对于父权的畏惧心理,进而展开复仇,其前后行为的转变恰恰体现了人自省意识的苏醒以及对于不合理封建秩序的反叛精神。因此,哪吒弑父是一种以反叛封建伦理道德为旗帜的自省行为。
而《俄狄浦斯王》来源于古希腊神话故事,希腊神话以浪漫史诗的形式再现了古希腊人的精神面貌和社会生活,该故事恰恰是希腊人对于不可捉摸的宿命的一种表达方式。在这种宿命之下,一些灾难性后果的发生完全不能由个人力量进行支配,个人仿佛是上帝手中的棋子任其摆布。同时在文本中呈现出一种与《封神演义》截然不同的父子关系叙述表达,拉伊俄斯与俄狄浦斯作为父子身份却并未有实质性的相处,两者在不同的空间领域下生存,弑父情节的发生出于偶然但正好印证了神谕。
神谕作为一种上帝视角一步步观照着俄狄浦斯的行为,并制约着他的行为选择。他出生即被抛弃只为避开“杀父娶母”的神谕,之后偶然幸存长大得知神谕再次逃离,却阴差阳错地先后杀害亲生父亲、破解斯芬克斯之谜成为国王娶了生身母亲,小心谨慎的逃离恰恰一步步走入神谕给自己编造的命运之网——“杀父娶母”。更为可怖的是,看似人为的与神谕做抗争实则是宿命实现的环环相扣。纵观文本来看,俄狄浦斯与其父亲之间并未有压迫性的矛盾冲突,而是处在神谕的引领之下。其弑父行为的发生极其偶然,该行为的发生是一种以宿命決定论为主导的被动的偶然行为。
二、成长环节与自我救赎
《封神演义》中对于哪吒的实际身份有过这样的描述,“因吾辈一千五百年不曾斩却叁尸,犯了杀戒,故此降生人间,有征诛杀伐,以完此劫数。”,[1]由此哪吒诸多顽劣之举有了合理的阐释,其来世间一遭是为完成杀业。从这个角度看,哪吒弑父行为的发生不单单具有对反叛封建伦理道德的深层内涵,更是为了人物塑造的合理性。哪吒先后犯下的杀伐行为并未得到真正意义的成长,因为那些对象于哪吒而言没有过多联系,而李靖作为其血缘与精神的双重意义的联系,在文本中又一步步割裂与哪吒这二重意义的联系,弑父行为的发生才使得哪吒完满完成了杀戒。而之后文殊广法天尊等众人的阻拦确是在磨哪吒的“杀性”,而正是弑父这一关键行为的发生使得哪吒获得了真正意义的成长。这在文本中太乙真人的行为也有所展现,他可以称得上哪吒的“及时雨”,但在对于哪吒李靖父子关系的调和过程中并未做到实处,甚至有一种故意引战的意味,这恰恰是其对于哪吒身份精确把握下的一种行为选择。哪吒本就来完成杀戒,弑父行为是其实现真正成长的关键一环。
《俄狄浦斯王》则更多体现的是一种自我救赎的意识。他深信神谕的合理合法性,因而主动选择逃离以免陷入“杀父娶母”的罪恶中去,而逃离过程中的斯芬克斯之谜是其作为人的理性意识的显现。而在得知神谕竟仍实现后,俄狄浦斯选择自戳双目并流放,从表面上看,他身陷神谕的泥沼中难以自拔,但同时他的人性之光却展现出来。解答斯芬克斯之谜、获得人民爱戴、对于亲情的重新审视,这一切均是俄狄浦斯自我救赎的见证,恰恰是弑父行为的最终实现使俄狄浦斯深知命运的不可捉摸,但在这难逃的宿命面前,他进行着自我和解,在经历从身体的折磨与心灵的愧疚双重重压的过程中,最终实现了自我救赎,对于“杀父娶母”的非正常行为带来的毁灭打击有了一定程度的缓解,尽管最终依旧是服从着命运的召唤,走入了复仇女神圣林身处地下的裂缝,但他最终摆脱了痛苦的纠缠。因此,弑父行为是其走向自我救赎的必要过程。
三、妥协融合与悲剧意识
《封神演义》中,尽管哪吒有着强烈的复仇愿望,最终却并未实现。在他追杀李靖的途中先后被文殊广法天尊和燃灯道人阻拦,后者赐给李靖一座玲珑塔以威慑镇压哪吒。最终哪吒虽心中忿忿不平却难以付诸行动,甚至之后与李靖携手封神一朝为官。
结尾仍以一种“大团圆”的叙事手法,一方面是对封建伦理思想的妥协维护,结合时代背景,明代中国早期资本主义萌芽出现,社会上民本思想影响深远,民众对于“存天理灭人欲”的理学思想抵制情绪日渐加深,但由于中国根深蒂固的封建伦理道德,弑父这一行为在当时的时代土壤中无法被接受,因此哪吒复仇路上的阻拦、哪吒的妥协等某种程度上是出于对封建道德的维护,至于之后人们对哪吒并不属于真正意义的反叛的解读也反映了这一点。另一方面,哪吒李靖父子关系的“和解”也是中国古代和的观念的体现,也可理解为道家最终走向融合的观念。大团圆式的结局符合读者的阅读期待,二者经过一系列矛盾冲突仿佛是阴阳相克,最终的和解也可视作矛盾双方的同一性的展现。放到中国文化中可理解为阴阳共生的融合理念。同时哪吒最终经过这一系列的波折获得成长,最终呈现出完满的人格得以封神,完成杀业的同时也磨了杀性,对于自身来讲未尝不是一种融合理念的展现。
《俄狄浦斯王》中,俄狄浦斯的弑父行为最终应验,但是其并非是作者想要传达的主要理念。弑父行为后俄狄浦斯的行为选择是作者想要给我们展现的古希腊人浓重的悲剧意识。古希腊,人们将悲剧与命运联系在一起,命运可谓是悲剧意象世界的意蕴的核心,当作为个体的人所不能支配的力量所造成的灾难却要由他来承担责任,这就构成了悲剧。[2]俄狄浦斯一步步走入命运带给他的陷阱最终酿成恶果,但悲剧的意味绝非是简单意义上的命运的不可捉摸,而是个人身处无可逃脱的宿命仍抵死抗争给人带来的一种悲壮感。当然,其中也有人理性价值的体现。文本中,俄狄浦斯最开始为了摆脱命运给他安排主动选择流浪,这是其自主自觉意识的显现,而在最终神谕应验后,他刺瞎双目并主动流放说明其并未放弃个人的自主自觉意识,正是这种悲剧英雄不畏命运束缚、坚持自我抗争的意味使我们的内心深處获得极大的震撼,这也是悲剧真正意味的显现。而《俄狄浦斯王》恰恰是古希腊人悲剧观的文本书写。
《封神演义》与《俄狄浦斯王》二者在杀父的动机、结果及其中所体现的文化意蕴均有所差异,但正因为其对于杀父这一行为的不同解读才使得杀父这种集体无意识的行为获得广泛关注,这也是我们之后研究类似主题在中西方文化背景下所造成的不同书写的范例。
【注释】
[1]许仲琳.《封神演义》第十三回》.北方文艺出版社,2019.0101
[2]叶朗.《美学原理》第十章悲剧与喜剧.北京大学出版社,2019.04
【参考文献】
[1]刘世洁、刘佳(编).《古希腊神话故事》.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4.10
[2]张小燕.透过《俄狄浦斯王》看古希腊人的命运观.《黑河学院学报》,2017年
[3]李丽丹.《“杀子”与“弑父”:哪吒故事的童话母题》.《长江大学学报》,2019年11月
作者简介:李磊(19990807),男,山西省汾阳市,本科,延边大学,汉语言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