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类电视综艺节目叙事空间的多重建构
2020-04-06范玉明杨晓茹
范玉明 杨晓茹
“从本质上说,电视艺术主要是一种叙事艺术。”[1]电视将无序的画面和声音按照一定的逻辑顺序排列组合起来再现真实或虚构的故事,并以此建构特定的社会意义。在电视叙事过程中,时间可以自由地延伸和压缩,空间可以自由地转换和放大,“电视再现的是‘现实的延长,它能像文学那样无限扩大叙事空间,自由运用时间,细腻地描述事件发生发展的全过程,把故事情节叙述为一个整体。”[2]在新媒体时代,随着业界竞争压力的激增和节目受众观看习惯的改变,创新叙事模式,转变叙事视角、寻找新的叙事焦点已成为提高电视节目叙事能力的必然选择。其中,扩展叙事空间是电视节目叙事进阶的重要路径,尤其是对文化类电视综艺节目而言。
“无视空间向度紧迫性的任何当代叙事,都是不完整的,其结果就是导致对一个故事的性质的过分简单化。”[3]对于文化类电视综艺节目而言,在构成其叙事文本的诸多元素中,故事和人物无疑是居于核心的位置,但故事的产生和人物的活动总是在特定的空间环境中进行的,离开具体的符号空间,单靠叙述者的阐释和节目观众的想象是无法让节目受众进入“沉浸式”观看状态的。换言之,叙事空间是联结节目观众记忆和想象的核心载体,叙事空间的拓展是提升文化类电视综艺节目品质、提升节目受众观看体验的重要元素,在新时代语境中,面对节目受众观看模式的改变以及激烈的竞争环境,叙事空间的多重建构已成为文化类电视综艺节目叙事进阶的重要路径。
一、物理空间的拓展
演播厅叙事一直以来都是文化类电视综艺节目惯用的叙事选择,其基本模式是通过主持人的话语牵引,辅之以音乐、画面等手段,让观众进入预设的故事情景或人物活动中,并在节目受众产生共鸣、震撼、感悟等心理体验的过程中完成文化传播以及节目售卖的目的。然而,随着节目创作环境的变迁以及观众观看需求的不断提升,单一的演播厅叙事空间已不能满足节目受众的观看体验需求,多重叙事空间的建构已成为必然选择,其中,物理空间的拓展是一种行之有效的途径,它可以提升节目叙事的表达意境,為观众带来更加真实立体的观影体验。以《上新了·故宫》为例,在节目叙事过程中,嘉宾邓伦和周一围并不是在演播厅推进节目进程,而是带着文创任务对故宫进行实景探索,节目的叙事空间由演播厅变为故宫现场,节目的文化表达变得更加真实和立体,而节目受众则获得了“身临其境”的观影体验,对故宫历史文化的感知也更加有深度。再如《国家宝藏》《朗读者》等文化类电视综艺节目,同样都通过物理空间的拓展来提升节目的叙事能力和节目受众的观影体验。《国家宝藏》在演播厅叙事的基础上,增加了国宝守护人在各大博物馆寻找国宝文物的实景画面,以此来丰富国宝文物历史背景的物理表达;《朗读者》在朗读现场之外又增加了嘉宾访谈的第二现场,以此来丰富节目的空间层次,并在强化人物故事私密、真实的同时提升节目受众对人物故事的认可,进而提升对节目预设价值的认同。
二、心理空间的带入
心理空间的带入可以有效地建构叙述者、叙事内容和接收者之间的情感联系,提升叙事效能。文化类电视综艺节目叙事需要具体物理空间的承载,更需要心理空间的渲染,即通过故事、音乐、字幕、特定镜头等话语符号将节目受众带入预设的富有创造性和想象力的心理空间和心理状态中,进而促成节目受众在完成心理共识的观影体验过程中实现意义的建构。
对于身处不同年龄段、不同文化层次、不同时代的节目受众而言,其内心的情感反应机制是基本保持不变的,其情感反应取向通常是可以预知的,由此,通过情感空间的建构来最大限度地实现文化类电视综艺节目预期传播效果的达成便自然而成。具体而言,通过心理空间的有效建构,可以最大限度地构建节目与受众在心理层面的联结和共识,进而随着情感共鸣、心灵震撼以及消遣娱乐等心理体验实践的完成,深度构建节目内容与节目受众之间心理层面的强联系,提升节目黏性,并最终达成节目预期的传播效果。情感空间的叙事功能模式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情感共鸣:即通过感人的故事引起节目受众情感上的共鸣,进而提升节目受众对故事所承载的精神价值的认同。如《朗读者》在访谈过程中,以朗读嘉宾亲身经历的感人故事为依托,在节目受众产生情感共鸣的心理状态中,进一步通过经典美文的朗读完成节目预设主题价值的引导和传播,如《国家宝藏》中关于国宝文物今生故事介绍,《见字如面》中不同信件背后故事的挖掘等都是基于这种叙事功能机制。
第二,心灵震撼:即通过极具文化价值、艺术价值以及传承价值的作品来突破节目受众的认知界限,进而引发节目受众内心的巨大震动。比较有代表性的节目是《国家宝藏》。作为一档大型文博探索节目,《国家宝藏》节目组从全国各大博物馆(院)精心挑选了27件藏品,涉及书画、乐器、青铜器等,大多历史久远,文化价值极高,它们承载着中华文化的辉煌历史,也见证了人类文明的延续,它们代表了所在特定历史时期世界最高的工艺水平和艺术价值,能够给节目受众带来巨大的心灵震撼。如在文物《千里江山图》的展示过程中,其颜料的提炼过程、绘画的上色技巧以及历经千年依旧光彩如新的画面质感等都在很大程度上突破了节目受众以往对于绘画知识的认知,给节目受众带来了巨大的心灵震撼。
第三,消遣娱乐:即通过“游戏型”的节目形式或在节目内容叙事中添加一些娱乐性元素来提升节目的趣味性,增强节目受众黏性,以满足节目受众娱乐消遣的心理需求,进而辅助推进节目所承载的文化的传播。在《上新了·故宫》的节目叙事中,两名自带流量的偶像级明星以新品开发员的身份带领节目观众畅游故宫、开发文创新品的过程本身就带有很强的娱乐性,而御猫“鲁班”的穿插解读和应景的牢骚、嘉宾心理状态的幽默解读以及趣味动漫画面的呈现等都极大地增强了节目内容的娱乐性。节目受众在满足自身消遣娱乐心理的过程中,共时完成了对节目承载的文化的接受。
第四,认知感悟:即通过不同时代语境、不同地域的感人故事来解读人类共有的一些情感经验和共同关注的认知概念,并通过专家的解读,促成节目受众对这些经验和概念产生心灵的感悟,进而提升节目受众对特定主题的认知。在《见字如面》节目中,信件背后是鲜为人知的人物情感和故事,节目组通过信件背景的深度挖掘,结合几位专家的系统解读,使节目受众可以理性透视信件承载的情感和价值,从而获得自身精神层面的升华。
三、记忆空间的联结
“从广义来说,许多感知活动就是对记忆的唤起。”[4]对于文化类电视综艺节目叙事而言,要提升节目受众对节目内容的感知活力,实现预期的文化传播、价值引导等目的,首先要在认知层面与节目受众建立起基本的联系,以保障节目和受众之间有公共的话语空间。正如戴维·莫利和凯文罗·宾斯所言:“文化是一种时间的传承,在空间中塑造时间的意义,借助集体记忆,借助共享的传统,借助对共同的历史和遗产的认知,才能更好地保持集体认同的凝聚性。”[5]在具体实践中,唤醒节目受众已有的认知记忆是建立这种联系的有效方式,换言之,通过记忆空间的建构可以有效地联结节目和受众。
在节目叙事中,记忆空间建构的作用机制是“联结”,即通过特定的主题、人物、故事等唤起节目受众已有的相关认知记忆,在认知层面建立起节目和受众之间的基础联系。以此为纽带,节目叙事可以在受众已有的认知空间中顺利推进,同时,通过主持人的引导、嘉宾的解读,受众对节目传播内容的认知程度、层次获得显著提升,节目预期的传播效果得以达成。在具体实践中,记忆的联结可以通过以下载体实现。
(一)主题
随着时代的变迁,新媒体的普遍应用,人类接受信息的渠道变得越来越多元,速度越来越快,生活方式以及社会关系都已经发生了结构性的转变,快节奏、碎片化、多元化等已然成为这个时代人类生活的显著特征,新的概念和话语不断涌现,又不断被新的概念和话语替代,但总有一些主题能够历经时代变迁,始终被人们内心所重点关注,如亲情、勇气、乡愁、感恩等,每每提及,都能唤起、打开个人厚重的历史记忆。对于文化类电视综艺节目叙事而言,通过特定主题的设置,可以唤起节目受众内心的相关记忆,并以此为联结,“绑定”节目受众一同去完成节目对主题的演绎。如《朗读者》第一季设定的主题分别是“遇见、陪伴、选择、礼物、第一次、眼泪、告别、勇气、家、味道、那一天、青春”;《见字如面》第三季设定的主题分别是“错位、守望、不舍、冷眼、烽烟、暖流、相思、润物、笑谈、离愁”。在这些主题中既有抽象的概念,又有具体的行为;既有宏观社会的写照,又有微观生活细节的特写,它们共同构成了文化类电视综艺节目联结节目受众记忆空间的纽带。
(二)人物
通过节目受众熟悉的人物来建立起节目和受众的记忆联结是文化类电视综艺节目常用的叙事手段。如《上新了·故宫》节目中的康熙、雍正、乾隆、溥仪、婉容等历史人物;《国家宝藏》第一期节目中的宋徽宗和乾隆帝;《朗讀者》第一季第一期节目中的濮存昕、蒋励、柳传志、周小林、殷洁、张梓琳、许渊冲;《见字如面》第三季第一期节目中的蒲松龄、大岛中典、李清照、周宏翔、殷夫。节目受众通过书籍、报刊、电视、电影或互联网等媒介对这些历史或现实中的人物有不同程度上的认知,并留存有相关的记忆,而节目组通过这些人物的故事来推进节目的内容呈现,自然能够在记忆层面打通节目和受众之间沟通的空间。
(三)文本
通过节目受众熟知的诗歌、散文、书信等文本可以有效建立起节目和受众在认知记忆方面的联系,尤其是一些经典的受众面广的文本。《朗读者》在第一季节目中选择了以诗歌、散文等为主的主流文学文本,如第一期中老舍的《宗月大师》、鲍勃·迪伦的《答案在风中飘扬》、林徽因的《别丢掉》等。在第二季中,节目组更加注重文本的认知度,将文本的选择扩展到武侠小说、童话故事、畅销书等层面,极大地延展了节目的受众群。如选择村上春树的畅销书《当我谈跑步时,我谈些什么》,可以联结到其背后庞大的青年读者群。事实上,中国的古典小说、绘画、雕刻、建筑等都是承载中国优秀传统文化的文本载体,是传承中华文明的象征符号,都可以成为文化类电视综艺节目叙事载体。随着文化类电视综艺节目的纵深发展,相信更多的文本载体会被挖掘出来。
四、历史空间的再现
在文化类电视综艺节目叙事过程中,历史空间再现是提升节目文化内涵、深化节目主题观念的重要叙事表达。“导演在运用影像建构空间、推动叙事的同时,也无意识地传达或有意识地建立了基于空间的权利秩序与价值观念”。[6]在视听作品叙事中,通过特定历史空间的建构可以完成特定历史场域中不同人物角色权利关系的建构,也可以实现特定价值观念的传递,对于文化类电视综艺节目叙事而言,历史空间的建构同样具备这种叙事功效。在节目叙事中,历史空间再现的作用机制是“溯源”,即通过各种视听手段还原历史画面,帮助节目观众探寻承载节目内容、主题、价值观念的特定历史事件和历史场域,在“溯源”的同时也增加了节目的趣味性,并以此提升节目受众的观看体验,深化节目受众的文化认知层次和认同效度。在具体的实践中,近期热播的文化类电视综艺节目主要通过小剧场演绎、历史资料照片呈现等方式验证了历史空间建构的叙事效能,其呈现方式主要有两种。
第一,全景再现:即通过小剧场演绎等形式对特定的历史空间、历史故事进行还原和演绎,促成节目受众在特定的历史情境中完成对节目故事所承载的主题和价值的深度认同。在《上新了·故宫》的节目叙事中,乾隆的秘密花园、婉容学骑自行车、文物南迁、溥仪与胡适通电话等故事的小剧场演绎使节目受众对故宫历史文化、历史人物的认知和理解上升到一个新的层面;而《国家宝藏》则通过对“石鼓”“千里江山图”“铜鎏金木心马镫”“贾湖骨笛”“妇好鸮尊”等国宝文物前世传奇和今生故事的演绎完成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渊源流传的合法性寻根,以及国人文化自信的历史“溯源”。
第二,部分幻象:即通过历史文献资料画面的呈现、契合的配乐以及其他视听手段一起“部分地”为节目观众呈现出信件故事背后特定的历史语境,让节目受众在对历史空间“部分幻象”的观感体验中理解故事所承载的主题和价值。在《见字如面》节目叙事中,信件朗读的背景屏幕通常是与故事相关的历史文献资料画面,包括主人公、历史场景、特定历史标志物等,结合应景的背景音乐以及昏暗的光线,自然将节目观众带入特定的历史场景中,切身感受信件所承载的情感和价值。
综上,在新的时代语境中,文化类电视综艺节目可以通过叙事空间的多重建构与节目受众建立起多重的传接联系,即通过物理空间的拓展来提升节目受众对文化的感知力度;通过情感空间的带入来构建节目与受众在心理层面的联结和共识;通过记忆空间的建构来建立节目和受众之间在认知层面的基础联系;通过历史空间的再现带领节目受众文化完成“溯源”,并助其树立文化自信。由此,可以使节目受众在多重的叙事空间中获得“身临其境”的、立体化的观感体验,进而在提升受众节目沉浸度的同时,共同提升节目受众对中国传统文化的认知效度和文化自信。
当然,各类叙事空间完成叙事效能的过程并不是割裂的和分散的,在文化类电视综艺节目叙事过程中,物理空间、心理空间、记忆空间以及历史空间叙事效能的释放并不是孤立的、各自作为的,而是相互联结、相互支撑、融合(叠加)发力的,是依托节目受众的认知心理规律和观看心理需求合理建构、有序设置的。
参考文献:
[1][2]黄昌林.论电视的叙事本质及其交流模式[ J ].社会科学研究,2003(004):68-71.
[3][美]爱德华·W·苏贾.后现代地理学——重申社会理论中的空间[M].王文斌,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4:37.
[4][英]布莱恩·劳森.空间的语言[M].杨青娟,译.北京: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2003:47.
[5][英]戴维·莫利,凯文罗·宾.认同的空间——全球媒介、电子世界景观与文化边界[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1:97-98.
[6]陈晓云,袁佳.《野马》:空间呈现与女性表达[ J ].当代电影,2016(9):119-1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