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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昊教授西夏文学研究成就述略
——兼记王昊与刘扬忠先生之间的情谊

2020-04-06北京郑永晓

名作欣赏 2020年25期
关键词:西夏文学文化

北京|郑永晓

刘扬忠、蒋寅主编《古典文学与华夏民族精神建构》丛书之一,署名刘扬忠先生撰写的《儒风汉韵流海内——两宋辽金西夏时期的“中国”意识与民族观念》之《绪论》中有这样一段话:

本书绝大部分章节都是我本人经过长时间的独立研究和构思完成的。唯独第五章《万里羌人尽汉歌:西夏文学与西夏人的华儒情怀》是我与吉林大学王昊教授合作完成的。合作的原因是,当时我手头有关西夏文化与文学的资料很少,难以马上动笔。而王昊教授是个有心人,他长期搜集、掌握了大量的西夏资料,于是我与他商量,由我们共同拟出一个写作提纲,然后他依据手头的资料起草初稿,我们二人一起修改定稿。所以,这一章的著作权应该是我们二人共有。但由于我们这套书各卷的署名都有统一格式,没法在封面和版权页出现王昊教授的名字。所以由笔者本人在此说明这个问题,并向王昊教授致意、致谢!

先师刘扬忠先生选择王昊作为合作者,除了如他所言王昊“长期搜集、掌握了大量的西夏资料”,对西夏文化、文献颇有研究这一最重要的原因外,也应当与他们二人之间长期形成的深厚情谊与信任有关。笔者初识王昊于2002年8月南京大学举办的第二届宋代文学国际学术研讨会上,即是由刘老师介绍的,并蒙王昊兄惠赠他此前不久出版的大作《〈辨奸论〉真伪考信编》。后来,刘老师不止一次与我说起,他与王昊的硕士导师、词学名家喻朝纲先生相交甚厚,喻先生去世前,将爱徒王昊托付给他,故二人之间也形成了一种虽非正式,但腹心相照的师生关系。因为老师的介绍,也因为王昊兄诚挚、谦虚的君子之风,笔者与王昊兄的友谊也日渐深厚。

王昊知识结构广博,治学范围涉及宋、辽、西夏、金元等多个领域,其中对西夏文化、文学、文献的研究即是一个重要方面,考虑到此方面的学者稀少,王昊的研究显得弥足珍贵。在《儒风汉韵流海内》一书之第五章中,刘扬忠、王昊两位先生分四节《西夏王朝统治区本来就是华夏文明的重要发源地》《西夏境内各民族包括党项羌族的华儒情怀》《西夏汉文文学》《西夏文文学》,全面、系统地阐述了西夏地区与中华文明的深厚关系、西夏各族群的华儒情怀以及西夏分别以汉语言和西夏文为载体的文学之特色及成就等问题。认为西夏统治区域如黄河河套流域本来就是华夏文明的重要发源地,且汉末以来河西和陇右汉文化的积淀和储备,也成为西夏文化的直接源头,所言诚为确论。今按以党项羌人为主体的西夏民族,在其区域性民族文化——西夏民族文化的形成、发展过程中,得到了汉、藏两大文化系统的滋养,而尤以汉文化的影响最为深远。西夏立国的河西地区,本来就有丰厚的汉文化基础,产生过很多具有较高成就的作家、学者,如五胡十六国时期的前凉文王张骏,字公庭,擅作章表及五言古诗,《文心雕龙·章表》云:“刘琨劝进,张骏自序,文致耿介,并陈事之美表也。”唐时沙州(今敦煌)汉文化发达,敦煌曲子辞总集《云谣集杂曲子》在唐宋词发展史上的意义,更是学界共知。民国戴锡章《西夏纪》序云:“夫西夏声明文物,诚不能与宋匹,然观其制国书、厘官制、定新律、兴汉学、立养贤务、置博士弟子员、尊孔子为文宣帝,彬彬乎质有其文,固未尝不可与辽、金比烈。”在这种文化氛围中,西夏产生了诸多弘扬儒学内蕴的文学作品就不稀奇了。尤为难能可贵的是,刘、王二先生不仅梳理了西夏以汉文为载体的文学作品,也据黑水城遗址出土的西夏文文献,简要论述了西夏文文学的成就及所包含的儒家文化因子,指出儒家文化的渗透使得西夏文学中以党项羌本民族的传统诗歌形式来表现儒家思想,成为一个突出的文化现象。从而做出了西夏各部族中的优秀作家,都不同程度地参与过华夏民族精神的建构这一重要论断。

除了与刘扬忠先生合作撰写的这一章外,王昊单独撰有《黑水城出土刘知远诸宫调作期和著作权综考》和《试论西夏文学的华儒内蕴》等涉及西夏文学的单篇论文。前者发表于《吉林大学学报》2012年第2期,后者发表于《北京大学学报》2013年第5期。前者鉴于对现存最早的诸宫调刻本《刘知远诸宫调》作年时间和著作权的确考,不唯有助于对诸宫调整体分期的认识,更可通过这一个案,还原被通行文学史遮蔽的辽金西夏地区民间俗文学产生、流播的文学生态。他对20世纪初发掘于西夏黑水故城的残本《刘知远诸宫调》进行了重新审视,在前贤时彦已有成果的基础上,扬弃“盲点”,另辟蹊径,采取“复合和逆向思路”,从看似对立奇异处突破,对《刘知远诸宫调》产生、刊刻、流行的时间、地域诸问题进行了细致考索,判断《刘知远诸宫调》写定于1157至1160年间,而其著作权的空间归属则为辽代。此文综合运用历史、文学、文献、音韵、考古等方面的知识,对这一文学史上的疑难问题做出了颇具说服力的论证和阐释,把这个问题的研究向前推进了一大步。并且通过对这一个案的分析,他认识到“近世文学”的建构不仅仅依赖于唐宋城市建制的转型和市民阶层的壮大、市民审美文化和口味的扩张,而且依赖于北方的辽、金、西夏等游牧渔猎民族“歌舞乐三位一体”的异质文化对于口头讲唱文学的助力。亦即文人文学和民间文学、雅文学和俗文学的互渗互融、相互滋养促进才真正建构了宋元以后的“近世文学”。这一观点是相当深刻和具有启示意义的。

《试论西夏文学的华儒内蕴》是一篇研究西夏文学的重要论文。作者掇拾有关西夏的各种文献,对西夏文化、西夏文学的内蕴特征这一重要问题做出了根本性的重要判断,即从空间上地处西北,有一百九十年兴亡历程的西夏王朝,同时保持着对中华“文化共同体”的向心力,西夏的文化本质上是一种“外蕃内汉”的文化形态。他指出:西夏文学处于“近世文学”的初期阶段,包括汉文俗文学和汉文文人文学两部分在内的西夏汉语言文学,属于典型的以儒学为根基的文学,同时以西夏文字为载体的西夏文诗歌、谚语等也禀有儒家文化因子。文章对1908年和1909年俄国探险队在原属西夏的黑水城遗址发掘出的各种西夏文献进行了细致的解读和剖析,对刊刻于夏仁宗乾祐十六年(1185)的《赋诗》《大诗》《月月乐诗》《道理诗》《聪颖诗》与汉民族先贤的经典《诗经》中的某些篇章进行了对比研究,认为《月月乐诗》堪比《豳风·七月》,《夏圣根赞歌》堪比周族史诗中《公刘》《生民》诸篇。如果遗貌取神,北宋沈括所言“万里羌人尽汉歌”,仍不啻是对西夏文学华儒内蕴最精确、最形象的概括。全文论据充分,论证有力,对西夏文学内蕴这一重要命题做出了深入而正确的论断。

阅读王昊关于西夏文学的研究,不难发现他的研究成果都是基于最原始的文献史料,并经过长期的深思熟虑才结撰成文。他对学术研究有足够的敬畏,对学术研究的严肃性有深刻的理解和体会,每一个学术命题的提出,都是在搜集了所有相关史料文献的基础上,对这些史料的各种可能的意义指向进行了反复的推敲和判断,以便将自己的研究建立在最坚实的文献基础之上。由于年代、战乱等各种复杂因素的影响,西夏文献存留至今者十分稀少,因此对西夏文学进行研究所面临的困难之大是可以想见的。也因为这样的原因,王昊对有关西夏文学的每一条史料都仔细斟酌,对残存的西夏文作品片段也视若珍宝,反复琢磨,这才写出《试论西夏文学的华儒内蕴》这样厚重的学术论文。标题中“试论”云云也显示出他一贯谦逊虚心的特点。

王昊有非常宏通的学术视野,而在学术研究中,又往往从非常具体的个案入手,这显示出他从事学术研究的另一特点。正是由于他广博的学识,对宋、辽、西夏、金元各时期的各体文学都了然于胸,所以他能够发现亟待解决的疑难问题。而在实际研究中,不做大而无当的空论,而是从具体文献和具体问题入手,由小见大,由点及面,从细微处看出大问题,通过细致的研究得出自己独到的结论。他对《刘知远诸宫调》的解读最足以代表他的这一特点。《刘知远诸宫调》的刊刻、流传都是很琐细的具体问题,但是他根据这一残本在辽和西夏间的流播,既详细论定了《刘知远诸宫调》产生、刊刻、流行的时间和地域问题,也从中发现了“近世文学”的建构与北方异质文化对于口头讲唱文学的助力这一重要问题。这样的研究从微观中看出宏观,证据确凿,令人信服。

由于王昊十分珍惜自己的学术研究,不肯花费时间用于外语学习,故而在报考刘扬忠先生博士生的过程中并不顺利。而中国社科院研究生院的博士生外语考试之难,远在多数高校之上,很多考生都有过折戟于此的经历。尽管如此,王昊和刘扬忠先生之间早已相互以师生相待,通过电话、邮件交流学术心得,在共同参加学术会议等场合更是借由诗酒助兴,其乐融融。终于在某次于绍兴举行的陆游学术研讨会晚宴上,王昊当众向刘扬忠老师行跪拜之礼,以此完成了虽未通过考试入门,却以传统方式正式拜师的礼仪。

刘扬忠老师对王昊的关爱丝毫不在其他弟子之下,关心他的学术,也关心他的生活。在社科院文学所,有两位前辈学者一直关爱着王昊,一位是陈祖美,另一位即是刘扬忠。而陈、刘两位学者又相交莫逆,他们共同欣赏王昊的为人、为学,鼓励着他勇于攀登,取得更大的成绩。此真学界佳话,令人赞叹!

2015年5月,刘扬忠老师因病逝世,王昊当即作《调寄〈鹧鸪天〉用彊村韵痛悼恩师扬忠先生》词:“噩耗惊传岂堪闻,巨星陨落泪沾襟。曾将词笔识青兕,端是辛公认后身。词半阙,酒一樽,恩师暂步祭归魂。谆谆诲教言犹耳,廿载风谊忍便分!”情辞恳切,感人至深。

7月26日,当得知王昊溘然长逝的消息时,师母郑丹老师倍极哀痛,在微信群中感叹:“他在绍兴在众目睽睽之下,跪在地上给老师磕头拜师的情景历历在目,让人痛彻心扉!太意外了!让人不能接受!”次日,心情稍稍平复,又在微信群中言道:“王昊一路走好!到天堂与老师做伴也不寂寞。”但愿他们在那边做伴,还能继续把酒言欢,“重与细论文”。

不数年间,刘扬忠老师、王昊兄先后离去,学界失去了两位杰出的学者,令学界众多同仁不胜惋惜。笔者忝列王昊友人,乍听他逝世消息,倍感震惊,连日悲痛难抑。因撰此短文,聊记王昊学术成就的一个侧面,以志纪念!

王昊兄千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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