懒觉的辩证法
2020-04-03肖遥
肖遥
阿猫说她很怀念她的前任男友,虽然她不得不经常伴着他打游戏的喧闹声入睡,喧闹声里面还有音箱里的叫嚣“我需要更多的怒气值!”“我要打碎你的骨头”。即便在她的威逼利诱下他戴上了耳机,还是有主机风扇的呼呼声和键盘的敲击声,声声入耳。
可是,久而久之,她发现自己竟然习惯了这些睡前噪音,就像被一队人马裹挟着,不由分说地被拽上马背,颠簸着冲进睡梦的车厢;直到晨光微曦,马车才缓缓停下,车门打开,放迷梦中的她出去,踉踉跄跄地一头跌入现实世界。所以,阿猫说她相信快马加鞭的战场、风云际会的江湖,才是睡眠的加速器。
而现在的她,虽然一切安排得很科学——房间静寂,窗外也没有喧哗,楼上的人也不会在半夜起身走动,墙壁也超级隔音,光线也迷离得刚刚好,却盯着手机屏幕,坠入永无止境的空茫和莫可名状的忧伤。就像一首诗里写的“夜幕落下,我仔细上妆,涂抹口红,调整姿势,静静等待,寂寞到来”。
极力想挤进睡眠却怎么也挤不进去的感觉还不如不睡。就像几米说的“我和时间,一起躺在抽屉里睡觉,我换了好多种姿势,却还是睡不着,时间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说她其实从来没有睡着过。”
我家小朋友说他“不想入睡”的原因,是觉得只要坚持着不睡着,这一天就没有结束,争分夺秒地想和这一天再厮混一段。就像眷恋一个心爱的玩具,依赖一个有力量的人,不想放手失去他的感觉。而马尔克斯说得更狠,他说年幼的他痛恨上床睡觉,因为一进卧室,就不得不把百叶窗合上,抖开被窝,好像为自己挖好墓坑,然后像裹尸样换上睡衣。睡眠之于他就像“葬身鐵床”。
如今睡眠令人紧张,是因为人们不得不像安排工作一样筹划睡眠,像塑造体型一样塑造自己的神经系统,像调节钟表一样调节自己的生物钟,以便醒来后像充了电打了鸡血般的只争朝夕。于是,各种睡眠指南、睡眠音乐、睡眠导引各显其能,生怕你找不到睡着的路。
与之相比,古典时代的睡眠应该是“我醉欲眠君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是随意卧在芍药花丛中的小憩,是多情小姐们思春的乏力“每日家情思睡昏昏”。
复工前的那段时间,我体会了一段古人的睡眠——想什么时候睡就什么时候睡,想什么时候醒就什么时候醒。终于有机会睡到自然醒的我,感觉自己像一坨充分发酵的面团,浑身的细胞都伸张开来,每个蜂巢样的缝隙里都充满了气体。我不再是一坨死面团,而是一块有个性的发酵面团。前者的身体处于紧绷绷的待命状态——以便被塑造成需要的、有用的形状;后者几乎感受不到身体的存在,可意志格外清醒,精神分外抖擞,那种力量大到谁敢触碰,就会把他变成自己的一部分。
在破窗而入的正午的阳光里,我体验着自己这种摊手摊脚到找不到手脚在哪里的状态,貌似慵懒无力,实则丰沛柔韧,顿感弥足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