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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女性反复四肢肌无力并吞咽困难
——视神经脊髓炎谱系疾病伴发重症肌无力☆

2020-04-03陈嘉欣黄鑫冯慧宇

中国神经精神疾病杂志 2020年2期
关键词:脊髓炎正常值肌无力

陈嘉欣黄鑫冯慧宇

1 临床资料

患者,女,27岁,因“反复四肢无力2年,再发并吞咽困难4个月”于2019年7月1日第二次就诊于中山大学附属第一医院神经科。

患者于2017年7月下旬无明显诱因出现右侧颈肩部持续性皮肤瘙痒伴刺痛,随后局部皮肤出现散在疱疹,当时无畏寒、发热等症状,当地医院考虑“带状疱疹”予“伐昔洛韦”抗病毒治疗,疱疹逐渐结痂但瘙痒及刺痛持续存在。8月下旬逐渐出现肢体麻木、无力,初始表现为右上肢麻木及不能上举,症状逐渐发展并累及四肢,表现为双上肢不能上举及双下肢行走费力,伴双上肢及腹部以下皮肤麻木,感觉减退,低头时可诱发背部自上而下的闪电样刺痛。同时患者出现小便费力,大便秘结,遂于2017年9月1日至中山大学附属第一医院神经科第一次住院治疗。

入院体检:体温36.9℃,脉搏90次/min,呼吸20次/min,血压111 mmHg/67 mmHg。右颈部及右肩可见散在色素沉着斑。余内科查体无特殊。高级神经活动未见异常。视力、视野粗测正常,双眼底视乳头边界清,A:V=2:3,未见出血、渗出。余颅神经检查未见异常。四肢肌张力正常,双上肢远近端肌力4级,双下肢近端肌力4级,远端5级。双上肢及腹部以下肢体痛、触觉减退,右侧较左侧明显,深感觉未见明显异常,Lhermitte’s征阳性。四肢腱反射稍活跃,右侧Babinski’s征阳性。脑膜刺激征阴性。四肢末端皮肤稍干燥,小便费力,大便秘结。

辅助检查:三大常规、基础生化、血脂组合、甲状腺功能组合、出凝血常规、术前筛查等未见明显异常。风湿免疫指标抗核抗体为 20.13 U/mL (正常值为0~12.00 U/mL),抗双链DNA抗体为118.89 IU/mL(正常值为0~12.00 IU/mL),抗核小体抗体 17.74 U/mL (正常值为 0~12.00 U/mL),余未见明显异常。视觉诱发电位示双侧视通路异常(P100波峰潜伏期延长,波幅正常,波形分化或重复性尚可)。胸片、心电图正常。肌电图示上下肢感觉、运动传导速度及波幅正常,F波正常,针刺肌电图未见明显异常。2017年9月4日颈椎MRI平扫+增强示颈椎1-5水平颈髓增粗,内见沿纵轴分布的片状异常信号,自颈2椎体延续至颈5椎体,考虑炎症性病变(图1)。9月4日腰椎穿刺结果:压力148 mmH2O,脑脊液(cerebrospinal fluid,CSF)无色透明,白细胞2×106/L(正常值≤10×106/L),糖 3.7 mmol/L(正常值为2.3~3.9 mmol/L),蛋白 463 mg/L(正常值为 120~600 mg/L)。血清及CSF的产前IgG和IgM组合(包括单纯疱疹病毒1型和2型、风疹病毒、巨细胞病毒)未见明显异常。外送CSF及血清检查寡克隆带及视神经脊髓炎相关抗体。

诊疗经过:入院时考虑为“急性脊髓炎(带状疱疹病毒性感染可能)”,于2017年9月2日开始予更昔洛韦抗病毒、甲强龙500 mg(2 d)和留置尿管等对症治疗,但症状仍有进展,于2017年9月4日出现呼吸浅快、费力,动脉血气分析PCO252.0 mmHg,考虑呼吸肌受累,将甲强龙加量至1000 mg(2 d)治疗,后逐渐减量,同时辅以静脉输注免疫球蛋白10 g每天1次(5 d)。9月10日外送的CSF及血清检查结果示CSF AQP4-IgG阳性,1:16,血清AQP4-IgG阳性,1:32,余为阴性。结合病史、查体、辅助检查,患者诊断为 “AQP4-IgG阳性的视神经脊髓炎谱系疾病(neuromyelitis optica spetrum disorders,NMOSD)”。激素治疗后患者症状逐渐缓解,静脉注射甲强龙逐渐减量至口服甲泼尼龙60 mg并出院,出院时遗留低头触电征,偶尔发作右侧肢体麻木、疼痛。

第一次出院后随访:患者规律门诊复诊并调整激素治疗,症状逐渐好转,2018年4月2日复查颈椎MRI平扫+增强,对比前片,颈髓肿胀及异常信号消失。复查血清AQP4-IgG,结果为阴性,故以甲泼尼龙4 mg每天1次维持治疗。后因症状改善明显,恢复情况可,患者于2019年1月自行停药。

停药2个月后(2019年3月上旬),患者再次出现双上肢无力,持筷、刷牙及上举困难,并发展至双下肢,上3层楼梯需休息,休息后症状可稍缓解。2019年5月初患者出现咀嚼费力、吞咽困难、饮水偶有呛咳,伴言语吐字欠清晰,双眼闭合弱,无肢体麻木、疼痛,无大小便排出障碍等。患者自己疑为NMOSD复发,自服甲泼尼龙40 mg每天1次,上述症状较前稍好转但仍持续存在,遂于2019年7月1日再次至本院神经科住院治疗。

图1 颈髓MRI见颈椎1-5水平颈髓增粗,内有片状异常信号影沿纵轴分布(自颈2椎体延续至颈5椎体),T1WI呈不均匀低信号(A),T2WI呈不均匀高信号(B),病灶呈不均匀强化,边界模糊(C)

入院体检:体温36.6℃,脉搏78次/min,呼吸19次/min,血压110 mmHg/72 mmHg。神志清楚,查体合作,言语欠流利。双眼视力、视野、眼底未见明显异常。双眼睑无下垂,眼球各向活动不受限,双瞳孔等大等圆,直接和间接对光反射灵敏。双侧咀嚼无力。双眼闭合欠有力,双侧鼓腮不能。双侧软腭抬升较差,构音欠清、吞咽困难、饮水呛咳。伸舌居中,余颅神经查体未见明显异常。四肢肌张力正常,双上肢近、远端肌力4级,双下肢近、远端肌力5级。共济运动无异常。双侧深、浅感觉对称存在。四肢腱反射正常,病理征阴性。脑膜刺激征阴性,自主神经检查未见明显异常。

辅助检查:三大常规、基础生化、血脂组合、甲状腺功能组合、出凝血常规、术前筛查等未见明显异常。风湿免疫指标抗核小体抗体16.7 U/mL(正常值为0~12.00 U/mL),补体 3为 0.67 g/L (正常值为 0.76~1.17 g/L),补体 4为0.14 g/L(正常值为0.17~0.31 g/L),余未见明显异常。胸片、心电图未见明显异常。

诊疗经过:患者入院时考虑为“NMOSD复发累及脑干及颈髓可能”,遂于2019年7月2日开始予甲强龙500 mg静脉注射 3 d等治疗,症状较前改善。7月3日行腰椎穿刺结果:压力 170 mmH2O,CSF常规、生化均正常;CSF及血清NMOSD抗体谱均为阴性;颅脑及颈椎MRI平扫+增强示未见明显异常。不支持NMOSD复发的诊断。且观察到患者晚查房时症状较早查房重,有晨轻暮重表现,追问具体情况后,发现其吞咽困难随着进食时间延长而明显,其他症状也有明显的疲劳后加重,考虑重症肌无力(myasthenia gravis,MG)可能,遂行新斯的明试验。予0.02 mg/kg体重的新斯的明肌肉注射30 min后,患者出现双眼闭合有力,双侧可鼓腮、不漏气,言语吐字较前流利、清晰,饮水无呛咳,咀嚼动作对称有力。肌电图结果提示双左面神经、双副神经重复神经电刺激 (repetitive nerve stimulation,RNS)低频刺激波幅递减13.7%~17%。血清乙酰胆碱受体抗体(acetylcholine receptor antibody,AChR-Ab)阳性,滴度为 14.5 nmol/L(ELISA 法,正常<0.45 nmol/L)。胸腺CT平扫+增强提示胸腺未完全退化,未见胸腺瘤征象。“重症肌无力(MGFA IIIb型)”诊断确立。于2019年7月8日开始,甲强龙 250 mg静脉注射改为甲泼尼龙60 mg口服治疗,同时予溴吡斯的明 60 mg每天3次及静脉输注免疫球蛋白0.4 g/kg治疗5 d后,患者四肢肌和咽喉肌无力症状逐渐缓解。

第二次出院后随访:2019年7月出院至今,患者规律门诊复诊,甲泼尼龙逐渐减量至16 mg,口服加用吗替麦考酚酯500 mg每天两次治疗,肌无力症状逐渐缓解至完全消失,脊髓炎症状未再复发。

2 讨论

本例患者青年女性,第一次住院时有典型的急性脊髓炎症状,运动、感觉及自主神经系统均受累;血清及CSF的AQP4-IgG阳性;MRI见>3个连续椎体节段的长脊髓病变;虽无视神经受损症状,但视觉诱发电位提示视通路异常;故诊断为NMOSD。但因患者起病初右肩颈部出现瘙痒、刺痛及疱疹,随后出现以右侧颈段脊髓为主的不完全横贯性损害,尚需注意鉴别带状疱疹病毒性脊髓炎。遗憾的是当时并未能行CSF带状疱疹病毒相关检测。但带状疱疹性脊髓炎以免疫力低下的老年男性多见,胸髓受累常见,脊髓病灶常<3个椎体节段,较不支持该诊断。有研究显示,NMOSD可伴发瘙痒症状,甚至伴局部皮疹,以颈肩部多见,常早于典型视神经炎或脊髓炎症状出现,容易被误诊为带状疱疹[1]。以瘙痒症状首发的NMOSD常为AQP4-IgG阳性,可能提示急性脊髓炎的发作,瘙痒症状皮节与脊髓受累节段存在明显相关性,对病灶部位有提示作用[1]。因此,结合相关辅助检查结果及后续的疾病发展,可排除带状疱疹性脊髓炎,确诊为“AQP4-IgG阳性的NMOSD”。

患者首次住院时诊断为NMOSD,初始随访期间规律用药,症状逐渐好转。但由于对疾病认识不足,依从性差,治疗中自行停用糖皮质激素,2个月后出现四肢乏力和吞咽困难、饮水呛咳、构音障碍、咀嚼费力、双眼闭合无力、鼓腮不能等颅神经损害的表现,初始考虑为NMOSD复发,病变累及脑干及颈髓。但随后的辅助检查结果并不支持该诊断。住院期间,观察到患者症状波动性明显,新斯的明试验阳性,肌电图RNS递减,AChR-Ab阳性,明确诊断为全身型MG。

NMOSD及全身型MG都列入我国发布的第一批罕见病目录中,两者都属于神经系统自身免疫性疾病,但患者诊断NMOSD后再并发MG,国内外少有报告[2-4]。VAKNINDEMBINSKY等[2]报告 164例 MG患者中有 15例(9%)合并出现类似NMOSD的中枢神经系统受累的情况,其中7例(约50%)AQP4-IgG阳性。MCKEON等[5]发表的一项针对117名NMOSD患者的研究中,19例(11%)患者体内发现AChR-Ab阳性,4例(2%)合并诊断MG(显著高于健康人群中0.02%的MG诊断率)。由此可见,两病共存并非巧合,可能存在尚未明确的内在联系。神经科医生在临床中遇到不典型的NMOSD及MG时,应注意询问病史及仔细查体,注意共病的可能。

NMOSD和MG发病机制和临床特点有相似之处:①均受遗传和环境因素影响;②均为细胞免疫依赖、体液免疫介导、补体参与;③两种疾病均为慢性病程,可反复发作,均需长期免疫调节治疗;④某些亚型以青壮年女性多见;⑤常合并其他自身免疫性疾病,如系统性红斑狼疮、干燥综合征、自身免疫性甲状腺疾病等[5-6]。有研究发现,AQP4不仅在中枢神经系统表达,在外周器官,甚至在神经肌肉接头也有表达;NMOSD患者血清的AQP4-IgG可以与在胸腺瘤细胞膜上表达的AQP4结合[7]。因此,有研究认为AQP4-IgG阳性的NMOSD与MG并非共病,而可能是MG的一个特殊亚型,或者是MG患者胸腺瘤相关的副肿瘤综合征[6]。AChR-Ab和AQP4-IgG检测阳性可先于临床症状出现,NMOSD和MG共患时两种抗体的滴度常呈负相关,规律免疫治疗后MG的AChR-Ab滴度可下降但持续保持阳性,NMOSD发作时AQP4-IgG滴度可升高[3]。提示NMOSD和MG可能因共同的自身免疫机制而致病。

现有资料显示,NMOSD和MG共患多为青壮年女性;大多数病例具有MG的临床特征,症状通常较轻,轻至中度;多数病例的MG早于NMOSD发病,两种疾病诊断间隔为数月至数十年不等(最长1例为41年);且常在胸腺切除术后出现NMOSD[2,3]。本例青年女性患者,在NMOSD发病后1年余的病情稳定时,自行停用免疫调节药物后,出现全身型MG症状,是NMOSD先于MG发病的少数病例之一。NMOSD和MG的治疗方法有较多相同之处[8-9],两者的急性期治疗措施基本一致,但需注意大剂量糖皮质激素冲击治疗,有诱发MG患者肌无力危象的风险。随后的免疫调节治疗包括口服糖皮质激素、硫唑嘌呤、吗替麦考酚酯、他克莫司、环磷酰胺等,应根据患者情况个体化选用。手术切除胸腺是治疗MG的主要方法之一,远期疗效较好。目前国内外共识行胸腺切除术的适应症包括胸腺瘤、AChR-Ab阳性全身型MG以及药物治疗效果欠佳的AChR-Ab阴性全身型MG年轻患者(50岁以下)[9-10]。本例患者年轻,CT示胸腺未完全退化,仅从MG治疗角度出发,有手术切除胸腺的指征。但由于合并NMOSD使得病情复杂,目前药物治疗效果良好,是否该行手术治疗,有待继续随访观察后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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