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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在春天里各奔东西(组诗)

2020-04-02马叙

野草 2020年2期
关键词:大海

作者简介:马叙,1959年生,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作品见于《人民文学》《十月》《当代》《中国作家》《天涯》《作家》等刊物,入选多种选本。出版有《倾斜》〈诗集,2000年〉、《浮世集》〈诗集,2013年〉、《伪生活书》〈小说集,2009年〉、《在雷聲中停顿》〈散文集,2013年〉等多部文学作品集。曾获1995《诗神》年度奖,第十届十月文学奖。

朝向大海

朝向大海的有:

缓慢转动的塔吊、一个集装箱顶上的若干个干活的人、

左舍民宿、民宿内的吧台、茶具、座椅、无所事事的人

朝向大海的有:

一个人长久坐姿后的几次小变动——

一小时前他看到过渔船远去

他的涌动似乎能够与海潮吻合

他的思维深处有一丛珊瑚

他仿佛坐过一座暗礁,在那里度过一整夜

朝向大海的有:

一座建成多年的码头、码头上稍纵即逝的事物

还有一个即将抛弃的虚拟时光机

河水流

河水流,向东,向下流。

一个丑角在下游,洗涤着一把把的人间粗话。

上游的河边

紧闭的门窗,荷尔蒙的压缩饼干。

而更下的下游,带着坏文字的痛快感觉。

看那些一本正经的人

他们在道德中偷偷地腐烂。

只有丑角,他在下游任由水草疯长。

站在曲折开裂的河岸上

听见波浪拍岸声,太慌张

“我忍受不了的是仇人的赞美!”

他划开丝绸的水面

一如划开艳丽的女性

又不断合拢,不断合拢

这制造雷霆的方式,也制造自由主义的沉闷。

水流恒定而感性

一条鱼,头部幽暗,比谁都缓慢而自由!

致朝霞

朝霞如狗屎,就要烂在天边、山上

此刻的他,一个行走着的人

行程烂掉了一半,他仍在走

中途歇脚,他说

这不是真歇下

我是在等待阳光也烂掉

前面还有长长的路程

路上有一场铁锈战争

豺狼虎豹都披着生锈的锦衣

还有一件巨大的事过于灿烂

他由此见证了一场生锈的奇迹

他如此喜欢自内心开始的朽坏

他的肉体消失了,消失了

矗立着的骨架生锈而耀眼

烂不完的朝霞,真艳丽!

此刻,石头

写一块斜坡上的

石头

它就要

——向、下、滚、动

——此刻

还没有推石头的人,远近都没有

还没出现有人想推石头的苗头

所以我要慢点写出它

即使写出了,也是一块

虚假的石头,不必推也能往上滚

此刻,怎么写这块石头一点都不重要了

先离开这块石头写一写其它

写山上的那株长相不好看的树

写混迹于社会人群中的一个小妖精

就是不写不愿出来推石头的那些个人

当我回过头来继续写这一块石头

我能写它什么

它失去了真实,轻,贱

地球失去了重力

这块,搁在斜坡上的石头

一直

——不滚下来

一直没出现推石头的人

我写的石头

已经飞上了天

春天来了

春天来了

潘金莲在清河县逛街,走动

她一走,天气就出奇地好

今天的艳阳也照着了萨福

潘金莲只笑不说

而萨福则忙着赞美

有人走过,大声喊,潘金莲!

有人走过,轻轻地,喊,萨福,萨福!

春天的萨福,饭量仍然很小

只吃一个蛋糕加一杯白开水

潘金莲吃下了好几亩的油菜花之后

为了萨福,又吃下了几亩紫云英

潘金莲与萨福

这一对好姐妹

在春天里各奔东西,又互相纠缠!

黑鸟

在黑夜,我能够描摹任何事物

包括你,静谧的黑鸟

这样感知远处的事物吗

那些冷僻的。不被梦见的。

病态的。绝望的。

练习册的空页。锈蚀的机械。

当然还有人走动

整个黑夜就这一个仇人

唯有一只黑鸟,在这个深夜

我最后描摹的一个事物

黑鸟的羽毛,吸收着上述的一切

真是好啊,天亮了,白昼也将安静如黑夜

夜的行道树

行道树,入夜后赤裸了

坦诚,冷酷。另一部分

交给夜蛾触动,诅咒

住宅楼包裹着

一个又一个异常睡眠者

而那个睡了半截就醒来的人

站在窗后看着空荡荡的大街

“风景就这么被取消了”

他像夜树枝干这么赤裸,强硬

他知道的一个人

在另一座城里深睡

一个经典枪手紧靠着行道树出现

事物在刹那间回到了暧昧状态

好天气

天空如洗。汉语可以在上面胡乱走动。

但是想法更少了。

好心情,必须善良心地。

除了那朵白云

还能找得到新的疑点吗

万众瞩目的一朵云,试用过的愚蠢

再试用

啊,微风

掏走所剩无几的那点东西

这么好的天气。路上的那个

走肉

赶着另外的一个走肉

再从空中抓一些语词补上

晨光里,描述的事实,从来就不是事实

有一天去观桂花

观花是一个小概率事件

某一天,连性生活都没有了时

去观一次花

都十月底了,除了桂花还开着

别的花基本没有了

早开好几个月的牡丹、百合

那些都过于性感,流俗

只有细碎的桂花相对枯燥

来时安宁,去时平静

多日后的一天,醒来

晨勃

隐约闻到桂花的香味自窗口悄然而至

个人经验

我一直在愚弄土地

种下大豆,马铃薯,西瓜,丝瓜,柑桔,玉米,蕃薯,西红柿,木麻黄,咖啡豆,橡皮树,韭菜,蜜桃,罂粟

我爱种什么就种什么

市场需要什么我就种什么

直到我卖了这块土地

直到开发商把这块土地加入他的开发项目

我开始回想

我曾经在这里种过的那些作物

还有一些作物我没有种过

它们是:马兜铃,乌头、断肠草、马钱子、夹竹桃、毒箭树、天仙子、曼陀罗

我现在只是去想想这些剧毒作物,开花的样子

再虚构一队越来越近的仇人,在我面前来来回回地走动

减速

当我力量全无

双手从你脸上滑下

双手滑下来

你脸上的起伏就印在我心里了

双手滑下来

锁骨提高了阻止力度

可减速也需要巨大力量

我的力量呢

接下来,速度真的慢下来了

力量从何处来

我不知道

当我力量全无的时候

我竟然还能减速

多么神奇的神秘力量!

囚犯

此时,我停滞了

久久不再移动

吃着你的耳语

咽下你的叹息

国度丰腴起伏

桃花靠近乳房说话

认出了一个海浪

——激荡的反复拍打的咸涩动感的

这一刻听到与看到的

快速从双手转入我身体的牢笼

看,囚犯的激情自白书

写进了浓重的黑暗

——爱你青色的灵魂与迷人色情

附体

背对电视屏幕

背对乌拉圭法国

附体了,世界杯赛

时间变得坚硬而紧张

再往深处去

在深处守夜

守住温情、抵触、良夜

守住乌鸦与翠鸟的窝

容纳乌法两队今夜的鏖战

你为乌拉圭激情四溅

用悬空身体作了飞翔的导播

“我因认出了风暴

而激动如大海”

——里尔克也会附体

如果他来到今晚

来到世界杯赛的深夜现场

如果他爱你

同时也爱世界杯、失败、及奋力的射门

爱自己深爱的女人,视死如歸!

杀手

月色特好

杀手的眼睛特明亮

十里之外

有人颈项白晰

乌云飘来

遮住刀上一抹锈迹

一个杀手

备份了整个世界

无尽的雨

无尽的雨削着他

削掉他的四肢

削掉他的外部身体

削掉他口吃的语言

削掉他内心的灼热

而他——

始终保持着一小块的干燥

无尽的雨在削着他的同时

削掉了环境、鲜花、半边的云朵

削掉了朗读者的诗意

削掉了无尽的雨意本身

看,他手抚着干燥的部分

——这革命坚硬的核心

仍然渴望着

一场资产阶级的暴雨

他站在干燥部分里

看着

无尽的雨

削着无产阶级的世界

无尽的雨

削着资产阶级的世界

无尽的雨,削着这个奇怪的世界

无事,就反对春天

反对春天,明确点,不含糊

首先反对自己

吃饱喝足地反对

旗帜鲜明地反对

漠然,无感,不走动,不欢喜

接着是板凳反对椅子

空气反对房屋

或再从描摹一块石头开始

——它巨大、坚硬,顽固、无知

它轻易反对高山流水

还有一帮狂野的孩子

齐刷刷地反对大人

世界才看到他们

就已经被彻底反对

在这些日子

无事,就反对春天吧

直至反对整个世界

直至春天反对春天

直至世界反对世界

乌鸦

乌鸦,乌鸦

——天上飞着一只

枝头栖着另一只

大白天里

一件一件的事物

睡在了你的羽毛里

另一些

没睡进来的事物

它们撒落各处

—— 一 一燃烧

一些地方

用乌鸦建造大厦

用白孔雀做

客厅厨房

里面的姑娘

一个个早早成熟

而妇人们

正在加速衰老

有人打旁边走过

带着一个黑夜

回家去

小孩嘴里

在喊

——乌鸦,乌鸦

乌黑的喊声里

孩子们在用力地

把自己喊高

独自走在保定大街上

午后的保定

像一个

被遗弃的私生子

我像另一个

被自己遗弃的

私生子

在大街上晃荡

抬头看

满街的

驴肉火烧招牌

保定市区

280万人口

外加流动人口许多

我却全都无限陌生

走在保定大街上

走在阳光南大道上

走在百花东路上

此时,全保定

只有一个人

—— 一个

自私、浪荡、无知、孤独的我

我就是在湖边随便走走

冬来了,我独自走在鄱阳湖边。

我就是随便在湖边走走

—— 一如我对生活的平淡态度。

在湖面开阔处,我看到了一只

与我近似状态的水鸟。

我感觉它是在向我问安。

当然,只有我明白

它之所以如此平静,因为它清楚地知道

——令人惊异的事物就藏在明天湖边的某一处。

大象走过湖面

大象在这一天走来

它来时,必将经过湖面。

这一天,我还在描述一些空洞的消息

——好为人师地告诉别人

大象如何涉过大海,以及

另一次更为壮观的走动情形

直至描述到自己消失在其中

而忘了面前微风中的鄱阳湖

难道我这空洞的描述就能对应

这匹兀自而至的

大象吗

其实我也想同时描述

自己脚下的这一行脚印

以及湖水瓦解内心的那一刻

可是大象越来越近了

湖水越来越像一面镜子

“大象……来了……”

消息在缓慢地传递,平静地推进,并扩张

鄱阳湖脆弱的薄暮一般的湖水啊

此刻准备好了夜晚降临的盛典了吗

死胖子

他一直在改版:把雨丝改成池塘,把清风改成乌云,把自己改成胖子。

他一直在改版。

他坐在泥地上,改着眼前的食物:土,语言,空气。

黑暗中,黑色的事物放出光芒。

他在这之间,饥肠辘辘,眼珠放光。

他坐着,大腹便便,饱餐一顿

——吃粗话,吃性欲,吃艺术,吃虚伪,吃欢笑,吃饥饿。

他用这些照亮肝、心、胰腺、肺、大肠、阳具。

他有时拉出语言,涂在大地上。

树木一排排,青草在疯长,空中飞来飞去一个小小孩。

而另一个人,坐在遥远的极地分享这些,想着这些

——另一个人,差点就要哭了。

胖子这时还在高喊一个女人的名字!

他要把这个女人喊成天空,把性、杂念与白云一样的脏话献给她。

他太贪吃了。因此他把自己改回去,改成小孩。

他要与在天空飞翔的小孩对应,那个在天,他在地。

现在開始,他轻盈,鼻涕满面,放声大哭。

在地上驴打滚,撒娇,把随手抓到的纸张撕得粉碎。

直到有人站在他的背后,大喊一声:死胖子!

死胖子——回音——死胖子,死胖子

——他由此突然增加了八十公斤的体重,食量也因此大增!

许多年后——

他,aww,这个死胖子,这时,说:你们都改成瘦子吧,这样

你们就可以随便飞了。

一早醒来看到的消息

——致任航

你死在金正男之后

关心过金正男的人现在都来关心你

其实在之前他们关心的是金正恩

再之前关心的是金正日

同时关心的是你的软色情

在你走了后

才开始关心你的同性恋与抑郁症

顺便也关心了一下你的诗

昨天深夜就开始刷屏了

将一直刷到今天夜里八点为止

明天,满屏又是另一些消息了

明天看今天

今天的这些消息与另一些事物

好像已经悄无声息地自杀了

一条河一座山

这条河

它向前,转弯,一直流到海里去

旁边的一座山

被象形,会意

再张嘴说出,仍然是那么静默

直到有一日,这条河

干涸了

若干年后,说起它

——会说,这里曾经是一条河吗

而此时此地

山还在,耸立,静默

仍然经历阴晴雨雪

此时

远方的大海

起伏,不安,激荡

在马致远故里

这一日

在中国沧州

东光县于桥乡

马祠堂村

这一日,一阵秋风

删去一个元朝

删去一个沧州

删去一个东光

删去一个于桥

删去一个马祠堂村

剩下一座

上锁的马氏祠堂

这一刻,祠堂也在被删去

剩下一个

马致远

唉,孤孤单单的马致远

晚安,猪

早上好,猪。

你没有绝壁,绝壁在棕色马那里。

你没有坦途,坦途在大河马那里。

你的声音低沉,你说,我有懒惰的愤怒!

哦,这我信。

你眼里,人是蓝色的、灰色的、白色的。

——蓝得虚伪,灰得俗气,白得无情。

你唱:人的四肢不对称呀,不对称!

不对称呀,不对称!

诚实的猪。太真实了

你与人类比祖先,人的羞耻时刻来临了。

疣猪、野猪、婆羅猪、爪哇豬、河猪

这些反抒情的猪

野蛮,骄傲,固执,蠢蠢欲动。

你与犀牛称兄道弟。

漆黑的夜来了,思想在呼噜。

群猪入睡。家猪入睡。

把苦胆睡大,把猪皮睡厚。

夜深了,愤怒差点就要过时。

晚安,猪。

猪,

安。

我要给你讲一讲庄稼

請你坐下

或者,站着也行

但是,要安静

要安静地听我讲

我要对你讲一讲庄稼

讲刚剪下的蕃薯苗

讲还很瘦小的玉米株

讲还埋在泥土下

刚开始发芽的马铃薯

呀,我讲不出更多的了

我会叫邻居来继续给你讲

就让她来给你讲剪纸吧

怎样用纸剪出各种庄稼

其实,其实她对庄稼懂得也不多

唉,你还是抬头看云吧

你看那朵云在

那么高那么远的地方

它下面肯定不是城市

它下面肯定会是一片庄稼

姑娘小英

小英去茶山那年

十八九岁,刚想完一个青涩的问题

刚换了一件花衣裳又觉得有点小

时间正被虚构,一闪而过的青春

早于杨梅出现于枝头

“青涩。酸。”

一树杨梅一开始就遭遇了表达

蓦然出现的青年由此有些口吃

小英在茶山

杨梅在树上

瓯海青年离开了家

杨梅红了

短暂的艳红催促着

更多的人下山

第一天中年人下到了山腰

第二天老年人行走在山脚

这一年

只有小英他们还在茶山顶上

自由自在,如朝阳

在塘河上

这次坐在船上数桥梁的孩子没有来

他们空出的河面

三十七八岁的谢灵运来过

在船上,手揑半个橘子

酸味直通大海

“川后时安流,天吴静不发。”

乌纱帽掠过河面

如今到了《今日头条》抖音时代

我们跟着登上了塘河机动船

抖动的马达对应了相对焦躁的人

十五秒,两个句子自榕树中飞出

几分钟的安静,接通一个朝代

他是一个在塘河边写诗的人

一直写到我望不见的山水

在更空旷的另一条船上

于一千六百年深处,摆一桌小酒

抨击时弊,同看河埠头的洗衣妇

来去太自由了

并且还自在

潮起潮落的大海啊

即将把一切吞没

漆黑的马

漆黑的马,在漆黑的雨夜里。

漆黑的雨夜里,盲目有我

仿佛礁石摸不到大海也摸不到暗夜。

仿佛一去不回。

一去不回。不消匿。

被法西斯宠坏的小专制主义黑马

我必须摸遍整个黑暗的大海

才能摸到它。今夜是第一夜

我在距它一百公里之外摸暗夜的一角。

我知道,它比我走得快多了。

我怎么摸得到它。

好在这是一个雨季

它简直就是漆黑雨夜的一朵漆黑的云

裹着漆黑的湿漉漉的丝绸。

它让雨势更大了。

摸着同样湿漉漉的暗夜的一角

我知道它走不远。

尽管我离它还有一百公里。

因为,我也同样湿漉漉。

我摸着漆黑雨夜的一角

我即将倾坍,同样满足。

因为我知道,这匹小专制主义家伙

它根本就没走。

可能的词语与野兽

野兽是一头狼或虎。

专在雨天出没,带着湿漉漉的面貌。

……在河流旁,动词越益有了份量

而你在烧着废纸。

有着烧不完的词汇。

……唯有我,披上水一样的大衣

坐读暮春

缓慢的转动的面孔

就要说出积攒了几十年的想法。

雨天

一头野兽抬头,无声行走。

……我咽回了一句话

用它喂养内心的另一头野兽

纪念

我落在最后。已经过去了许多天

再过去了许多天。激荡的心已经冷却下来

这个时候,索尔仁尼琴

我来想起你,如一份世俗早点怀念庞大的暗夜。

我尽量不想身边的人,

他们曾经在我的文字里出现过消失过。

现在,他们在再次消失。

这样,我可以离你更近一些。

我想起你远离祖国的日子

也许那时你离我也更近一些

寂寞与寂寞的亲人互相注视

纸张上漾开水渍,使下一页纸张也透出悲痛。

而阅读来得太迟,它拖着黑夜过来

我差点就要歌唱专制与爱情了!

现在,我能够坐下来

写下纪念两个字,写下祖国这个词。

我用真心、真话与贫穷纪念你

我把剩下的虚情与假意用于日后的生存。

但是,索尔仁尼琴

你一直担心着人类的未来。

与你比,我是那么的平淡与庸俗

我说够了肤浅的自我,到最后

我羞耻得几乎不敢再说出这个词。

至今,在你去世后的许多天里和许多天后

我仍然虚情假意地生活在我的祖国。

尊敬的索尔仁尼琴,在这些日子里

我只能用这些善良庸俗的真话纪念你。

明天

在一间光线昏暗的小屋里

我要为

庸俗的自己与伟大的人类一起担心。

秘密的笑声

天空咬紧牙齿,但咬不住地底下的杂物。

秘密的笑声,只出现在雷雨时候。

在雷声的巨响里,闪电随后就到

那笑声的出现,比闪电稍快了一点点

在此时,只有你的内心紧缩。

一句话甩下别的事,沿着血管在奔跑。

它要尋找漫天雷雨中的一滴,用来对应往事的浓缩

要走在前头,压住还没来得及出现的笑声

在此时,一定要忘掉其它,忘掉曾经的事业

在此时,只剩下一句话后面影子。

一如走失了的孩子,让父亲一夜白了头。

重重的击打下,白发点燃黑暗的走廊!

要追随到天边!低头摁住一粒笑声。

四周已经恢复了平静,天空继续咬住牙齿。

人们继续听不到笑声。疾驰而过的那辆卡车

超载一车满满的货物,正在加速地远去!

坐在货物上的小东西

小东西坐在货物上。它的姿势古怪、特别

说不出好与不好。

小东西,是我们平常所说的那种小。

只有货物杂乱、高大,堆满了整个货场。

一个人过来,他先看到小东西还是先看到那么多的货物?

陆续听到一些:诅咒、猜测、追逐

陆续听到货物与货物的挤压:有力、充满仇恨

只有小东西沉默。它高高地坐在货物上。

小东西抱紧一小块货物的意义

努力使它变得无用、空洞,让漫步者停下并显得惘然!

而运输者,继续对货物进行定义:安装、使用、生产

继续在吵闹中确立自信与骄横的作派

只有小东西坐着,不吭声,在货物的表皮上呼吸冰凉的空气

有时它让心情不好者看到。有时移动一点点距离。

哦,事物是多么的沮丧!

小东西,它小,它用一只眼睛看事物

另一只眼睛,它要看更近更小的一些事物!

而天就将黑了,一些货物被装上卡车,陆续地离它而去。

货物正在减少,空地正在不断地扩大

一天就将过去。哦,小东西!小东西!

空气

她站在阳台上不知在做什么

她站着时,阳台上方

一只鸟突然飞走了

鸟飞走了她想起来了

她有些东西被它带走了

她的那些是什么东西呢

她的男人是一片羽毛

鸟还没来时他就已经被空气吹走了

鸟刚来时她自己也被吹走了

鸟飞走时她又回到了阳台上

现在她成为了阳台上的空气

阳台已经没有了重量

阳台也成为了空气

这座房子,这个地方,这个城市

——已成为了空气

一个午后

事物看准了这个下午。坏天气使视线也变坏。

它把天气撕下一半,另一半塞进巨大的池塘。

站在池塘边,我努力观察水禽!

它为什么不游,并且停滞!

我所想象的水怪在深处。庞大。无语。

有着好看的胸鳍,它离坏天气还有点距离!

而返回的女人靠它最近。亲切的水怪

把鳍压住,呼出一丝湿气和怪念。

它要检验低沉的坏天气和坏事物!

水面上的杂物越来越少。

光线在继续压低。湿气撞击着我的四肢。

哦,我的心脏已经坏了

我的肢体正被池塘边缘所抨击和对比!

哦,我正与水怪的坏念头并行相交

那水禽,被女人携带

——它要把她升上高空!

我仍然观察水面情况。把一些坏事物装入心中。

这坏天气、坏天气中的池塘、池塘中的水怪

我能否用四肢围住?

一个坏天气的午后。时针在缓慢地下降。

就这样

它压住我和午后的一切即将显现的事物!

我担心有一天留下一个委屈的肉体太孤单

一顶帽子抛上去,带着巨大的心思与情绪

带着紊乱的无线电调频的低音与中音

这样地上去,到高空,是为了问候一朵仙女般的白云

而肉体是上不去的

即使上去的了,也只是在低空徘徊

只配与黑压压的乌云费劲地对话

因此,我庆幸帽子抛上去了

它越来越高,仿佛深知我的心思

去追随蜜糖似的虚无生活

去享用与白云同等的惊人之美

而我更庆幸的是肉体始终居于地面

喝酒吃肉,由此获得庸俗的权利

嬉笑怒骂,讨厌雄辩

用热水泡脚祛除一日的寒湿之气

唯有深夜,想起飞离自身已久的帽子

担心再也看不见它

担心有一天,自己坐在帽子上飞走

留下一个委屈的肉体,太孤单

夏日过山间

他进山。携带异物如惊雷

照亮并充滿整座山谷

泉水如此清凉,自缝隙间泛出

牙齿与低语,咬着一场午后风暴

此刻如此贴近着一丛新草

荒凉内心被突如其来地打劫

闪亮的高铁呼啸着穿过隧道

黑暗,坚决,语言仅仅追击它的末尾

此时,她出场了,出现在泉边

说:啊,异物!说:我要死了!

向野鹿射击

他是一个野蛮人

刚获得了一把枪

子弹簇新,冰凉

野鹿闪过

皮毛紧绷,臀部浑圆

美比子弹更冰凉

它推动枪口

缓缓抬起

他的食指紧贴着扳机

他的呼吸与心脏紧贴着食指

砰的一声

他整个人被发射了出去

野鹿由此得到了他

——这个野蛮人

被这样的美瞬间击倒

高潮止不住地到来

唉,反转的剧情如此狗血!

在项珍茶场听王小明一席谈

小学课本中的小明

加了一个姓氏后

坐在我们的对面——

“手采的春茶营销国内……机采茶销到西欧。

茶已采完,如今是闲季。”

茶已采完,人就闲了

机器静默,茶园似在薄雾中

做梦

“菜籽饼做肥料……”

我也也因此想起

茶园因纯粹而被城里人收进梦境

场长王小明,管大事与细节

起身,迈步

他走出了我们被小学课本武装的

想象边界

他谈茶叶栽培、季节、制作、市场

我们喝了他的项珍雪芽后

走在茶园中

看到走过去古人陆羽,后脑勺突出

隐匿于云雾中

而王小明仍在说

——“年产量一千吨”

此时,我们已走远……

你带来了其余的一切

我是被取走了影子的人

光秃秃地站在世界上

阳光与乌云

都没用

我够努力了

我举起的这个人

是我吗?举得高高的,再放手

让它自由落体

砸向自己

如果在雨天

我就是一桶湿垃圾

被沮丧、欲望、善恶

搅和在一起

无序,混乱,分也分不开

我还是一个换了眼睛的人

伪造的视觉

在蜂拥而至的光线中

更喜欢挑出写坏了的词句来欣赏

一个换了眼睛的人

比原来更平静,更真实

这一天

人没有了影子

性爱没有了故事

列车带着真实

驶向了乌云深处

这一天

重新申请一个日子给自己

加上你

梦幻异性

加上你

一本真实的书籍

一列火车

一本书籍

一天

一年

想起仓央嘉措——

“我去理塘转转就回来”

待我回来

仍然是光秃秃的

一人

没有影子与句式

但不同的是

你已经带来了其余的一切

大鱼

1

我来,你看不见我

在大海,言辞已完全无能为力

当你已经无处不在时

我仍在:一条鱼与游魂

2

有时我回去,用沉默

扩大着体积与言辞的疆界

黑暗里

有一枚洁白、明晃晃的头骨

让人瞬间生了气

3

有谁叫了一声

那不是叫我,叫的是另外的人

生来就没人叫我

没有给我喂食语言

我唯有在沉闷中成长,膨大

4

我喜欢的是

大海也要举起四肢

我喜欢的是

我与大海的交媾

极其盲目加之巨澜起伏

5

巨轮航过,风暴出现

闪电才是抑制了的喊叫

这样单调而坚定

一枚纵深推进的核潜艇

缺氧,向前,晕眩

6

大海倾斜,涌起波涛

我仍在

时光死去,词语坍塌

我仍在

在大海中央,这一次

你要用力感知

【责任编辑 黄利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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