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命大”不平凡的老兵
2020-04-01刘正平
刘正平
贺春生,1928年生于湖南攸县,1948年6月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编入山东渤海纵队三营三连,先后参加了济南战役、淮海战役、上海战役,以及解放舟山群岛、嵊泗列岛等大小战斗数十次,荣立二等功两次、三等功两次、四等功一次。近日,笔者有幸采访到92岁的贺春生,听他讲述了“命大”不平凡的一生。
1948年9月,贺春生随部队攻克济南后,即开拔淮海战场。据他回忆:为抢战机,跑步行军,一昼夜行军240里,3天后到达指定位置。进入阵地,即挖战壕,连续六七个昼夜都没怎么睡觉。因为心里有着一股子革命激情,所以全然不觉得累。
他们隐蔽在坑道里,等候上级的战斗命令。一直在坑道里蹲了30多天,战斗终于打响了。敌人地堡里的机枪疯狂地进行扫射,许多战友倒在血泊中,于是他主动请缨,抱着炸药包,选择有利地形,迂回着,匍匐前进,将炸药包投入敌人的地堡里。一声惊天动地的轰响,泥土筑构的地堡像一朵巨大的浪花腾空而起,炸飞的土块、残胳膊断腿、零零碎碎的枪支部件落下来,将贺春生掩埋。战友们都以为他被炸死了,呼喊着“为贺春生报仇”的口号发起冲锋,一个个从压着他的土块、死尸上踩过去。他急得大喊,但身体被压着,发出的声音很微弱,淹没在震耳欲聋的枪炮声中。后来打扫战场,战友们才从死尸堆里将他挖出来。1948年11月底,他在战火纷飞的战场加入中国共产党,并升任班长。
淮海战役结束后,1949年春节刚过,渤海纵队编入第三野战军33军,他被分配在该军的98师,任班长,随部队南下,准备渡江作战。但他是个旱鸭子,从小在山沟里长大,见到的只有山间那条弯弯曲曲清澈见底、扯起裤管即可涉水过去的铁江(流经湖南攸县、醴陵,注入渌江),乍见长江芜湖段,渺渺茫茫,水天一色,不由惊呆了。无船,他坐的是当地老乡提供的一个禾桶,三人加艄公分坐桶的四角,以保持桶的平衡,艄公撑着竹篙,趁着夜色偷渡过江。过了江心,对面的炮弹如雨点般射来,他被炮弹掀起的巨浪掀翻入江,并被推去好几丈远,所幸艄公及时赶来,牵扯着他泅过长江。
后转战上海。激烈的巷战中,一群群战友倒下了,贺春生的钢盔被打出了多个凹孔,却未伤及皮肉。战友都惊叹:你的命真大。
上海战役结束,贺春生又投身解放舟山群岛、嵊泗列岛的战斗,荣获二等功。记功证明书上是这样记载的:立功地点,嵊泗列岛。作战勇敢。很迅速的动作,带着一个人上去,包围了敌人,将敌人俘虏六名。缴获步枪三支、卡宾枪一支、汤姆式二支。英雄孤胆,在军中传奇。
1955年3月,贺春生复员回到了生养他的故土——湖南攸县网岭镇巷口山村。一年后,被分配在县人民法院工作。1962年,正值“三年困难时期”刚结束,国家为应对困境,实施精兵减政。他体恤国家困难,如临战请缨一样,再三申请,毅然放弃优越的工作条件,回乡务农,任生产大队民兵营长。
巷口山村是一个位于县域西北隅的穷山村,既旱又涝,靠天吃饭。在贺春生的组织和训练下,民兵营成了一支活跃在生产、建设等方面的生力军。以民兵为骨干,贺春生带领村民治山治水,改造山村面貌。
穿流于巷口山的溪流铁江,弯弯曲曲,沿江两旁多沼泽、灌木、沙丘、古坟。每到汛期,江水溢出堤岸,两岸的禾苗荡涤无存。1971年冬,贺春生带领全村人改造铁江。全程裁弯取直,挖高填低,加深加宽江道。回想那段日子,一些老人都不寒而栗:唉呀呀,那种苦楚讲不完。贺春生这个人硬是铁打的,他事事冲在前头,领着我们日夜连轴干,几乎冇困几多觉。天气奇冷,不是雨就是雪,冻得上牙敲下牙。有些地方水齐腰深,水上结着薄薄的冰,需要下水作业。贺春生一瞅,知道这是该他干的活了。他说,枪林弹雨都不怕,还介意这点碎冰吗。谁叫我是共产党员、革命军人呢。他脱得只剩一条裤衩,跳入刺骨的寒流中。人们瞅着他裸露的手脚,裂着一道道皲口子,惊得把舌头吐出老长。
工程快收尾时,贺春生病倒了,骨瘦如柴。村民心里捏着把汗,纷纷来看望他。他笑道:“我命大,死不了。” 后服几副中药,果然好了。
铁江改造后,一泄直下,可灌可排,旱涝无忧。贺春生病稍愈,又一鼓作气,带领村民将那些弯弯曲曲的铁江故道,和沿江的沼泽、灌木林、沙丘,垦翻造田160余亩。
1982年,贺春生负责新建村校。在建筑工地办了个小食堂,规定只供雇来的砖匠、木工用餐。每到饭口,他这个食堂的负责人即匆匆赶三四里路去家里吃饭。好多人劝他,甚至拖着他的胳膊:“吃个饭是多大的事呢,犯得着往返七八里路吗?”
“我吃得,全村两千多人都吃得,那样山都要吃崩。”他一扭胳膊走了。
一次,家里煮潲的锅盖板松了榫子,他拿着去请工地的木匠修理,叮零哐啷几下就修好了。晚上,他送给村出纳员五角钱,叮嘱他:“记上,九月六日贺春生交修理锅盖费伍角。”
“咯样鸡毛蒜皮的,记咋个账哩。”出纳员懒得这样繁琐。
他两眼一瞪:“我能带这个头?全村人都把破破烂烂的搬来修,咱这学堂还建不建了?!”
这年夏末,村校的土建工程完工,但缺房顶木料。那时木材由国家管控,十分紧张。惶急中,他轻信了一个骗子,被骗走准备买木材的320元公款。这在当时可不是小数目,匠人每天的工资才一元一角。开学在即,几扇泥墙裸露着。若碰暴雨,后果不堪设想。他每天胆颤心惊地望着天。这天,突见满天乌云。他咬了咬牙,大声一吼,像一声炸雷:“赔!”
囊空如洗,拿什么赔呢?他毅然带着全家人登上了自家的房顶,揭开瓦,拆下木料,拿去盖在校舍房顶,偿还被骗去的钱。
拆房后,一家6口挤在不足30平方米的两间小房子里,前檐砌灶煮饭,后檐搭棚堆放杂物,拥挤不堪。同年,小女儿贺钢媛烧伤至残。生活陷入低谷,但他从不向国家伸手,更不把自己的功勋当作向党和人民讨价还价的资本。
2016年冬,贺春生88岁,他打扫禾坪,不慎跌伤,两腿骨折,久治不愈,现靠轮椅度日,但耳聪目明,精神矍铄,喜欢怀旧,常念叨当年在部队里的事儿。儿子贺钢定从百度网里查询到有个“第三野战军后代群”,他马上叫儿子帮他打听当年的老战友,得知一个个都不在人世,不禁号啕大哭。此后,每天都有一些老战友的后代和贺春生聊天,听他讲当年的故事,叫他把在部隊里的一些资料,寄去山东省老战士纪念广场管理委员会,将他的名字刻在广场的纪念墙上。他就这样和阔别70多年的战友,在这长72.6米、高约5米的纪念墙上相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