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译家戴骢:开启“灵魂再生之源”
2020-04-01秦斯棠
秦斯棠
发现蒲宁
1933年,戴骢出生于苏州,原名戴际安,戴骢是他为自己取的笔名,源于“青骢马”。“一种很普通、很平凡的马,但它能吃苦耐劳。希望我在文学翻译的路上也是这样。”戴骢接受采访时曾经解释道。
戴骢真正开始大规模自主选择翻译出版作品,还要等到改革开放以后。“文革”期间,他在无人看管的出版社资料室里发现了俄国作家蒲宁的原版书,“我浑身为之一震。原来俄罗斯现代文学中,除了卓娅、舒拉、保尔、奥列格之外,还有我所未曾见到过的世界,还有我所未曾读到过的把人作为人来描写、细腻地触及人性因而令人回肠荡气的小说”。于是,他很快便着手翻译,并在1981年由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版了《蒲宁短篇小说集》。
这是戴骢翻译出版的蒲宁的第一部作品。从此,戴骢便与浦宁结下了不解之缘,开始系统性地译介这位俄国作家。他除了和郑重合作在安徽人民出版社翻译出版《浦宁选集》第一卷《新路》(1983年)和第二卷《最后的幽会》(1988年)外,还以个人名义出齐了三卷本的《浦宁文集》(安徽文艺出版社,1998年),主编体量和内容更加完整的五卷本《浦宁文集》(安徽文艺出版社,2005年)。
重译经典《金蔷薇》
1959年,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了由李时翻译的苏联作家巴乌斯托夫斯基的散文集《金蔷薇:关于作家劳动的札记》。1987年,百花文艺出版社出版了由戴骢重译的《金蔷薇》,并更名为《金玫瑰》。
新译本出版后,戴骢给著名学者刘小枫寄去了一本。刘小枫读完后,以“默默”为笔名,在1988年第6期《读书》杂志上发表了名篇《我们这一代人的怕和爱——重温〈金蔷薇〉》。在这篇文章里,刘小枫回忆了自己初读《金蔷薇》时的感受,并将之上升为整整一代人的精神遭遇。
由此可知,戴骢重新翻译巴乌斯托夫斯基生前增删修订版《金蔷薇》的意义。《金蔷薇》的俄文原版书名为золотаяроза,其中роза一词在俄语中既可以指“玫瑰”,也可以指范围更大的种属名称“蔷薇”。戴骢根据书中第一篇《珍贵的尘土》,认为巴乌斯托夫斯基想表达的主旨是,作家应该对文学事业、对人民怀有深厚的爱,鉴于玫瑰是爱情的经典象征,所以坚持把书名翻译为《金玫瑰》,而没有沿用旧版、已为读者熟知的《金蔷薇》。
巴别尔与布尔加科夫
伊萨克·巴别尔的《骑兵军》最早由花城出版社在1992年引进,译者为孙越。不过论及影响力和读者人数,戴骢的译本都要更胜一筹。戴骢翻译的《骑兵军》初版由浙江文艺出版社在2003年推出,书名在“骑兵军”前加上了“红色”二字,此后人民文学出版社、漓江出版社、文汇出版社又都曾多次再版。
在译后记《星星重又升起》中,戴骢如此谈及巴别尔最重要的语言特色:“巴别尔的文体朴质无华,而又鲜活无比,用巴别尔自己的话说,他的作品的语言‘必须像战况公报或银行支票一样准确无误。他的作品洗练、简洁,没有浮泛之笔,寥寥数句便勾勒出了一个形神兼备的人物,塑造出了一个色彩鲜明的性格。他只需两三页的篇幅就可写出别人需要一本书来写的东西。”戴骢通过自己“明净如诗”的译文,忠实传递出巴别尔作品的这一特色。继《红色骑兵军》后,戴骢又接着翻译了巴别尔的另一部短篇小说集《敖德萨故事》(人民文学出版社,2007年),反响依旧热烈。
奇书《哈扎尔辞典》
2009年,塞尔维亚著名作家米洛拉德·帕维奇因心脏病发去世,很多媒体在纪念稿件中都再次提起十多年前那场著名的文坛官司——韩少功的《马桥词典》是否在内容形式上模仿了帕维奇的《哈扎尔辞典》。《哈扎尔辞典》原书1984年在南斯拉夫出版,戴骢最早在俄文杂志上发现了这部小说的节译,随后便与友人石枕川一起从俄文将之译成中文,节译版发表在1994年第2期的《外国文艺》上。四年后,南山、戴骢、石枕川三人合译的全书,由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版,译者之一的戴骢介绍:“与1994年《外国文艺》上发表的版本相比,此次译作过程参照了法、俄两个版本,并汲取了英译本的长处,篇幅从121页增加到323页,展现了《哈扎尔辞典》的全貌。”
记忆与遗忘
除了上述作家作品外,戴骢还翻译过屠格涅夫、托尔斯泰、左琴科、阿赫马托娃、希什科夫、列·安德列耶夫等人的著作。为什么要选择翻译这些作家的作品?戴骢如此回答道:“翻译左琴科、阿赫玛托娃、蒲宁的东西,是反思的结果,试图探讨真正的人性是什么。国人和前苏联人遗忘的角落、忽视的角落,甚至被蔑视的角落,我会去那里看一看、找一找,看能否觅得值得被介绍的东西。”(《戴骢:我只译介自己引為同类的作家》,《北京青年报》2007年7月30日)左琴科是前苏联最优秀的幽默讽刺作家之一,写过大量讽刺苏联市民阶层市侩习气的短篇小说,他的作品早在民国时期就被译介到中国,鲁迅、柔石等左翼作家都曾翻译过他的短篇小说。从1943年开始,因为《日出之前》这部小说,左琴科遭到抨击,并被污蔑为“诽谤者与贱痞”,长期生活无着、人格受辱,最终在贫病交加中去世。戴骢翻译的《日出之前》(百花文艺出版社,1997年)在中国出版也并非一帆风顺。其实早在1980年代后期,戴骢就应国内某家颇有声望的出版社之约译完了全书,还写了一篇万余字的译后记。不料好几年过去,那家出版社因“征订不到足够的印数而无法将其发排”,戴骢不愿为难对方,便承诺若将其译稿退还,则无偿废除合约。结果,译稿很快便从出版社退回,但那篇译后记却因为人事变动而不知所踪。继百花文艺出版社之后,上海三联书店2009年再版《日出之前》,却不明就里地更名为《幸福的钥匙》。新星出版社2012年再版时该书又被拆为上、下两册,恢复《日出之前》的书名。比书名更尴尬的是,三个版本的作者国别标注居然都不一致,1997年是苏联作家,2009年是俄罗斯作家,2012年又变成了乌克兰作家。从此侧面也能反映出中国出版界的混乱现状。
戴骢先生一生为人低调,尽管为读者贡献了那么多一流的俄语文学作品,他却极少宣传自己或接受采访。最后,借用巴乌斯托夫斯基在《金玫瑰》中的一句话来形容戴先生,虽然巴乌斯托夫斯基讲的是作家,但同样适用于这位默默耕耘、抵抗遗忘的可敬译者——“是什么促使作家去从事他那种虽然有时令他痛苦,但却是美好的劳动的呢?首先是他自己心灵的召唤。良心的声音和对未来的信念不允许一个真正的作家像一朵不结实的花那样在世上度过一生,而不把充满他内心的巨大、丰富的思想和感情,慷慨地、毫无保留地奉献给人们。”(来源:澎湃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