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亚里士多德“净化说”对《伤逝》的解读
2020-04-01李剑楠
摘 要:亚里士多德的悲剧“净化说”针对悲剧艺术的审美功用提出的经典理论,也是本文的理论支撑。首先,需要知道的是亚里士多德的悲剧“净化说”为何;其次引入本文的分析对象,是鲁迅先生的小说《伤逝》的故事发生背景是在五四运动时期,社会解放程度尚浅,女主人公罗子君却勇敢的追求恋爱和婚姻自由,最终婚姻破裂,孤身一人,凄惨死去;最后,以子君为中心探讨《伤逝》这部悲剧如何唤醒读者内心的怜悯,恐惧等情绪,并使读者的品性得到陶冶,灵魂得到净化的审美功用。
关键词:亚里士多德;净化说;伤逝;悲剧审美
作者简介:李剑楠(1995.3-),中南财经政法大学哲学院美学专业在读研究生。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20)-35-0-02
一、亚里士多德的“净化说”
亚里士多德的“净化说”是对于悲剧艺术进行欣赏的有益功用而提出的。原因是柏拉图认为诗歌、戏剧、音乐等艺术作品会传递给人萎靡柔弱的情绪体验,导致人的内心脆弱,这种情感和心理状态和柏拉图所理想的公民形象完全相悖,因此他绝不赞同类似文艺作品存在,最直接的方式便是将诗人和艺术家从理想国赶出去。亚里士多德在这一点上与柏拉图的意见相左,他努力地去证明艺术作品对人们的身心健康有益。
在亚里士多德时代,西方的戏剧艺术盛极一时,其中悲剧最为杰出精湛。亚里士多德给出的定义是:“悲剧是对一个严肃、完整、有一定长度的行动的模仿。”[1]亚里士多德着眼于对欣赏悲剧的过程以及最终悲剧带给人的心灵震撼,从审美角度对悲剧艺术进行深入剖析得出:欣赏悲剧能使人在心中产生怜悯和恐惧的情感,使心灵得到净化。
“净化”这个词最初作为一个宗教术语出现的,经过毕达哥拉斯学派的学者、高乃依、柏拉图等哲学家的创造加工,“净化”的使用领域得到扩展延伸,比如音乐、戏剧、哲学等。亚里士多德吸纳前人思想,并与柏拉图辩驳试图证明艺术于人有益,在这样的双重前提下,将“净化”引入对悲剧艺术效果的解释。通过对悲剧典型《俄狄浦斯王》的分析,可以有效提升亚里士多德的悲剧“净化说”的可理解性和感悟性。
现代美学家叶郎的《美學原理》中说:“并不是生活中遇到的一切苦难和把不幸都可以称其为悲剧,由个人不能支配的力量,即命运,引起的带有毁灭性灾祸,最终却要由某个别人承担最终的责任,这才可以说是真正的悲剧。”[2]俄狄浦斯最终的悲剧结局的具体情形,是有神可以提前预知的,作品中的所有人物,尤其是俄狄浦斯本人,也都为了避免悲剧的发生而做出相应的规避选择。这一做法充分说明俄狄浦斯具备自主自决意识,这是一种值得我们敬佩和学习的品质。但是所采取包括选择在内的一切措施都没能奏效,反而是为了避免悲剧发生采取的措施造就了悲剧的发生。根据亚里士多德的观点,这是判断悲剧优劣的关键条件之一,是引发观众产生恐惧和怜悯情绪的关键点。接下来他面对错误的态度是勇于认错,甘愿受到相应的惩罚,丝毫没有逃避责任。俄狄浦斯作为悲剧的主要人物,他带给了观众震撼和感动。通过欣赏悲剧,观众因同情主人公的遭遇心生怜悯,淤积在心中的悲愤压抑等一系列不良情绪得到宣泄。同时,因为悲剧的主角也是和我们一样的人,这样带有毁灭性的情节带给观众一种强烈的迫近感,让观众心生恐惧。当怜悯和恐惧抒发出来,观众的内心归于平静,心灵得到净化,这是悲剧艺术带给我们的独特审美感受。
二、《伤逝》中的女性悲剧
《伤逝》是鲁迅先生写的,五四运动时期,思想得到初步解放的青年男女的爱情故事的小说。男主人公涓生和女主人公子君追求婚恋自由,他们的行为受到了很大争议,他们也依然冲破了社会和家庭的束缚,私自同居,结为夫妻。一个视爱情为生命的全部,愿意为爱情不惜与原生家庭决裂的“大无畏”的子君诞生了。“我是我自己的, 谁也没有干涉我的权利。”[3]表现出子君为爱情勇于牺牲的坚定。然而,他们组建家庭后子君就甘心在家做一个家庭主妇,涓生出去工作承担起养家重担,不幸的是,不久后涓生失业了,两人的生活失去了经济支撑,婚姻危机日渐显现。涓生终于表明心意,选择让子君离开。他认为自己一人可以找到新的希望,开辟出新的生活。爱情就此破裂,子君不得不回到曾经决裂的家。子君仿佛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这使她心灰意冷,在忧愤无助中结束生命。就像富华所说:“当婚姻漏出捉襟见肘尴尬,时光就会日复一日的侵蚀着爱的激情。”[4]
在这场婚恋悲剧中,我们可以指责涓生不负责任,懦弱无能,始乱终弃,但这始终不是导致这场悲剧上演的关键。那我们又该将眼光落于何处?首先,应该把握住那个年代的主流思想环境。尽管五四运动启蒙了一部分人,国民思想实现一定程度的解放,但是当时的社会依然没有为女性提供物质和经济独立的生存空间。子君在争取爱情时有无畏的精神,但是在得到爱情之后就没有更远大的生存目标了,忽略了美好生活的延续是需要稳定的经济收入来支撑的。当然,这不是一个纯粹的爱情悲剧,而是当时所有追求爱情自由和个性解放的年轻人的悲剧。是对封建陈旧思想的批判,也是对思想激进的青年的忠告:社会没有实现解放,经济不能独立,寻求个性解放,恋爱自由是不现实的。对于子君而言,这既是传统因袭的悲剧,也是时代缺陷造成的悲剧,更是千万像子君一样的女性的悲剧。经济制度没有改革,女子身上的束缚远远多于男子,且较之更为沉重。波伏娃《第二性》中说:“真正的爱情是建立在两个自由人互相了解和认识上的”。[5]“自由”是形成稳健的恋爱关系的基础性因素,并不是表面意义上的人的身体不受外界束缚的自由,而是追求自由的人同时具有独立的灵魂和健全的人格。
本文主要着眼于《伤逝》中子君的悲剧命运进行探讨,那么对于子君,面对爱情和婚姻的破裂,她该何去何从?鲁迅先生在此做出大胆准确的预料:要么回来,要么堕落。子君的悲剧结局就是,她选择回到自己曾为追求恋爱自由而决裂的家,最终郁郁而终。
三、亚里士多德“净化说”在《伤逝》中的体现
亚里士多德的 “净化说”,用于古希腊悲剧《俄狄浦斯王》探讨其审美功用是最贴切的,《伤逝》发生的地点是中国,故事时间也和《俄狄浦斯王》相差了几千年,但是亚里士多德的悲剧“净化说”这一审美理论穿越了几千年,也同样适用。将《伤逝》与《俄狄浦斯王》类比可以得到很多相似之处,并用亚里士多德的悲剧“净化说”对其进行解释。
首先是命运的不可抗拒性,甚至明显透露着捉弄人的意味。《伤逝》中子君生于五四运动时期,处于思想解放初期,封建保守思想根深蒂固的人仍然占据着大多数,子君这时追求恋爱和婚姻的自由,从一开始就是不现实的,仅凭她一人满腔追求爱情自由的热情,与封建保守的大多数相抗衡无异于以卵击石。勇敢的子君挣脱来自家庭的束缚,漠视世俗的眼光,和涓生同居后结婚。命运早已为这段不成熟的恋人安排了结局,即便是他们拥有了短暂的甜蜜后,也难逃最终不欢而散,子君带着幽怨而死,涓生陷入深深的忏悔。其次,根据叶秀山的部分见解,“正是人的‘知识,造成了人的‘错误。”“人们总以为‘知识能使人避免‘错误,从而掌握自己的命运,实际上‘知识并不能使每个人避免‘错误,恰恰相反,‘知识是‘错误的条件”[6]“知识”之于涓生和子君便是接受了五四運动的思想解放新思潮,封建制度对国民的精神和肉体荼毒被先进的知识先锋强烈的批判,深以为恶。子君不愿接受自己婚姻由别人安排,嫁给一个自己不爱的人,为了争取自己想要的生活,她不惜代价,冲破一切阻挠追求自己所爱。但正是她开放新潮的思想和认知促使她最终爱情和婚姻破裂,早早就孤独惨死的悲剧。整个过程之中,子君和涓生丝毫没有为恶的念头,仅仅渴求一份爱情的自由,却还是不得已的对对方带来伤害,子君的死对自己的父母亲人和涓生无疑也是一种伤害。最后《伤逝》这部悲剧最让我们为之震撼的是子君的个人品质,在恋爱和婚姻不自由的时期,在社会环境依旧充斥着封建专制气息的年代,子君对自己的恋爱和婚姻保有着当时极为“另类”“特殊”的坚持,她坚持自己决定自己的人生,所表现出的自主,自决的品质在当时社会环境看来是无比的荒谬又可笑的,但是,直到如今,我们不得不称赞子君这种为爱情愿意舍弃一切的精神。青年男女在面临人生选择时,本就不应该受到外界的束缚和干扰,尤其是爱情和婚姻,这是一个人格健全得人应该拥有的独立性和基本的自由。子君的这种坚韧的自主性应该被肯定。
对悲剧的鉴赏和子君这一主要人物的分析,最终目的还是要落在其审美性上。即亚里士多德所说的悲剧带给观众的净化心灵的效果[7]。在欣赏《伤逝》中子君的悲惨遭遇,因为从本质上说子君是我们一样的普通人,她的经历遭遇是生活中常见的,也随时可能会发生在我们,以及我们的亲人朋友身上,我为此而恐惧。我们怜惜她的不幸,子君只是用于追求自由的爱情和婚姻,追求自己想要的人生,她并没有恶意,她唯独忽略的时当时的社会环境,经济制度不改变,社会没有给女性独立生存的可能,经济不能独立是一大束缚,在她努力争取而来的小家庭之中也没有独立的政治地位。当物质压力开始向这一双对社会现实认识不完善的夫妻倾倒时,他们并没有未雨绸缪的举动,更没有足够的能力去临时应变,最后他们的婚姻只能是宣告结束。站在子君的立场上,她虽然在成家后便对生活丧失了继续前进的目标,但她本不至于承受孤独而死的代价的。考虑到这点,观者的怜悯情绪便油然而生。子君始终都不向强大的封建专制势力低头,独立自主的大胆追求恋爱自由,在遭到丈夫的始乱终弃时也勇于承担后果,她甚至把最后的几十块钱留给了涓生。正是子君这种独立的人格尊严和精神品质,让我们为之震撼和激动,以此达到心灵“净化”的悲剧审美效果。
小结:
亚里士多德的悲剧“净化说”是鉴赏悲剧的审美效果时可以参照的重要理论,具有穿越时空的,永恒的经典性。自古以来,爱情,死亡都是人类永恒不变的热议话题。鲁迅先生的作品中为数甚少,五四时期前后年轻人追求思想解放,婚恋自由的作品《伤逝》是一部属于中国那个年代典型的爱情悲剧。本文借助亚里士多德的经典悲剧审美理论,着眼于《伤逝》的女主人公子君的悲惨遭遇,探讨其悲剧审美效果。子君的独立人格和自主品质,和她所承受的苦难,最终的悲痛结局,给予了《伤逝》这部作品在悲剧审美方面灵魂,使我们的内心得到净化。
注释:
[1]亚里士多德:诗学[M].人民文学出版社.1962年.第19页.
[2]叶朗.美学原理[M].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年.第344页.
[3]鲁迅.鲁迅文集全编[M].北京:国际文化出版公司,1995年.
[4]富华:《人与自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年.
[5]西蒙·波伏娃《第二性》中国书籍出版社.1998年.第784页.
[6]叶秀山,《叶秀山文集……-美学卷》,重庆出版社,2000年.第803页.
[7]叶秀山,《叶秀山文集……-美学卷》,重庆出版社,2000年.第804页.
参考文献:
[1]亚里士多德:诗学[M].人民文学出版社.1962年.
[2]叶朗.美学原理[M].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年.
[3]鲁迅.鲁迅文集全编[M].北京:国际文化出版公司,1995年.
[4]富华:《人与自我》[M].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年.
[5]西蒙娜·波伏娃《第二性》[M].中国书籍出版社.1998年.
[6]叶秀山,《叶秀山文集-美学卷》[M].重庆出版社,2000年.
[7]易卜生:《玩偶之家》,《易卜生戏剧集》[M].潘家洵译,人民文学出版社 2006年.
[8]鲁迅:《坟·娜拉走后怎样》,《鲁迅全集》[M].第1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
[9]钱理群, 温儒敏.中国现代文学三十年[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年.
[10]鲁迅:《伤逝》[M].中国工人出版社,2012年9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