课比天大
2020-04-01王崧舟
王崧舟
此“天”非彼“天”。
彼“天”者,天空之“天”也;此“天”者,天道之“天”也。
子曰:“天之未丧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
孔子的“天”,不在他头上,只在他心中。这是信仰的“天”,神圣的“天”,“朝聞道,夕死可矣”的“天”。
课比天大,此之谓也。
课之天,指什么?
学习王冕的《墨梅》,我带着孩子们看见“家中梅”,看见“画中梅”,更不忘看见“心中梅”。
看见“心中梅”,难就难在“清气”的还原与建构。多数人写梅花,着笔在“香气”;唯独王冕写梅花,着意于“清气”。一字之差,天壤之别。通过联系王冕生平、猜想王冕志向、品读王冕诗句,学生终于领悟:
香气写的是花,清气写的是人;
香气是鼻子闻出来的,清气是心灵品出来的;
香气每个人都能闻到,清气只有高洁之士才能品到。
张伯伟先生说:“诗之道虽小,然用意之深,可与天地参功,鬼神争奥。”那是因为,每一首中国诗里都有一个中国式的人格在。
“人即目的。”这是我们语文的天。
学习王冕的《墨梅》,我以读代讲,请学生读出“我家洗砚池边树”中“我家”所饱含的那份自豪。
一个学生读得平平淡淡,明显缺乏自信。我请他回忆,学习上、生活中是否有过自豪的时候。他先是否定,继而沉默,最后眼泪夺眶而出。我将他搂在怀里,当着所有人的面,这样说:“为了品尝自豪的味道,这孩子等了整整10年了。该是他自豪的时候了,我们怎么做?”台上台下响起热烈掌声。
我对他说:“今天,你当着这么多同学和老师的面,落落大方地站起来,清清楚楚地读出来。记住,这就是你最自豪的时候!”台上台下又一次响起热烈的掌声。
孩子笑了,羞涩得好像一朵花。
雅思贝尔斯认为:“所谓教育,不过是人对人的主体间灵肉交流的活动。”因为,只有主体间的灵肉交流,学生才有生长的可能与机会。
“人即目的。”这是我们教育的天。
学习王冕的《墨梅》,我请学生通过多媒体观察王冕的真迹《墨梅图》。学生惊讶地发现,《墨梅图》上所画的每一朵梅花,既非鲜艳的红色,也非雪亮的白色,而是灰灰的、旧旧的淡墨色。
直到他们了解了王冕为人,才对“淡墨痕”有了全新解读,并将自己的解读转化为“淡”的组词——
一个说:这是一种“清淡”。我说:干干净净做人,就是王冕的“清淡”;
一个说:这是一种“平淡”。我说:平平淡淡才是真,做一个真人,就是王冕的“平淡”;
一个说:这是一种“冷淡”。全场愕然,以为大谬。我问:王冕对什么表示冷淡?学生说:对达官贵人冷淡。有人补充:对荣华富贵冷淡、对光宗耀祖冷淡、对功名利禄冷淡……
如果说,“清淡”“平淡”是意料中词,“冷淡”绝对是半路杀出、措手不及。但我没有意外,更没有沮丧。我以自己的敞亮,让学生看见了“冷淡”的“热忱”。
查尔斯·西米克在《石头》一诗中写道:“或许它内部压根儿就不是黑暗;或许有一颗月亮从某处照亮……”
我以为,教师原本就是一个敞亮的生命,在语文教育中,他必须成为一个更加敞亮的生命。
“人即目的。”这是我们职业的天。
对人的信仰,乃是课之天,甚至超过天。课比天大,乃是对人的敬畏与怜惜。我们的课堂,乃是承载人类文明、成全人性光辉的圣地、道场。这,就是我为之奋斗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