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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逝的小黑屋

2020-04-01冯学青

散文选刊·下半月 2020年2期
关键词:神像空地窗台

冯学青

那年小学毕业,我跟着姐姐到镇上的重点中学读书。开学的第一天,在镇中心幼儿园当园长的大姐领我住进镇政府的一间小屋里,屋里光线不好,有8平方米左右,我且称之为小黑屋。这间小黑屋,是镇政府分配给我姐的住处,但我姐跟着姐夫在附近的中心校住,我则享受了政府一般工作人员一样的住所。

小黑屋是土木结构的两层小阁楼。一楼是砖,楼基是石头砌的,与邻东一面的三层办公大楼呈水平,但比西面的平地高出两米左右,在西面平地看我小屋的窗户,高得像是二楼的房子。二楼是木制的,两层布局相同,两排房子门对门,每排有五间,中间开一条通道。我的小屋在通道的尽头,通道采光只靠入口处,就算大白天,也黑咕隆咚的。起初有一盏微弱的小灯吊在通道中间的顶上,但在我住进后第二天就坏了,也没人换上好的,因而每次晚自修回来,我摸索着走到小屋门口都是胆战心惊,总想,要是有一支手电筒多好啊!可在那个年头,手电筒似乎是遥不可及的奢侈品。

我的小黑屋陈设简单而温馨,一张一米五的崭新大架床靠墙而置,白色的蚊帐罩着黄褐色的竹席,粉红的被子绘着我喜欢的荷花图案,床对面摆着一张小书桌,书桌的角落摆放电炉水盆,床的一角筑一条8厘米高弯形的水泥带,把墙角围成不足1平方米的弧形,墙根凿一个洞,方便倒水,挂上一块布帘,就是简易的澡堂。

住我隔壁的是我同班男同学张正,上世纪80年代,男女同学彼此很少说话,就算我害怕,但回去的路上他故意躲得远远的,我想紧随他身后的话,门都没有。对门是一个七十多岁的大爷,性格古怪,样貌吓人,听说是一个曾在“文革”期间被批斗、坐过牛棚的干部,他每天在屋里开着超大分贝的收音机。斜对门没有住人,堆放著满屋神像,那些神像脸上大红大黑,张牙舞爪,每次经过,我像躲鬼一样跌撞着奔回小屋,不敢往屋里多看一眼。夜里因为怕黑,我开着大灯睡,也因为一躺下,眼里尽是对面那些神像鬼魅一样的影子,一闭眼就好像有一群青面獠牙的鬼在扑向我,害怕缠绕着我,每晚基本是瞪着眼睛等天亮。最甚的一晚是半夜狂风大作之时,我竟然肚子隐隐作痛,接着大解紧逼,忍无可忍。上厕所的路要走进一座大大黑黑的电影院,再从电影院尽头的大柱礅下小门出,走上几级台阶,几米泥泞的小路连着两间低矮的平房才是厕所,分男女各一间,四周杂草丛生,听说不久前有一对恋人殉情自杀,尸体正是在厕所面对的电影院的屋顶上被发现的,白天去厕所的路都有点吓人,何况是电闪雷鸣、夜深人静的夜里,想想就毛骨悚然。我硬着头皮点着煤油灯向厕所的方向冲,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走出电影院的小门,风吹灭了煤油灯,我一下子崩溃了,借着电闪的光麻木地摸进厕所,蹲在漆黑而恶臭的坑上,平日的嗅觉消失了,只感到有一个黑洞快要把自己吞没,一分钟似一万年,我匆匆排解后就往回逃,不料走到台阶入口处重重地摔了一跤,我顾不得去找甩掉的灯罩,迅速爬起来又继续往小屋跑,期间没有遇到所谓的鬼,可这一夜一直令我惊魂未定。我自己睡一个多星期后,神经极度紧绷,从来都是一贴床就睡熟的我,严重失眠了。

如此这般,我很痛苦,人也消瘦了,姐姐大概看出来了,便询问我原因,于是,姐姐向收缴这些神像的人反映,希望把神像作妥善的处理。听说,当时是上级要求清理装神弄鬼的把戏才收缴的,但一般来说又不敢得罪神像,就算不供着,也不敢毁掉。在我姐姐的要求下,后来把这批神像转移到另一栋没有人居住的楼梯间存放了。然而我的害怕心理还是无法消除,我只好找一位在学校住宿的平同学陪伴我。

有了同伴,夜晚我不再害怕了,虽然无法回到小学时那样贴床便熟睡,但我的睡眠大有好转。

到我跟班上的同学都熟络时,我的小黑屋就开始热闹了。放学的空隙,经常有一群女同学聚集在我的小黑屋里:啥时有新歌了,一起在小黑屋里练习传唱;电视上看到好看的舞步了,互相模仿着跳;哪个男同学看哪个女同学多一眼了,揣摩着会有后戏不?谁有新衣了,在小屋里每个人轮着试穿……最热闹的是冬天的傍晚,我姐给我配一个大功率的热水管,烧水很快,还不用自己交电费,在小屋里烧热一桶水比在学校里挤着抢热水方便多了,不敢洗凉水的同学都挤到我的屋里来煲热水洗,多的时候有七八个,一般也有三四个,洗完还开着那个电炉烤火。小小的黑屋,再不是黑的,有的是暖和与欢乐。

平常常说起我屋后那块空地,戏称为肥沃的土地。那块空地距离其他的楼房有一百多米,那时政府的人不多,人们聊天一般选择在政府大院水井边的那棵大榕树下,我小屋窗台下的那块空间便成了一个死角。那时候,学校的厕所和政府的一样脏,我们几个女同学如果不是迫不得已,都忍着课后跑到小屋洗澡的地方解决小解,完后用水一冲,流到屋外那块空地上,其他的住户也都如此吧,日子久了,那块空地便变成黑土。还有小屋窗台下也常年湿漉漉的,长满苔藓,夏天的夜里会有蜗牛、蚯蚓和黄蚂蟥之类钻出来,甚是吓人。在闷热的夏夜,没有风扇,只好壮胆打开窗,晨起有时会遇到这些蠕动的东西爬趴在窗台,我便会惊呼大叫。平比我大胆得多,用棍子打死或烧开水烫死,然后叫我去看,我当然是不敢看的,叫她快点处理好我才心安。

当年读书时,每天只吃两顿饭:早上饿着肚子上学,9点放学吃一顿,一直到下午4:30放学吃一顿。如此算来,一天里还真是饿肚子的时候多。早上、中午、晚上、下自修都很有饥饿感,幸好可以在小黑屋煮一些杂食填充一下。在小黑屋里,我很少埋头苦读功课,更多的时候是看课外书,还算聪明的我成绩在初三时竟一落千丈,初三毕业不敢参加中考。我的命运因此也发生了些许变化,不得不选择留读初三,一年后准备报名中考时,却意外被告知留读生不能参加中考。在万般无奈之下,只得与一样命运的女同学一起投奔在广西做教师的舅舅那里参加中考。所幸一考即中,被广西玉林师范录取,在外省求学三年,毕业后又在那里执教三年,才调回广东。

小黑屋,虽给我留下了失眠的毛病,也令我在求学路上受了点波折,但我依然怀念、感激它,是它在那样艰苦的年代里,给我带来温暖和快乐。

遗憾的是,小阁楼在10年前就拆掉了,永远地消逝了。

责任编辑:秀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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