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鹤林的诗
2020-03-30白鹤林
白鹤林,本名唐瑞兵,1973年生于四川蓬溪,现居四川绵阳。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主要著作有诗集《车行途中》、诗歌赏析集《天下好诗:新诗一百首赏析》等。有诗歌入选《70后诗选编》、《中国诗典1978-2008》、《打破新天:中国当代诗歌选》(英文)等国内外数+种选本。曾获四川+大青年诗人、全国鲁藜诗歌奖诗集类一等奖、骆宾王青年文艺奖等多种奖项。
哲学问题
的确,再深奥的哲学问题,
都不过是生死的问题。
即使是六岁小男孩,在晚餐时,
也忽然会提出“人为什么会死”——
这么重大的问题。
尽管可能仅仅是因为,
他刚刚看到动画片里有一个
关于长生不老的故事。
而当我一边夹菜,一边追问他:
“如果你将来成了科学家,
发明了长生不老药,
你首先会把它给谁吃呢?”
他几乎不假思索地就给出了答案:
“我要先给那个卖零食和玩具的……”
老人与狗,或一张乡村的照片
这不是一部硬汉小说。
因此老人不需要像圣地亚哥一样
和大海搏斗,
与鲨鱼争夺马林鱼。
当我们经过那陡峭的山间公路,
去往山顶的石椅羌寨,
老人与狗是我用手机拍摄到的一个远景。
照片中你能想象到的更远的地方,
是我们想象的山水,
以及四季寂静无声的田园。
它们在虚构中虚构了一个梦中的海。
而那海正是乡村命运的写照。
就像海明威在梦中虚构了老人,
而老人在梦中虚构了狮子。
登古读书台
这些路和树,
是记忆的标点,
曾给远行的少年断句构篇。
而今少年已两鬓斑白,
它们却似乎改变无多。
这些山和水,
是沉默的乡亲,
一代又一代无言地活着。
卑微如草木荣枯,
飘零于悠悠天地。
春去春又来,
千年或万载,
不过是诗人的四行悲叹。
不过是一个个生命,
往来于人间苦海。
登上那孤绝的峰顶,
俯瞰山下的江水,
恰似时间不舍昼夜流逝。
恰似子昂的忧思传承,
将我们迷惘与偏狭的心胸舒展。
观电影《超体》有感,或对现实主义的一种质疑
如她的身体的突变。
经编剧的妙笔,或者导演的安排。
我们所说的现实,
只是我们有限的认知或命名。
它指向和包括我们看见的、听到的
和大概被想明白的。
除此之外,我们把尚未理解
或命名的称之为虚幻。
但完全有可能,
这虚无与梦幻才是最后的现实。
因为它尚未被你误解。
或被自以为拥有话语权者,错下定义。
如她的智力的激活。
因教授的理论,以及观众的渴望。
空庙(或金阁寺游记)
山上的草木稀疏,
但庙宇众多。
金阁寺里殿堂楼房密布,
但修行者寥寥。
峰顶的残雪尚未消融,
春天非春日之景。
方丈早已云游四方,
一盏明灯千佛看守。
空空的一座大庙,
只闻风吹檐马和鸣。
我独自从大悲殿前走过,
犹如默默诵经。
犹如一行古老的经文,
被新鲜的微信转译——
“五台归来不见庙,
逗留太原入红尘。”
档案室
档案室在走廊的尽头。
如同一个惯例,少有人问津。
去年冬天,忽然搬进来一位诗人。
但他并不是档案管理员。
档案室是他的一段新人生,
或一部新作,在不惑之年之后
開始转变风格。在他一贯忧郁的作品中,
档案室意味着更深度的沉默。
没有谁注意诗人的沉默,
因为已没有谁对缓慢感兴趣。
他们只是偶尔匆匆路过,从虚掩的门
往里膘一眼,然后匆匆离开。
他独自枯坐在一角,逐渐变成
沉默的铁柜、锁、盒子,或老报纸和文件。
他越来越像一位真正的档案管理员,
忠于职守,但不对外查阅。
为了修改和完成新作,他通常谢绝来访。
即使有时需要表达,需要对话,
语言也简洁得像在自言自语。
像一个人常年写着一部无聊的传记。
感遇诗,或在剑南蜀道上走神
当我们在一条古道上奔波,
能看见那百代之过客的时间,
也是一位匆匆的旅人。
它也如我们一样偶然心有所感,
甚至显露出迷人的困倦。
恰如此时车窗外闪现的景物,
既是时间流逝之创造,
也是我们情思之寄托。
虽瞬息变换着万千形态,
却又与车窗内走神之人呼应相通。
而那每日起落的朝霞夕阳,
世代兴衰的草木江山,
或许正是时间为我们命题的一首感遇诗。
并不记录古今的辗转,
只续写着永恒的相逢与别离。
山中
山间崎岖而幽静的小道旁,
有另一座由零乱的巨石堆砌而成的小山。
它与作为风景名胜的七曲山,
以及山上精致恢弘的古建筑之间,
形成了某种非正式的对话关系。
让无名的石头的讲述,
成为这个四月或几春末的某种意义,
成为遗失的野史的一页或某个片段。
就像当时,我在给那些不知来处的巨石拍照,
径直走进杂草掩映的镜头深处。
而你恰好也在远处给石山以及我拍照。
因此,我与沉默而巨大的石头们,
共同构成了关于那次出游的,
残损不全的记忆的一部分。
书店
傍晚时分,在时常光顾的
东街红帆书店后面,我们发现一家
新开不久的书店。它有着比这个傍晚
更加幽深的门面——恰似一本书
在时间的僻壤处翻开。一楼的书架边缘
张贴着两三张古怪或生猛的纸张
像是给谁的留言。因为等待着
虚构的相遇,而露出生气的表情
两位守店的年轻女子,在观看不知名的
肥皂剧,不时传来压低的笑声
而我们来到二楼,继续猎寻一本
自由的诗篇。阁楼上的书架大部分是
倾斜的(它修正了读者的失望?)
我倾斜着身子和眼镜,把杂乱无章的书籍
浏览,却发现它们全都是陈旧的
仿佛是上个世纪的错版。当夜色完全
笼罩神秘的小书屋,我们回到
来时的街道上。跟着那寒冬夜行人
步出了装订有误的,只有开头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