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乡》中的“生命政治”书写
2020-03-28牛妮
牛妮
摘 要: 乌托邦小说《她乡》,构建了一个偶然被三名男性闯入的“她乡”。本文以福柯的“生命政治”观照小说,通过对小说中“性”干预、生育权干预、规训三个方面的分析,揭示小说中蕴含的“生命政治”图景,探索小说如何表现人,尤其女人的困境。
关键词: 生命政治 福柯 《她乡》 解构
《她乡》是一个典型的女性乌托邦小说,检讨以往社会以男性为主体的价值观,同时提出女人为“人”的信念,并全面讨论人类社会存在的各种议题。对性的讨论,性及载体爱情与婚姻的讲述;对教育形式和内容的反思,教育效果的感慨;对宗教含义、形式、意义和价值的讨论;通过显著的性、婚姻、教育、宗教等话题的展开,“她乡”中的“生命政治”意义浮现出来,引发读者思考性干预,规训对于生命的干预及关系,揭示背后权力的运作。
“福柯的研究预设了‘通知权力(pouvoir souverain),开始于‘规训权力(pouvoirsurveiller),落脚于‘生命权力(biopouvoir),涂绘一幅相对完整的权力技术发展史,形成了一套不算博大精深,却被当代众多思想家不断演绎的‘生命政治学”(陈培永 1)。福柯的生命政治学,实际上关联统治、规训、人口、种族、国家治理术、生存美学等话题,是对福柯思想的凝练,对揭示人道、自由、法治等合法性、合理性的现代人的现实困境有重要意义。在针对法律和规训方面如何区分的问题上,福柯在《自我解释学的起源》一书中解释道:“有些人坚信问题的存在,即使他们之间未必都赞同,但没有人知道如何实现目标,而政治运动,自发的政治运动,我十分天真地寄予希望的运动,我所盼望的运动并未到来。”(福柯 83)虽然福柯并没有提出任何令人信服的解决方案,但这不是他的旨趣,解决方法应该是政治家的任务,哲思发人深省或许是福柯理论的魅力。
一、受干预的性
权力的规训与约束通过教育、建设和监管形成。“据我看来,在所有社会中,性都受到了严重的制约,因此是一个测试权力机制运作得很好的领域”(福柯 173)。无性繁殖、性意识淡薄背后有深刻含义。
在她乡,性是为亲职服务的,没有爱情和对愉悦的追求。阿拉朵在谈论爱情的时候,认为性是放纵。性的压抑为了防止放纵,性的实施为了生命的延续。阿拉朵向范表露了自己想要去他的国度看看的愿望,毕竟“你们的世界充满执着的爱侣,热情,快乐,互相奉献,总是生活在那高贵的感情的高潮里,我们原本以为那只属于一个季节一个用处”(135)。可见,她们的内心深处是存在潜在的性自由意识的,已经开始被触发。
她们对于性,是按照规律和按照需求发生的。因此,任何男性支配世界的男性对女性的征服在这里行不通。当泰利借由蛮力想要征服艾黎蒙,在审判过程中,小说没有太多对泰利“罪行”的陈词,而是借助阿拉朵那里转述的泰利的发泄“坚决地解释她们无法了解一个男人的需要,一个男人的欲望,一个男人的观点。他称呼她们是阉了势、不男不女、无血无性的动物”(141)。借助阿拉朵之口说出来,或许是作者为了体现出泰利的控诉在审判的时候引发“她乡”中女子的思考、兴趣。审判后女人们之间的信息交流表征了女人们对“性”的思考。在某种意义上,泰利的极端和“她乡”中女性对于性的极端观念形成了强烈鲜明的对比,这种紧张的对峙激化了两种性观念的矛盾,引发了两个世界中对于性的再思考,思考性的基本内涵、特征、背后的意义和价值,以及性在婚姻中、生活中扮演的角色。由此可以看出,性的管理隐藏着权力的运作。在两性的世界中,双方应该相互尊重、相互协商、相互成长。根据福柯的观点,性干预无处不在,小说的主旨是通过对比两个世界的性观念和性行为,窥探两个世界中性背后的权力运作,性如何在“生命政治”的规律下发挥作用。
性是压抑,也是管理,影响个人健康和社会人口。权力不能只用于压制,要凸显权力的可发性、正当性。小说中婚姻的情节设定是对性的再思考,显示出一种倾向。
二、受干预的生育权
回归生命的本质,价值与诸多因素的联系,“人之死”宣告了人作为纯粹自然的存在的死亡,是话语的、思想意识形态的存在。 福柯注意到权力技术从十八世纪下半叶开始有针对人口的,“在人口层面上,权力与个体的关系不再是从属的,权力并不是从个体哪里夺取利益、财富或者性命和血汗,人口成了生产机器,生产利益、财富,也生产其他个体”(莫伟民 229)。生育开始进入权力的领域,生育在权力的运作上开始发挥作用。从目的来看,对生育权的干涉是对人口的管理和监控,为了群体的或者国家的个体生产,在“她乡”体现在广泛认同的“母职”,为了共同的管理和社会秩序及发展。
生育在“她乡”被严格控制,被认为不优秀的女人没有生育的权力。生育干预体现在两个方面:一个是“生”,另一个是“育”。采用育种排除法,某些具有不被认可的品质的女人会被剥夺生育权力。顺从这项“政策”与她们在生育观上的规训有关,因此能够实现自我控制与监控。剥夺女孩的生育权,意在控制人口质量,维持社会秩序。另外,孩子只能由智慧、有能力抚养的女人共同抚养。在“育”上面实现了控制,或许在某种程度上有利于孩子的成长,但归根结底是背后各种权利的博弈。
婚姻是她们改进社会生育结构的重要举措,深層目的可能是社会个体的进化、社会的优化,是“她乡”领导者们对于完善结构,增强秩序,以巩固发展的举措。小说主要描写了女性的姓氏依附、经济依附,公民权问题,生存环境问题,女性在婚后抛弃原有的生存环境,反映了男性主导社会中的不平等和压迫现实。婚姻是连接性和生育的节点,是反映生育观的一面镜子。通过对婚姻的构建,控制人口的生长和质量,运作背后权力关系。在“她乡”,人们认为婚姻应该承载着兄弟之谊,这一点毫无疑问比男性社会更胜一筹。她们想要通过婚姻构建完整的世界,学习“他”们。然而他们也有局限性,认为婚姻是为了新生命,在婚姻中完成自己的“母职”。小说通过婚姻中必然要经历的尖锐问题的争论,引发读者对于婚姻背后权力关系的思考。一是婚房在她乡私密程度的不同认知,二是对性的作用产生分歧,三是夫妻爱情和责任的认知差异。通过双方的探讨,婚姻控制人口的作用显现出来。生育和性都属于身体,权力的具化体现在对身体的管理和驯服上。性的“解放”(有限的、遵循伦理的)与身体管制的松散并没有那么可怕。
三、规训:对生命的管理
在福柯看来,规训“早已是社会机构采用的通用模式,现代社会变成了全景敞视的社会,一个监狱型的社会。这种建筑模式不仅被用于监狱中,还被应用于学校、超市、夜总会、工厂、医院和军队中”。(陈培永 60)监视无处,无时不在。那么,在她乡是怎样的监视模式呢?有什么神奇特别之处吗?
小说中三位男子经历一场奇特的监禁。三位男子被监禁的地方环境宜居,区别于他们世界中的监狱,俨然星级宾馆的待遇,通过教育和言语规训三个男人。面对逃跑,她乡的女人们预先知道,但紧密跟从,暗地监看,实现了明和暗两种互补方式的监禁。逃跑归来没有受到更加严苛的监管,而得到了游览的机会,使三个男人对这个地方熟悉、习惯、顺从,从意识深处实现自我监视,不再逃跑,“这也是参加这个国家的好机会,我看得越多也就越喜欢”(48)。这种全面的监控和福柯的全景监控相吻合。小说中的监控,对生命的规训不仅体现在她们奇特的监禁上,而且教育的规训、宗教的规训比较突出。
在男权社会中,教育会加重人的服从,尤其是女性;小说中的女性建立了一套带有自己特色的教育模式。“她乡”中教育机构或者教育教材是没有的,但是有实质的教育。她们对有问题或者犯错的孩子的教育过程被称作克服“儿童疾病”。她们“通过每个感官学习,不间断但不自觉地接受教育,从不知道什么是在教育”(103)。教育在“她乡”虽然经历了形式的变化,但是教育的影响同样融入孩子的童年,影响孩子的未来发展,这一过程是隐蔽的。她乡的女孩习得过程快乐,习得空间是大自然。在福柯的理论下,知识即权力。毕竟知识属于话语,话语和权力紧密相连。她们和他们的教育都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教育规训人们行为、规训人们思想的根深蒂固的作用。教育发挥着潜移默化的作用,背后权力的运作也相当隐蔽。并不是说教育背后有权力的运作就一定不好,应该考虑教育的形式和教育的效果是否积极、正面,根据尊重人的尊严和人道主义的实现程度加以判断与完善。
宗教在“她乡”经历了从有到无的过程。或许读者会觉得没有宗教的干预,就没有权力的参与,事实上,正如福柯的权力不是单薄地指涉政治权力,是各种力量的博弈。宗教的干预及对宗教的干预背后同样存在权力的运作,隐含着对人们行为和思想的规训。在第十章,小说章节的标题为“她们的宗教和我们的婚礼”,然而讲述的却是她们没有宗教,这一标题难道是不恰当的?或许是作者的匠心独具,虚实结合,解构传统思维定式,模糊宗教实体。通过对男性支配的世界和“她乡”中宗教观的对比,引发人们对宗教形式和宗教意义的思考。就像中国古典佛学“菩提本无树”的意境,宗教不局限于仪式、禁忌等具化事物。带有抚慰心灵、治愈创伤、滋养本性功能的“宗教”在小说中具化在“智慧”上,以“智慧女人”为载体。在她们的母职里,“认同一种伟大温柔,无限崇高的力量——耐心,智慧,所有含蓄细腻的方法”(120)。这些是她们的神,她们的宗教。可见,宗教此时扮演着隐秘者的形象,像是无形的手暗中操控。
在某种意义上,小说实现了宗教的双重解构:1.对神的解构,从信仰上帝到信仰智慧的取向。2.从(男)人到女人的转向。上帝的形象是男人的形象,神落下神坛即男人落下神坛的指涉。在她乡,在解构宗教的同时,也在建构另一种形式的“宗教”。她们宗教的信仰是“智慧”,实体是“智慧女人”,从“智慧女人”那里得到的是协助,实现自我抚平,而不是驾驭驱使。“我确信权力的问题不应该过多地从司法的角度考虑,而应该关心它的技术、战术和战略”(包亚明 173)。在解构主义的框架下,并不是所有建构都不是好的,正如权力并不都是消极的,只是运作权力的手段和途径。
四、结语
故事借由三名男性科学家代表社会既成的偏见,透过他们在“她乡”的遭遇,检讨以往社会以男性为主体的价值观,全面讨论人类社会存在的各种议题,都有前卫进步的看法,也有不可避免的局限性。在女性书写上涉及的题材,更加深刻,话题更富哲思。对现实社会关于生育、教育、婚姻等诸多因素之间权力间的博弈,起到启发作用。消极的禁制(过度工作对身体的剥削、集权、文化专制等),应该与积极的抑制(健康、卫生、伦理和秩序)区分开来,不断思考制度和权力的运作。权力,理应是一种秩序、一种人道主义上的规范。在某种意义上,《她乡》的女性书写过程中体现的“生命政治”观,对女性的发展、女性主义书写的发展,有深刻的意义。帮助人们思考如何热爱生命、尊重生命,生命的拷问要回归到双性问题。女性主义书写,容易陷入和男性斗争的漩涡中。然而,该小说对待男性的态度是积极的、擅于反思的,不是对立性的。在书写女性的时候,应真正意义上以女性为中心,以女性文明、权力、生命价值为核心展开。《她乡》中的生命政治书写,有利于提供一个不同于男性主导社会下的生命权力关系,通过对比和类比,帮助读者认识到小說中构建的女性社会的优于局限。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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