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青蛙视角:托卡尔丘克的阴沉与光明

2020-03-28谷立立

检察风云 2020年4期
关键词:丘克卡尔波兰

谷立立

如果不是得到了诺贝尔文学奖的垂青,普通读者应该不会知道当代波兰还有像奥尔加·托卡尔丘克这样的作家。与大多数后现代文学一样,她的作品很难被定义:不是故事,不是历史,更不是传统的小说。在阅读《白天的房子,夜晚的房子》(以下简称《房子》)的过程中,总会想起那首歌《小城故事》。歌中唱道,“小城故事多,充满喜和乐,假如你到小城来,收获特别多”。毋庸置疑,《房子》就是波兰的《小城故事集》。可是,当我们在文学大奖的召唤下,打开书,走进其笔下的托卡尔丘克小城,才发现自己“收获”的既不是“喜”,也不是“乐”,而是一连串发生在边缘地带的边缘人生。就像曾经孕育了所有故事的波兰,直到今天仍然被历史的伤痛牢牢捆绑,既不能逃避,也无从逃避。

托卡尔丘克出生于20世纪60年代,大学时曾就读心理学,毕业后当过心理医生。生于和平年代的她没有义务去重复历史的伤痛,于是索性拿起笔,一路写了下去。这提醒我们,只要给她一双翅膀,她就能从泥泞的大地抽身而起,高高地飞在半空,让自己变身为名副其实的“文学女巫”。《房子》(又译作《收集梦的剪贴簿》)就是这样一本书。托卡尔丘克借用纪伯伦的话“你的房子是你更大的身体。它在阳光下长大,在夜的寂静中入睡……”揭开了她的梦境书写。这意味着,房子是人的身体,也是梦的居所。

于是,“集梦者”托卡尔丘克走入小城,打开不同的房门,走进不同的房间,进入他人的世界,旁观他人的梦境。这就像在制作一件“用各色布片缝起来的百衲衣”,旅游指南、菜谱、蘑菇采摘手册、中世纪人物(圣女库梅尔尼斯)小传、祷告、假发制作步骤、梦境实录、末日预言……统统被托卡尔丘克拿了过来,与数十个极具魔幻意味的故事(一到冬天就要冬眠的老妇人玛尔塔、银行女职员克雷霞与梦中男子的左耳之恋、身体里住着小鸟的酒鬼马雷克、性别错乱的中世纪教士、害怕成为狼人的乡村教师、穿越他人身体的捕梦者)一起,构成了她庞大而散碎的梦境。

从表面上看,托卡尔丘克的写作似乎远离了波兰作家惯有的写实主义传统。她自顾自地扬起轻盈的翅膀,钻入梦境与故事之间,将历史与现实统统抛在身后。但事实上,托卡尔丘克从来没有挥挥衣袖、洒脱地走开,而是用迂回、婉转的方式接近传统,重述身边人的命运,解读波兰历史上曾经有过的苦难。这正应了她的前辈、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波兰女诗人辛波斯卡写下的句子,“这是一个政治的时代,所有的白昼的、夜晚的,一切——你们、我们、他们的——无一不是政治事务”。大意是说,不管她写了什么、走得多远,她笔下的每一个字、每一行句子,都注定会回到这片饱经苦难的土地上。

托卡尔丘克当然没有忘记她的国家、她的历史。在她看来,历史是国家的历史,也是小人物的历史。因此,与其用尽全力描绘一幅恢宏的民族史诗,倒不如退回生活的现场,观察小人物的生生死死、内心惶惑。她长期抱有的“青蛙视角”造就了她独特的写作:从不高高在上、俯视众生,而是以“低到尘埃里”的姿态,去解读一个小城的前世今生。《马雷克·马雷克》里有一句话,真实地描述了他急剧下滑的人生:“(马雷克)回想起开头自己是如何走向堕落的,想起他曾经是一个高高在上的人,而今却是处处低人一等。向下滑的运动实在令人感到恐怖,甚至超过恐怖”。是的,下滑。历史上的波兰正是沿着逐级“向下滑”的运动轨迹,一步步走到了今天,从高高在上到低人一等,更直接导致了当下的低迷。

因此,就算托卡尔丘克摆出一副“本书纯属虚构”的姿态,暗暗告诫读者“不要对号入座”,我们还是可以从她笔下读出太多真实的隐喻。比如,书中那些被她刻意搅乱了的时间:远古、中世纪、十八世纪、近现代,恰恰对应着波兰的崛起、发展、衰败、没落。远古时代,刀具匠顿奇尔靠着顽强的意志,在森林边上开垦良田,缔造出小城新鲁达的雏形;中世纪时,随着国家的统一,文明高度发达,就有了库梅尔尼斯的事迹;1795年,俄国、普鲁士、奥地利三国大军压境,波兰被一分为三。越来越多的德国人来到新鲁达,当起了新一代的小城居民;二战初期,纳粹德国以“闪电战”突袭波兰,接连展开一系列惨绝人寰的屠杀;战后,波兰失去被德国占领的东部领土,被迫成了“战胜国中唯一缩小了疆域的国家”。

这就是波兰:一半是光明,一半是阴暗;一边是伤痛,一边是希望。托卡尔丘克用她轻灵的笔尖,触及这个国家深处的伤疤。但《房子》远远不是治愈系的汤药。小说中所有在场的(祖父、父辈的亲身经历)、不在场的(故事歌谣、神话传说),都是小城记忆的一部分,是白天的故事,是夜晚的梦魇,是不分昼夜的伤痛。托卡尔丘克的高明之处在于她的冷静。她很清楚,优秀的心理分析师与杰出的作家一样,既不负责解答,更不负责疗伤。仿佛要重写一部波兰背景下的伊索寓言,她可以像谈论蚂蚁之死一样,描写人物的崩溃;谈论他们到奥斯威辛集中营旧址参观、购物,就像所有黑暗的杀戮并没有真正发生过。

而她的人物呢,总是活在梦境中,像一只无脚的小鸟跳来蹦去,既不属于历史,也不属于未来,只是一味地活在当下。即便如此,故事仍然有光明,至少新鲁达有一半时间属于“白天”。在《悲伤和比悲伤更糟的感觉》里,“悲伤”不是被大肆渲染的情绪。哪怕明知城里的孩子长大后会以“炮灰”的身份卷入下一次战争,饱经战乱之苦的乡村教师埃戈·苏姆,还是要教他们读古罗马诗人维吉尔的作品。于是,当孩子们咿咿呀呀地唱着“前辈维吉尔教自己的孩子们读书”的小调,我们知道托卡尔丘克終于迎来了她的光明时刻:她砸碎夜晚的房子,扭转错乱的时间,为小说带来一道光。“这道光反射出所有的过去和未来的满月,所有明亮的繁星闪耀的天空,所有的烛光和白炽灯泡的光,以及所有种类的荧光灯冷色的光”,照亮了她笔下那个阴沉的世界。

编辑:黄灵  yeshzhwu@foxmail.com

新书速递

京腔京韵话北京

“京派文化”与“海派文化”不同,其形成的契机是1919年巴黎和会后,因列强拒绝公正对待中国,中国知识界集体失望,梁启超、辜鸿铭等较为了解西方文化的学者,转而主张用民族主义对抗现代主义,从追求文明,走向追求文化。翻开文学史,京派尤其辉煌,沈从文、老舍、梁实秋、冰心等名家不一而足。作者对书中所列之人的旧事信手拈来,如邻家熟人一一述说。在他的笔下,作家也要吃饭,也要面对实际生活,也会有嫉妒、轻蔑、偏见、功利心等。梳理往昔,那些民国的名士便一个个跃然纸上,令人欲罢不能。(文/灵耳)

猜你喜欢

丘克卡尔波兰
在此消彼长中幸存的波兰
进军波兰
一个半世纪后的卡尔·马克思
不是每个人都需要读我
2018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
在波兰,遇见地下仙境
“熊”视眈眈
你好,亲爱的卡尔
我是谁
我在此处,很高兴你在彼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