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人父母需“持证上岗”

白巍

日本作家伊坂幸太郎曾经说过一句话：“一想到为人父母居然不用经过考试，就觉得真是太可怕了。”

也许有人觉得这是危言耸听：有什么可怕的？我们一代又一代父母都没有经过考试，一代又一代孩子不也都长大成人了吗？但是，在多年的家庭教育实践中，我却深深地体会到了这种“可怕”——

张家口市桥西区检察院未成年人犯罪检察科科长吴桂平曾向我介绍了她经手的近百起未成年人犯罪案例。那些失足的孩子，他们年龄不同、家境不同、犯罪事实不同，但他们有一个共同之处——都经历了失败的家庭教育，换言之，他们都有着“不合格”的父母。那些父母或溺爱无度，或严苛暴力，或散漫放任，在孩子成长的道路上，他们失职失责，亲手把孩子送上了“歧途”。

未成年人犯罪是家庭教育失败的极端现象。但生活中，我们也经常可以看到，在和孩子“相爱相杀”的缠斗中，那些茫然失措的父母，那些流泪的眼睛和滴血的心。我曾经收到一位妈妈发来的一张照片：一只苍白纤细的手臂被割开了一道口子，鲜血正顺着刀口缓缓流出。那位妈妈告诉我，这是她14岁女儿的手臂，她经常自残。我放大图片，看到那手臂上一条条旧刀痕，虽然已经愈合了，但依然触目惊心。我问那位妈妈：“你和孩子交流过吗？她为什么要这样做？”那位妈妈的语气里满是愤懑和不解：“她就是没事找事！我不缺她吃不缺她穿，给她找最好的家教，她却总是说自己有压力，说身体疼了心里才会痛快一些。她到底想要什么呀！？”我又问：“看到她的伤口，你是怎么做的呢？”那位妈妈的回答强悍直接：“我气坏了，给了她两个耳光！”未及深谈，我几乎已经明白了那个女孩的压力来自何方，明白了她为什么要用身体的痛缓解心里的痛。我对那位妈妈说：“如果你不改变和孩子沟通的方式，不能走进她的内心，某一天，她的刀子很可能不是划在肌肤上，而是割在血管上。”那位妈妈沉默了一会儿，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现在当爸妈真难啊，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做，老师，请帮帮我吧！”

“请帮帮我吧！”我不止一次听到家长这样的恳求。在那些恳求的后面，是一个个家庭岌岌可危的现状，是他们的孩子说不出来的痛。

北京市曾抽样调查了3000多名中学生的心理状况，其中“对待父母的态度”一项中：56.28%的孩子极度反感或痛恨父母，19.22%的孩子对父母态度冷淡，13.13%的孩子反感父母，6.62%的孩子惧怕父母，只有4.75%的孩子表示喜欢自己的父母。这组数据触目惊心，父母子女本是骨肉至亲，却为何成了“陌路仇人”？

有人说，身为父母就是“三无”人员，即教育对象无法选择、教育身份无法回避、教育遗憾无法弥补。在每一次家庭教育讲座中，我都会看到许多抑制不住的泪水，那些泪水里有深深的遗憾。在每一次家庭教育讲座之后，我都会收到许多家长的咨询：“我想学习怎样做好父母”“我想和孩子好好相处”。我欣慰，这是父母们开始直面自己的教育身份、反省自己的教育方式，他们期待改变、成长，他们想要“持证上岗”。

那么，谁来给父母发证？谁来帮助父母上岗？

作为一名家庭教育工作者，我更欣喜地看到，在当下，“家长持证上岗”已经不仅是父母的主动需求，而且渐渐成为全社会的共识，成为教育部门的重要工作内容，更多的人在被唤醒。

在推行家庭教育的过程中，学校和教育工作者义不容辞地成了倡导者和实践者，也水到渠成地成了受益者和分享者。学校成了给家长“持证上岗”的培训基地，把家长当作另一个学生群体，教之育之，帮之助之。为帮助家长“持证上岗”，许多学校做出了探索——

“家长和孩子一起开学，家长和孩子一起成长。”河北省张家口市怡安小学针对不同年级家长的需求和现状，制定了“入学培训家长、教师礼遇家长、课堂明亮家长、教育联动家长、毕业感恩家长”的工作思路。一年级新生9月1日报到入学，家长8月31日先行培训。学校邀请专家做家庭教育的启蒙讲座和幼小衔接的培训，要求每个学生的父母及1位经常陪伴孩子的祖辈共计3人参加，上好家长开学第一课。同时，学校向家长免费发放一套自编的好习惯手册，先由各班主任带领家长共同学习，再由家长回家和孩子一起学习，建立小学生活正确的打开模式。在之后的学习过程中，怡安小学开创了“明亮家庭”校本课程，搭建“家长课堂”平台。此后每期的家长课堂都有不同主题，3至5名家长作为中心发言人，共同交流探讨大家关心的教育问题，从习惯养成到文明礼仪，从沉溺手机到沟通障碍，说经验、讲做法、解困惑，让家长有了更前沿、理智的教育方法。

河北省张家口市怀安县职业技术教育中心（以下简称“怀安县职教中心”）针对目前一些中小学“家长学校”因经费和资源不足形同虚设的问题，利用自身资源优势，在县域内免费开设家庭教育专业，把培训家长作为职业教育的内容，把小幼阶段的学生家长作为学员。学校制定了系统完善的学习体系和要求，为家长提供专业的家庭教育辅导培训，学习期满发放结业证书。2019年12月，我参加了家庭教育专业第二期开班仪式，并应邀开讲第一课。第二期家长学员达到了900余名，比首期增加了两倍。在开班仪式上，我对学员们说：“为人父母是终身职业，也是一个人生命中最重要的担当，希望你们做好学生，通过学习和考试，获得‘资格证，‘持证上岗，成为合格的家长。”目前张家口市已有3所县区职教中心加入了家长教育的方阵，下一步将在课程设置、师资培训、学员考核等方面制定统一的规划和标准，争取让全市所有职教中心都成为家长培训基地。

“通过参加家长夜校学习，我找到了当学生的感觉，也找回了和孩子相亲相爱的感觉。”这是河北省张家口市宣化区新华路小学一名家长在“博雅夜校家长群”里的微信留言。针对一些学生家长白天和周六日都有工作，不能保证集体统一学习时间的情况，新华路小学开办了家长夜校，每周五晚上7点至9点举办专题培训，其余时间进行线上学习。家长集中培训时，学校还贴心地开辟了两间专门教室，一间给孩子们写作业，一间给写完作业的孩子们放映电影，均有专门老师看护辅导。学校还把家长参加夜校获得的奖狀和小红花交给孩子带回，通过孩子激励家长学习。夜校开办以来，一直保持着高出勤率。新华路小学成了河北省家庭教育培训基地之一。

“让家长持证上岗”越来越成为社会的共识。我所在的张家口市，市教育局成立了家庭教育工作室，统筹协调家长教育工作;市妇联成立了“白薇老师家庭教育公益讲师团”，由一批专业讲师送教到基层到学校到乡村;市检察院成立“爱心天使家庭教育普法讲师团”，由一批检察官为家长开设法律课，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市委宣传部、市总工会等部门将家庭教育集中培训作为公民教育和职工教育的内容，全面推行普及;“张家口家庭教育公众号”定期推出有针对性的家教文章，最大范围地宣传家教理念;一批具有心理学知识的教育志愿者开设了“家庭教育公益咨询热线”，为家长答疑解惑……在从事家长教育工作之初，我们是在“摸着石头过河”，而现在，众人齐心造船渡河、搭桥渡河，天堑将成为通途。

2019年11月29日，我到一所农民工子弟小学给家长讲课。那天恰逢入冬以来第一场大雪，路滑车堵，我有些忐忑，不知道有多少家长会来。但是，当我走进那所小学的会堂，身上和心上的雪花瞬间就融化了。那些家长早早地安静地坐在座位上等着我。两个小时的讲座，他们倾听、微笑、落泪、鼓掌。窗外的雪越下越大，雪落无声。我知道，这漫天雪花必定会化作来年的春水，滋润地下的种子。

讲座结束后，一位面容黝黑的父亲走到我面前，深深地鞠了一个躬，他说：“老师，我的父母教育我失败了，我不能再让我的孩子失败，我要好好学习，我要‘持证上岗！”

（作者系张家口市教育考试院副院长、张家口家庭教育志愿者）

责任编辑：周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