缉毒英雄惨死案，35年又生变

程绍铭　昕一

1984年冬，美国毒品管制局（DEA）探员恩里克·卡马雷纳发现墨西哥奇瓦瓦州有一处12平方公里、工人人数达1.2万人的大型罂粟种植园。经过一番缜密侦查，他将掌握的情况悉数报告给上级，由DEA将线索通报给墨西哥政府。墨西哥遂派出军队前去清剿，终于将这片年收益80亿美元（1美元约合6.9元人民币）的大麻种植园付之一炬。

卡马雷纳一向反应快、能力强。他的发现让DEA打了场缉毒漂亮仗。卡马雷纳沉浸在胜利后的荣誉感中，一时忽略了砸毒枭饭碗的危险性。1985年2月7日，他前往墨西哥第二大城市瓜达拉哈拉的美国领事馆，出门前还和妻子约好一起吃晚饭，却从此音讯全无。27天后，他的尸体在郊外一处农场被发现，死状凄惨。

美国方面对卡马雷纳的遇害反映激烈。时任美国总统里根为此暂时关闭部分美墨边境，并派出大量人力对墨西哥贩毒集团进行大力打击。拉美大大小小的毒贩集团一时受到震慑，定下“DEA的人一律碰不得”的规矩。

与此同时，卡马雷纳惨案还留下很多谜团，墨西哥大毒枭米格尔·菲力克斯·加拉多一直被认为是罪魁祸首。种种迹象却表明，事情也许并没有这么简单。2019年，美国司法部宣布重启对此案的调查，承认此前用来给嫌犯定罪的证据存在严重漏洞。前不久，美国司法部获得新证据。据称，有3名关键证人向检察人员表示，当年美国中央情报局（CIA）和DEA方面的人员可能参与了绑架、折磨并谋杀卡马雷纳的阴谋。消息一出，这桩35年前的命案再次成为舆论关注的焦点。

“即便只剩下我一個人，也能够有所作为”

卡马雷纳出生在美国加州的一个墨西哥裔家庭，高中毕业后进入海军陆战队，退役后当过消防队员、警察，并于1975年加入DEA，成为一名探员。别看DEA如今的名声很响，上世纪80年代，DEA只是个不起眼的小单位。当时纽约警局女警的数量，比整个DEA的探员还多。不仅如此，DEA还官僚风气严重，运作低效。

在这样的环境下，积极进取、立志要成就一番事业的卡马雷纳觉得有些压抑。从入职DEA那天起，卡马雷纳就不甘心只当一名无名小卒，他曾表示，“即便只剩下我一个人，也能够有所作为”。1981年，卡马雷纳被派往位于墨西哥哈利斯科州首府瓜达拉哈拉的DEA办事处。他摩拳擦掌，打算凭借墨西哥裔身份，在远离官僚体制的禁毒一线施展一番拳脚。

然而，卡马雷纳的行动依然处处受到掣肘，因为他不得不面对和毒贩私下勾结的墨西哥执法机构。

当时，由于监管缺失，墨西哥的执政党革命制度党滋生出贯通上下的系统性腐败。一些高官和各大毒枭一道，将上不得台面的黑色产业变成墨西哥的隐形经济支柱。当地政府对贩运到美国的毒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形成“水泼不进，针插不进”的超级贩毒网络。

如此形势让DEA开展工作极其被动。只要DEA的人开车跟踪毒贩，就会被当地警察挡住路。如果DEA方面要发起突袭，则必须向当地警方申请，即便获批，毒品也早已被转移。墨西哥警察保护毒贩，同时也能从贩毒利润中分得一杯羹。有时，他们还会留下一批大麻给DEA，好让他们向美国交差。渐渐地，DEA、当地执法机构、毒贩三方之间形成了一种既可笑又微妙的平衡。

在这种情况下，DEA的领导要求卡马雷纳只能暗中搜集情报。尽管这和当初的预想完全不同，但卡马雷纳还是听从命令。他积极发展线人，甚至不惜伪装成毒贩，只身潜入大麻种植园。在一次卧底行动中，毒贩有点怀疑卡马雷纳，用枪指着他的头，他连眼睛都不眨一下，最终逃过一劫。

每次执行工作任务，卡马雷纳都冲在最前面，誓与毒贩斗争到底。当他找到大麻种植园并将线索转达墨西哥政府时，当地没法再遮掩，只能派军队前去清剿。

考虑到卡马雷纳的人身安全，DEA准备在1985年2月底前将他调回美国本土，但终究还是晚了一步。当年3月初，卡马雷纳的尸体在郊外一处农场被发现，死状凄惨。验尸显示，卡马雷纳双腿的皮被残忍剥去，四肢遭到枪击，颧骨、下颌、鼻梁、肋骨均有不同程度的骨折，有被电击的痕迹，头部还被电钻开过孔。更令人发指的是，行刑全过程对卡马雷纳注射了刺激肾上腺素的药物，目的是为了让他一直保持清醒。卡马雷纳连晕过去的机会都没有，非人的痛苦一直伴随他超过30个小时。

毒贩惨绝人寰的行径激怒了美国，DEA立即启动该局成立以来规模最大的一次调查，代号“传奇”行动。DEA方面调查后确信，这是一起由墨西哥毒贩和部分腐败警察共同策划的谋杀案，因为“卡马雷纳知道太多内情”。当时的墨西哥总统米格尔·德拉马德里迫于美国压力，于同年解散了联邦安全局，数名州长和州政府官员因涉嫌参与谋杀案接受调查。最终，卡马雷纳被害案中先后有6名嫌犯在美国被判刑，最高刑期达40年。

左图：卡马雷纳和家人在一起。右图：卡马雷纳的葬礼。

以卡马雷纳为原型拍摄的 《毒枭：墨西哥》剧照，卡马雷纳在1988年登上《时代周刊》封面。

旧案新证词：缉毒英雄惨死是CIA策划？

尽管处决大毒枭大快人心，但不少人隐约觉得，事情可能没这么简单：毒枭如果只是想报复，完全可以秘密动手，但卡马雷纳恰恰是当天下午从美国领事馆出来后被绑架，为何绑匪如此明目张胆？刑讯30个小时，为何通过药物让卡马雷纳保持清醒？一些参与调查的人也觉察出：“有些人似乎急于想从他口中得到些什么。”

这些人认为卡马雷纳案有诸多谜团，并曾公开表达过疑虑，但由于找不到其他确凿证据，只能不了了之。直到2019年，美国司法部宣布重启对此案的调查，承认证据存在严重漏洞，才印证了当年的质疑并非空穴来风。

美国媒体对该案做出的最新报道更是引起轩然大波。据称，美国司法部消息人士近日透露，调查人员从3名当时为贩毒集团工作的墨西哥警察口中取得了新证词。这3名证人称，曾亲眼目睹部分美国官员和墨西哥贩毒集团勾结，分别有一名CIA特工和一名DEA官员参与策划了卡马雷纳惨案，他们出席过讨论绑架卡马雷纳的会议，涉事的DEA官员还收受了来自贩毒集团的贿赂。

调查人员已经向卡马雷纳的遗孀米卡提供了相关信息，但没有公布更多细节。被证人供出的CIA及DEA官员的名字以及作案动机也没有被公布出来。米卡回应称：“我只想要真相，现在任何内幕都不会惊讶到我了。”

消息一出，很多人联想到奈飞出品的美剧《毒枭：墨西哥》里的桥段。这一改编自真实历史事件的美剧，对美国官员参与绑架卡马雷纳的动机做出了大胆猜想。受剧情影响，关于卡马雷纳惨案，目前在美国流行的一种說法是：卡马雷纳在追查毒贩的过程中，偶然发现CIA和墨西哥政府官员、贩毒集团勾结，利用毒品买卖的部分利润向尼加拉瓜境内的反政府武装输血。这种“以毒养乱”的勾当一旦曝光，势必引起不小的震动。卡马雷纳因此惨遭虐杀。

在剧中，负责寻找真凶的探员沃尔特缴获了卡马雷纳被绑架后接受审讯的录音带，从刑讯者的语气、语调、谈话逻辑，沃尔特判断这些人更像是受过严格训练的军人或警察，他们的盘问套路甚至和中情局特工有些相似。

沃尔特还曾遇到一名来美国避难的墨西哥安全部门的高级官员，便问起卡马雷纳的事，这名官员说：“是你们自己人杀死了卡马雷纳。”还有人透露，卡马雷纳在调查墨西哥贩毒资金的流向时，曾约见过两名来自美国的高级专员，这惊动了利益集团，他们想尽快搞清楚卡马雷纳到底知道些什么，又对其他人说了什么。于是，CIA便利用墨西哥毒贩和警察绑架了他。至于哪方最终决定折磨卡马雷纳并杀人抛尸，在剧集中也是个谜。

“DEA的人一律碰不得”

虽然尚不确定新证词能否引出新的调查结果，能否最终查清真相也有待观察，但3名证人的新证词内容无疑是重磅消息，必将对案件的结果产生影响。

美国法律界人士分析认为，目前，案件调查的阻碍在于CIA和DEA两大机构对案件调查并不配合，“此次调查将经历一个漫长的过程，因为时间太久，参与的部门也比较多，所以未必会有一个实质性的突破。”

从等级上讲，DEA隶属于美国司法部。此次司法部重启调查，DEA的阻碍会远小于CIA。而后者直接受命于总统，对这次调查，CIA一定不会予以积极配合。

即使为卡马雷纳伸张正义存在重重阻碍，此次重启调查仍让人们看到一丝曙光。先前卡马雷纳遭杀害后，美国方面反应十分激烈，甚至直接跨境缉拿嫌犯并引渡至美国受审。美国的强力报复一度影响到美墨两国关系。受到强硬打击的墨西哥毒贩很快就怂了，从此在拉美贩毒圈立下规矩：“DEA的人一律碰不得。”卡马雷纳也因此被视为DEA的“金钟罩”——他用自己的牺牲树立了DEA不可侵犯的执法威严，换来了无数DEA探员的人身安全，同时也为南美的禁毒战争做出不可磨灭的贡献。

在毒品泛滥的美国，禁毒是一场旷日持久且耗费巨大的战争，有战争的地方，就永远有和卡马雷纳一样心怀正义的人在冲锋陷阵。也正因如此，美国政府和民众对待卡马雷纳案件的态度始终十分严肃。相信案件的真相一定会越来越清晰。截至如今，“传奇”行动依然生效，但它不会永远只停留在虚无缥缈的传奇上。逝去的英雄不应被遗忘，所有人都在等待最终的真相。

恩里克·卡马雷纳1947年7月出生，高中毕业后曾在美国海军服役两年，后供职于美国毒品管制局，1985年2月被绑架、折磨并暗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