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大选是面放大镜
2020-03-27崔隽温宪
崔隽 温宪
上世纪60年代,自由主义热潮席卷美国,对婴儿潮一代影响深刻。图为民权运动领袖马丁·路德·金在发表演说。
1946年至1964年,二战后的美国生育率陡增,形成婴儿潮。
1967年,美国学生纷纷上街,进行反越战示威游行。
在今年7月的美国民主党全国代表大会上,1942年出生的拜登将与1941年出生的桑德斯角逐民主党提名,胜者将于11月举行的总统大选中对战生于1946年的特朗普。无论结果如何,明年白宫将迎来一位超过70岁的高龄总统。
选战是观察美国的重要窗口。从中我们可以看到老人与新人、融合与分裂、抛弃与继承,还有美国社会的流动与变迁。
婴儿潮一代,仍然站在台上
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美国迅速占据了世界政治的中心位置,经济力量空前强大。出于对未来的乐观判断,美国国内生育率陡增,1946—1964年间,美国共有7590多万名婴儿出生。这18年间出生的婴儿,被称作婴儿潮一代。
婴儿潮一代是美国从繁荣到巅峰时段的建设者,对美国历史和当下都产生了深刻影响。克林顿、小布什、特朗普都出生于1946年,奥巴马出生于1961年,他们是塑造世界格局的关键人物。而出生于1955年的比尔·盖茨和乔布斯、出生于1964年的贝索斯,引领了全球互联网信息革命。至于电影导演斯皮尔伯格、动作明星史泰龙和歌手史提夫·旺达等人,更是把美式电影、美式音乐输出到全世界。
从经历上看,婴儿潮一代非常独特,他们目睹并参与了激烈的变革时代。上世纪50年代,东西方对峙引发冷战,“麦卡锡主义”蔓延美国,致使反共潮流下的社会空气极为压抑。60年代,婴儿潮一代开始步入成年,自由主义思潮席卷美国全境。反对保守的社会制度,强调种族、性别平等,寻求自我人生价值等成为时代标签,大量校园青年联合起来,纷纷走上街头。妇女解放、民权运动、反战运动、环保运动、反文化运动……这些运动对美国社会乃至全球带来了广泛而深刻的影响。
那一波风起云涌的社会热潮,对当时美国青年的影响和塑造太过深刻。因此,出生于20世纪40年代早期、比婴儿潮一代略大几岁的青年,也属于打上了同样烙印、拥有同样记忆的同时代人。其中就包括桑德斯和拜登。2016年,一张不为人所知的民谣合辑在网络上流行起来,原因是专辑封面上那个戴眼镜的年轻人就是掀起政坛旋风的伯尼·桑德斯。这张专辑里没什么新歌,都是桑德斯挑选的五六十年代民权运动时期的老歌,他在歌曲里加了很多念白,传达他的政治理念。
上世纪60年代,桑德斯考进芝加哥大学政治系,开始接触流行思想。他苦读林肯、马克思、恩格斯等人的著作,聆听马丁·路德·金的“我有一个梦想”的演讲,加入青年社会主义联盟,积极投身各种民权运动。
1962年1月的一天,33名芝加哥大学学生进入学校行政楼,占领校长办公室,要求结束歧视非裔美国人的住房隔离政策。13天里,学生们日夜守在校长办公室旁的走廊里,直到学校让步。拍下这组静坐示威照片的摄影师回忆说:“当时这是一件大事,因为民权运动始于南方,这是北部第一次发生示威活动。”这次活动的组织者之一,正是桑德斯。年轻时的这些经历塑造了他的政治立场,“我开始明白资本主义是一个压迫多数人的失败体系”。
眼下正与桑德斯打擂台的拜登在73岁时曾发表过一封信,内容是写给年轻时的自己,其中也提到了他经历的民权运动热血年代。“当你从法学院毕业,你决定成为公众的守护者。在争取公民权利的漫漫历程中,你会行走在威尔明顿大街的东侧,就是这里,在你心中的英雄(马丁·路德·金)遇刺之后,大部分被焚烧殆尽。”在担任参议员的35年里,拜登参与起草并推动通过多项法案,是民主党在参议院有关犯罪、保护妇女权益和执法等议题的出头人,与工会、民权运动领袖和妇女组织等团体关系紧密。
在当时激进的社会氛围之下,美国政治也发生了变化,约翰·肯尼迪以其年轻、热情、富于理想主义的形象,成为美国青年的新偶像。在总统就职演说中,他号召美国公民为了自由和国家安全,放弃党派、地域和种族差别,为了全人类理想而努力。
在肯尼迪的推动下,普世主义思想深深地扎根于婴儿潮一代的心中。很明显可以在克林顿、希拉里、奥巴马身上看到肯尼迪时代的影子。比如,在成为国务卿之后,希拉里曾写过一篇文章发表在《美国外交事务》上,认为美国应当通过 “civil power(民间力量)”来领导世界,这个理念实际上来自美国上世纪60年代。此外,如果没有肯尼迪对民权运动的支持,《民权法案》和《选举法案》不会那么快通过。这两个法案保证了黑人等少数族裔在教育、就业、选举等方面享有公平的權利,奠定了像奥巴马这样的少数族裔登上美国最高政治舞台的基础。
美国的医保梦也是上世纪60年代的遗产,迄今为止还未完全实现。1962年,肯尼迪提出为老年人设立医疗保险未获国会通过。1994年克林顿提倡全民医疗保险法案,希望每个美国人都能享受医疗保障,但最终也止步于国会。这实际上也是在向肯尼迪时代致敬。
进入70年代,婴儿潮一代参与了美国二战后最重要的历史环节:走上街头反抗越战,将父辈拖出亚洲热战的泥潭。他们在各类思潮涌动中不断成长、历练,并最终形成了自身的风格和特点,活跃在政府、学校、社区、企业各个方面,并逐渐进入领导层,从当年充满理想主义的青年,变成了社会的中坚力量。
上世纪60年代,桑德斯(中坐者)在芝加哥大学组织学生静坐示威,反对种族歧视。芝大的经历塑造了他的政治立场。
上世纪70年代的克林顿与希拉里。年轻时他们也参与过民权运动。
回顾历史,二战结束后美国总统多是老兵,艾森豪威尔是将军,肯尼迪是校级军官,老布什是尉级军官,为国作战的经历是他们竞选的亮点之一。此后,婴儿潮一代登上政治舞台。1992年,克林顿夫妇成为第一对入主白宫的婴儿潮一代,他们被看做是“巨大文化变迁的象征”,尤其希拉里还是第一位有着个人职业和政治立场的第一夫人。
克林顿与小布什两位婴儿潮总统先后共执政16年。美国文化历史学者尼尔·豪威曾说:“美国国内的文化战争,可谓是婴儿潮对婴儿潮的对立,而布什与克林顿的对立,正是这一代人中最好的例子。”他们被看做美国婴儿潮政要的典型代表。一方面年龄具有标杆意义,更重要的是他们所持有的多元文化观念——从民主党到共和党的标簽,从支持堕胎到反对堕胎的声音,从自由到保守的立场,两人处处代表着婴儿潮一代之间的冲突与对立。多元化是这代人的特点,他们明显有别于父辈。
2008年,奥巴马当选美国总统。美国学者迈克尔·巴龙认为,美国的选民结构每隔16年会有重大改变,经过世代交替的选民比较愿意冒险选择新人。“60后”的奥巴马是婴儿潮后期的代表人物,正是选民偏爱的新面孔。那一年,他在选举活动中高喊“change(变革)”,整个美国为之一振。
但在奥巴马之后,角逐总统重新变成特朗普和希拉里两位婴儿潮早期“40后”的游戏。而在2020年大选的热门竞选人中,74岁的特朗普居然是最年轻的一位,民主党两位竞选人拜登和桑德斯分别为78岁和79岁。
此外,现任美国商务部长威尔伯·罗斯83岁,民主党籍众议院议长南希·佩洛西80岁、众议院多数党领袖斯坦利·霍耶81岁……今天的美国不论在行政部门、立法部门还是司法部门,普遍呈现“老人化”现象,这是二战以来出现的一个新特点。由此可见,婴儿潮一代在美国经济、政治中仍然具有力量,他们仍然希望自己成为时代的弄潮儿。
两党“斗争是常态,合作是非常态”
大选向来是观察美国社会最好的放大镜,从2016年到2020年,一个愈加分化、裂变的美国社会图景展现在人们眼前。目前特朗普、桑德斯、拜登各有不同的支持群体,这刚好映射出了美国贫富分化、社会撕裂、种族主义、逆全球化、民粹主义等社会深层次问题。
特朗普经常说的一句话是:把美国要回来(Take back our country)。美国什么时候失去过?问谁要回来?这是一句让人困惑的口号。纪录片《美国工厂》似乎解答了这个困惑——1981年,通用汽车曾在小城代顿投资兴建汽车组装工厂,使代顿一度被称为小底特律。2008年金融危机爆发,通用宣布破产,代顿的工厂被迫关闭,大量工人失业,蓝领贵族消逝。片中,中国企业福耀玻璃在代顿新建工厂,招募了许多当地四五十岁的工人。通用的待遇曾让他们身居中产阶级,衣食无忧;如今他们因为全球化而失业,即便找到工作也变成了底层穷人。恰恰就是这些“铁锈地带”里“失落的大多数”,助力特朗普在2016年赢得总统大选。
美国中老年白人蓝领群体是特朗普坚定的票仓。
2020年2月2日,桑德斯在竞选活动上讲话,他的主要支持群体是年轻人。
过去30年,美国经历最大的变化就是中产阶级的收入和人口不断缩水,贫富差距不断拉大,移民人口大量涌入。绝望的白人蓝领选择了特朗普,希望这位总统能带领他们重拾往日的光荣与梦想。为了回馈选民,特朗普开启制造业回流计划、狂赌贸易战、在墨西哥边境建墙、禁止穆斯林入境,这些“短平快”甚至有些不现实的解决方法,让处在困境中的中产阶级和蓝领阶层看到了一丝希望。
处在光谱另一极端的是“民主社会主义者”桑德斯,尽管已经78岁高龄,但是他的支持者相当年轻。在2016年大选中,桑德斯在18—24岁的年轻人中支持率高达65%,相比希拉里的27%可谓呈碾压之势。作为桑德斯的忠实拥趸,年轻人支持其对富人加税、大学教育免费、全民医保等主张。这些年轻人对传统政治精英和富人政治不满,是“占领华尔街”的主力军。
在美国,出生于1981年至1996年间的千禧一代和出生于1996年之后的“Z一代”,青少年时期或成年后遭遇的社会底色是2008年次贷危机,面临严重的家庭失业问题和高额的学业贷款。他们在青春年华切身体会了上升通道堵塞、阶层固化和美国梦的褪色。桑德斯的主张直指当下要害弊病,代表了底层民众而非大公司的利益诉求。尽管这些主张未必切实可行,但这在反感大公司和现政府所作所为、希望改变现状的年轻人群体中引起了强烈共鸣。
此外,拉丁裔选民是美国所有族裔中最支持桑德斯的。在“超级星期二”中,有45%的拉丁裔将票投给了桑德斯,而只有24%投给了拜登。他们对于“民主社会主义”的接受度要远高于美国白人和黑人,这意味着拉丁裔不仅在文化、语言上挑战传统的美国,还在政治意识形态上和传统美国产生了分歧。2018年数据显示,白人仅占美国总人口的62%,而拉丁裔已成为第二大族裔,占到了人口的16.9%,是一支不容小觑的群体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