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俗爱恋的升华与诗意理想的幻灭
2020-03-27方锦彪
方锦彪
摘要:《浮士德》是歌德不朽的诗剧,主人公浮士德经历了知识、爱情、权力、艺术、事业五大悲剧,其中有两段爱情经历给浮士德带来深刻的影响。浮士德与格雷辛的恋愛和浮士德与海伦的恋爱却存在着微妙的差异,这两场恋爱是浮士德认识人性、实现与超越人性终极目标的重要过渡环节。通过解读这两段爱情的内涵,对比与分析浮士德的两场恋爱,分析浮士德的自我超越与精神追求,有助于我们理解浮士德对自我的超越与精神追求。
关键词:歌德 《浮士德》 爱情
中图分类号:I56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5349(2020)03-0120-02
《浮士德》归根结底是一场大赌局——天主与魔鬼对赌:由魔鬼引诱,考验浮士德是否会“脱离本源”,去走魔鬼的“大道”。大赌局之下,套着一个小赌局,魔鬼与浮士德对赌,赌注是浮士德的灵魂。魔鬼为浮士德之仆,满足浮士德的欲望,而浮士德不能对任何事物有所贪恋,如果浮士德说了“请停一停吧!你真美丽”,灵魂将属于魔鬼。
这一场赌局,超脱出文本本身,更像是康德进行的一次思想实验。天主并不参与浮士德的漫游,只是衡量一切的裁判者,是道德律的化身,是控制一切的至高无上者,是这场实验的控制者与观察者;浮士德是实验的主体,他是一个知识渊博的知识人,在魔鬼的赋能下,几乎可以实现任何人类的欲望;而魔鬼除了是浮士德能力的赋予者之外,还是一个引诱者,作为思想实验的催化剂而存在。
在这场思想实验中,在魔鬼的赋能下,浮士德在经历了知识、爱情、权力、艺术、事业五大悲剧后,最终为自己的理想而陶醉,输给了魔鬼却被天主拯救。在五大悲剧中,浮士德经历了两场恋爱。恋爱是人类的自然天性,是个体对个体在倾慕与理解的基础上形成的互动关系。对比与分析浮士德的两场恋爱,有助于我们理解浮士德对自我的超越与精神追求。
一、世俗爱恋的升华
浮士德在对烦闷狭隘的书斋感到厌倦之后,决心走出书斋,在实践中探索人生的意义。梅菲斯特带领浮士德来到莱比锡的地下酒室,但浮士德对年轻人的纵酒狂欢并无兴趣。后来梅菲斯特让魔女施法让浮士德年轻三十岁,并激发了浮士德的情欲。这便是与格雷辛恋爱的开端。魔女的灵药,事实上是让浮士德拥有重新开展人生的机会,是对自己过往的一次清零。
情欲、爱恋是崭新的浮士德所要面临的第一个考验。世俗爱恋、肉体之欲是人体最直接的原始欲望。“欲望是人的本性,在《圣经》中人失去乐园是因为受到智慧欲的引诱,但也正因为失去了乐园,人才成其为人,才有了智慧,有了自己的劳作和主动性,世界才在人的手中不断地改变模样。”[1]浮士德追求完整的人生价值,而遵循着自我的原始欲望,正视自己的情欲,投入到热恋中,是一个人成为完整的人的必由之路。
在歌德的思想实验中,世俗的恋爱显然不能成为浮士德追求人生意义的全部,更不能是人类生活终极意义的最佳答案。情欲使人正视自己的欲望,却往往容易陷入狭隘的个人主义,被情欲的小我所捆绑。因此,情节往悲剧的方向发展。为了两人欢爱,浮士德让格雷辛在母亲的水里放安眠药,格雷辛却把握错了剂量,过失将母亲毒死。浮士德和梅菲斯特被格雷辛的哥哥发现,二人杀死了格雷辛的哥哥。面对情欲造成的恶果,格雷辛深受打击。最终在浮士德来拯救格雷辛时,格雷辛拒绝越狱,选择接受审判以赎罪。由此,格雷辛获得救赎。
在这场恋爱中,格雷辛的拒绝是情节发展的高潮,这意味着格雷辛在良知的指引下,从盲目的情爱中走出。格雷辛仍然爱恋着浮士德,但良心的惩罚已经让他们之间产生了隔阂。格雷辛选择接受罪罚,正是一种“向死而生”。情欲之火熄,而理智之光燃。后来,在浮士德输掉了与梅菲斯特的赌约后,格雷辛作为悔罪女向圣母请求拯救与接纳浮士德的灵魂。格雷辛身份的转变,也象征着狭小、自私的世俗情欲向宽宏、广博的精神之爱的发展,更体现了基督教的“赎罪”意识。同时,格雷辛在第五幕第五场的出现,体现了歌德对人性的肯定与对人文主义的高扬。
二、古典理想的幻灭
浮士德与海伦的恋爱,实质上是对古典艺术、古典美的追求。在一场宫廷戏法中,浮士德召唤出海伦与帕里斯。浮士德被海伦的美貌魅惑,为海伦与帕里斯的亲密接触而醋意大发。浮士德说:“抢夺!难道我就全无用处?钥匙在我手里,归我掌管!它带我通过寂寥之境的恐怖,凌波蹈海,回到坚实的此岸。我在此立足!此处就是现实界,精神可以跟幽灵斗个胜败,成立一个伟大的双重世界。”歌德借浮士德的爱恋,来了一次穿越。浮士德要成立的“双重世界”,是现实世界与理想世界的合二为一,而这合二为一,事实上是无法实现的。因此,浮士德引发了爆炸。这爆炸,反映了现实与古典文化追求,诗意在某种意义上的不相容,也为后面的欧福里翁之死埋下了伏笔。
在梅菲斯特的帮助下,浮士德成功“穿越”回古希腊,设法迎娶了海伦并和海伦生下了欧福里翁。但是,好景不长。欧福里翁如同《变形记》中的伊卡洛斯,不听劝告,终于高飞而亡。海伦也因苦痛而离开浮士德,重归冥府。
浮士德与海伦的恋爱是文化之恋、诗意之恋。然而,歌德同样通过欧福里翁之死,说明了诗歌、文化难以实现人生的终极意义。欧福里翁象征着诗人拜伦。拜伦作为浪漫主义诗人,同情与支持了欧洲各民族的解放运动,创作了大量侠骨柔肠、与社会黑暗势不两立、孤军奋战却常常以失败告终的“拜伦式英雄”形象。拜伦本人,也参加了希腊民族解放运动,最终在抗争的途中因病不幸英年早逝。歌德在1825年2月24日与艾克曼的谈话中,认为拜伦的性格对其创作与人生都是有害的,他说:“要想真正地有所作用,就不要谴责,不要去想扭转乾坤,应该一直做有益的事。因为关键不是破坏而是建构,人类在建构中才能感到真正的快乐。”[2]歌德主张建设,反对破坏,强调在社会中“做有益的事”来实现人生的意义。
在作品里,浮士德与海伦恋爱的失败,象征着通过古典文化、诗意的抗争实现人生理想道路的失败。欧福里翁或者说拜伦之死,反映了歌德的政治倾向,他追求社会改良,却不赞同诗人式的狂热的破坏式革命。
三、走向大我
在两段爱情结束后,浮士德认清了狭小的个人情爱与浪漫空洞的古典文化并不能使一个人真正实现个人的终极价值。个人情爱的世界是狭隘的,虽然一个没有经历过情爱的人是不完整的,但情欲会使人丧失理智,沦入偏狭的自我中心主义。因此,格雷辛的悔罪便显得尤为珍贵,因为这意味着从“小我”中抽离,服从“大我”,即道德律的约束,这也许便是“升华”的内涵。而与海伦的诗意恋爱,出于对美、文化的浪漫主义幻想与追求,却终究因“诗”的死亡而结束,这也象征着古典理想的幻灭。
格雷辛对浮士德一直保持着忠诚甚至稍有卑微的爱恋,直至在天堂之上,仍然对浮士德念念不忘。“请你,请你,你,无与伦比者,你,充满光明者,仁慈地正视我的愉快。往日的爱人,不再是钝根,他已经回来。”可见,格雷辛对浮士德的爱恋更为贴近爱情的本质;而海伦之恋则更突显其文化意义,浮士德与海伦的见面,本就源于虚幻,却也终究结束于虚幻。从更实际的方面考虑,海伦对浮士德的投奔,有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政治形势所逼,她害怕丈夫的处置。最后仍然是海伦主动离开浮士德,这是这段恋情的必然结局。海伦源于浮士德的忌妒与梅菲斯特的妖术,最终二人爱情的结晶“诗”,也必将走向崇高的灭亡。
从世俗爱恋与诗意爱恋走出后的浮士德,认清了肉欲情爱与精神追求的局限,一个人,应为大多数人的福利而活,成就、实现大我之理想。古今世事多变,人性不变。浮士德最终取得了对自我的超越,走向“大我”的世界。
参考文献:
[1] 傅守祥.理性悲剧《浮士德》:人类灵魂与时代精神的发展史[J].解放军外国语学院学报,2004(2):92-95+123.
[2] 杨宏芹.伊卡洛斯形象在19世纪的演变:以歌德笔下的欧福里翁—拜伦、波德莱尔与斯特凡·格奥尔格的几篇诗作为例[J].江苏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4,40(5):20-27.
责任编辑:张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