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日本也不得安宁
2020-03-27黑孩
1月15日,中美之间达成了第一阶段的经济贸易协议,各国的股市都出现了大幅度上升。但仅仅一周以后,武汉就遭到猛烈病毒的折腾,使中国首次经历了一个安静的春节。这次的新型冠状病毒肺炎问题被西方称为“黑天鹅”事件。“黑天鹅”本来是金融用语,直译的话,就是事先无法预测的重大事件。事实证明,新冠肺炎的确像一股乱气流,给中国自身和世界带来了超乎预料的冲击。
生活在东京的我,从1月22日开始,日子过得几乎一模一样。早晚看新闻,白天看微信和朋友圈。有关于新冠肺炎的各种情报铺天盖地。这使我想起了德维尔写的小说《瘟疫与霍乱》。1894年香港鼠疫大流行,数千人丧生,整个香港陷入恐慌。叶森奉命前往研究疫情。他碰上了一场科学竞赛,他的对手是日本科学家北里柴三郎,香港的医院全力配合北里,给他最好的设备与器材,但却不给叶森任何资源,甚至不愿意提供病死者的尸体。与叶森随行的神父买通停尸间的看守者,偷了几具尸体出来,让叶森在临时搭建的简陋茅屋做研究。我挺喜网上的这段评价:“在书中还具有人类必须永无止境与各类‘瘟疫对抗的寓意,无论是自然的,还是人为的祸患,包括书中提到的第一次及第二次世界大战、人性的斗争、自然土地的开发等。此外法语中有一句话是‘在瘟疫与霍乱间选择(choisir entre la peste et le choléra),意指两难的抉择,本书亦借用这样的意涵,指涉书中科学发展的两难:科学一方面能战胜瘟疫,但也能使瘟疫迅速在全球散播;科学能改善人类处境,但也可能成为战争的武器,造成大规模伤亡。”
在这场瘟疫面前,我一直像一个隔岸的旁观者。我一直认为国内的现实不会比想象的要坏。不管怎么说,我所认识的国内朋友中,还没有一个人染上新冠肺炎。所以我一直都不太把新冠肺炎当一回事。
到了2月6日,我突然觉得不对劲儿了。早上的新闻联播说日本国内的新冠肺炎感染者已经有37人。但中午的报道说已经飙升到45人。仅仅在一天里,数字更新了两次,与巨型游轮“钻石公主号”有极大的关系。来龙去脉如下:1月20日,一位80岁的男性乘此游轮从横滨出发去香港;22日在鹿儿岛下船参加了集体活动。25日,该男子再次乘游轮;2月1日抵香港后被确诊为新冠肺炎。问题是,跟该男子一起参加活动并乘同一辆大巴的人有42人。而且,游轮中大多数人都没有戴口罩。2月3日,“钻石公主号”从香港返回横滨。因为80岁男性的原因,日本政府决定对游轮上的乘客进行检疫。102个样本中,确诊有20人被感染。为此,日本政府决定禁止游轮靠岸,对船上所有乘客进行14天的隔离观察。隔离期间,因活动范围小,时间也有限定,以至于有人形容游轮为海上流动监狱。但事情远远没有结束,还有二百多人的检疫结果没有出来。就现在的感染倍率来说,被感染的人数可能会直线上升。再说“钻石公主号”,事件中有一个令人担心的地方,那就是游轮在那霸停留后,有22人留在了那霸。也许那22人中也有被感染者。
我觉得应该买口罩的时候,家附近的药店已经没货了。据说都被中国人买光,被寄到中国去了。不过没关系,日本人家里永远闲着一两盒口罩的。
住在池袋的朋友告诉我,她不敢轻易上街,也不敢轻易去饭店了。因为池袋是东京的中华街,遍地是中国人。儿子的篮球队本打算在3月初开联谊会,地点临时从池袋的中国饭店改到学校附近。
1月16日和24日,我曾在家里接待过从中国来玩的几个朋友。但家里人告诉我:一段时期内,不允许带刚从中国那边来的人到家里来。
每顿饭都在家里自炊了。
消毒水不离身了。
洗手洗三分钟了。
这一切都缘于恐惧。
文艺复兴时期彼德拉克在信中写道:“我宁愿自己从未诞生:没有天庭的闪电,没有地狱的烈火,没有战争或任何可见的杀戮,但死亡弥漫。有谁见过如此可怕之事吗?”
在這场瘟疫面前,没有人是局外人了。
2月7日。是我觉得最难受的一天。早上打开微信,好多人的朋友圈忽然看不到了。群里圈里都是李文亮的名字和燃烧的蜡烛。毛尖的《为李文亮哭吧,但是》接近刷屏。瘟疫以来,我第一次觉得心痛得喘不上气来。
除了一个中国患者死在菲律宾之外,所有的死者大都集中在武汉。有的日本学者说,新冠肺炎是低毒性高传染。在理论上,可以把它看成一个新型病毒性感冒,及时控制好症状就顶过去了。那么湖北为什么死亡率那么高呢?因为贻误了疾控的最佳时机,病毒已大面积蔓延,医疗资源不够用了。但是,早在12月30日17时48分,李文亮在一个150人左右的同学群中就已经发布信息,称“华南水果海鲜市场确诊了7例SARS,在我们医院急诊科隔离”。这本来是社会中最自然的警报器。如果世界上有“如果”的话,让我们可以回到那个时间,重新面对,也许李文亮和那几百人不用死。
这次新冠肺炎事件,最受影响的不仅是中国经济,也有国际形象,同时激发了民众的权利意识。灾害应对中真正重大的考验,归根结底也许是在行政管理。“一个健康的社会不应该只有一种声音。”灾难面前,我们应该仰仗的两样东西是,相信科学和对大自然的敬畏。
同样是2月7日,一条微博刷屏。关于《中国新闻周刊》的两份专刊。17年前SARS,封面写着:我们还要为SARS付出多少?17年后,同样的疑问再次发出:我们还要为新冠肺炎付出多少代价?
我不知说什么好。我先前一直说人死了不该过于难受,动物死了才会动心,但我却想为李文亮和632名死者哭泣。每天,死者的数字都在继续上升,而太阳却会照常升起。我的悲伤好像阳光下的影子,藏也藏不住。
作者简介:
黑孩,女,曾任中国青年出版社《青年文摘》《青年文学》编辑,1986年开始文学创作。出版短篇小说集《父亲和他的情人》《傻马驹》,散文集《夕阳又在西逝》《女人最后的华丽》《故乡在路上》,长篇小说《秋下一心愁》《樱花情人》《惠比寿花园广场》等。在《收获》《北京文学》《上海文学》《小说选刊》《思南文学选刊》《作家》《山花》《钟山》等杂志发表作品。现定居日本,在日本期间先后出版了散文集《雨季》、长篇小说《惜别》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