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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台小品

2020-03-26赵嫣萍

文学港 2020年3期
关键词:小白兔虫子叶片

赵嫣萍

鸟之乐

石榴树长在露台上的花盆里,已有十多年,不高大,却也是一棵树。眼下虽已入冬,枝条上仍挂有五六颗石榴果。果子很小——皱巴巴的皮,黑红的质地,像几个沧桑的圆脸老奶奶。

轻轻碰了碰,枯叶纷纷下落,果实却不离枝头,只好将其一一剪下。许是过于成熟,肚皮上爆开了细细的裂痕。想着它们年轻时的丰满,也就是去年八九月间的事儿。

顺着缝隙将石榴果剥开来,密实的籽粒,晶莹剔透,绿豆般大小。放到嘴里,酸甜苦涩,后味绵长。正欲离开,却发现还有一颗蔫头蔫脑地耷拉于枝头,半边已被掏空,徒有其皮,像只小瓢朝下扣着。残留的籽粒,业已黑黄。正纳闷儿间,却见几绺鸟粪挂于盆缘,黑白灰,三色杂陈,沥沥拉拉,断断续续。

不禁哑然失笑。

狡猾的小鸟,享受了美味,还用假象迷惑人。

说话间,只见一群小鸟在对面屋顶上与我对视。有的落在屋瓦上,有的蹲在栏杆上,还有的站在尖尖的顶子上,却无一例外地保持着一个姿势:面朝露台。

它们不时地“唧唧”鸣叫,抑扬顿挫,哀婉凄楚。你一言,我一语,像埋怨,也像诉说:谁占了我们的乐园?

露台的确是它们的乐园。

桂花树算是树王,八月花开,小鸟们也闻香而至。起初,人与鸟无缘照面,只在回家后来到露台时,栏杆上、树枝上、叶片上,四处散落着黑白色的鸟粪,灰褐色的羽毛。有时,羽毛也粘在鸟粪上,赫然入目。

一边钻在树下打扫,一边“欣慰”地思忖:嗯,生态不错!绿叶配红花,好树招俊鸟!

米黄色的银桂,一直到来年三四月,都悄然挂于枝头。阳光好时,丝丝缕缕的花香,让露台如梦如幻。站在枝下,人树相与,也如梦如幻。

春天的周末,睡到了自然醒,慢騰腾扶梯而上,慵懒地拉开露台门,顿时默然——四五只鸽子专注地吃着桂花;六七只麻雀忘情地啄着木槿;还有两只白脖子、黑尾巴的陌生小鸟,已吃饱喝足,躲在梅树的叶片下,娇声细语地互诉衷肠。听见声音,皆“呼”地一声,绝地飞起。或过于享受,或枝叶错杂,有的居然“扑棱棱”相撞而逃。仓皇间,几片羽毛飘然落下。木栏上,照旧会挂上几缕不雅的鸟粪。我呼啸着挥舞手臂,它们却充耳不闻,照旧落于对面屋顶的制高点上。顺着光线,高矮胖瘦一清二楚,扇翅膀,扭脖子的动作也尽收眼底。

我观察它们,它们也注视我,出门进门,洒扫晾晒,都逃不过它们的法眼。

可能我在露台上待得过久了,它们便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像在商议对策,也像在发泄不满,只是比以往更密集,更嘹亮,甚至有些愤愤然:你是谁?为何占了我们的乐园?

是呀!在它们眼里,我是谁?

对峙的结果,以不了了之而告终。

长寿花大约十一月份含苞吐蕊,天气好时,便将其搬于露台。几次太阳晒过,花粒渐渐饱满,甚至透出淡黄的颜色。

这就是养花的好处,眼见着美丽的精灵从无到有,从简到繁。一边欣赏自然之景,一边感叹造化之奇。就在我洋洋自得时,意外出现了。

那是一个日落后的黄昏,挪花盆,剪枝叶,理造型,清杂物……一切都是欣欣然。却蓦然发现,已成型的花苞,居然大部分开裂、发黑乃至脱落了。几根枝条无力地倾斜着,只留下光秃秃寥落的茎杆。起初以为,是虫蛀了,正欲打药,却发现了啄食的痕迹,有羽毛与鸟粪为证。而且它们非常挑剔。过于细小的,不理;即将绽放的,不睬。将开未开、水分充溢的,或许味道最佳,受损自然也最为严重。

这时,我真的有些生气了:侍花数月,赏花一时,小鸟们也忒任性了,只顾自个儿享受。松土的辛苦可知否?施肥的不易可知否?捉虫的恐惧可知否?

也别说,万物之灵对付起小鸟来,还真没什么高招儿,篱笆、网子、稻草人,都是利器,但到底不在眼前。情急之下,忽然发现了女儿小时候玩过的风筝,拿在手上,忽忽悠悠,威风无比。或许插于花盆,能镇住小鸟儿。谁知,看上去硕大的风筝,刚擦拭几下,就无端地散了架。好在第二日是周末,阳光又好,便用了最朴素的办法:做一个护花使者!看书、洗衣、做操,分分钟不离露台。一上午下来,小鸟儿是没敢造次,我也累得头晕眼花。看来,人定胜鸟儿,并不容易,只能将几盆肉肉搬回屋了事,惹不起,躲得起!

小鸟们还喜欢蹬在桃树上,起初以为打秋千,后来发现是在啄食刚出头的嫩芽儿。但枝条过于细软,它们无法站稳,得有空中飞人的绝技,一两次尝试后,小鸟们知难而退了,我也稍稍放了心。

毛茸茸的花苞日渐丰满,没多久,便于三月里开了花。三颗小桃树形成了微型桃源,于树干下伫立,或在树阴里小坐,都是难得的清静。

花瓣退落,冒出一粒粒黄豆般的小桃时,我受宠若惊,只怕它们一不高兴,无端地消失。望望对面的屋顶,依然有小鸟觊觎、窥视,灵机一闪,便用两个塑料袋罩于枝头。或许白色的庞然大物难测深浅,小鸟们没敢轻举妄动。总之,桃子慢慢长大了,而且出落的溜光水滑。挨个儿一数,居然有二十个之多,这喜煞了我,也惊煞了小鸟。

起初,他们试探着飞过来,上下腾挪,左右盘旋,都没有找到突破口,只在塑料袋上啄了几个小洞而已。

随着时间的推移,桃子开始挂红,也许塑料袋无意中集中了热量,桃子也日渐饱满。举目望去,小鸟们居然了无踪影,清晨的鸟鸣也骤然消失。心想,小鸟们是不是已经绝望而去?或许,它们励精图治,开拓了更大的空间?便美滋滋地解下了蹩脚的保护层。

总算看到庐山真面目了。桃红叶绿,果实累累,若没有绳子牵拉,枝条都要压弯了。当初的一粒桃核,在眼皮底下结子成荫,得意之余,自然放松了警惕。果不其然,下班回来,径直走上露台,站在桃树下时,瞬间目瞪口呆,最耀眼最诱人的两颗桃王消失了,一饱口福的美梦随之落空。

对面的屋顶上依然蹲着小鸟儿,不是几只,是一溜儿;依然面朝露台,不是对视,是傲视。两颗硕大的桃子,无辜地躺在浅草中,已被小鸟儿毁了容,且爬满了密密麻麻的小蚂蚁,正兴冲冲地在桃肉上啜饮琼浆。

痛惜之余,忽然怜惜起小鸟儿来,侦查蹲守、伺机啄食,却难以果腹充饥;忙忙碌碌,慌慌张张,也只能浅尝辄止。胆怯心惊,背不走;体小力薄,拿不动。露台上的花木,本为一景。小鸟来食,仍为一景!景景相依,何必执着?

念头一转,不禁脸热心慌,惭愧有加。一位哲人说过,人之所以高于植物,是要有爱心去欣赏它们;人之所以优于动物,是要有善心去爱护它们。

于是,将一只竹篓挂于露台,垫了干草,撒了小米,放了生瓜子,掰了几只隔年的松塔,丰富的储备算是与小鸟和解吧,也是对小鸟的补偿吧。小鸟似乎也解人意、通人情,从容穿梭于枝叶间,说不出的心满意足。

露台从此鸟语花香,草木葱茏。无论风雨晴好,皆安然自在。

蟲之趣

春天到时,阳光照着露台,柠檬开始萌发。

细小的芽尖随日光的渗透,由浅绿、翠绿至深绿,渐成叶片。不几日,叶脉清晰可见,香气随风飘逸,露台上如雨雾拂面、云朵淡远。生的欣喜与活的美好并生,唯愿时光静谧,心神安稳。

思想延伸于手指,文字在枝叶间跳跃。然却在一瞬间,像触了电、中了魔,灵感瞬间四散,鸡皮疙瘩“嗖嗖嗖”爬满了全身。不远处,一条大青虫,伏于叶片之上,身体呈竹节状,红眼睛、黑眼珠、头颅肥硕、肚皮泛白。落日的余光里,突兀、狰狞。直愣愣与我对视时,纹丝不动,心机缜密。那眼神,似乎洞穿世间,了然万物。恍然间,不知是人是虫,虫与人似乎浑然无界。

踉跄着跑进了书房,跌坐于椅子上时,双腿发软,几乎动弹不得。

从小惧怕柔软无骨的虫类,常被它们吓得毛骨悚然。益虫、害虫,在我眼里,都一样,除了恐惧,还是恐惧。于是,泡杯茶,压压惊;焚根香,定定神。等这一切做好后,已是暮霭垂临。轻轻推开露台门,蹑手蹑脚来到露台时,忽然有些难为情。左右看看,幸好两边邻居都没出来。

一切像是没有发生过,朦胧的花木静若画卷。

第二天清晨,很早醒来,抑制不住心头的悸动,大着胆子再次探视。狡猾的虫子瞬间觉察到了我的存在,它从最初的静伏,开始了缓缓蠕动,随即旁若无人地盘踞于一片嫩叶之上,头的某个部位,毫不犹豫地卷住了叶子的边缘。

直接去抓虫子,我不敢;任其逍遥,我不甘。好在,灵机一动,计上心来,黑色的剪刀就在手边,“咔嚓”一声,剪掉了叶子。只听“噗”的一声,虫子与叶片同时落地,可知虫子何其肥硕。迟疑着收回目光时,尚未喘息,又一次魂飞魄散,另一只同样的虫子毫不回避地直冲眼帘,而且慵懒迟滞,不仅没有逃离的打算,居然沉浸于吞咽美食的享受中不能自拔。眼看着完整的叶片就被蚕食了一半。眼睛一闭,嘴角一翘,伸出剪刀,“咔嚓”“咔擦”,又几片叶子遂又应声落地。

刚想喘口气,舒缓一下紧绷的神经,一条派头十足、颇有领袖范儿的“虫霸”,示威似的伏于枝条休息,鼓鼓囊囊的肚皮里,无疑流淌着鲜嫩的汁液。不敢直视,更不敢触碰,只得故伎重演。

剪下的叶片上,虫子并没有卷头缩尾,反而有几分奈我若何的淡定。相比之下,我却手脚冰凉,斯文扫地。尤其看着地上的斩获,茫然环顾,不知所终。幸亏一丛杂草提示了我,楼下便是小区花园,叶子载着虫子,飞落而下至绵软的草甸,也算是软着陆吧?可是,万一被人认为是空中抛物,岂不冤枉?

于是,将剪下的叶片扫进畚斗,倒进塑料袋,丝毫不敢怠慢,“噔噔噔噔”专门下楼送进了垃圾桶。

原以为万事大吉,熟料,几天后,与柠檬相距不远的金橘树上,同样有了密集的齿孔。轻车熟路,很快用同样的方法找到了虫子。只是,它们尚在幼儿期:皱巴巴的皮,黑灰的颜色,两只眼睛藏在凸起的眼泡里,只能看见米粒般的小黑点。终于明白,一物生一物,有植物,就会有虫子。这是天意。

慢慢地,开始接受现实。代价就是眼看着叶子被吃得精光,只剩下细细的叶脉,兀自干枯。

给苹果树喷水时,叶梗上一根白色的线条格外醒目,水冲不掉,手拂不去,好像已经钙化。几天过后,线条便开始了分离,成了一粒粒、一颗颗、一溜溜……再后来,就是一个个小虫了。

这种虫子起初呈柔软的肉色,渐渐,排列整齐的细小条纹,极像贝壳。它的名字叫介壳虫。如若怜其弱小,任其成长,叶梗不久就会断掉,待只剩光秃秃的杆子时,你才惊呼大上其当。

和这些虫子比起来,潮虫可谓良民,它只在潮湿的地方出没,并不直接危害花木。或因儿时常见,算是老面孔,所以,在露台上初一会面,并无惊觉,只是不知它因何故被掀翻在地,线头一样的小腿,快速弹动着,想不出它怎样才能翻过身来。于是,找来一片叶子将其扶正。

这是我认知范围内的潮虫,直至那个雨过天晴的下午。

空气清新清凉,花颜如金如玉,端着花盆,控水、挪移、摆放,冷不丁却触到了软绵绵、滑溜溜、冷飕飕的肉体,还有那冰凉的黏液,这是继老鼠、蛤蟆以后,最为惊惧的触觉。我以为遇到了眼镜蛇,魂飞魄散,五雷轰顶。惊叫一声,花盆随之落地:

面前一个灰白的锥形体正在蠕动,看不到头与脚、嘴与脸。邻居说,这也是潮虫的一种,常常藏于枯叶背后、盆沿底下、犄角旮旯,且特别喜欢吃新鲜的花芽。果不其然,一盆牡丹吊兰,施肥后,突飞猛进地生长,加上雨水丰盈,叶子中间,冒出了玲珑的小芽。正当静待花开时,清晨的光线里,两只硕大的光秃秃的潮虫,像是约好似的,面对面,紧紧拥着一片雏叶,齐心协力,忘我地吮吸。它们的身子湿漉漉的,汁液似乎已从肚皮里渗出。

同样不敢直接触碰,同样只能剪掉被它们侵占的叶片。

菊花上的小黑虫,也着实可恶。花朵刚刚含苞,因为特有的气息,虫子也随之而来,苞芽的缝隙、叶子的边缘,芝麻一样的黑虫紧紧吸附着,它们像是一个家族,眼看其队伍不断壮大,聚于花梗、附于花瓣。掐着菊花的脖子,拧着菊瓣的腰肢。亭亭玉立的花杆,不多时就成了佝偻的老妪。按秘方喷了自治的药水,原以为会有奇效,谁知,虫族却像复仇似地愈加密集,愈加兴奋。浩荡之势,大有得天下而后快。

无奈之下,只好作罢。不料,天气转凉后,小虫却纷纷成了僵尸,而紫色的菊花,似乎并无大碍,依旧笑傲枝头。

荷花缸里的虫子,因识得水性,颇为神秘。

起初,淤泥之上,荷梗四周,几条小虫,当空游弋。偶尔换水时,也随手舀出,看上去只是一些小肉线,并无明显的生命迹象。直到一条小鱼似的虫子,穿梭于叶梗间:它有鱼头、鱼尾,鱼身却只是骨架,细细的骨骼清晰可见,通体呈现浅绿色。

俯在缸沿,心想,若能亲眼看着它长出肉身,成为一条完整的荷花鱼,也可增长见识。遗憾的是,一周以后,它却不辞而别,自然消失,认真地找过好几遍,毫无踪影。直到今日,也没有解开这个谜团。

吊兰上的虫子就有些阴险了,它们来无踪,去无影,你不知道它躲在何处,突然在某一天,翠绿的叶片上就出现了白斑,等到斑点连成片,叶子就颓然断掉了,而你拨开叶丛细心寻找,只有些黏糊糊的黑色的泥粒儿,究竟是不是吃了叶子后的异化,不得而知。

淡黄色的石斛花,清新可爱,摘两朵入茶,無疑是上好的享受。谁知,小心地拨开花丛时,居然擒获了五只蜗牛的尸体。可能是见怪不怪了,在铁皮石斛里发现黑色脊背、黄色肚皮的蜈蚣时,就平静多了。它用细密的千足,紧缠着竹节般的枝干,无动静、无声息。用叶梗轻轻一戳,却“哗啦”掉了下来。原来,它用生命的代价饱餐一顿后,就渐渐成了粉末儿。

恍惚间,冬至已过,露台上已是冷寂萧瑟,各色虫豸都已安静地轮回待生,偶有蝴蝶盘桓于枝头时,就想起了夏天的葱茏与馥郁,会心之余,也是欣然盼望着那让人担心又让人流连的日子。

兔之喜

偶尔得来一只幼兔,白毛、赤眼,柔软的耳朵,娇小的身躯。

初来家时,它总是卧在笼子里,抖着胡须,胆怯地看着四周,一旦有人走近,便本能地转身躲避。可巴掌大的笼子,哪有回旋的余地。于是,小兔只能将身躯缩得更紧。这不经意的动作,引起了我的怜爱之心。于是,盘算着在合适的地方,给小兔安个家。

看来看去,只能取址于木屋窗外的小砖池。

说起木屋,不免话长。

原本只存放花盆的北露台,经过一番改造,成了“气候”。木制墙板,玻璃窗顶,可赏月、可听雨;藤萝摇曳、花色微明之际,还可洒扫、晾晒,有时也默坐静读,直至悄然入梦……时间久了,竟能渐远浮华,稍得禅意。尤其窗外过雨水的地方,经过改造,阳光充裕。如果小兔在此安住,木屋岂不平添乐趣?于是,搬来久存的青瓦黄沙,搭建层楼;垫了些许纸片儿,权当温床。仅仅忙活了一下午,“兔宅”便大功告成。想着小兔出出进进,若能有个“小院”落脚,或许更妙,于是,又在兔窝旁边,放置了一盆半人高的小樟树。

从此,小白兔开始了它的幸福生活。

上班后,家里悄无声息,它怎样打发时光,不得而知。只是回到家,拉开窗户时,往往看见这样的情景:小白兔前爪扒墙,后脚撑地,抬头做仰望状。红色的眼睛里,满满的温柔与渴望,说是“巴巴”地等着主人,一点儿也不为过。

与一只兔子对视,时间立刻消失,现实进入了“虚静”。

童年、田园,黑森林、蓝月亮,过去、未来……小兔有无思想,不得而知,我却有了暂时的“永恒”。命运之流,缓缓漫进灵魂,清澈、茫然,可知亦不可知,可说亦不可说。世界似乎从来没有存在过,生活似乎从来没有历经过。懵懂的原初,不可知的未来,一切不过刹那芳华……两粒纯净的透着太阳光色的眼睛,引领我与银河对接,让我坠入冥想,思接遥远。我不仅问:人生究竟是为什么?

于是,弯下腰去,拍拍它的头,它尚未来得及躲避,就一把被我“捞”在手里,它的耳朵温热柔韧,皮毛洁白光亮,后腿快速地动弹着,小小的尾巴也随之一抖一摇。我几乎将它揽在怀里,感觉着它轻微的颤栗。

与动物如此接近,我还是第一次。

它似乎不甘心我的掌控,身体由里向外迸出一股力,我不忍心为难它,轻轻将它放在了地上。谁知,它的身体刚一着地,就“倏倏倏倏”地蹦起落下,落下又蹦起,像自由体操,又像杂技表演,速度之快,动作之美,让我目瞪口呆。我不知它是否在与我玩耍,但它的机灵与敏捷,我自愧弗如。这是否文学作品中所谓的“动如脱兔”,我思忖良久,似是而非。小白兔表演了一番,好像要换个花样了,便又附在地上,闻闻、瞅瞅,瞅瞅、闻闻,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我正要走近看个究竟,谁知,它忽然又一跃而起,撒丫子奔跑起来。当然,它一步步跳向角落里的菜叶,埋头于香甜的咀嚼中时,我所有的猜测都没有答案。

卷心菜买回来时,还带着露水。为了避免它坏肚子,已掰开来晾晒了一番。

看上去蔫巴巴的叶片,小白兔吃得风生水起。

它低着头,抖动着胡须,“噌噌噌”地快速地吞食着。吃着吃着,冷不丁就停下来,定定地望着前方,似乎防备有人来抢,又好像在思考着形而上的问题,其实,都不是。几粒黑色的粪丸儿,外加一小片不规则的地图赫然出现在地板上时,一股独特的气味顺风飘来……吃饱、喝足的小白兔儿,体会着生之乐趣?

或许没有玩伴,它只能撩逗花木。

夏季的瑞香茂盛葱茏,气息香甜,像一位美少女。小白兔先是率性地凝望一阵儿,便试探着去接近底部的叶子。看上去没有个头的小白兔,直起身子时,居然快要够得着矮凳上的枝条了。瑞香能不能作为饲料,尚不清楚,若要给小白兔弄个三长两短,我是不能答应的。于是,果决地将瑞香放在了花架上。

眼看到嘴的猎物不翼而去,小白兔怅然若失,它不解地望着高高在上的一捧绿色,茫然而沉默,居然投来不解的一望。咦?莫非小白兔懂得交流?那红色的眼睛深处,似乎含有深意。

好在小白兔并不执着,念头一转,又蹦跳着寻找新目标了。

窗台上的月季,红黄错落,小白兔在窗下徘徊一阵儿,便麻利地跳上了藤椅的扶手。花朵就在眼前,小白兔却犹豫不决,估计它是被惊艳了。就在我赞着它的君子风度时,它却冷不丁儿一雀跃,嘴唇几乎触到了低处的花片。嗯?我佯装生气,狠狠地将它提将起来,却又轻轻地放在了地上。它惶恐地望着我,不住地抖动着胡须。我内心一动,愧疚之情油然而生。

为弥补歉意,赶紧从墙角抓出菜叶,一边唤着“兔兔兔兔”,一边温柔地放在它眼前。谁知,小白兔并不领情,而是绕过我,望着窗台,继续规划攀援路线。见我坐在了藤椅上,只好遗憾地在墙根、门边闻着舔着、盘桓着,忽然就毫无征兆地奔向了茶桌旁的朝天小辣椒,此物绿叶、白干、紫花、红珠,一盆子兜住了春夏秋冬。小兔子或许也被这耀目的风华吸引了?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来寻找光明”。小白兔红色的眼睛,它会用来寻找什么?饱满的果球,它有无感觉温暖?绿色的叶片,它有无感觉生机?它眼里的我,是否一棵会移动的花木?它眼里的花木,是否一个会思考的生命?它知不知岁月流逝,老之将至?它懂不懂顺其自然,安享天年?

趁我心有旁骛之际,小白兔居然从藤椅背后经过桌面攀上了花架,渐渐接近了秋海棠,我必须强烈地阻止它,兔仰花翻,“哲理”是不会去收拾残局的。

谁知,小白兔仅仅望了几眼妖娆的花朵,淡然地离开了,根本就没有任何冲动。我所有的担心都是多余的。这时再看小白兔,它静静地卧在地上,两只小爪子不停地摩挲着脸颊。它是那样地珍爱自己。

太阳西下,余温罩着木屋,几乎要睡着了。小白兔附在我脚下,闻着我的鞋子、裤脚、甚至蹲在了我的脚上,我几乎能听到它的呼吸……不知过了多久,恍然睁眼时,月亮已浮在了头顶。咦,小白兔?赶紧进屋来找,地板上除了几颗黑色的弹丸,照旧有一片小地图,照旧有一股独特的气味……一边唤着“兔兔兔”“兔兔兔”,一边床下、柜后、犄角旮旯,到处检索。正在我疑虑时,它忽然从浴缸下跳了出来,鼻尖上蹭了一块小黑斑,乖巧地仰头望着我,似乎在说:

“主人,我在这儿呢。”

还没等我想明白,它又试图跳跃着去往新的地方了,它居然跨过书房,直接来到了露台。

月光如玉。小白兔寻寻觅觅,在树根、在草间,在斑驳的花影里。微风送来缕缕桂香,小白兔静伏于无尘无垢,云淡风轻的月色里,似乎要融入绵绵的桂香之中了。

忽然觉得了自己的愚拙,何不将兔窝旁的小樟树换成小桂树呢?那样,即便是个小窝,因为清气缭绕绕,也才能羽化成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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