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观（组诗）

胡理勇

灯 塔

航路上的守护神。这是个美名

每次独闯海上，我都会多看几眼

用温柔的目光

抚平它满身的疼痛

无疑，它是这世界上最孤独的

它孤独得，很想犯罪

想一把拉住经过身边的无数巨轮

聊一会儿，就聊一会儿

它知道，它的想法极其危险

它的脚下，是贪婪的漩涡，是

面目狰狞的暗礁

有众多冤魂突变而成的厉鬼

只能把自己变成一个坚强的修炼者

把“哗哗”的涛声当作音乐

把闪电当作警告，把风雨大作

当作饕餮美餐

茫茫的大海上，无情的黑暗中

也许你不敌困倦，睡着了

它永远醒着，两束光芒铦利如刀

它知道它的敌人是谁

海上听涛

我躺在床上，在一个陌生的

城市。不，在东海浩淼的烟波上

一个孤独的岛

四周都是陌生的眼睛

涛声一声紧一声慢

不知疲倦，永无休止

我不是来听涛的，但分明感到一种

人间的呐喊：

不幸者，听出了不尽的哀怨

愤怒者，听出了抑制着的不公

欢乐者，听出了天地的和谐

久别重逢者，听出了月光碎地的华丽

四周都是海水，像密闭的一座城

我突然惶恐起来，如果沉没

这小岛，将剩下几把骨头

广袤的蔚蓝，固然美丽，除了盐

带来的只有动荡不安。

“哗”“哗”，似大海的心跳，我的心跳

台风“米娜”

台风“米娜”分外温柔，经过我身边

的时候，只把我的衣角掀了掀

没有让我脱掉帽子，向她致敬

没有让我防着她，像防强盗

我是喜欢台风的，她有一股狠劲

一年来几次，就行

她会摧毁好多好多的美好，可是

她更会摧枯拉朽

她是一种力量，没有是非、好坏和善恶

不会因为今天是好日子就不来

不会因为痛苦而不光临

也许她就喜欢雪上加霜，让你注意她

米娜应该来得更猛烈些，在这深秋

把污水带走，把阴霾带走，把一切腐败

带走。留下的，都是该留下的

然后，让我们说“天凉好个秋”

天台山中石拱桥

天台山，丛生深沟峻岭

无意间，众多石拱桥落入我的眼眶

似虹，似半月，似拉紧了的弦

似劳累了半辈子，驼了的背

它们绝不是山间的装饰物

它们是用来对付激流的

是用来对付沟壑：生命的绝境

它们不知渡过了多少劫难

面带沧桑，不知过了多少年月

它们弓着，从不敢懈怠

也许，一天里，除了时光

很少有生命经过，它们分外孤寂

许多人把它们当作风景，拍照留念

以为这是它们存在的全部意义

但我，左看，右看，远看，近看

越看越像一段段脊梁：里柔外直

石 梁

到石梁镇，找石梁

还有什么比石头做的脊梁更永久

石梁鎮，还真的有石梁

它隐居在天台山的深山中

它横卧在溪水之上

流水为它弹奏，风为它唱歌

它静卧岁月之中

身上长满青苔，小鸟闲庭信步

荒芜了脊梁，还是脊梁吗

石头做的会氧化，铁做的，会生锈

石梁镇的石梁，成了展览物

是一道风景，每天都有人瞻仰

石梁镇，因为有石梁

日出日落，都安然无恙

礁 石

在浦坝港，向海上望去

许多礁石，胡乱杂处

它们像我。我是钓者，它们更是

我希望是庄子笔下的任公子

蹲在会稽山，抛竿东海

用五十头牲畜为饵。我没这财富

但要钓大鱼，让整个浙江都能尝到美味

礁石，一个老钓手

不惧风雨，不惧千里汹涌澎湃

它被海水包围，被鱼包围

它用血肉之躯，在喂养它们呵

钓的最高镜界，是不钓

众生平等，尊重所有生命，不易

遥望礁石作钓，我在想，它是否想做

姜太公，垂钓天下

浦坝港

不认识浦坝港，浦坝港也不认识我

夜来了，浦坝港在飓风中摇晃

星光，被吹散了

热闹的渔火，集体沉默

来这里采风，真的采到“风”了

风骨，遍地皆是

风格，随处可见

还有风一样的速度，风一样的情怀

高大的龙门吊，狂吸黑暗的力量

塑造自己无惧无畏的硬汉形象

不远处，巨轮正经历诞生前的阵痛

大海的招呼，一阵紧似一阵

浦坝港，我是一个陌生人

注定是一个不平凡的夜晚

风在窗下唱着情歌，吹着笙、箫、笛

慰我不眠

三门湾的沙滩

黑暗笼罩了大地

而三门湾一点也不寂寞

涛声哗哗，一直在作着反抗

渔火点点，告诉你，希望还在

黑夜貌似强大，能统治一切

其实非常脆弱

当我打开手机电筒，没多少光源

黑暗便痛得让开道路

不管黑有多黑，浓得化不开

三门湾的沙滩在那里

道路再曲折，也要过去

听海浪和沙滩的冤家对话

我们这群不怕黑暗的人

我们这群寻找奇迹的人

花了整整一小时，前戏太足了

但只在海滩呆了一分钟

有时助纣为虐的风，比黑暗更可怕

天山干沟

雨被收走，水被收走

树被收走

最勇敢的胡杨都不敢挑战

草被收走

柔弱胜不了刚强

鸟声被收走

连小麻雀都不敢来此撒野

三十年前，经过这里

天山干沟残酷地干着

三十年后，再次荣临

天山干沟残酷如旧

天山干沟，成千上万年的沧桑

三十年在我怀里

独山子大峡谷

因天公愤怒，而劈下一斧

留下了独山子大峡谷

其形险峻，其貌丑陋，遂成为风景

我不远千里而来

花了三十元的门票，在它边上一站

我成了风景，它成了背景

有人说，你尚年轻

光滑的脸上，看不出岁月留下的痕迹

他们哪能看到我心上的皱褶呢

有许多青春，老在哀怨

建议他们来这里看看，什么叫创伤

我真想剖开给他们参观，什么叫沧桑

天地留下了千千万万的奇形怪状

不懂的人，谓之为风景

懂的人，會扼腕而叹

古寺一晚

古寺，在深山

寂寞了上千年，憋不住了

以蜿蜒的曲径为线

以禅为饵，抛竿山外

果然，我没经住诱惑

山是隐者，是贤人

要有人不远千里来拜访

要有人月下品茗，对弈

独坐幽篁

与清风为伴是不够的

拨动清溪的琴弦

开满绚烂的山花

目的是要挤入名山之列

古刹在山的褶皱里

俨然成了山体上的一颗痣

和尚在山门里进进出出

就像鸟儿在林中飞来飞去

怕有人来打扰

又怕没人来打扰

最多住一晚

发誓做一个完美的佛徒

与青灯为伴，做长夜忏悔

这一晚，睡得很深，很沉

黎明时分

诵经声侵入我的梦乡

像安魂曲，让我心生恐惧

临别，作揖

佛已在我心里

相信我也在佛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