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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

2020-03-26蒋晓华

文学港 2020年2期
关键词:老师

蒋晓华

自己位自己定

年轻的时候,每个人几乎都有远大的理想。

我打上小学起学习成绩一直都不错,那会儿还不知道有智商、情商这些个词,总觉得自己还算聪明,也勤奋。后来参加高考,虽然成绩也过了分数线,但距清华、北大还差十万八千里呢。这才晓得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参加工作后当了一名教师,一干就是十六年。期间想当于漪,想当魏书生,想当陶行知,干着干着就知道也只能是个梦。哪一行的状元不是人杰哇?能混个中学语文教研组组长就已经很不错啦。

改行去当公务员,去当秘书吧,说是在领导身边工作官升得快。二十三年过去,都提前退休了,不过是个正处,距离奋斗目标好像也有点远。能进官场,哪一个是等闲之辈?说人家县委书记是什么七品芝麻官,那你到哪个县去亲身感受一下!石油工人一声吼,地球也能抖三抖。

写作也坚持了几十年。从秘书到秘书科长到党办副主任,都在公文上下工夫,自叹写不进中南海。“中共一支笔”的胡乔木,还有陈伯达、田家英……怎么可能浪得虚名?客串写点新闻,采访功夫哪里赶得上“写天下”的专业人才?业余文学创作坚持到今,深感才华不足,本钱不够。看看人家张鸣、张正隆、张宏杰、张雄文,这辈子脱了鞋也不可能撵上。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年轻时都是被高尔基先生给忽悠了,“一个人追求的目标越高,他的才能就发展得越快。”什么都不可能是无限度的。虽说“蚕在吐丝的时候,没想到会吐出一条丝绸之路”,但更多的是“多大的蛤蟆喘多大的气”,“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不可能是无休无止的。要循序渐进,量力而行。目标不能一下子定得太高,一定要分阶段,逐步实施。实施过程中要及时调整,及时修正。欲速则不达,心急吃不了熱豆腐。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想当然没错,但是现实中还是得班长、排长、连长、营长、团长、旅长、师长、军长一步一步来。说不准哪一级就卡壳了,就中途退役了,将军梦就破灭了,绝大多数都是。要想才能发挥得快,一是本身得具备,二是得把每一个台阶走稳走好了。不然摔倒一回两回还凑合,老是摔倒,那就只能是半途而废。

自己人生的位置在哪里?自己说了算,也说了不算。自己的天赋,努力程度,这些都是充分必要条件。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识万个人,名师指点,贵人相助,自身领悟,都少不了。“内因是变化的根据,外因是变化的条件,外因通过内因而起作用”,伟人的话真是太有道理了。立功、立言、立德都是成功,可是没有一样能轻而易举。立功得有平台,相当大的平台,还得有机遇。韩先楚、许世友那一帮开国战将,如果没有中国革命战争风起云涌的大平台,没有刚好处在星火燎原的井冈山、大别山这个山那个山,一辈子不也就是个放牛娃了结此生?时势造英雄。立言得首先成为司马迁,人家首先是史官司马谈之子,家学渊源,年轻时便近水楼台,读书万卷,遍游西汉的大好河山,为后来写作“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打下了坚实基础。没有博学,哪有孔仲尼?不行万里,哪来徐霞客?腹中空空,目光短浅,思想干瘪,哪能诞生出名言警句?名言必出自名人,这也是一条真理。至于有什么“无名人的名言”,那是你孤陋寡闻,对人家还不了解罢了。能说出名言,能揭示真理,岂能是你我这些凡夫俗子所为?那是“会当临绝顶,一览众山小”之后的结晶。至于立德,更是“三不朽”的最高境界,体现在一言一行,每一个细节,丝毫骗不了人的。“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曾国藩曾被人泼了那样多污水,雨过天晴,彩虹更加绚烂,一个“德”字,为他永远塑起金刚不坏之身。

历经少年时的轻狂,几十年的风雨,我终于明白自己的位置。这个世界上可以说所有的人都是我的老师,我的综合素质一般,综合实力平平,国家的那些尖端科技我没有做过任何贡献,人文领域也没有贡献过像样的精神产品。镰刀几乎没有收割过我播种的小麦,铁锤几乎没有击打过我用过的铁锹。我为这个世界所作出的贡献实在是太微薄了,不足为国人道也。哪有资格抱怨,哪有资格牢骚太盛,哪有资格讨价还价?我得到的,已远比付出的要多。十三亿人,我的奉献顶多是在及格线。

这些日子,我总是不由自主在盘点自己。我是谁?我做了些什么?我有什么价值?在结束职业生涯、站好最后一班岗的时候,我给自己定位,只能勉强还算是一颗螺丝钉。

歇不得,退休后换一种方式,健康身心,继续操练。

自己病自己治

今年6月16日,一位退休多年的老领导打上海回来,我陪他去我的家乡六十五团八连看盛开的薰衣草。拍照时还挺好的,接近中午的时候,肚子突然疼了起来,上吐但不下泻,这个疼痛当属不可抗力,连队小兄弟准备的土鸡是一口也吃不下,只有请老领导代劳了。随后在回伊宁市的路上我把老领导交给了另一位朋友,就直奔四师医院了。我除了二十多年前做过一次急性阑尾炎手术,肚子从来没有给我找过麻烦。莫非是对八连的感情还不够深?家乡对我的惩戒?莫非是年近花甲,为我服务了大半辈子的身体各器官多少都有了些毛病,这会儿开始显现了?

到了我们四师医院,挂了急诊,值班医生照例是一番询问,然后让我去做彩超、胸透。医生看了片子,说还得做CT,看看胰腺有没有什么问题。医生又看片,说胰腺没有问题。至于胆囊炎、脂肪肝什么的,都是老毛病。我终于松了口气,折腾了半天,肚子也不疼了,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这不是拿人民币开玩笑吗?差不多花了600元,一片药没吃,一管针未打,就当是为医院做贡献了。

想想当时在家乡薰衣草地里的情形,还是有点害怕。万一是得了胰腺炎呢?我见过周围朋友得胰腺炎的样子及后果,这玩意挺厉害的。花点钱检查,排除了胰腺出问题的可能性,也值。

久病成良医。肚子疼了这么一回,学了不少医学知识。七十七团政委陈历湘是位“老运动员”,他告诉我急性肠炎的特征是下泻,急性胃炎的特征是上吐,急性肠胃炎的特征当然就是上吐下泻。得了不要紧,挂几天吊针就好了,吃几片阿司匹林什么的也管用。

说到阿司匹林,我一点也不陌生,陌生的是什么胃舒平、胃得乐、乐得胃等一大堆文字游戏。小时候在八连,母亲是连队的医生,小小的医务室里最好的药大概就是阿司匹林,“头疼感冒,阿司匹林两包”,连队的大人小孩都知道。还有甘草片,复方的,也是好药,我们那时候还挖过甘草卖钱。病里面“炎”多,肠炎、胃炎、肠胃炎的,小孩一发烧就容易得肺炎。药里面“素”多,四环素、链霉素、土霉素、青霉素的。四环素好像不大值钱,小孩一有病就喂四环素,整的我们都是一口四环素牙,一开口说话就是两排黄牙,不知道的人大概以为我们是抽莫合烟抽的,可是女孩子也是一口黄牙哇。四环素如今好像销声匿迹了,名声太不好了。还有果丹皮,把牙齿吃得黑黑的,也不是什么好玩意,而且也不是药,治不了病。能治病的好药名字后面都带“林”,譬如阿司匹林,譬如青霉素,从前叫盘尼西林,最早都是进口药,药价贵老鼻子了。

作为医生的儿子,我这回惊慌失措实在是有点丢人。有多大的事?单位每年都组织体检,我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应该有一个清醒的了解和认识。二十多年前急性阑尾炎发作,根据发病的部位,我第一时间就猜到了,赶到医院一检查,果然是,一刀下去,刀到疼除。几十年来,就住过这么一回院,我得尽可能保持自己的良好记录。母亲给我留下了许多医书,从《赤脚医生手册》到《内科手册》《外科手册》,以前没有时间,如今退休了,我得用心看看,既可以造福自己及家人的健康,也是对母亲的最好纪念。母亲一直希望我学医,现在才知道,老人家是多么深谋远虑。

我还买了套《家庭医疗保健全书》,好好钻研,吃深吃透。赖洪波老师多年从事伊犁史地研究,学问博大精深,我脱了鞋也撵不上。这会儿才明白,因为他是学医出身,当年大名鼎鼎的马海德医生来伊犁进行流行病学调查,就是赖老师陪同的。能把内心世界搞清楚,外部世界自然也不在话下。优秀的文学家好像都是学医出身,鲁迅生生、郭沫若先生就不必说了,出生在我們伊宁市巴彦岱镇的毕淑敏老师当年也是一名医生。医生、作家都是治病的,都是同道,同行。

病大致可以分为两种,生理的、心理的。生理上的疾病会带来心理上的疾病,心理上的疾病同样也会带来生理上的疾病。医疗原理和文学艺术原理都是相通的。伟大的医生一定是伟大的作家,治愈的病例就是医生最好的作品。伟大的作家同时也是伟大的医生,他们的作品使多少患者身心愉悦,延年益寿。四师医院的医护人员中就有不少文学艺术家,陈永新、邓若玲、刘晓娟、高晨、项阳等等都是,这大概也是该院的医术医德医风享誉伊犁河谷的一个重要因素。有患者说,每天欣赏病房走廊里医生护士们拍摄的优秀摄影作品,心情就好了许多。

我们可以自己动手,治愈自己心理的疾病。当然也可以自己先诊断,治疗自己生理的疾病。每个人都是自己的门诊医生,先自己来把第一道关,治不了了,再去找专职医生,专门医院。

最好的药是自己,最好的医生,也是自己。

自己班自己上

退休在家二十天了,我每天上午写作,下午读书,晚上陪妻子出去散散步,去小区门口的乐享超市买点生活用品,看看电视,生活很有规律。当然也为还在单位上班的妻子做好三顿饭,两个人的饭很简单,还有拖地抹桌浇花喂金鱼等一干家务活,其乐融融。

还是在上班,不过是在家里,换了一个地方。从前是给单位上班,不自由,常挨领导批评,精神压力大,心灵不快活。如今是给自己上班,自由,没有任何约束,心灵释放,海阔天空。家住小高层十楼,坐在书桌前,一扭头就可以看到窗外的蓝天白云,太漂亮了,以前从来没有这样的心情,这样的感觉,味道好极了。体现在笔下的文字,都格外有生气,觉得距苏东坡、林语堂先生渐渐近了。

曾写过两篇随笔,《再晚也读一百页》,《再晚也写一千字》,其实基本上都没有做到,只是对自己提出的一个软性希望。自从离开党委办公室之后,我又转战了工商联、文联等几个部门,说实话,都是边边角角,都没有什么实权,离“人财物”远了点,工作压力都不算很大,可是心累呀。既然要设一个部门,肯定就要有一大堆事让你做,好把你拴住。单是每天那一大摞文件就够你看的,还今天一个汇报,明天一个报表。如今的会议真是种类繁多,几乎天天都有,作为部门的主要领导,都要求你去参加,其实也就是陪会。不是说这些文件、报表、会议就不重要,可是天天泡在这些文山会海里,哪还有时间下基层、接地气?哪还有时间踱踱步、望望星空,思考一些促进本部门工作深层次的问题?在办公室里你几乎什么也做不成,若再接待一些兄弟部门来串门互通信息的领导,基层单位来谈工作或者就是坐一坐联络感情的领导和文艺爱好者,你的时间根本就不够用。于是,想学陶渊明先生自然而然就成了最佳选择。

现在好了,时间都去哪儿了?时间都由自己来安排了。上午头脑是最清醒的时候,用来写作。想写的东西实在是太多太多了,都在排队,写不过来。看到人家鲍鹏山先生在《品水浒》,便心痒痒,也想写一点读林冲、宋江之后的感想。这几天又看完了少华先生著的《粟裕与毛泽东林彪》,更觉得关于粟裕大将的随笔系列还得坚持写下去。昨晚读完了明代王如锡先生的《东坡养生集》,觉得散文《爬“坡”》不能够再拖了。还有“八连系列”散文、“团场系列”散文,都要坚持不懈写下去。还想尝试着写小说。每天脑海里都在天马行空,充满胡思乱想,奇思异想。几年前在奎屯见到韩天航老师,他对我说他到了七十岁才觉得会写小说了,我觉得这是他进入写小说自由王国的一个标志。我也觉得快六十岁了,对写作才渐渐有点心得,赶紧了,趁热打铁才能成功。

打从去年10月师市机关整体搬迁至新建的可克达拉市,我就没有睡过一个午觉。不仅是我,大家都一样。每天早晨7:30起床,洗漱后去老师机关大院去乘线路车,走近一个小时去30公里外的可克达拉市上班,下午20:00返回伊宁市,走到家就21:00多了。几个人一间办公室,中午只能趴在办公桌上眯一会。单位鼓励在可克达拉市买房,这样就不用来回跑了。像我这号妻子在伊宁市工作又临近退休的老同志,就没有必要了。房子毕竟是用来住的。我目前的住房是2014年买的,很满意,这辈子不准备再挪窝了。这回提前退休的申请被批准了,可真好,就冲每天可以按时睡午觉也得退哇,又给年轻同志腾了个正处级实职岗位,利己利人利事业,何乐而不为?

下午的阅读很有成效。二十天来,我已经系统读完好几本有价值的书了,前面提到的都是,还有杨奎松先生的《读史求实》。杨先生是真正做学问的人,坚持用第一手资料,寻根溯源,一丝不苟。这方面刘统先生、金一南先生都有纰漏,因而被“商榷”,研究成果能被杨奎松先生眷顾也是很难得的。在办公室上班时每天都翻阅各种报纸,如今这一项工作停止了,也没有任何不习惯。一位在诗歌上很有造诣的朋友说要“多看死人的书”,很有道理。愈是经过时间打磨淘洗的书愈是好书,愈是经典,《二十四史》《资治通鉴》《剑桥中国史》《哈佛中国史》《世界大历史》《耶路撒冷三千年》这些大部头,这些以往书房里的摆设我都准备盘活。现在有大把时间了,白天不够晚上补,写作都可以为阅读让路,毕竟是阅读的副产品。提前三年退休,就是提前三年回家上班,提前三年回家读书。我这个算盘打得太好了,该为自己喝彩,做了一回自己的主。

应邀外出授课也是一种读书,这个月已有两回。行万里路也是一种读书,读大地之书,读自然之书。退休后的上班,内容也应该丰富多彩。

为稻粱谋的上班结束了,为灵魂谋的上班开始了。

自己山自己攀

退休后,讀书成了我的主要生活。

为什么读书?我想起了有人问一位登山运动员为什么登山,他回答说“因为山在那里!”棒极了!我套用这句话,因为书在那里。

活了大半辈子,陆陆续续买了一屋书,大部分都没有读完,或是没有精读。《红楼梦》就没能按照毛泽东主席要求的,“至少读五遍”。如果就这样离开人世,实在是心有不甘,总得把它们抚摸完再走啊。

苏东坡先生是我崇拜的偶像。他的全集我有,各种选集也买了一些。但最吸引我的是明代王如锡先生的选本《东坡养生集》。在他看来,东坡先生的很多诗文都是养生的好范本,包括前后《赤壁赋》。他把东坡先生的相关诗文辑为《饮食》《方药》《居止》《游览》《服御》《翰墨》《达观》《妙理》《调摄》《利济》《述古》《志异》十二卷,列了一千多篇,功夫下得太足了。我这个“坡粉”,差得太远。

我喜欢《水浒传》,但我读不过金圣叹先生,读不过鲍鹏山先生。读着《鲍鹏山新批水浒传》我就在想,何时我也能写出一部“新批”呢?

读了几十年鲁迅先生,如今渐入佳境,得之于钱理群先生选编导读的《鲁迅入门读本》。噢,鲁迅先生的文章还可以这样排列组合。和王如锡先生一样,钱理群先生引导我读出了有血有肉的鲁迅先生,有情有义的鲁迅先生,把现在的一切都看得分明的鲁迅先生。鲁迅先生作品散发出的光芒穿透了中国的过去、现在和未来。

跟着袁行霈先生《好诗不厌百回读》,听着毕飞宇先生《小说课》,敬佩得不得了。他们能把经典揉碎到这个程度,他们能把名著剖析到这般境界,怎可能写不出好文章?怎可能做不了好学问?佩服之至。

在这个世界上,我最敬佩对人类、对民族精神世界有深远影响的人,于是我选择了读他们的书。这是全人类、全民族的山,也是自己的山,自己山自己攀。

山上充满了迷人的景色,山上充满了醉人的风光。

苏东坡先生的诗文,时常是信手拈来,长短不拘,当行则行,当止则止,灵感乍现,精彩纷至。他与王羲之、李白一样,往往醉酒后出佳作。王如锡先生在《东坡养生集》第八卷《妙理》中辑录了一篇短小的《醉中书》,这个标题肯定是别人加上去的,因为东坡先生酒醒后恐怕自己都记不得曾写过这样几句绝妙的文字,却足以供我们这些后学品味一生。

“处贫贱易,处富贵难。安劳苦易,安闲散难。忍痛易,忍痒难。人能安闲散,耐富贵,忍痒,真有道之士也。”

酒后吐真言,酒后出真理。

这样的文字,这样的文章,解释一句话,解释一个字,都是多余的。

东坡先生的诗文,很多都是不用解释的。“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但愿生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不用解释;“寂寂东坡一病翁,白须萧散满霜风。小儿误喜朱颜在,一笑那知是酒红。”不用解释;“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也不用解释。尤其是到我这个年龄,什么都读明白了,一切都不用解释了。

心与东坡先生通。

施耐庵先生当然也是高人。毕飞宇先生带着我又把“林教头风雪山神庙”那一回精读了一遍,的确写得好得不得了,滴水不漏。那块只有林冲(当然鲁智深、武松也可以)能搬动的大石头顶住山神庙门,既挡住了不会被风吹开,又挡住了不会被差拨、陆虞候、富安推开,从而有了能延续下去的精彩故事。林冲被陆虞候这个发小陷害,使我对“朋友”充满戒备,然而鲁智深、李小二、武松对林冲的友情,又使我感到朋友的温暖,不能因噎废食。

抄几句鲁迅先生的语录,当座右铭。

“倘要完全的书,天下可读的书怕要绝无;倘要完全的人,天下配活的人也就有限。”

“我的确时时解剖别人,然而更多的是更无情地解剖我自己。”

“只要是真理,哪怕是秦桧说的,也要拥护;只要是谬论,哪怕是岳飞说的,也要反对。”

袁行霈先生带我重读李白先生《早发白帝城》,我才知道从前没有完全读懂这首看似浅白的短小的诗。不知道苏东坡先生的生平,就看不懂他的诗文,不知道李白先生的经历,同样看不懂这首诗。“朝辞白帝彩云间”,原来是被流放到四川,哪有心情看风景?现在是遇赦可以回来了,那还不好好瞅瞅天下独绝的三峡风光?“千里江陵一日还”,“轻舟已过万重山”,这船跑得实在是有点太快了,“两岸猿声啼不住”还没听够,满山红叶还没赏够呢!马儿,你慢些跑。

自己山自己攀,不虚此生。

自己课自己讲

其实是老生常谈,讲课要有自己的风格,自己课自己讲。

这二十来年做公务员,我一直被师市党校聘请为客座教师。一是在此之前,我曾在团场中小学教过十六年书,有一定的课堂教学经验;二是我在不同部门的公务员岗位干得还算可以,有一定的口碑;三是学员们老听本校老师循规蹈矩的讲课,有点偏食,需要结构调整,换换口味;四是党校的领导和老师们都与我关系不错,自然会想到我。对于我来说,天生就有教书瘾,又能挣点外快,何乐而不为?

后来渐渐在第四师,在伊犁河谷都有了一些小名气,请我去讲课的单位和企业越来越多,成了我的第二职业。好在我所工作的单位和部门领导也支持。譬如我在师市党委办公室工作时,经常应邀去给兵团和地方系统单位讲公文处理与写作,部门主要领导就很支持,认为也是我的本职工作,又给师党委办公室扬了名,做了广告,多好的事。我这一生遇到过不少好老师,好领导,俞敏洪先生总结的“名师指路,贵人相助”我一样不缺,这位领导就是佼佼者,感恩一生。

我在师市党史研究室做过七年主任,这期间我重点在兵团、地方各种场合讲兵团发展史,伊犁地方史。伊宁电视台当时学习央视“百家讲坛”,开办“大讲堂”栏目,给我提供了很好的平台。我主讲了《团场与团场文化》《人民解放军与伊犁建党建政》等专题,取得了较好的反响。我妻子在伊犁师范大学工作,有天她兴奋地告诉我,学校一位哈萨克族同事见了她夸我,说你丈夫哈萨克语讲得真好。原来他观看的是伊宁电视台哈萨克语频道,是从国语频道翻译过来的。我发表了几十年文章,也没有在电视上讲几次课影响大。

在师市工商联工作的五年时间里,我主要给非公有制企业、非公有制企业家讲“两个健康”,帮助非公有制企业健康发展,帮助非公有制企业家健康成长。备课时我翻阅了大量这方面的资料,对张瑞敏、牟其中、褚时健、柳传志、俞敏洪、任志强、潘石屹、王石、李开复、孙广信等企业家和他们创办的企业如数家珍,真正是在沿着干一行、爱一行、钻一行、精一行的路子走。

最喜欢给连队职工们讲课。这些年,师市人社局每年都对报考技师的连队一线职工进行为期半个月的培训,每次培训都安排两天由我讲兵团发展史。于是我有充裕的时间,与这些年龄大都在四五十岁左右的职工骨干们一起回顾兵团的过去,了解兵团的现在,展望兵团的未来。我给他们讲王震将军的“生在井冈山,长在南泥湾。转战数万里,屯垦在天山”;给他们讲张仲瀚政委的《老兵歌》,这首被誉为兵团“诗史”的长诗,浓缩了兵团的创业史,浓缩了张仲瀚这位兵团创始人之一的伟人对兵团全部的感情。我讲着讲着眼睛湿润了,每期都是上百名职工听着听着眼睛掉泪了。我们都是在连队长大的,说到渠道、条田、林带、道路,居民点,谁不熟悉呢?说到战斗队、工作队、生产队,说到建设大军、中流砥柱、铜墙铁壁,谁不自豪呢?说到稳定器、大熔炉、示范区,谁不觉得自己没有白活,正在作为一分子积极参与书写新疆今天的历史呢?

我还给伊犁州文联、师市文联系统办的文学爱好者培训班讲课,交流阅读、创作中的体会,履行一位做了十几年的师市作协主席、退休前三年是师市文联主席的文化人的职责和义务。我觉得我们这些文学爱好者,最缺乏的是阅读,海量的阅读,高质量的阅读,针对名著经典的阅读,站在巨人肩膀上的阅读。不通过阅读,把古今中外的优秀文化遗产化为己用,想写出优秀的作品是不可能的。在互联网普及的今天,就阅读的条件,我们在边陲伊犁不比任何一个地方差,包括北上广深。

每年向单位组织部门如实报告我的工资以外收入,我收到的讲课费都超过了稿费,还是当老师好啊。如今的稿费标准实在是太低了,去年底《伊犁河》文学双月刊副主编毕亮给我们这些伊犁作家揽了个活,为深圳面点王饮食连锁有限公司的《面点视界》杂志写一期介绍伊犁美食系列的文章,千字500元,这是我收到过的最高标准的稿费,还是没有讲课单位时间效益高。听说一些大刊名刊开出了千字千元,咱的名头太小,不敢奢望。

当然不仅是为了收入讲课费。我在讲课中获得的乐趣,与在写作中获得的乐趣是一样一样的,我觉得都是一种创造性的劳动。写作的过程中灵感纷至,各种日常积累都纷纷涌至笔端,涌至指尖。有时一篇文章写罢,回头看看,都挺惊讶,我怎么可以写得这么好?再写肯定写不出来。有点像王羲之醉后创作《兰亭集序》,醒来后无论如何写不出来了,成为千古绝唱。我讲课,也不过就是一个提纲,现场发挥,因材施教,投其所好,对症下药,枝枝蔓蔓,东拉西扯,旁征博引,引经据典,上天入地,左右逢源,深入浅出,量体裁衣。见干部说干部话,见职工说职工语;见年轻人说网络语,见年长者说经典语;专业者讲专业,普通者讲通俗。写作中我信奉王小波的那句话,写好看了再说;讲课中亦如此,讲好听了再说。一切以听众不打瞌睡为原则。一打瞌睡,您那废寝忘食的备课,您那精心制作的课件,不全泡汤啦?

自己师自己拜

拜师学艺,是人生的基本活动。

有些老师是生活指定的,有些老师是个人选择的。有些多少有点误人子弟,有些则是可遇不可求。

在一生中,我对有些老师还是有些抱怨。上小学时,我的汉语拼音就没学好,这得怪当时教我们的老师。那会儿在连队小学任教的,多半是从有点识文断字的家属中矮子里拔将军、筷子里拔旗杆挑选出来的,充其量是初小生和高小生,而且一口方言,与电影《美丽的大脚》中倪萍饰演的那位女乡村教师好有一比,“千里迢迢”绝对会念成“千里召召”。尽管教学也很努力,但效果甚微。知识和能力以后还可以慢慢积累和增强,可这发音是再也改不过来了,我一口“八连话”说到了今天。所谓的“八连话”其实就是新疆话的一个小小分支,就是陕甘方言、回族说汉语、新疆各少数民族说汉语多种发音、多种腔调在八连的糅合,卷舌音和不卷舌音不分,前鼻音和后鼻音不分。上大学中文系系统学习现代汉语时,我最怕的就是语音。教我们的女老师当过四川人民广播电台的播音员,长得很好看,尤其是舌头,伸出来圆圆的,粉红粉红的,开口呼,撮口呼,那发音只能叫个漂亮,我只有低着头羡慕的份。我当过十几年中小学语文教师,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合格过。如果能像好友四师可克达拉市电视台台长张志强一样,说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干吗还改行呢?早拿到中学高级教师职称了。

还有些老师是才不配位,小学、中学、大学都有。以其昏昏,使人昭昭,自己连半桶子水咣当都说不上,还能给学生输送多少营养?语文老师自己都没读过几本书,怎能讲起课来融会贯通,左右逢源?自己都写不出好文章,怎能给学生指导作文?其他学科也一样,滥竽充数者绝非个别。对这些误人子弟、浪费学生宝贵时间的所谓老师,我一般是敬鬼神而远之,他讲他所谓的课,我读我经典的书,两不相扰,也好。可能是我要求有些苛刻了,其实再差劲的老师,从其身上也是可以学到一些东西的,起码,可以像毛泽东主席经常说的那样,做反面教员啊。

当然,对大多数学校、单位给我指定的各种类型的老师,领导(也是广义的老师),我都是很尊敬的,从他们身上学到了不少东西。即使对有些老师不以为然,也犯不着拒绝人家。人家是代表学校,代表单位,代表组织,不是个人行为,要以人为善。对无法回避的人和事,要容纳和接受。

我为自己庆幸,在人生的不同阶段,都遇见了一些好老师。

邵兴元老师是一位好老师。他是江苏昆山支边青年,小学、初中时教过我的语文,当过八连简校的校长。他喜欢读书,知识面广,尤其是口才好,表达能力强,有领导魄力和魅力,善于团结同事一道工作。他教过我的许多课文我至今还记得,譬如《解放军给了我第二次生命》《任弼時同志二三事》等,前一篇讲解放军军医做手术摘除了农村妇女张秋菊身上长的90多斤重的大瘤子,后一篇邵老师教会了我“任”这个多音字的几种不同读法,比孔乙己教会我“回”字有四样写法还印象深刻。邵老师是我遇见过的最会讲课的语文老师。他对学生各方面的培养都不遗余力,我们上初中时他对高文生同学十分看好,培养其成为八连简校有史以来第一位学生团员,后来果然走上了团场政委的领导岗位。邵老师对我也是厚爱有加,有次座谈会发言,我引用了《共产党宣言》中的第一句话,“一个幽灵,共产主义的幽灵,在欧洲徘徊。”他当场予以表扬,后来又多次提及,这对一个懵懵懂懂的少年的激励是多么巨大啊!我现在也是自觉在向邵兴元老师学习,培养年轻人乐此不疲。

王建西主任是一位好老师。好领导都是好老师。考进公务员队伍之后,我在王主任手下工作整整十五年,耳提面命,受益最深。我如今的做人做事,都在不自觉地模仿他。他提出的“事多办事,事少充电”,是我坚持了二十多年的座右铭。在我遭受误会的时候,在我备受打击的时候,在我最困难的时候,是王主任挺身而出,向相关领导说明真实情况,这在明哲保身的官场,是多么不容易啊!一有机会,他总是尽可能举荐我。当然不只是我一个人享受到了他的阳光雨露,在他手下工作过的同志,哪一个没有受到他的关爱?哪一个不是心情舒畅?即使受到他的批评,也是口服心服,毫无怨言,因为他是在袒露一颗金子般的心对你啊!在学校时遇到好老师,在工作中遇到好领导,其实也是好老师,这辈子,值了!

我还主动拜师求艺。这些年来我对文史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尤其是兵团发展史和伊犁地方史。我拜兵团文史大家陈平老师为师,我拜有“伊犁文史三公”之称的赖洪波、吴孝成、姜付矩老师为师,向他们讨教,受益匪浅。

拜师学艺是终生事业,一切都是进行时。

自己福自己降

今天下雨,毛毛雨。不由地哼起“幸福不是毛毛雨,不会自己从天上掉下来。”好像我只会唱1980年代的歌,如今流行什么一概不知,老啦。

如果老天不给咱降幸福,咱就自个降。

什么是幸福?我认为,幸福就是交喜欢的人,做喜欢的事,玩喜欢的东西。

人生的一切,都离不开人、事、物这三样。

首先是人。毛泽东主席说过,“人是最可宝贵的。”莎士比亚先生说人是“天地之精华,万物之灵长”。活着的日子,我们主要是和人打交道,牛马羊鸡鸭鹅肯定退居其次。学会和人,和形形色色、林林总总的人打交道,我们的人生就基本上算得上是成功。

人分两种,喜欢的人和不喜欢的人。

喜欢的人,交往起来格外愉悦。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總想着隔三差五大家在一起聚一聚,坐一坐。怎么看也看不烦,怎么聊也聊不够,每回都是余兴未尽,依依不舍。一有事总是想着他或她,不管是好事还是坏事。好事是想与他分享,坏事是想与他商量,如何应对。为喜欢买单,对喜欢的人表示友好,我从不会吝惜金钱,从不会眨眼睛。钱就是用来给朋友们花的,时间就是用来和朋友们一起浪费的。鲁迅先生特别喜欢请客,把钱花在喜欢的朋友们身上,把时间浪费在喜欢的朋友们身上。尽管他说过自己是“把别人喝咖啡的时间都用在了工作上”,尽管他说过“浪费别人的时间等于谋财害命”。但花费在喜欢的朋友们身上,他毫不可惜,认为钱有所值,时间有所值,哪怕为此少写了几篇文章。写文章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让自己,让喜欢的朋友们快活吗?

不喜欢的人,我们也得被迫交往。说一些言不由衷的话,做一些知行不合一的事,都是为了生存。生存是为了生活,应付不喜欢的人是为了尽可能快点打发掉他们,赢得时间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在学校,我们有不喜欢的同学和老师;在单位,我们有不喜欢的同事和领导。这都是没有办法回避的,是上帝对我们的考验,是造物主对我们的历练。不喜欢的人你都能对付得了,还有什么对付不了的?退休前我们应对过太多不大喜欢的人,退休后肯定要好得多,选择的余地肯定要大得多,这是上帝对我们前半生委曲求全、忍辱负重的补偿。

事都是人做的,东西都是人玩的。和喜欢的人做喜欢的事,玩喜欢的东西,是我退休以后的主要工作。前不久参加一次朋友聚会,我说自己“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从此尽可能只与喜欢的人打交道,做喜欢的事,玩喜欢的东西。一位较真的兄长说你这不是把以前共事的许多人得罪了么?我说无所谓得罪,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谁与谁是真正的朋友心里都像明镜一般。我曾经在中小学任教十六年,公务员做了二十三年,太清楚在单位交一位真正意义上的朋友是多么不容易了。对教师而言,最大的事就是评职称。平日里都是你好我好,互相恭维,一到评职称的关键时刻,就一个个原形毕露了,纸糊的友谊就靠不住了,一个个刺刀见红。就那么几个名额,你上去了我就下来了,整个“二桃杀三士”的现代版、当代版。公务员则是加官进爵,都说官场犹如金字塔,愈往上晋升空间愈窄,免不了你争我斗。曾经有关系很不错的同事,因升职时产生利害冲突,心里有了疙瘩,以后见面很是别扭,不尴不尬的,不说也罢。很无聊,很没有意思。

现在好了,人一退休,神清气爽,海阔天空。从此自己给自己降毛毛雨,一切恩怨都一风吹了。想想在职时是多么不容易呀,生怕得罪领导,天天看领导脸色。初读契诃夫的《小公务员之死》,我还没有进入公务员队伍,把它当笑话看,后来身在此山中,就笑不出来了,只有共鸣,只有同情,只有心酸。我就有类似的经历,一件看似不经意的事使领导有了误会,于是穿小鞋的生涯就开始了,怎么解释也没用,怎么努力也无法挽回,只好信奉时间是良药,时间长了一切会烟消云散。其实根本就治不好,根本就散不了,会持续影响你的一生。不过好歹咱是从兵团连队成长起来的,性格还算坚忍,骨骼还算刚强,也算是一个“打不死的小强”。体制内也有体制内的好,你无处可逃,只有应对,只有化解,只有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坚持。可以使你经受得住各种打击,各种考验,百炼成钢。经受一千年,你就成了沙漠胡杨。

半个世纪的历练,我修得了在家里上班的正果。此刻,我舒适地坐在自己充满知识芬芳的书房里,随意地码字,愉快地伴着窗外的毛毛雨,自己给自己播撒着幸福,惬意无比。我在文章里与喜欢的人、喜欢的事、喜欢的东西交流,终于给自己找到真正的自由,找到真正的快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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