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外舞蹈交流史中的上海芭蕾(三)
——胡蓉蓉与上海芭蕾
2020-03-26欧建平
王 琸 欧建平
一、胡蓉蓉的习舞经历
1929年,胡蓉蓉出生于上海。这座移民城市自1843年开埠以来,就因其四通八达的地理优势得以迅速发展,从一个小县城发展成20世纪十里洋场的“东方巴黎”“远东第一大都市”,直至今天在全球化进程中引领潮流。上海一直以来都是“开放”“先进”的代名词,多元文化在此交汇。胡蓉蓉的童年生活极为充实,学业、班干部事务、兴趣爱好与娱乐皆能兼顾,其杰出的自我管理能力与井井有条的时间分配能力在儿时便有所体现。在她的艺术启蒙阶段,“童星”的光环让她的艺术生涯更为精彩不凡。
“1929年,俄国著名芭蕾舞表演艺术家、教育家索科尔斯基和他的夫人勃朗诺娃从哈尔滨移居上海。”[1]15他们在上海的法租界内开办了私人芭蕾学校,这所学校“后于1936年正式定名为‘索科尔斯基芭蕾舞学校’”[1]20。5岁的胡蓉蓉在母亲的帮助下如愿以偿地进入该校学习芭蕾,她的启蒙老师便是这对俄国夫妇。起初,胡蓉蓉每周仅上两次芭蕾课,主要由勃朗诺娃负责,退出影坛后,每周的芭蕾课增至五节,分别是三节基训课、一节外国代表性课,以及一节垫上运动与技巧课。
1934年11月13日,俄侨在上海成立了“上海俄罗斯芭蕾舞团”,直至1945年解散,索科尔斯基是该团的领导者之一。在上海“孤岛”时期(1937年11月—1941年12月),兰心大戏院推出了五个演出季,时间为每年10月至翌年6月初,上海俄罗斯芭蕾舞团的演出活动多集中在这一时期,演出剧目以古典芭蕾舞剧与此前的现代芭蕾舞剧为主。(详见表1)
索科尔斯基芭蕾舞学校为胡蓉蓉提供了非常便利的演出条件,除了每年暑假在兰心大戏院进行的汇报演出外,她还参与演出了不少作品,如1939年的歌剧《伊戈尔王子》,此后还参演了《天鹅湖》《睡美人》《胡桃夹子》《堂吉诃德》《巴黎圣母院》《火鸟》《白雪皇后》《神驼马》等芭蕾舞剧,以及歌剧《金鸡》。在索科尔斯基芭蕾舞学校1947年暑假的汇报演出中,胡蓉蓉终于作为第一组(共两组)的女主角斯万尼尔达出演舞剧《葛蓓莉娅》。多次演出使得胡蓉蓉在年少时便已积累了丰富的舞台表演经验,从群舞演员到女主角,从最初的认真完成动作,到理解角色的含义并用自己的方式去诠释角色,年仅18岁的胡蓉蓉已经有长达13年的舞龄。在这十多年的芭蕾学习中,除了扎实的基本功与丰富的舞台表演经验,勃朗诺娃严谨的教学风格也是胡蓉蓉收获并受用终生的无价财富。
二、胡蓉蓉与上海芭蕾教育事业的奠基
(一)普及教育:丰富经验的积累
1950年7月,胡蓉蓉开始在家中开办芭蕾班,在客厅授课,学生仅有三位。随着学生的增加,她改在外租房办学。1958年,她的芭蕾班由于被扣上资产阶级的帽子而被迫关门。但这八年里她已为北京舞蹈学校、北京戏曲学校等单位输送了不少优秀人才。
表1 上海俄罗斯芭蕾舞团演出季剧目统计表①
(续表)
在教学过程中,胡蓉蓉不仅积累了最初的教学经验,还为孩子们创作一些平时练习的小舞段以增加其兴趣与表现力,也提升了自己的编创能力。以胡蓉蓉1951年为其芭蕾班举办的第一次汇报演出为例,它不仅形式多样,“包括独舞、双人舞、三人舞、八人舞、群舞等”[2]74,风格亦多元,“例如宫廷舞、少女集体舞、匈牙利舞、苏联舞、阿拉伯舞等,其中还穿插儿童舞蹈《两小无猜》,以及结合形势创作的小节目《镇压反革命》和《抗美援朝》。最后,胡蓉蓉以《万众欢腾》的群舞将演出推向高潮。”[2]74—75
私人芭蕾舞班走上正轨后不久,胡蓉蓉接连收到新的工作邀请。1950年8月,胡蓉蓉受中国福利会儿童剧团的邀请为该团的演员开设芭蕾基训课。1950年9月,胡蓉蓉为行知艺术学校的学生开设芭蕾基训课。1950年10月,胡蓉蓉为上海市立实验戏剧专科学校(上海戏剧学院前身)表演系学生开设形体课,不久后还为上海歌剧院的演员开设了芭蕾基训课。
(二)专业教育:一流芭蕾人才的培养
1960年,上海市舞蹈学校成立,胡蓉蓉由此开始从事芭蕾专业人才的培养。直至1979年,在该校工作的19年中,胡蓉蓉先后培养出了几代优秀的芭蕾舞蹈家,他们中有些人至今仍活跃在上海芭蕾界:汪齐风在上海建立了新中国成立以来第一所以个人名义命名的舞蹈学校——上海市汪齐风芭蕾专修学校(原上海汪齐风舞蹈学校),并引进英国皇家舞蹈学院的教材,致力于业余芭蕾的教学与推广;曾在英国苏格兰国家芭蕾舞团担任首席男演员的蔡一磊,回到上海戏剧学院舞蹈学院担任外籍专家,继续为上海乃至全国培养高精尖的专业芭蕾舞者;辛丽丽出任上海芭蕾舞团团长之后,不仅为舞团引进了一批外国经典芭蕾舞剧,而且邀请法国著名编导伯特兰·德阿特为舞团创作了表现老上海风情的现代芭蕾舞剧《花样年华》……通过他们对芭蕾启蒙老师胡蓉蓉的回忆,笔者总结出这位德高望重的芭蕾教育家在教学中采用的几种方法:
图1 胡蓉蓉为学生蔡一磊指导
一为重复训练。胡蓉蓉有一套独特的足尖训练方法,让学生具有稳定性极高的足尖技术,如汪齐风的足尖功夫曾被外媒评论为“钉子钉在台上似的”。在笔者的采访中,胡蓉蓉的学生们提及,这一切都源于她日常训练中的重复方法。蔡一磊提到胡蓉蓉的教学方法重在量——数量与质量,既重于数量亦强调质量,强调动作的准确性。②高强度、高品质的训练帮助学生们练就了扎扎实实的基本功。
二为理论分析。胡蓉蓉在课堂中对动作进行细致的分析与讲解,让学生不仅知其然,还要知其所以然。胡蓉蓉的理论分析除了芭蕾历史的讲解,有相当一部分是与力学相关的,这就要归功于她的丈夫——力学专家罗祖道了。芭蕾训练讲求科学性,许多技术技巧都可以用力学原理解释,这正好是丈夫罗祖道的强项。无论是半脚尖上的重心平衡,还是各种旋转、跳跃的发力方式,都可以用力学理论进行科学的解释,当学生们明白了每个动作或技巧的发力点再进行刻苦的练习,便能在短时期内取得较大的进步。
三为注重反馈。胡蓉蓉要求学生写业务日记,这不仅帮助学生回顾和总结每节课所学的内容,而且能将学生在学习中遇到的实际问题如实反映给教师,增加师生之间的沟通与反馈。胡蓉蓉仔细研读并梳理学生的业务日记后,根据他们遇到的问题调整授课方法和课程内容,进而实现教学成果的最优化。
在芭蕾教学中,胡蓉蓉一方面严格按照教学大纲规定的内容授课,另一方面由于敏锐的洞察力与反复思考的能力,她能够及时捕捉到芭蕾教学中普遍存在的一些问题,为解决这些问题,胡蓉蓉提出较为独特的教育理念。
其一,课堂教学与舞台演出相互促进。早在跟随索科尔斯基学习芭蕾时,每年一度的汇报演出就已使得年少的胡蓉蓉意识到舞台演出活动对学生的重要性,在此后近三十年的芭蕾教学中,她从未忘记这一点。在上海市舞蹈学校的芭蕾专业刚刚起步的那个年代,课堂教学与舞台演出的结合在各方面都发挥了巨大的作用。例如,舞台演出帮助各位教师发现了以往教学中的问题:在演出剧目方面,芭蕾舞科的所有节目均取自国外,没有中国自己的芭蕾作品;在表演上,相较于民族舞科学生的眉目传神,芭蕾舞科学生在这方面就稍显僵硬与刻板……这些问题的发现促成了此后《白毛女》等一批中国芭蕾舞剧作品的问世。
其二,充分发挥学生的主观能动性。胡蓉蓉在编排舞蹈作品时,会给学生们极大的空间进行自由发挥。通过说戏,她对学生循循善诱,帮助他们明晰剧情发展、故事情节以及人物当下的情感状态等,并在此基础上让他们充分发挥想象力与创造力,设计自己的舞段,继而帮助其修改、打磨,并最终成型。她发现,这种方式既能集思广益,更快、更好地创作作品,又能增强学生在剧中的参与感。据《白毛女》中黄世仁的扮演者王国俊回忆:“小型《白毛女》的创作排练是在胡蓉蓉老师主要指导下进行的,胡老师很尊重我们这些学生演员,很注意发挥我们年轻人参与创作的积极性。”[3]
三、胡蓉蓉为民族芭蕾走向世界贡献己力
《白毛女》与《雷雨》是胡蓉蓉的代表作,正是这两部经典芭蕾舞剧让胡蓉蓉在中外舞蹈交流史上留下芳名。
有学者对《白毛女》的外交状况进行梳理与总结:“1969年至1972年是芭蕾舞剧《白毛女》将民族艺术与外交策略紧密结合的3年,在此期间,其作为外交名片接待外宾代表团约50余个,如阿尔巴尼亚党政代表团(1969.9)、巴勒斯坦民族解放运动代表团(1969.10)、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代表团(1970.6)、英格兰乒乓球代表团(1971.4)、伊拉克政府代表团(1972.1)、美国和中国人民团结代表团(1972.5)等。”[4]
但意义最为重大的外交演出,为1972年7月10日周恩来总理派遣孙平化同志率领上海舞剧团200余人进行的为期33天的访日演出。这一演出推动了田中角荣访华以及《中日两国政府联合声明》的签订,被史学家称为“芭蕾外交”,可以说,这是对文化艺术之政治作用的重视与肯定。“他们演出的现代舞剧《白毛女》和《红色娘子军》从东京到地方,场场爆满,在日本引起轰动……又延长3天访问时间,并加演了两场,共演出15场,获得了巨大成功。”[5]1997年9月27日,正值中日邦交正常化25年之际,《解放日报》刊登了一篇名为《“芭蕾外交”访日摸底》的短文,回忆25年前“芭蕾外交”所取得的重要成果:“孙(平化)和‘中日备忘录贸易东京办事处’肖向前代表一起,同大平正芳等作了深入接触,掌握了日本政局发展和两国复交问题的第一手材料。”[6]参与这次访日公演的剧组乐队成员钱世锦回忆:“日本各大报纸、电台、电视台竞相刊登上海舞剧团访日的新闻和评论。《朝日新闻》:‘这次演出必将在日中文化交流史上揭开具有划时代意义的一页。’”[7]
图2 1988年上海芭蕾舞团赴新加坡演出时《联合早报》上刊登的演出报道
作为芭蕾民族化的典范,《白毛女》为中外交流贡献了力量,让中国芭蕾的足迹遍及世界各地的舞台。在大量演出中值得一提的是1989年3月赴加拿大的演出,加拿大多家报纸发文报道此次演出,《渥太华公民报》评论道:“实际上,从视觉上看,这场表演就像一些著名的西方芭蕾舞团的表演一样引人注目。”[8]
1983年4月,胡蓉蓉带着问世近两年,并经过仔细修改后的《雷雨》赴北京公演并引起轰动,中国舞蹈家协会专门召开了《雷雨》的专场座谈会。“首都新闻界观剧后反响强烈,国际电台专门安排了录音,拟向国外宣传,5月9日,上海芭蕾舞团为各国驻华使馆举行文艺招待会,演出芭蕾舞剧《雷雨》,受到各国使节的欢迎和赞赏。”[2]179此外,4月13日,中国国家级英文日报《中国日报》发表题为《著名戏剧采用芭蕾舞形式》的长文,向海外各国宣传舞剧《雷雨》。彼时,《雷雨》尚未迈出国门,便已通过官方新闻、电台,以及招待外国使节等方式产生了实际意义上的跨文化交流。
1988年4月23日至26日,上海芭蕾舞团开启了为期四天的访新加坡之旅。4月27日,在此次访问演出结束的第二天,《联合学生报》刊登了《雷雨》的评论文章:“纵观全剧:第一幕和第二幕合成的上半场设计颇具心思,演员投入尽责,舞蹈穿插自然,主要舞者的单人舞和双人共舞,精彩百出,可观可贺……上海芭蕾舞团,这番把《雷雨》改编成芭蕾舞剧,有其辉煌的成就,和崇高的意义,稍加琢磨,必可成为中国芭蕾舞剧剧目经典之一。”[9]
结 语
中外舞蹈交流如同一条奔涌不息的长河,胡蓉蓉在这条长河中推动着上海的芭蕾教育、创作和表演事业的奠基与发展,进而又以教练、编导、评委、领队的身份将中国芭蕾人才和中国风格的作品推向世界大舞台,由此树立起令世人瞩目的中国芭蕾形象。胡蓉蓉以非凡的素养和能力为中外舞蹈交流编织出了一条有态度且有温度的纽带,为中外舞蹈交流的大业立下了不可磨灭的汗马功劳。
【注释】
① 此表格系笔者根据留生的文章《上海“孤岛”时期俄罗斯芭蕾舞团的舞剧演出》、书籍《上海租界与兰心大戏院》,以及《字林西报》中的数据整理所得。
② 笔者根据采访蔡一磊的录音整理,2018年8月于上海郁金香花园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