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爿馄饨
2020-03-24王蕙利
王蕙利
早年的申城,绝不是一个“夜宵文化”发达的地方。通常一过晚上6点,各类小吃店便纷纷关门下班。在深夜里,唯一能解馋的,也只有那柴爿馄饨了。
“柴爿”是吴地方言,意指薄的木片,也就是“柴火”。在沪上,与柴爿连在一起出镜率最高的一个词,就是馄饨。旧时的江南,有一种游走于街巷间的流动馄饨摊。此类小摊,为了节省成本,燃料上多用废弃木头劈成柴爿后来代替木炭和煤球。久而久之,坊间便称之为“柴爿馄饨”。
经营柴爿馄饨的小贩,都有这么一套设备:一辆改装的三轮车,上搁一块“凹”字形状的木板。凹口里是两个烧柴爿的灶眼,一个用来下馄饨,另一个用来调汤和烫碗。
柴爿馄饨多出没于夜幕降临后。摊贩便在路口处、桥底下摆开简易桌凳,开摊做生意了。柴爿于炉膛里噼噼啪啪溅着火星,柴火香能飘出很远。对于那些行色匆匆的夜归人来说,这香味,无疑是冬夜里最大的慰藉。
我当时刚踏上工作岗位不久,一旦下班晚了,便会到街角的馄饨摊吃夜宵,时间一久便成了该小摊的常客。摊主是个皖南姑娘,印象中,生意的间歇,她总在那包馄饨,手法既快又稳,光是在一旁看,就能看个眼花缭乱。
只见摊主先取一张馄饨皮铺在左手,右手用一小竹爿,在盛肉糜的碗沿边一刮,比黄豆大不了多少的肉糜就胭脂般地依在了竹爿上,随着往馄饨皮上一拓,左手就势攒起,一个成型的馄饨就被扔在手边的木板上了。
一旦凑齐15个,摊主用手聚拢,往滚沸的锅里一溜儿拨下去,再用勺搅上几下,馄饨便在锅里此起彼伏地跳起舞来。由于柴爿馄饨的肉极少,皮子又薄,旺火分把钟便能煮熟,一朵朵如雾如云渐次浮了上来,在汤水中舒展着曼妙身姿。摊主用漏勺将之捞起,控水后倒入加好佐料的汤碗里,最后撒上一撮葱花,一碗热气腾腾的柴爿馄饨就问世了。
数九天的夜色,总弥流着浓稠的寒风和湿意。坐在摊上摇摇晃晃的折叠桌前,舀起一个馄饨,细看下,那皮子薄似婴儿皮肤,隐约透出内里的肉色,在路灯散出的萤黄光影下晶晶莹莹,似乎有了生命般,不断刺激着视觉和味觉感官,口水便不自觉地涌到嘴边。
吃過柴爿馄饨的人都知道,其汤汁极富特色。别看清汤寡水的一碗,却暗合了上海人对吃食的审美要求:所费不多,花样经不少。除了必不可少的盐、味精之外,汤里还放了紫菜、蛋皮丝、葱花和辣油,莺莺燕燕,极为热闹。而起着点睛作用的,是那一小块清亮饱满的猪油,缓缓于汤水中浓墨重彩地化开,即便不吃,香也香饱了。
吃柴爿馄饨,所图绝非那点若有若无的肉馅,皮子才是主角。柴爿馄饨的皮子,多是摊主在家事先擀好,其薄如纸,其轻似羽,别有一种爽脆与嚼劲,混合了汤水、肉馅,有如云絮般,嫩嫩滑滑地在嘴里飘过,那丝丝鲜甜香气能一路熨帖到喉,足叫人窒息半分多钟。
随着城市发展,不可避免地带走了一个个曾经的市井风情,其中就包括这柴爿馄饨。如今要再想吃上一碗足工足料、溢着柴火清香的柴爿馄饨,已很难了。
怀念柴爿馄饨,怀念它于寒夜里氤氲出的人间烟火精华,以及那一丝未被湮没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