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圣”之旅
——1973 年“科学为人民”代表团访华始末
2020-03-24高珺
高珺
一 引言
“科学为人民”(Science for the People)是一个较为松散①虽然组织松散性强不利于组织内的成员协调一致行动,但也正是因为这种松散性,该组织的各个分支才能相对自由地讨论有关科学的政治和社会问题,如环境问题、教育问题,以及第三世界国家和社会主义国家的科学(比如中国科学)等,见参考文献[1]。的“左翼”组织,兴起于1969 年初。最早名称是“支持社会和政治行动的科学家组织”(Scientists for Social and Political Action,SSPA),主要参与者是一些物理学家。此后,越来越多的非物理学领域的科学家与工程师加入进来,组织名称更改为“支持社会和政治活动的科学家与工程师组织”(Scientists and Engineers for Social and Political Action,SESPA)[2]。这个组织主要吸引了一些在大学中从事研究工作的研究生①根据统计,他们大部分来自哈佛大学、芝加哥大学、威斯康星大学、斯坦福大学、伯克利大学、哥伦比亚大学和密歇根大学,见参考文献[3]。和教师。随后,该组织以“科学为人民”为口号从事活动,并以此作为组织名称,其内部通讯刊物改版成公开发表的双月杂志《科学为人民》(Science for the People),成为会员之间联络信息、发表与传播观点,以及扩大社会影响的媒介。
“科学为人民”组织是在美国社会因越南战争和种族主义斗争而陷入严重危机之时出现的。组织成员受当时社会中的“左派”政治观②持这种观点的人试图建立一个完美的“人民”新社会,以打破高层社会统治,强迫结束越南战争,追求种族正义和经济平等,改善国家生活([4],页889)。在20 世纪60 年代形成的“新左派”的成员大多是大学生,他们当中虽然共产党员人数极少,但许多人却深受卡尔·马克思和当代马克思主义的影响([4],页890)。和追求“解放”③追求“解放”的基本主张来自某些特定团体,比如黑人、原住民、西班牙裔、同性恋等,并不断定型完善,成为对整个社会的诉求。这种主张同样来自某些个体,他们要建立一种文化,从此摆脱所谓现代“技术统治”给人性带来的异化压力([4],页889)。等观念的影响,倡导科学服务于人民而不是军事或政府利益,科学不应当排斥人民参与,科学家应该有足够的自主性等[5]。它的建立反映了科学家希望有组织地开展广泛的政治活动。该组织对科学和社会的分析也深受早期社会批评家——特别是20 世纪30 年代英国和苏联的马克思主义科学家、哲学家和科学史家④他们尤其受到英国左派科学家如贝尔纳、李约瑟,以及苏联物理学家赫森(B.Hessen)的那篇在学界产生巨大反响的文章——《牛顿〈原理〉的社会经济根源》(The Social and Economic Roots of Newton’s“Principia”)——的影响。[6]——的影响,认为科学在社会、政治、经济等权力结构的影响下,不能被分成“纯粹的”和“应用的”两个独立的领域。成员的任务是在自身所处的学校和实验室开展革命运动,通过将整个社会由资本主义重组到社会主义,实现科学的重新定向与重建,从而使其有利于社会平等并能够为人民服务。因此,他们将中国看作是鼓舞人心的模范,对中国和当时正在进行的“文化大革命”充满向往,积极寻求访华的机会。1973 年2 月,“科学为人民”组织实现了其访华的愿望,他们派出了一支10 人代表团,怀着憧憬与学习经验的愿望,展开了为期四周的参观考察。
学界关于“科学为人民”组织访华的研究不算太多。国外学者有芝加哥洛约拉大学(Loyola University Chicago)的凯莉·摩尔(Kelly Moore),她的著作《颠覆科学:社会运动、美国科学家与军事政治,1945—1975》(Disrupting Science:Social Movements,American Scientists,and the Politics of the Military,1945—1975)中的第六章《实践“科学为人民”:新左派科学政治纲领的实施》(Doing“Science for the People”:Enactments of a New Left Politics of Science)介绍了该组织的发展、社会活动和主张的思想,在文章中用一段话概括了该组织1973 年的访华行程以及回国后出版的访华报告[7]。国内有杜若、王骏的《“科学为了人民”运动初探》,文章讨论了该组织的出现、壮大、主要的思想以及社会活动,文章用一节的篇幅介绍了“科学为人民”的两次中国之行,叙述了他们在中国的所见所闻,比较了他们两次访华的不同感受,以及这些感受产生的原因;不过,该组织第一次访华的时间是1973 年而非作者所述的1971 年[5]。此外,刘铮的《美国“科学为人民”运动评析》一文介绍了该组织产生的时代背景和倡导的思想,并用一节的篇幅简要介绍了该组织访华的行程与感受,分析了他们因何而对中国的科技现象做出高度评价[8]。
二 中国之行的前奏
1.访华前的准备工作
在“科学为人民”代表团访华之前,该组织已经与中国建立了联系。其一是1971 年5 月访华的美国麻省理工学院微生物学家伊桑·西格纳(Ethan Signer),他是该组织的活跃分子。西格纳和亚瑟·高尔斯顿(Arthur Galston)作为1949 年以来第一批应邀来华进行学术交流的美国学者,受到了周恩来和郭沫若的接见,他们的访华获得了极大的成功并产生了巨大的影响,被称为是:“打开了第二轮的乒乓外交。”[9]1972 年,西格纳与另一位组织成员齐默曼(Bill Zimmerman)给中国驻加拿大大使馆去信,申请率领“科学为人民”代表团于当年6 月访华①中国驻加拿大大使馆在1972 年3 月的时候将西格纳和齐默曼的访华申请信转到了中科院和外交部,他们在信中提出希望“与中国科学工作者深入交流,学习中国经验,回国后帮助组织和促进为在美国,特别是在科技界,实现革命变革”,见参考文献[10]。中方本打算按照总理批示于当年冬天邀请代表团访华,但考虑到想通过中国科学家代表团在访美期间进一步了解“科学为人民“的情况,于是将邀请时间推迟到了1973 年2—3 月,见参考文献[11]。[10],他虽然因有医疗顾问方面的工作未能成行,却起到了牵线搭桥以及为该组织背书②一方面,中方对西格纳的印象比较好,因为西格纳回美国后通过发表文章等方式介绍中国科学研究的情况,所以认为他对中美两国科技工作者的相互了解做出了贡献。时任国务院科教组组长的刘西尧的作用。其二则是以1972 年11 月访美的中国科学家代表团为媒介,虽然中国科学家代表团在美期间没有机会接触西格纳与齐默曼,但他们在芝加哥大学访问时遇到了要求会面的“科学为人民”组织成员,在美方陪同人员、美中学术交流委员会(Committee on Scholarly Communication with the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执行秘书基特利(Anne Keatley)夫人的同意下①根据当时一同出行的中国科学院外事局李明德回忆:“‘科学为人民’团体的成员非常冲动,坚持要见代表团。因为他们特别激进,美国的安全官担心出问题,坚决不让他们与我们见面,这些年轻人与安全官交涉了很长时间,态度十分坚决。”(见李明德.中国科学家代表团1972 年访美背景和简况.http://www.doc88.com/p-7009755875607.html.),中方派出白介夫、徐肇翔以及中国驻联合国代表团二秘刘靖华与他们见了面。被选出来与中方会面的几位组织成员向中国代表团表达了他们的欢迎之情,递交了欢迎信,赠送了纪念章②欢迎信的内容是:“欢迎中国科学家代表团到芝加哥大学参观访问:我们希望美中两国关系的改进将促进中华人民共和国的科学家与美国的进步科学家的交往。你们的科学方法、作风与成就是发展为人民服务的科学的模范。团结起来!‘为越南的科学家’(Science for Vietnam)与‘为人民的科学家’(Science for the People)芝加哥大学分会,伊利诺州芝加哥市东五十七街一一零三号动物系四十七室。”纪念章的图案是一只手握着一把火炬,见参考文献[14]。[14]。
2.中国的回应
因为中苏关系的恶化以及来自苏联不断扩大的威胁,中国在外交战略上进行了调整,形成了总体上反对美苏两个超级大国的霸权主义,在重点防苏的同时,调整并缓和与美日关系的特点[15]。在此背景下,中国改变了过去一般不允许美国人来华的做法,在处理美国人来华问题上遵循以我为主,有选择、有计划、有步骤地批准一些美国人来华的原则([16],页370—371),邀请一些主动申请者访华。针对科学家访华,则提出:“为了作美科技界人士的工作,扩大我们在美国人民中的影响,今后可邀请一些美国科学家(包括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和一些民间学术团体的代表来我国访问。”[17]在1972 年2 月尼克松访华与中美《联合公报》发表之后,两国关系开始走向正常化,双方随之启动在科学、技术、文化、体育、新闻等领域的交往,交流活跃起来。
此外,在当时激进的革命思想的影响下,中国以世界革命的眼光观察着国际形势,并将发生在美国的各种社会运动,看作是全世界人民反对美帝国主义的总斗争的一个组成部分,是当代世界革命的一个组成部分([16],页160)。因此,
与副组长迟群在1972 年6 月30 日写给周恩来的报告中提到:“……去年他(西格纳)曾同高尔斯顿来我国访问,讲话不多,态度还好”,见参考文献[12]。另一方面,西格纳也向中方积极推荐“科学为人民”这个组织,他在给郭沫若的信中写到:“美国科技工作者,为数不多但逐日增加着,开始越来越关心西方的科学发展方向以及科学在我们社会中的作用问题,特别是关于在资本主义经济制度下的作用问题,我寄去的《科学为人民》杂志就是说明这种关心的一个例子,我的短期访问使我相信,在为促使科学摆脱反动思想使之‘为人民服务’方面,我们美国科学家有许多值得向中国同行们学习的东西。”见参考文献[13]。在一定程度上,出于团结革命群众、动员美国群众运动的考虑,中方对于这一民间组织的访华申请持积极态度。中国方面对该组织的背景情况进行了充分考察,不仅通过该团发来的自我介绍信函、期刊和文章,以及美国媒体的报道与中国驻联合国代表收集的信息,初步了解该组织的基本情况,明晰该组织在美国的活动和评价,还向熟悉美国情况的杨振宁询问了该组织的情况①周恩来指示刘西尧和迟群向当时访华的杨振宁探听消息,不过他们并未从杨振宁那里得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根据1972 年6 月30 日刘西尧和迟群写给周恩来的报告,他们先是经过周培源转询杨振宁关于西格纳、齐默曼和“科学为人民”组织情况的问题,但杨答均不了解,之后二人在与杨振宁的谈话中又提到此事,他说不认识上述二人,也未听说过这个组织,见参考文献[12]。,并征求了与组织中的一些成员有过短暂接触的中国科学家访美代表团的建议②中国科学家代表团提出:“这一组织对我态度友好,政治观点较激进,倾向邀请该代表团访华。”见参考文献[11]。。
1973 年1 月,中国科学技术协会主席团委员秦力生以中国科协的名义,发电报欢迎“科学为人民”代表团于1973 年2—3 月间进行为期四周的访问,访华期间的费用由中方承担。同时,依照热情友好、多做工作,在接待中适当满足代表团的合理要求,有目的地安排一些教育、科学和文化方面的项目的方针[18],国务院科教组与中国科学院向预计接待该代表团的广东、陕西、河南、山西、湖南各省及上海、北京市的“革命委员会”下达文件,说明接待要求与礼遇规格。
三 中国之行
1972 年,组织中对访问中国感兴趣的人多次聚在一起,进行会议商讨。在收到中方的邀请电报后,为了使此行更有成效,临行之前,成员们在旧金山的一家“中国书店”(China Book)里召开会议进行讨论。他们认为中国是一个革命的社会主义社会,是一个检验具体解决方案的地方,能够看一看“革命性的改变”对一个民族的实际意义,对于只在理论上讨论或在书上读到这种改变的美国人来说,可能是非常重要的[19]。他们不仅想要进行专业的学科考察,也想收集中国农村、工厂、研究所、大学等各方的信息③他们计划十人集体旅行两周,访问科学院、民族学院、清华大学、越南南方共和临时革命政府和越南民主共和国的大使馆、大庆、鞍山、红旗渠、山西西沟、延安、上海机床厂和工展。剩下两周分组进行计算机、身心保健、环境保护、法院、化学和生物研究等方面的考察,见参考文献[18]。,了解有关中国的一手资料④他们打算观察中国的处事方法,以中国为模版发展出能够解决美国问题的方式,他们的问题包括:(1)中国人民的技术需求是如何评估和计算并传达给科技部门的?(2)在做出有关相对价值以及某一研究计划优先于另一研究计划的决定时,所采用的标准与原理是什么?(3)科学研究在研究场所是如何组织与开展的?(4)在同一个工作场合中不同层次的工作人员之间的关系是怎么样的?(5)科学教育在培养人们参与科学工作的控制和生产方面起什么作用?见参考文献[20]。,与中国的科学工作者进行广泛的联系与交谈,从而为他们的行动提供经验上的借鉴。他们还设想在中国之行结束后,将此次经历在多种场合的演讲中与美国民众们分享,从而吸引更多听众,扩大组织影响力[20]。此外,他们还带着一种国际主义的理想,希望通过这次访问,向中国传达美国“左派”运动的现实情况,并使中国人感受到科学知识可以由任何国籍的科学家共享①关于这部分的详细内容,见Compiled 54 pages investigation with informant material on SftP China trip March.1973.http://science-for-the-people.org/resources/fbi/fbi_china-trip-compiled_1973-feb-28.pdf.。因此,这次中国之行不仅是科学性质的,也是社会性质的,需要做好充分的准备②组织成员们从一些曾访问过中国的人那里得知,前来接待的中国政府代表就美国“左翼”组织问题分别对访问的每个人进行了询问。因此,组织成员们预想了与中方代表讨论的问题,比如,有关他们的政治立场问题,有关美国“左翼”团体的情况问题,以及有关如果中方要求他们在美国为中国作宣传,他们该如何回复的问题。见Compiled 54 pages investigation with informant material on SftP China trip March.1973.http://science-for-the-people.org/resources/fbi/fbi_china-trip-compiled_1973-feb-28.pdf。。
1973 年2 月18 日,“科学为人民”代表团从旧金山乘坐日本航空公司(JAL)的飞机出发,取道日本,前往中国。这支代表团由5 男5 女组成,代表团成员们的平均年龄约为29 岁,除团长和副团长外,其余成员的年龄段分布在32—23 岁之间,其中三人是心理学专业人员,一人是化学专业人员,一人是生物学研究生,一人从事计算机程序编制工作,一人为护士,还有一人曾做过与科学有关的组织工作(表1)。
表1.代表团成员名单[21]
代表团成员们于2 月21 日由深圳入境,在广州参观了农民运动讲习所、烈士陵园、文化公园等,2 月22 日乘飞机前往北京[22]。到达北京之后,代表团参观了故宫、红星中朝友好人民公社。2 月23 日,周培源代表全国科协宴请了他们。在宴会中,团长威勒和副团长卡尔克斯顿表达了他们此次访华的目标和初步感受,威勒提出:“中国是一个真正的社会主义国家,我们到中国来就是要学习你们的经验,从而得到鼓舞、支持和力量。”“只要美帝国主义存在,世界就没有和平。我们回国后必须继续加强斗争。”副团长卡尔克斯顿说:“你们依靠毛泽东思想,大搞群众运动,开展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运动,取得了很大成绩。我们也要学习中国的经验,从中取得力量,促进我国的革命运动,在美国也开展一次‘文化大革命’。”[23]他们提出,希望在各地活动时能够分成两、三组,在一个单位多呆些时间,以便进行深入了解和交谈,他们不仅想要游览参观农村公社、工厂、研究所,以及学校、医院等公共机构,还想亲自参加政治学习和劳动,学习中国搞政治思想教育和改造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的经验,并写一本书,即他们回国后整理出版的访华报告:《两条腿走路的中国科学》(Science Walks on Two Legs——A report from Science for the People),以便教育美国人民[22]。
代表团在2 月25 日与26 日参观了“五·七干校”、清华大学和地下铁道[24],随后三天访问了中央民族学院和北京体育学院,游览了长城和定陵,并分组参观了化学所、动物所和遗传所,部分团员还分别与中国的科学家进行了有关心理学和计算技术的专业座谈[25]。3 月2 日,代表团受到了刘西尧等人的接见。在会见中,中方详细询问了“科学为人民”组织的各种基本情况,而代表团成员们则提出了他们准备好的问题,初步了解有关中国科学技术的组织、发展方向、基础科学与应用科学的百分比、政策制订方式、培养科学人才、科学如何为人民服务等的信息[26],为他们后续更有计划性和目的性的实地参观考察做了准备。
3 月3 日,代表团中的4 位成员先行前往山西平顺县西沟大队参加4 天劳动,而其余人员则于3 月6 日离京去西沟与他们汇合[27]。3 月8 日,代表团离开西沟,赴河南林县访问。3月10日,代表团在朱永行的陪同下从郑州出发到达上海。11日,参观了工展、上海机床厂,晚上还观看了革命杂技[28]。接下来的几天,他们分组参观了复旦大学、幸福村小学、电化厂、低压电器厂[29],此外,还参观了精神病医院、生理所、计算机所、科技交流站,等等。3 月16 日,代表团结束了在上海的参观访问,乘飞机前往长沙,在韶山参观后,他们于19 日乘火车前往广州。3 月21 日,他们从广州离境,结束了为期一个月的访华之行。
四 访华见闻
在中国,代表团的成员们看到了他们心中“理想”科学的模样:科学不再是神秘的东西,不是属于科学家的私有财产,而是为劳动人民所有,中国各地都在广泛地分享知识,使科学成为大众文化的一部分([30],页11),科学直接服务于人民需求,大众也受到科学原理的教育。因此,最引起这些访华者们关注的并不是科学知识本身,而是科学知识在不同社会组织的产生、传播与应用的模式,并通过参观访问,理解了这一模式在中国是如何运作的。
1.农村科学技术的普及
代表团成员们在西沟村了解了农村中的科学状况,他们与农村科技组的几位成员讨论了代表科学农业成就的“八字宪法”(即土、肥、水、种、密、保、管、工)以及这些方法在西沟村的具体应用。除此之外,科技组的负责人还向他们介绍了科技组的组织结构和功能。为了研究和推广农业科学技术所需,县建立了科技站,公社和大队建立了科技组,生产队建立了科技小组,在县、公社、大队、生产队中形成了农业科学网,全国的科学网交织在一起,以使科学知识能为全部农村地区所用。科技小组结合了领导人、农民和本地技术人员,他们相互配合,进行实验研究并给农民的农业生产起带头示范作用。这样,不仅可以利用科学的成果为人民服务,人民也可参与管理科学的工作([30],页56)。在群众路线原则的指导下,生产队的技术人员将科技小组的成果推广到大队中,大队又把这些经验通过技术人员传授到其它生产队去,科技成果由此流通开来。
接待代表团的县科技站技术人员介绍了他们的工作情况。科技站中的技术人员负责整个县的科技普及工作,县科技站里有9 位技术人员,其中有8 位是农学院或农业技术学校的毕业生,他们不仅做科学实验,也参与体力劳动和生产,以期在增加农业知识的同时,将自己在学校中习得的理论知识与具体的实践相结合。他们每年有1/3 的时间在农村,1/3 的时间在县外向其它科技站和农村学习,1/3的时间总结经验([30],页57)。通过这些技术人员,科技站可以将全国的科学研究成果吸收,并能够结合当地情况为本地农业所用。
在代表团成员们的眼中,西沟村的人们虽身处极其不利的环境中,而且一向贫穷和文化匮乏,但他们却在这种条件下建立起了“社会主义农村”。西沟村的人民已经将科学的力量掌握在自己手中,他们以自己的经验和能力为基础,将科学技术与对未来充满乐观和信心的心态紧密地结合在一起,进行自己的工作([30],页65)。更使代表团的成员们激动的是,西沟村不是一个个案,而是一个反映中国农村伟大成就的模版,在他们驱车行至所看到的每一个村落,都像西沟村那样充满繁荣与朝气。
2.工厂新技术的产生与传播
在上海工业展览馆中,代表团成员们对科学应用于工业方面有了初步的认识。他们在参观中发现,这不仅是一个展现中国工业技术成就的展馆,也是一个传播工业新技术的渠道。制造或使用工业新技术展品的工厂的工人向参观者展示及解释机器操作过程,而来自全国各地的工人、管理者、技术人员则可以学习新技术,并将这些新技术应用到他们的生产单位中([30],页68)。技术的进步就以这种方式扩散与传播出去,从而为各地的工厂所用。
代表团成员们参观的上海机床厂是工厂技术研究和技术人员培养的典范。工厂中成立了负责发展和设计新机器的机器磨床研究所。这个研究所通过成立由工人、技术人员、干部组成的三结合小组来执行研究工作、解决问题,在完成工作后,小组就会解散,并成立新的三结合小组,研究另一个问题。工人可以向研究所提出申请,经过同事和领导评审后加入三结合的小组,进行研究工作,在研究所工作和训练几年后,就可以成为技术人员([30],页71)。工厂中的研究所和工厂开设的“七·二一工人学院”相结合,共同为培养“为人民”的技术人员发挥作用。在代表团成员们看来,这种将有实践经验的工人选拔出来,让他们学习和接受训练,之后又使他们回到生产实践中去的方式,可以提高普通工人的积极性,并创造一支和人民关系密切的、能将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的技术力量。
3.“开门搞研究”:科研的新模式
代表团的成员们发现,中国的研究机构正在尝试的是一种不同的科学研究方式,这是一种科学工作者和生产工人联合起来为人民服务的方式。通过这种方式,每一个人都能够了解别人的技术和贡献,专家和工人之间的差距消失了,他们的工作融合在一起([30],页109)。代表团成员们注意到,与群众一起工作,向群众学习的思想指导着他们所参观的每一个研究机构,这种理念影响着研究者研究工作的动机和研究态度,从而促使研究者关注应用研究。他们为解决工农业生产和医疗的实际问题服务,基础研究则在满足实际需求中实现。科学家们的任务是“总结”人民的经验,再把这种经验转换或提炼成一种理论,然后把这种理论回馈给人民,科学家们在总结中发现新问题,在实践经验与理论相结合的基础上,解决新问题([30],页301)。
以北京化学研究所为例,研究人员会访问应用他们研究成果的工厂,与工厂工人一起讨论问题、进行体力劳动和政治学习。这一过程既使研究人员得到了意识形态的改造,又使他们了解了工厂生产过程、观察了研究成果的实际效果。工厂工人也会访问研究所,他们与研究者一起讨论研究中的问题,参加研究所内诸如政治学习小组的活动。工厂代表还可以加入研究所每星期一次的“开放参观”活动,讨论技术问题([30],页121)。中科院遗传研究所的情况也是如此,虽然研究人员并不试图向农民传授抽象的遗传学知识,但他们很重视与农民之间的关系。农民乐于接受在土地中试验种植新的品种,常常访问研究所,而研究人员也经常参与农活,以发展新品种([30],页128)。
代表团的成员们认为,科学家与群众相结合的中国科学研究的模式,是科学与人民强烈联系的证据,与“神秘化”的、“排外”的美国科学研究模式相比,中国的科学研究对外在世界敞开了大门([30],页110)。科学知识与经验不再为科学家们所独有,它们通过分布在各地的不同层级的科学交流机构,通过正式与非正式的交流方式,在民众之间传播,使每一个人都能够应用科学知识、享受科学成果。
4.“开门办学”:科学教育与实践的结合
在对中国的农村、工厂以及研究机构有了一个整体印象后,代表团成员们又对中国的下一代的培养问题产生了疑惑。他们想知道,如果革命要持续几代人,那么该如何传承到下一代?中国的儿童们是怎样开始接触到科学的实践与理论?他们一旦接触到科学,又是什么因素决定哪些儿童会成为科学家([30],页166)?为了解答这些问题,他们详细询问和观察了中国科学教育的现状。
从小学五年级开始,学校正式开设科学课程,除向学生们传授基本科学知识外,还让学生们亲自动手进行试验,使理论与日常生活及生产生活相联系,帮助学生们逐渐熟练地应用科学知识。这些科学课与周围社区及生产的联系十分密切,学校附近工厂的工人会到学校去传授他们的技术与经验,学生们也会到附近的诸如电报站一类的机构中,学习与实操发报知识。代表团成员们认为,在向工人学习的过程中,学生们不仅能够得到知识,而且也会对劳动及劳动人民产生尊重之情。当学生们知道了普通人也可以了解和应用科学后,就不会被科学的“魔术”所迷惑,也不会对此望而生畏,而是会逐渐认识到,“通过学习科学知识,他们也能够帮助建设新中国”([30],页175)。
学生们在中学会接受一些更为专业和实用的科学训练。代表团成员们旁听了卫生课,学生们在课上学习中草药知识、练习针刺方法,以获取有关医疗的直接经验。卫生课培训学生的最终目的是使他们能够在遇到疾病或事故而无法马上找到医生的情况下,为患者实施一些紧急的救助。在代表团成员们看来,年轻的一代中有一大部分人正在成为受过训练的医务辅助人员([30],页178)。此外,在“开门办学”政策的推动下,中学还会开设校办工厂,其职工主要是学生,他们在有经验的工人的指导下,完成校办工厂承接的大工厂的合同。校办工厂作为教育改革的一部分,不仅使学生们将课堂上学到的原理付诸实践,也让他们在劳动人民的生活中受到直接的教育([30],页179)。因此,教育的改革使旧的教学方法诸如填鸭式死记硬背和“百科全书式”的训练转变成了将理论工作、生产劳动和无产阶级政治相结合的方式([30],页180)。
大学的情况也同样发生了变化。代表团成员们了解到,大学的学生不是直接来自中学,而是来自工农及人民解放军,在选拔大学学生时,更关注的是他们是否有为人民服务的动力和将高等教育的成果带回到人民中去的意愿。大学“开门办学”的教育政策——大学开办工厂并与校外的工厂挂钩,师生到工厂工作,工厂的工人也可通过成人班上大学——则帮助大学生在实际工作中掌握理论知识,并给工人们提供钻研实践背后的理论的机会。工人和学生共同生活、相互学习。在代表团的成员们看来,这样做可以破除那种在美国社会被称为是“常春藤之幕”(ivy curtain)的,使工人和学生相隔离的屏障([30],页183)。
5.妇女能顶半边天:中国女性的地位
提高女性在科学界的地位也是“科学为人民”组织深刻关切的问题,他们不仅在刊物上发表文章说明美国女性社会地位的现状,还在美国科学促进会(American Association for the Advancement of Science)的年会上提出了一些改善女性社会地位的建议。在访问中国时,他们也注意观察了中国女性的生活、工作状况,并将这些内容有意的记录下来。在各地访问参观时,他们还会询问有关女性在不同社会组织或机构中的占比,以期通过数据直观反映问题。
在他们的报告中,中国的女性不仅与男性一起参与生产活动、进行科学研究,而且与男性在政治上是平等的。在林县时,代表团成员们听取了红旗渠“铁姑娘队”的姑娘们与男性一起修筑运河、挖掘山洞、安装和引爆炸药的事迹,负责接待他们的“铁姑娘队”的队长还在大队和县的妇女团体中从事妇女组织工作。她在1969 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在“文化大革命”期间,由于重视妇女平等问题,有更多的女性像她一样成为了中共党员([30],页24),有一些还担任了领导职位。另一位使他们留下深刻印象的是上海第二低压电器厂的一位女工,她的经历让代表团成员们了解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后妇女在享有政治、经济、文化权利方面发生的巨大变化([30],页106)。更令代表团成员们兴奋的是,他们注意到,其心目中的妇女解放的伟大力量——生育控制,已经由公社、街道的工作人员通过宣传避孕知识、提供避孕材料和技术等方法,在中国得到了实现。在综合考察各方情况后,他们确定,中国妇女已经获得了平等和尊严。
五 结语
为期一个月的访问在双方看来可谓是宾主尽欢。代表团成员们收获颇丰,他们“每次参观和座谈,不仅认真做笔记,还录了音”[31]。中方人员则圆满完成了“多做工作、积极主动宣传”的接待任务。他们不仅向这些“要求进步”的美国青年介绍了革命理论知识,“阐明马列主义理论原则,介绍一些有关文章”[32],打消了他们对中国对外政策的疑惑①20 世纪70 年代毛泽东逐渐纠正阶级斗争和继续革命对外交的错误影响,中国外交由突出意识形态斗争的革命外交,开始转向以国家利益为重心的务实外交,从而产生了中美关系缓和与外交政策变化(见参考文献[32])的新局面。不过,这些美国“左派”青年并不能理解这些变化,他们认为这些举动是中国向美国妥协的信号,因此他们在访华时对中国邀请尼克松访华并提出“和平共处”原则等外交行为提出质疑。,还帮助代表团解决了团内问题②在接待中,中方人员观察到了代表团内部普遍存在的极端民主化和无政府主义倾向(具体行为包括,主张团内不需要领导而是所有人轮流当执行主席,反对团长代表其他成员讲话和乘坐第一辆汽车等),在不干涉其内部事务的情况下,接待人员对代表团成员们进行引导,“向他们阐述‘阶级、政党、领袖和群众的关系’以及民主集中制的观点;参观安排中,尊重团长意见,提高其威信;在非原则问题上采取灵活态度,以缓和其内部矛盾”,见参考文献[31]。,播撒下了“火种”。
更重要的是,访华所见所闻使代表团成员们极受鼓舞,“好像在做梦,看到了力量与前途,可是不知道回去以后怎么干才好,斗争是非常艰苦的。我们对中国是很留恋的,但我们不能躲藏在这里”[33],他们自认从中国拿到了“法宝”,打算借鉴中国的革命理论、政治政策,以为自己的行动做指导。回国后,他们将各自所撰写的游览经历汇总整理,出版《两条腿走路的中国科学》。书的标题总结了他们心目中的中国科学的形象——科学在中国是“用两条腿走路”的:一条腿是古代的传统知识通过正常的科学渠道与更现代的科学进展相结合;一条腿是过去一向被拒绝接触科学发展的广大人民群众,他们如今也研究科学、利用科学([30],页6),他们还在书中表达了对中国科学发展模式和取得的科学成就的赞扬。这个书名同时也包含了他们的期望,即美国可以向中国学习,利用自身独特的物质条件以及文化遗产这两条腿,实现解放([30],页304)。为了吸引更多的读者,他们还在本组织发行的杂志中简要介绍了这本书的所有作者、他们的中国之行,以及这本书产生的过程,并重申了他们的主要思想:“科学,事实上所有的生产性工作,都不是自主的。它的方向和用途是由社会和政治结构决定的。如果科学要为人民服务,人民必须控制科学。”[34]代表团成员们带回国的这些“中国经验”也影响了组织中的其他成员。1974 年,该组织通过了一项支持社会主义的决议,一些激进分子甚至主张将“科学为人民”的政治纲领明确化为组织致力于共同所有权和对生产资料的集体控制,以及建立一个“没有任何个人或团体能够从他人的劳动中积累利润”的社会[35]。
然而,代表团成员们记录下来的中国科学的独特形象其实是在特殊的历史背景下形成的。在当时的中国,科学与政治紧密结合在一起,一切与科学相关的活动都在“红宝书”的指导下进行着。毛泽东提出:“我们不能走世界各国技术发展的老路,跟在后面一步一步爬行。我们必须打破常规。”[36]因此,在科学研究与科学知识的应用中积极倡导采用三结合的方式,以“政治挂帅”,调动各方人员力量,以“土洋并举”为手段,以“洋为中用”为合法性辩护,最终实现“自力更生”。
事实上,农村中以“八字宪法”为代表的科学种田方式只是试图“充分利用自然潜力达到连续高产”,以解决长期制约中国社会发展的粮食问题,在观念上仍然没有跳出传统农业的框架,从它影响中国当代农业20 多年的情况看,其所发挥的效力是十分有限的[37]。此外,这一时期为提高粮食产量而以大寨“愚公移山”造平原为榜样的改造自然的行为,包括“围河造地”“围湖造田”“毁林开荒”“陡坡开荒”“毁牧开荒”“平原造梯田”等,都对生态环境造成了一定程度的破坏,并产生了长久的不利影响①自然环境遭受破坏的案例在全国各地比比皆是。比如,山西的土地复垦工作将森林夷为平地之后,不仅导致了林产品的减少,而且还带来了洪涝、干旱、冰雹等新问题,粮食产量反而急剧下降。在内蒙古,由于垦荒,1800 万亩草原变成了沙漠,沙尘暴向南推进,每年不得不重新播种,100 多万亩农田被破坏。在四川,大熊猫的自然栖息地被破坏,导致了其数量的锐减,见参考文献[38]。[38]。
研究机构的科研工作在这一时期也无法正常进行。以中国科学院为例,院的大批研究所或裁并,或下放,或移交别的部门,中国科学院直属的研究机构在1972 年7 月之后,只剩下数学所、物理所、化学所、遗传所等10 个。而被下放的研究机构,有的被改编为工作队,多数科研人员被下放到农村、工厂。科学院的领导干部有的被“罢官”,有的下放干校劳动,院部处于瘫痪状态,对分散在全国各地的研究所无法实现领导。大批优秀中青年科技人员流失,科技工作无法进行,严重地影响了我国科学技术的发展,造成难以弥补的损失[39]。“幸存”下来的研究所也面临着各种问题:科研人员与工农结合的所谓的“开门办院所”的方式实则违反了科研规律,劳民伤财且成果寥寥[40];重实用轻理论的思想使“无用”的基础领域的科学研究基本陷入停滞;层出不穷的政治活动占据了科研人员的宝贵的时间和精力,令他们无法专注于科学研究工作。
教育制度的改革同样造成了严重后果。“开门办学”“学校以社会为工厂”一直是教育革命的象征旗帜,其本意是要加强学校与社会、理论与实践的联系,然而,却导致了对“以学为主”的否定,对现代学校功能及其存在价值的否定([41],页142—143)。这种对学校意义的贬损和对课堂教学的百般指责,因其非理性的蛮横与极端,及其遍布全国的实践,造成了广泛、严重的破坏,使整整一代人因此耽误了学业,荒废了求知成材的大好年华([41],页146)。而且,这些开门办学的方法和途径,在火爆了一阵后,基本上都流于形式,人们只是摄于政治高压而不得不勉为其难地维持着它的表面形式([41],页150),而难以对学生有实际作用。另外,教育改革的另一措施——高校抛弃传统的考试制度而以学员的政治表现与家庭出身作为选拔学生的首要标准——催生了“走后门”现象的产生。1971 年以后,“走后门”已成为招生工作中一个十分普遍的、常规性的问题,一些干部采取私留名额、内定名单、指明选送、授意录取等方式将自己、亲属等送进高等学校,即使中央多次下发文件要求加强对招生工作的领导,严肃处理违反规定的干部,但没有起到遏制作用([41],页86—87)。“走后门”的直接后果就是造成了大学生员水平的低下,加重了大学的负担([41],页91),而这个顽疾直到重新恢复高考制度之后才得以解决。
此外,代表团成员们观察到的中国女性在生产、科研等各行业的充分参与也与当时中国急于达成发展的目标有关,这种参与甚至是以牺牲她们的家庭生活和健康为代价的。在人力资源短缺但又急需进步的中国,女性也必须发挥自己的力量,加入到国家建设之中,而这与代表团成员们正在经历的女权运动和他们所认知的女性平权概念并不完全相同。
一方面是由于当时的中国在接待访华的外国人时会有选择地向他们展示中国的情况;另一方面则是代表团成员不懂中文、在中国停留时间较短,以及对中国在感情上的偏爱。因此,有学者认为,“科学为人民”代表团的成员对当时中国的观察,包含扭曲、偏执和严重的误读[5]。他们对于中国“文革”时期科学的印象,显然与当时中国的实际情况及中国本土科学家的真实感受大相径庭[5]。科技上的一些成就,被这些不明就里的国外人士夸大其词,比如他们把“开门办所”“五·七干校”“两条腿走路”的科研路线看作是世界科学的新方向、新模式,似乎预示着未来科学的方向,等等[42]。对于那些想要全面了解中国科技状况的读者来说,代表团的报告缺乏学术性并且带有个人情感,他们在书中表达的对美国科学技术的看法,使他们的考察报告的可信度大大降低[43]。
代表团成员也认识到:“我们看中国,是依照中国人显示给我们看的。”不过,他们仍然愿意相信他们的所见所闻。他们提出“读者也许会觉得我们写出来的东西缺乏客观或怀疑的因素。如果是这样,那或许因为我们被对新中国的深刻印象感动之故。而我们的印象,一部分无疑是基于明显的政治偏好”([30],页5)。正是这种政治偏好造成了他们的选择性感知,使他们在评价中国的科学和社会时更加留意他们所认可的部分,甚至有意放大这些部分而把其他信息作为了背景。对于代表团的成员们来说,虽然他们在名义上进行的是一次科学考察,但他们关心的是正在中国发生的一系列社会变革,以及这些变革对中国的科学研究、科学知识的应用与传播所带来的影响,他们在中国看到的各种充满理想主义的变化与制度对他们充满了吸引力,甚至与他们的政治理念相吻合,在这种情况下,也无怪乎他们会对中国科学做出如此评价了。
不过,在他们的这次“朝圣”之旅仅仅5 年之后,流行于“文化大革命”时期的那种凭借人民群众的意志力和意识形态就能克服一切障碍的思想和中国能够走历史捷径的幻想,被再次复出并开始为中国的现代化规划蓝图的邓小平的实事求是的作风打破了,重回必须依据宏图伟略按部就班实现历史的现实世界中[44]。1978 年6 月,“科学为人民”组织再次派了一支12 人的代表团访华,他们观察了中国农村的状况,并在《科学为人民》杂志上发表了多篇有关中国农业的文章。与此同时,他们也注意到了中国社会发生的变化,如中学和大学重新开设、恢复高考制度、提高研究人员薪酬和改善他们的居住条件,等等,这些变化不仅使“科学为人民”组织担心在中国重新出现的技术精英会与他们应该服务的人民群众分离开来[45],也使他们(也包括其他美国“左翼”组织)对中国的政治方向深感困惑,他们停止了再写一本有关中国的书的计划[46]。第二次访华之行使中国科学的“光辉”形象以及努力实现理想的激情就这样在“科学为人民”代表团成员们心中破灭了,而与此相伴的是,“科学为人民”组织在20 世纪80 年代的销声匿迹与“左翼”社会思潮的平落,中国则在此之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走上了实现现代化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