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最是乡愁味
2020-03-23雷琛
我的老家在桂北的一个小山村,那里是我的根之所在。在那个迷茫的秋天,我穿着母亲连夜赶做的一双布鞋,带着亲朋好友的千叮万嘱,揣着那张已经迟到了一个月的录取通知书,沿着家乡的那条小河,走出了大山。虽然我努力融入城市,但每到进入腊月,我对老家的记忆就越发清晰。
进入腊月,年味随之越来越浓,也是父母最忙的时候。父母把收获回来的红薯留下小部分做成红薯干给我们吃,大部分则用来制作红薯粉。手工制作红薯粉,要的是时间与耐心。
制作红薯粉的第一道工序就是把红薯洗干净,不能有泥沙。红薯洗净后,再用打磨机磨成渣,磨成的红薯渣存放两三天后,用纱布过滤在一个大的木桶里进行沉淀。四五天后,把木桶里的水放掉,桶底就有厚厚一层红薯淀粉了。父母制作红薯粉很讲究,只取中间一层红薯淀粉。一个用来拌匀红薯淀粉的陶缸,一个大大的开水锅,还有一个装着冷水的缸,这些就是父母手工制作紅薯粉的主要器具。家乡人把加工红薯粉称为“打粉”。所谓“打”,就是把搅拌好的红薯粉团放在一个底部有9个圆孔的大木勺里不断拍打。经过拍打,一根根粉条会从勺底圆孔挤出,落入开水锅中。粉条经一阵翻滚后煮熟,再用冷水冷却,就被挂起来晾晒,最后成了一捆捆红薯粉。这个季节,如果你走进我的家乡,就会看到在村口的田野上,房前屋后的空地上,一排排木架子上晾满了红薯粉。过年吃火锅时,把做好的红薯粉放在锅里一煮,捞出来放在碗里,加上一点点辣椒、香菜之类的佐料,那香味啊,袅袅扑鼻而来,那滋味就一个字——爽。
在我的家乡,每到腊月,杀年猪是小孩子们最开心的事了。父母养的猪,肥肥的,有二三百斤重。家门口的晒谷坪,一条坚实的大板凳摆着,两口大灶燃着熊熊火焰,不时有小孩往里添柴火,大铁锅里的水冒着腾腾热气。小孩戏闹的欢笑声、大人们你一言我一语的闲话声与待宰猪的喊叫声混杂在一起,热闹得就像在举办一场宴会。杀年猪,父母都会邀请亲朋好友、左右邻居来吃饭,我们老家管这饭叫“杀猪饭”。“吃杀猪饭”这个习俗,一直到现在都有。对于猪肉,父母常精打细算,过年时吃一部分,另一部分做成腊肉挂在火塘上,等过完年后再慢慢吃。
小时候穷,一年到头吃不上几顿好的,所以最盼望的就是过年,因为过年能吃上好东西,穿上新衣服。在我的记忆里,除了在腊月里杀年猪时能好好打上几顿牙祭外,还有就是在腊月里能连续吃上几顿豆腐。到了年关,父母开始着手做过年豆腐。头一天晚上母亲将黄豆泡上,第二天一大早便全家上阵,先把泡胀了的黄豆磨成豆浆。磨豆腐的石磨就摆在老屋的一角,父亲推磨,母亲则坐在石磨旁用一个小勺子往石磨上的一个小洞里添黄豆。石磨在父亲的手里吱吱吱不停地叫着,随着母亲不断地往石磨的小洞里加黄豆,石磨台边的“小嘴巴”也不停地流出洁白的豆浆。或许这项工作是与过年联系在一起的,或许卸磨之后便能吃上又白又嫩的豆腐,从父亲脸上,丝毫看不出推磨是件苦差事,只见父亲将那石磨转得如装了轴承一般顺溜。那磨声悠悠,似父亲在演奏着一曲无题的音乐。从母亲脸上露出的笑容可知那是一种幸福,也是一种劳动收获的喜悦。乡下人不懂艺术,却在无意中证明了艺术源于劳动的道理。
与小伙伴们玩了几个回合的捉迷藏后,再来到石磨边一看,父亲早已把那盆泡胀的黄豆磨出了一桶豆浆。磨出的豆浆经父亲用纱布过滤之后,便转入了烧煮程序。这时,在场的小伙伴们谁也不肯离开。干柴烈火,锅上热气腾腾,散发出淡淡的清香。孩子们伸长脖颈,围成一圈,不眨眼地盯着锅内的变化,生怕漏掉每一个细节。等到锅内浮起一块块、一团团洁白似雪、细腻如脂的豆脑儿时,孩子们发出激动的欢呼,大人们也露出兴奋的笑容。母亲给在场的人每人盛上一大碗,那又嫩又软的豆脑儿,入口即化,不待品味就滑进了肚中。此时无论是谁碰上了,都会受到父母盛情的款待;你也不用客气,尽管放开肚皮享用就是了。
吃过之后,父亲一边打着幸福的饱嗝,一边从从容容地将豆脑儿盛在铺着笼布的木筐里。待到把豆脑儿挤压成形后,一板豆腐就做成了。此后,饭桌上就有了各种豆腐唱主角的菜肴:煎豆腐、豆腐煮白菜、麻辣豆腐等。在我眼里,母亲是个会过日子的农家主妇。那时,她总是留出一些做成豆腐干或油豆腐,以待日后改善伙食或者待客。母亲做的油豆腐可好了,可以存放一个多月。过完年后,我们还可以吃上年前做的油豆腐。
村上有几户人家,开挖了鱼塘,腊月二十三小年前后几天,都会把鱼塘放干水捉鱼来卖。把鱼放在打稻谷的四方大木桶里,村民在家门口就可以买到价廉的清水鱼。山里人朴实,鱼塘的主人往往会送一条鱼给孤寡老人。我们小孩等大人一走,就下到放干的鱼塘里捡一些小鱼小虾。我清楚地记得,有一年,我和弟弟除了捡一些小鱼小虾外,还捡塘里的螺蛳和贝壳,在鱼塘四周挖泥鳅和黄鳝。虽然弄得满脸的泥,衣服都沾满了泥巴,但母亲看到我和弟弟劳有所获,幸福都写在了脸上。
很多人都说,现在年味越来越淡,其实这也是社会进步的体现。现在的腊月,人们尽管还会准备很多年货,但跟以前比起来,对吃的渴求不再那么强烈。人们更追求菜品的精细和口味的丰富,甚至很多人家选择去饭店吃年夜饭,让辛劳一年的家庭主妇们也享受一下过年的美好,身心得到完全解放。
腊月里,袅袅升起在人们心头的气息,就是那浓得化不开的乡愁。其实,腊月是故乡的味道,更是一种亲情暖意。它像一幅幅风俗画,热热闹闹,欢欢喜喜,又像一坛香醇延绵的老酒,日久弥香。腊月的河流曼妙柔情,时刻牵引着游子的心。村落里家家户户外出的人,不管路途有多遥远,也无论在外的事业有多大,一律在腊月的某一日,顺着小河边的路赶回家。腊月的时光让人心跳,也让人心驰神往,天伦之乐让凛冽的寒冬增添暖意,使游荡的心灵得到如春天般的慰藉。
尽管离开故乡来到大城市生活了二十多个年头,但故乡就像是一枚印章,从我一生下来,就印在了我的身上。无论我走到哪里,总也走不出那份牵挂。
作者简介:雷琛,瑶族,广西灌阳县人。桂林市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南方文学》《散文诗》《广西日报》《广西工人报》《桂林日报》《桂林晚报》等报刊。有作品入选《桂林青年作家小说选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