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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制执行(短篇小说)

2020-03-23王金平

椰城 2020年1期
关键词:明智建国法官

作者简介:王金平,法官,系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邢台市作协副主席、邢台县作协主席。河北大学作家班毕业,曾在《文艺报》《人民日报》《中国作家》《中国校园文学》等刊物发表作品900余篇。

下午四点钟,邢水县法院执行庭庭长马强和其他四位执行法官、警车司机,站在河南省华县县城的马路边,垂头丧气地等着回程的长途客车。一辆中巴车从东边驶过来,快到他们跟前时,减缓了车速。

“坐车吗?车上有座位!”长途客车司机从车窗露出头,招呼他们。

眼看车上的座位已经坐满。虽然马强他们都想早些往回赶,但挤在车里,还不如等下一趟车,找个座位舒舒服服地坐下,打个盹迷糊一觉。他们都实在是困頓了,因缺水,嘴唇都有些不同程度的干裂。

“走吧!走吧!”执行法官于丁瞪了一眼司机,挥动着胳膊说。

司机小声嘟囔了一句什么,加大油门“呜——”一下开走了。

“刘和平是不是还在大梨乡?”马强自言自语地说。

“他应该在咱们前头。”执行法官王锐猜测道。

话音刚落,于丁朝东边一指,说:“那不是刘和平!”

只见刘和平低着头,从离这儿百米远南边的一个巷子里走了出来,法官服挽在他左胳膊上,红肩章揽在里面,一副吃饱喝足的样子。他出了巷子,低着头往西走来。

他们一声不吭地望着刘和平。相距五十米远时,刘和平发现了他们,不由得一怔,又尴尬一笑,接着步履有些蹒跚地朝这边走来。

“还以为你们走了呢?”到跟前后,刘和平看着地面说。

“你这个混蛋!”执行法官梁堂指着刘和平骂道。

梁堂一纵身,从腰间抽出五四式手枪,食指一转,握住枪筒,用枪把朝刘和平肩上砸去。“你的命是命,兄弟们的命就不是命啦?”

“你这是干啥?”刘和平委屈地说。

过路的人见有人动枪,不知出了什么事,远远地在一边围观。

“梁堂,你这是干什么?把枪收起来!”马强厉声喝道。

梁堂瞪一眼刘和平,气愤地“哼”了一声,不服气地把手枪插进腰间的枪套里。

原告新型砖有限公司诉被告齐建国购销合同纠纷一案,调解后,被告齐建国没有按调解书履行自己的义务,新型砖有限公司向邢水县法院申请执行,请求对齐建国依法实施强制措施,执行庭受理了这起案件,由王锐具体负责办理。

被执行人齐建国,是华县大梨乡小兴村村民。邢水县距河南省华县大梨乡小兴村一百公里。王锐和梁堂驱车找到齐建国,向他下达了执行通知书,要求其五日内履行自己的义务。

齐建国拖欠新型砖有限公司砖款十万五千元,双方签订的合同中规定,齐建国拉走砖后两个月内付清货款,否则按银行借款的利率两倍交付利息。审理时,原告新型砖有限公司为了尽快收回资金,给齐建国免除了利息,齐建国却至今不缴纳。

“调解时,原告对你作了让步,希望你按执行通知的期限交款,最后达到和解,否则要强制执行。”王锐和梁堂苦口婆心,讲明利害关系。

五天的时间很快过去了,齐建国没有交款。王锐和梁堂又一次驱车来到小兴村。齐建国不在家,他儿子齐明智开了一间小卖部,小卖部就在他们家挨街的那间房屋里。王锐和梁堂给齐明智谈话,让他协助法院做他父亲的工作。临走时,王锐给齐建国留了一张传票,传他七月三十日上午十一时到庭。

七月三十日,王锐和梁堂在法院等了齐建国整整一天,齐建国没有露面。

“蔑视法律,尊严何在?”

梁堂坐不住了。

准备拘留齐建国,可人不好找。他们分析,农历八月十五中秋节,齐建国肯定在家。

中秋节前一天下午四点,执行庭的警车驶出了邢水县法院大门。晚上,他们住宿在华县县城。中秋节早晨四点半,执行庭的警车驶出了旅馆。

“执行难,难执行,外地执行难上难!”坐在车里,于丁闭眼嘟囔道。

“于丁,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种话?”庭长马强批评他说。

“这就是现实,不是吗?我们像打游击一样悄悄地进庄。”副庭长刘和平开玩笑说。

“这是战略战术!”马强严肃地纠正道。

“看今天咋样吧!也不知咱的运气好还是齐建国的运气好。”王锐笑一声说。

警车驶进小兴村时,整个村子还在沉睡之中。天刚蒙蒙亮,房子和村里的树木影影绰绰,街道狭窄而又高低不平。警车找一个宽敞的地方调转车头,停在了离齐建国院子一百米远的拐弯处。

“笃笃!笃笃!”梁堂敲齐建国的街门,又敲。王锐敲小卖部的门,再敲,接着敲。小卖部的门开了,齐明智揉着双眼,问:“有啥事啊?”

“你父亲在家吗?”马强问。

“没在!”齐明智睡眼惺忪地说。

“听人家说,你父亲在家。”王锐诈唬道。

说完,他一侧身挤了进去。齐明智刚从睡梦中醒来,有些迷糊,被挤得靠在墙上。其他人也顺势跟了进去。 穿过小卖部,朝院里还有个进院的门。打开,走进院里。南屋是齐建国睡觉的地方。

南屋插着门。

敲门,又敲,再敲。屋里传出一个妇女微弱的声音:“齐建国没在家。”

“开门,我们是法院的!”王锐冲着门说。

“老齐不在。”屋里说了一声,又没了动静。

敲门,叫门,一会儿门扇终于“咯吱”一声开了,一个妇女把一头蓬松的乱发探出来,边系衣扣边嘟囔道:“跟你们说老齐没在,你们还不信,你们找吧!”

她是齐建国的媳妇。

马强让她拉着电灯。

齐建国媳妇摸黑在墙上窸窸窣窣一阵,才拉亮了电灯。灯泡度数太小,屋里模模糊糊刚好能看清。炕上两套被子,一套叠着,另一套铺开,大概是她的被窝。

“齐建国去哪儿了?”王锐问。

“他出去好多天了,谁知道他去哪儿了?”齐建国媳妇眯着眼说。 于丁发现西边还有个套屋,便朝那里走去。王锐跟在他身后。

套屋里黑洞洞的,只能模糊看见套屋里门口搁几个筐子那片地方。王锐打着打火机。里面搁了些筐子、担杖、盆罐等家什,齐建国没法藏在这里。于丁仰头看,竟发现上边有光亮,像是天窗。

“来,扶我一下。”于丁对王锐说。

王锐走过去,伸出胳膊。于丁扶住王锐的肩膀,踩着一个反扣的小瓮底,头伸进天窗的口里,他给王锐要了打火机,打着在上面来回照。“齐建国,出来吧,甭躲啦!”于丁冲着天窗的西边喊。

齐建国躲在上边,他哼哼哈哈从上面爬了下来。

“老齐,你躲啥哩!”马强笑着问。

“我没钱,不敢见你们。”齐建国回答。

“咱到车上商量商量,要不你跟我們去一趟法院吧!”王锐和气地说。

“有啥事,就在这儿商量吧!”齐建国转动着眼珠子说。

“走吧!”

梁堂说着,推了齐建国一把,齐建国扭身子蹬脚不愿走。没必要再隐瞒下去了,王锐亮出拘留决定书,梁堂给他戴上了手铐。

胆怯的齐建国,觉得自己正一步步走向黑暗,他想挣脱这黑暗,便极力地寻求希望。他大喊道:“来人啊!外地法院打人啦!”

齐建国拼命挣扎,梁堂和王锐两个人都难以控制他。

刘和平在一边一声不吭。

在通过小卖部走廊时,齐明智上前阻拦。马强上前将齐明智推到一边。

一个年轻的女人突然钻出来,死死抱住齐建国不放。一看这女人的模样,就知道是齐明智的姐姐。

她叫齐梅。齐梅说:“不能把俺爹带走!”

这时候,天渐渐亮了。村里人三三两两地朝这里聚集,十几个、几十个,最后达到上百人。其中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太太,掂着铁锨,嘴里念念有词:“不通过村干部,不通过派出所,外地法院随便抓人,不能让他们走,把汽车给他砸了!”

这些执行法官被团团围住,被愤怒的人们推搡着,唾沫星子四溅,拳头不时打来,有时突然飞来一脚,踢在执行法官的肚子上。当然,他们没敢砸车,可齐建国连人带手铐被抢走,电警棍、手机、卷宗被抢走。局势无法控制,但马强仍在坚持做他们的思想工作:“老乡们,我们是在依法执行,请你们理解和支持!”

但都无济于事。执行法官都退靠在警车车身上,车不让开,人不让走。齐建国家族的人继续无理取闹,不明真相的群众还在起哄。

马强发现刘和平没在现场。

马强异常担心。他询问其他执行法官,摇头说没看见。

“你们那个人早跑了。”围观的一个年轻人得意洋洋地喊道。

马强心想,刘和平跑出去也好,他可以去当地法院或者公安局,让他们来帮助解围。

几个小时过去了,马强期盼解围的人没来。几位执行法官口干舌燥,人困马乏。马强几次要求见村干部,都遭到了拒绝。

到中午十二点半,有位五十多岁身材胖墩墩的农民来到现场,他自称是村主任。马强把情况给他叙述了一遍,他唯唯诺诺地说警车和卷宗、手铐不好说,勉强答应帮助执行法官撤离现场。

村主任叫来三名村委委员,在三名村委委员的护送下,执行法官们丢下警车,朝村东口撤离。有一伙人仍追在他们后边,嘴里骂着脏话,有的还想动手。到村东口,村主任张开双臂,拿出拦截围攻村民的架势,扭头对马强他们说:“你们快跑吧,沿着公路一直走就到了大梨乡。”

马强带着几个执行法官跑了一华里,才放慢速度。梁堂从腰间拔出手枪,枪口朝天,举过头顶,搂动扳机。只听“砰——”地一声响。

马强扭过头,望着梁堂说:“冷静点!你怎么能随便开枪?”

梁堂低下头叹口气,然后把手枪插回枪套。他太压抑了,想借枪声释放一下。马强心里暗暗庆幸,执行法官们都比较理智,遭围攻时没一个拔枪的,在那种情况下,在乱哄哄的人群中,如果动枪,后果将不堪设想。

他们找到大梨乡派出所,要求派出所协助将小兴村被扣的警车、被抢的卷宗、手机和警具要回来。所长为难地说:“这件事不好办。”

在马强和王锐的一再要求下,所长才勉强答应去试一试,让他们都在派出所等着。

所长带着一名警员开车出了派出所大门。一个小时后,警车回来了,见到他们,所长什么也没说,只是两手一摊。马强他们懂得这是什么意思。

“好吧,那我们走了。”

他们从派出所出来,坐客车到华县县城。马强决定,先回邢水县法院,向院长汇报后再作打算。他们在县城等车时,恰巧碰见了刘和平。

其实,刘和平逃离小兴村后,绕了个大圈子来到华县县城。他既没有向当地法院、公安求援,也没有向本院报告,而是找了一家小饭馆,美美地吃了一顿。

马强他们回邢水县的第二天,在法院会议室里,院长主持召开了审判委员会。会上决定,由主管执行的张副院长出面,与华县法院、公安取得联系,将被扣的警车、被抢的卷宗、手机和警具收回来,然后逮捕齐建国、齐明智和其他参与打抢的闹事者。

张副院长去了一趟华县,回来时收缴了被抢的手铐、手机和电警棍。第二趟去时,才把警车开回来,执行卷宗仍拒不交还。第三趟去时,才拿回被抢的卷宗。

逮捕的任务由邢水县公安局执行。院长签发了逮捕决定书,可公安局的案子也很多,除主办人外,抽不出更多的人手。协助执行逮捕的任务,落在了马强他们身上。

八月二十八日是大梨乡集会的日子。集市上摆满了五颜六色的小摊,卖布的、卖衣服的、卖农具的、卖肉的、炸油条的一个摊位挨着一个摊位,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连成一片。赶集的人三三两两跟着走西串东。马强、刘和平、王锐、于丁、梁堂和邢水县公安干警张友虎六人身着便服,扮成赶集人,这里看看那里瞅瞅。

来之前,马强命令执行法官都不许佩枪,吸取教训,以防惹麻烦。

“右前方一百米,齐明智。”于丁低着头,悄悄对大家说。

齐明智正在一个农具摊位前,挑选锄头。

“慢慢围上去。”马强小声下命令。

六个人悄悄包抄过去,梁堂走在最前面。五十米、三十米、十米……齐明智四下张望时,发现了梁堂,他扔下手中的锄头,撒丫子朝北就跑。

几个人飞奔而去。集市上的人不知发生了什么,都扭头观望。街窄人多,齐明智没能逃脱,没跑多远,就被梁堂一把扯住衣领,随后被赶来的马强、刘和平、于丁架住胳膊,张友虎和王锐给他戴上了手铐。

齐明智被带回邢水县,羁押在看守所里。

齐明智被捕的消息,很快就在小兴村传开了。村里人私下议论,与法院对抗,别看是外地的法院,也没好果子吃!特别是那天参加围攻的人,听说这个消息,大家心里不免“砰砰”乱跳,暗暗嘱咐自己,这些天要小心点,甭让人家也逮走了,齐建国一家人更是惶恐不安。

其实,那天邢水县执行法官被解围后,参与围攻的人,特别是齐建国家的人,心里早就打起了小鼓。你想想,围攻法官,这是什么性质?傻子都会想得到,就算是外地法院又怎样,能善甘罢休吗?何况齐建国还欠了人家那么多钱呢!齐建国和儿子齐明智、闺女齐梅整天坐立不安,白天不敢待在家里,夜晚躲在别处睡觉,一有风吹草动,便吓得惊慌失措。他们万万没想到,邢水县的法官和公安知道大梨乡集会的日子,会在大梨乡集会时出动警力。

齐明智被抓以后,齐建国天天唉声叹气,寝食不安。

那天,太阳将要落到西头的天边,在村北刨地的齐建国,远远看见五个身穿法官服的人朝他走来,心里不由得一惊。不好,法院的人逮我来了。他扔下镢头,沿羊肠小道朝西跑去,跑了一会儿扭头再看,见法院的人追了上来,又是浑身一颤,撒丫子跑得比兔子还快,一只鞋掉了也不敢拾,头上的汗珠滴滴答答直往下掉。追来的法官都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眼看追得他上气不接下气。突然,他被跑在最前边的法官一拳打倒,跟上来的法官“咔嚓”“咔嚓”给他戴上了手铐,电警棍在他身上虱点着,他痛苦得“嗷嗷”直叫,浑身痉挛不止,像一条被扔在陆地上的鱼,来回翻滚。

齐建国醒过来,惊出一身冷汗。原来是一场噩梦,他打了一个冷颤。

起初,齐建国并不惧怕法院,他一个挑担在华县公安局当副局长。邢水县法院把诉状送达给他后,他多次到华县公安局寻找对策。小兴村两千多口人,齐建国家族的人占全村四分之一,他家大势大,胆子也大起来。一个外地的县级法院,能把我咋样?执行法官第一次抓他时,他针锋相对,事后他感到后怕,法院是依法办事,与法院对抗,就是和法律对抗,这个没有法律观念的农民,也懂得这个普普通通的道理。儿子齐明智被抓,法院的人也不会轻饶他,每每想起,便吓出一身冷汗。

今早,于丁和梁堂到一家个体板厂,拘留了板厂的老板,上午没安排其他工作,他俩在办公室闲聊。

平时,他们起早搭黑每天忙个不停。由于市场的转换,近几年案件数量猛增,繁重的任务给他们造成了很大的心理压力。执行庭五名干警,每人手中都有一百多起案件,于丁和梁堂难得有这样轻松的上午。

十点钟,王锐和司机回来了。

“王锐,咱一块儿去看守所提审齐明智?”于丁坐在椅子上,把两只脚翘在桌面,望着正在整理卷宗的王锐说。

于丁提出去提审齐明智,不用说,王锐也明白他想干什么。

“一会儿,我要去送达执行通知书。”王锐头也没抬一下,边说边整理卷宗。

“那我们两个人去。”梁堂站起来说。

王锐扭头看了一眼梁堂,没吭声。

“好吧!我们去。”于丁说。

于丁从橱柜里找出一份提票,放进皮包,然后夹起皮包拍拍王锐的肩膀,和梁堂走出了办公室。接着院里的摩托声由近渐远。

“这个武大帮,真让人费解。”庭长马强自言自语,低头走进执行庭办公室。

他身后跟着副庭长刘和平,他俩刚从张副院长那里汇报案子回来。

“下午两点,咱们去扣押武大帮的财产。”马强安排道。接着他问,“于丁和梁堂干什么去了?”

王锐说:“他俩去了看守所。”

马强问:“去看守所提审李元?”

王锐说:“不是,去提审齐明智。”

马强意识到什么,说:“刘庭长,你和王锐马上把他俩追回来。”

刘和平心里不愿去,迟疑了一下,还是和王锐一块去了。警车到看守所院里,见于丁和梁堂正在敲看守所的大铁门。

“于丁!”刘和平跳下车,一边走一边大声喊。

“刘停座,有何贵干?”于丁回头问。

“马庭长让你俩马上回去。”刘和平盯着他俩说。

“我们提审呢!”于丁说。

“马庭长让你俩马上回去!有任务。”刘和平用命令的口气说。

于丁和梁堂只好转身。回到执行庭,马强好一顿训于丁和梁堂。

马强阻止于丁和梁堂,一是张副院长有交代,禁止主办法官以外的法官提审齐明智,这是一种责任;二是担心被围攻的法官做出不理智的行为。出了事,谁都担不起。

“笃笃笃!”有人敲执行庭办公室的门。

梁堂把门打开,门外站着两个农民打扮的中年男人。

梁堂问:“你们找谁?”

来人说:“俺是小兴村的。”

办公室里的人一听是小兴村的,都瞪大了眼睛。他们曾经在这个村受尽屈辱,那记忆是刻骨铭心的,一听到这个村庄,心里就会泛起一种别样的滋味。这些执行法官早就等着那边来人,他们也知道那边会来人的。

“进来说吧!”马强将他俩让进办公室。

小兴村的人一进来,其中一个就说:“俺俩都与齐建国非亲非友,只是受人之托,来问一问法院想怎样了结这起案子。”

“我们到小兴村执行公务,受到齐建国、齐明智、齐梅等人的阻拦、辱骂和攻击,这些行为严重違反了民事诉讼法。依照法律规定,凡参与围攻的人都应受到处罚。我们从教育出发,只对齐建国、齐明智、齐梅每人罚款一千元,其他人免于处罚。齐建国依照执行通知应尽快履行自己的交纳货款义务,并交纳诉讼费、执行费。”王锐解释说。

“这些天,你们不知道齐建国是咋过来的,整个人都瘦了一圈,新增了许多白发,他知道法院跟他清不了,自己又没钱。”来人中一个高个儿说,“用货顶账行不行?”

“不行!”梁堂坚定地说。

“要求齐建国交现金。”王锐说。

小兴村来的两个人对视一眼,打了声招呼就走了。这一走,齐建国那边竟长达三个多月杳无音信。

转眼间,新型砖有限公司申请执行齐建国立案已经五个月了,齐明智被关了近四个月,被执行方只派了两个人来法院晃了一圈便一走了之。执行案件和逮捕都是有期限的,在期限届满前,如果不把齐明智妨碍执行公务一案转入检察院,就得释放他。如果放走齐明智,再抓齐建国或者齐梅,难度可想而知,那么这起普通的民事纠纷案件结案就遥遥无期。作为案件主办人,王锐在感到巨大压力的同时,心里也直往上蹿火。那次,梁堂要求提审齐明智时,王锐非常痛快地答应了他。

梁堂一个人去提审齐明智。齐明智的手腕上戴着手铐,身上套着黄色号服,趿拉着一双拖鞋,站在二号审讯室的水泥地板上,两眼呆滞地望着坐在椅子上的梁堂。

梁堂问:“那天参与围攻的都有谁?”

齐明智吱吱唔唔不肯说,梁堂“噌——”一下站起来,上前左右开弓,在齐明智的脸上烙下许多指印。“我让你不说,我让你不说!”

多月来的郁积之气一下发泄出来。于是,齐明智的脸上和手上,爆发出“噼噼啪啪”接连不断的声响,齐明智感到脸上火辣辣的,接着有一种生疼的感觉,但他不敢呻吟,只好硬着头皮忍着。

梁堂单独提审齐明智,刑讯行为不久受到查处。

日子进入腊月,再有十来天就是春节。齐建国那边有了消息。

在市检察院当副检察长的于良,是于丁的哥哥,他给张副院长打来电话,询问齐建国一案的解决方案。张副院长让马强、王锐、于丁到市检察院找于良商量此事。

“昨天,河南那边的中级法院一位副院长给我打来电话,说齐建国几个月来东借西借,凑了九万块钱,交九万了结此案看行不行?你们研究研究,和申请执行人协商一下。”于良副检察长开诚布公地对他们说。

“齐建国欠申请执行人十万五千块钱货款,诉讼费、执行费、罚款加起来近十二万,交九万了事,恐怕申请执行人不会答应的。”马强对于良副检察长说。

“我只是传递一下对方的情况和意见,你们怎么解决我不干涉。”于良副检察长笑着说。

案子有中间人说话,对解决案子是件好事,执行法官怕就怕程序进入强制阶段,拘留或者逮捕被执行人后,被执行方撒手不管,弄得主办人没脾气。齐明智被逮后,齐家基本上无动于衷。现在终于露头,托人说情想解决问题。

马强和王锐找到新型砖有限公司的杨总经理,杨总经理是个火爆脾气,一听对方想拿九万了事,立刻瞪大了眼睛。“齐建国一家人围攻执行法官,非法扣押警车、警具、手机和卷宗,现在还想少交钱,没门!逮了齐明智,再把齐建国也逮了,没关系,花多少钱,我们公司拿,这口恶气一定要出!”

杨总经理感到委屈,也许是替这些执行法官们感到委屈,而这几个执行法官心底何尝不是这种感受?为了执行此案,起早搭黑,挨骂挨打挨饿,被灰溜溜地撵出小兴村,都觉得窝囊憋屈,可执行是他们的职责。立案后分到他们手里的每一起案子,他们都想迅速顺利地办结,可事与愿违。在实际工作中,遇到的情况千差万别,事情办得并非那么一帆风顺,恰恰相反,执行案件顺顺利利办结的却相当地少。

就拿齐建国执行案来说,实际上申请执行人、被执行人,包括执行法官,都攥着同一条绳子。像是游戏中的拔河,都悠着劲儿,谁都怕把绳子拉断,最后无法收场。

新型砖有限公司杨总经理的意见递过去了。几天后,副检察长于良传来话说,齐建国一方称,千方百计再筹措四千块钱,看能不能了结此事。新型砖有限公司的杨总经理仍不答应。

到了腊月二十七,法院虽然还没有放假,但部门基本上停止了办公,大部分人都在准备过年。

马强、王锐、于丁在执行庭等候。昨天,于良副检察长打电话说,小兴村今天上午来人,大约十点钟到。看来齐建国急着想了结此事,不愿让儿子齐明智在看守所里过年。执行法官也有这样的想法,毕竟事情不了,还得在心里挂着。但双方都无法预料谈判的结果,他们把赌注压在了今天的谈判桌上,只是下的赌注不同罢了。

小兴村来了两个人,还是几个月前来法院,声称和齐建国非亲非友的那两个。新型砖有限公司的代理人也来了。马强、王锐主持,进行执行和解。

被执行方请求交纳九万四千元,说办法都想尽了,只能拿这么多。申请执行方要求按调解书执行。双方争执不下,谈了两个小时,都有些筋疲力尽。

“好!好!好!我们服了!”小兴村来的其中一人说,“今天回去就天黑了,明天再去想办法,后天来交钱。”

“好吧!后天上午十点我们等你。”王锐说。

农历腊月二十九上午,代表齐建国的那两个人一分不少交了欠款、诉讼费、执行费和罚款后,齐明智被释放了出来。

那两个人和齐明智一块儿回到了小兴村。

齐明智回到家里,一见齐建国便抱头痛哭。齐明智理了个光头,因长期在看守所蹲着,皮肤有些白也有些黄。齐建国瘦了几圈,眼里布满了血丝。他见儿子那样伤心,自个也不由得“吧嗒吧嗒”落起泪来。

新型砖有限公司从执行庭领走现金后,马强、王锐他们松了口氣。此案终于得以了结了。

“走,办年货去!”马强拍了拍王锐和于丁的肩膀,微笑着说。

“走!”“走!”两人同时回答。

三人一人骑一辆摩托车,先后驶出了法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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