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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俘“越狱”

2020-03-21田晶

侨园 2020年10期
关键词:越狱战俘营营房

田晶

三名逃跑战俘(从左至右):美国海军陆战队中士、516号战俘约瑟夫•查斯坦,美国海军陆战队下士、444号战俘温特•帕里奥蒂,美国海军潜艇水手、1125号战俘斐迪南•麦林格勒

1942年冬天,奉天(今沈阳)最低温度已经达到-40℃,被关押在奉天的盟军战俘已经艰难地熬过了一年,他们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结束。也许哪一天他们就会饿死或者冻死,又或者因为沉重的劳役和缺医少药而随时倒下。战争什么时候结束?什么时候才能回家?此时,绝望的情绪席卷着战俘们。在战俘营内,有这样3名战俘,他们成功策划并逃出了战俘营。他们的逃跑,不仅惊动了整个战俘营,也惊动了日本政府。这在战俘眼里是骄傲,而在日军看来是莫大的耻辱。

策划出逃

在战俘营内,战俘的生存境况堪忧。日军违反《关于战俘待遇的日内瓦公约》,盟军战俘居住条件恶劣,饮食单调、匮乏,缺医少药,再加上劳役时间长、日军管理严格等诸多因素,造成大量盟军战俘死亡。战俘中有3名战俘,他们宁愿冒死“越狱”获得生机。这3名战俘分别是:美海军陆战队中士查斯坦(战俘编号516)、美海军陆战队下士帕里奥蒂(战俘编号444)和美海军潜艇水手麦林格勒(战俘编号1125)。这3名战俘在克雷吉多岛的时候就是一个部队的战友。他们曾经在菲律宾的岩石镇逃跑过,而后又再次在卡巴那端被俘。好在当时日军没有记录被俘人员的名单,所以没人知道这3个人是“二进宫”。3个人为了此番“越狱”已经做了一个冬天的秘密准备,他们判断,奉天向北距中国边境只有400到500公里,所以他们决定逃往那里的苏军控制地区。

美国海军陆战队队员通常都是士兵中的精英,查斯坦就是这样一位非常优秀的军人,战俘艾伦在劳役工厂的厨房工作,查斯坦是工作小组的头头。“得知出逃的3人之中有查斯坦中士,我一点儿都不意外”,艾伦回忆说:“他是个地道的美国性格的人,冲劲十足,可是就在他们逃跑之前的那天,他还和我们一起干活。他总是用石头或其他东西锻炼身体。有人私下说他这是要逃跑。”

但是在冬天出逃实在是太困难了,中国东北冬天的气温能达到-40℃,对战俘们来说,寒冷的天气和日军同样可怕,都可以置他们于死地。缺乏食物和衣服的他们不是被饿死就是被冻死。

3名战俘对于逃跑的秘密讨论、计划以及决定,都是在工厂做工时完成的。在战俘营里他们几乎得不到任何逃跑需要的东西,但他们还是凭着平时私下的一点点积累,每人准备了20多磅的狗肉干及其他必需的食物。当然,逃跑还需要有一张指引方向的地图。查斯坦在工厂里的一个长凳上发现了一本在技术学校的日本学徒工的教科书,他在书里找到了一张中国地图,就将它偷偷撕了下来。

据当时和他们在同一工厂工作的技术工人高德纯回忆,当时有20多名战俘被安排在高德纯手下劳动,高德纯要带领他们从事机床安装的工作。一天,一名日本学徒工告诉他放在车间里的课本中有一页地图插页不见了。高德纯想到是战俘为计划逃跑而偷了地图,但是为了不给战俘们带来麻烦,他从外面的市场上买了一张地图偷偷放进那名日本学徒工的课本里,以此息事宁人。

得到地图以后,查斯坦让帕里奥蒂把地图藏好,帕里奥蒂将工厂卫生间的护壁板撬开一块,然后把地图藏在里面。查斯坦又从工厂的食堂偷出两把小刀放在鞋子里带回营房,然后将它们藏好。

他们还打算找机会弄到一块磁铁做一个简易的指南针。5月,这3名战俘觉得逃跑的时机已经成熟。对他们来说,只有两件最重要的事,第一是要“忘记”日军的追赶,不能有所顾虑;第二是逃跑过程中需要的水和逃跑的速度。在对地图进行仔细研究之后,他们发现去往北方的边境是最近的路线。他们计划先逃到野外,再逐步接近中国边境。如果他们可以每天行进20公里或者夜里行进10公里,一个多月的时间就会到达苏军控制地区。

因给逃跑战俘提供帮助受到牵连,而被关进沈阳日本宪兵司令部受尽酷刑的高德纯老人在回忆往事

少了三个人

1943年6月21日夜10时许,3名战俘分别从所住的3个不同营房溜出,来到战俘营医院附近的一处低洼地点会合。他们割断铁丝网,逃出了战俘营,在夜色的掩护下徒步朝奉天西北方向逃去。

3名战俘出逃后,战俘营的情势突然紧张起来。

日军在院子里加强了武装,他们分成一组一组的,拿着上了刺刀的步枪对着战俘,动用了差不多是平时两倍的看守来防止有任何逃跑情况再发生。那天,所有的战俘都被留在战俘营里,日军组织了所有可以动用的兵力,进行地毯式搜索,以追捕逃跑的战俘。到了下午,一小批战俘被叫到墓地去种花。但在他们干活的时候,每个人身边都有1名日本士兵拿着枪对着他们。

同时,日军开始对其他战俘进行惩罚,他们把愤怒发泄在这些无辜战俘的身上,认为他们也是这次逃跑事件的帮凶。

6月25日,第六、七和十四号营房的人全天在荷枪实弹的哨兵的看押下接受“重谨慎”惩罚(逃跑者分别来自这几个营房,所以其他90个人被惩罚)。“重谨慎”的意思是盘腿而坐,就是那种东方式的,而且3个营房的90个人每天要如此端坐8个小时。从晚点名到早起床号期间,任何人不得离开营房,外出上厕所除外,但必须向值守夜更的人报告。如有人逃跑,夜更将被以“同谋”论处。禁止一切娱乐活动,等候进一步命令。

更多的日本看守被派来查看战俘们的物品,从被子、衣服到私人物品,一样都不放过。战俘营里草木皆兵,气氛沉重而压抑。分给战俘的食物也要一次全都吃完,以防他们存有食物准备再次逃跑。此外,日军为了威胁战俘们交代3个人的去向,用尽了各种手段,他们甚至特别制作了3口棺材放在战俘营的门口,声称这就是逃跑的人的最终下场。

日军还把分给战俘的食物供给量减少了1/3,以此折磨战俘。同营房内的人还被单独叫去审问,日军的审问经常伴随着严刑拷打,被审讯的人被折磨得两三天不能到工厂去工作。回来的战俘说日军最喜欢用水刑来进行审讯。他们将一根管子插入战俘的喉咙并往里面倒水,直到水溢出来……

尽管受到这样的折磨,战俘们都在心中默默替逃跑的战友们祈祷,希望他们能够逃出去,这仿佛也给剩下的战俘带来了生的希望。被怀疑给逃跑战俘提供地图的中国工友高德纯也被日军抓来审讯,在经历了灌辣椒水、灌灯油等惨无人道的酷刑之后,高德纯屈打成招,以“反满抗日”的罪名被判了10年的徒刑,直到1945年8月15日,日本投降,高德纯才结束了两年多的牢狱生活,重获自由。

1943年6月29日,负责战俘营管理的司令松田大佐还特别给战俘们训话,他说:“对那些野蛮之人的贸然出逃行为深感受辱。”我们必须彻查还有哪些人有逃跑的嫌疑,发现后必须立刻报告监视官。我们曾经以武士道精神信任你们,但现在必须以最严厉的态度对待你们。那3个逃跑的人不配同那些因病死亡的人一起埋葬在战俘营墓地,而是要把他们就地暴尸。这明显是在提前宣布3个人已经被逮捕枪毙。战俘们都同意先不要听信这些说法,除非战俘们看到这3名战俘的尸体。

严酷审讯持续了一个星期,到6月29日那天终于结束了。日本兵告诉他们的长官说,那3个逃跑的战俘在兴安南省一个小村子(今内蒙古自治区通辽市境内)被抓到了。

不幸被抓

1943年7月2日,3名战俘出逃已经11天了。他们依靠偷来的地图和自制的指南针指引方向,此时,他们已经逃至两家子村一带,距离他们前往的目的地还有近三分之二的路程,他们身上的狗肉干已经吃完,为了能填饱肚子,他们决定放弃昼伏夜出的做法,改在白天进村寻找食物。他们一路上在田地里偷些东西充饥。因两家子村是一个居住不足20户的蒙古族部落,偏远闭塞,外人罕至,他们逃到此地时,很难再找到吃的,只好进了村子。幸运的是,村里的人们不仅给了他们食物,还为他们准备了一些东西供路上食用。

下午3时许,3名战俘匆匆出村上路。出村不久,就与一名骑着高头大马的伪满警察不期而遇。此人名叫德瓦桑布,31岁,家在离两家子村西北约5里远的另一个村落。此时,他正从家出来,赶往吉尔噶朗警务署。3名盟军战俘特殊的相貌引起了德瓦桑布的注意,他停下马对3人进行了盘问。

因为语言沟通障碍,3人轮番比比划划,张开双臂,试图用肢体语言做出飞机的动作,意思是说,他们是德国飞行员,因在附近坠机才进村讨要食物。德瓦桑布对此将信将疑,便叫上蒙古族村民巴图殿(56岁)和高凤山(56岁),要求3名战俘带路去坠机地点进行指认。行至村东约两公里处,3名战俘佯装察看地图,俯身围拢在一起,趁德瓦桑布等人俯身观看时,突然出手袭击。德瓦桑布腹部被刺中数刀,重伤倒地;巴图殿胸、背被刺伤;高凤山因在一旁牵马,距离稍远,才得以逃脱,跑回了村里。经历了这场惊心动魄的遭遇战后,3名战俘再也不敢掉以轻心。他们急速跑进附近一处沙丘的灌木丛里藏了起来,准备在夜色降临后伺机逃离。然而,他们并没有意识到,终结他们逃亡之路的厄运已悄然降临。

听说有外国人杀了本村人,全村的人充斥着复仇的亢奋和躁动,除了老人、妇女和儿童呆在家中,其他人都冲出村子,四下寻找。村民们循着沙地上留下的痕迹搜寻,很快就聚集在战俘藏身的小沙丘旁。他们根据脚印判定,3人就藏在灌木丛中。天色将暗,双方都不敢轻举妄动,突然,有村民提出用烟把藏在里面的人熏出来。于是,村民找来蒿草,围拢在灌木丛四周,没过多久,3名战俘终于扛不住浓烟的熏呛,不得不从灌木丛走了出来,最终被村民逮住。当晚7时许,德瓦桑布因伤重不治身亡。

1943年7月6日,3名出逃战俘被押解回战俘营。幸存美国战俘罗森道尔回忆说:“日本骑兵给他们上了绑,用绳子拖着他们,把他们弄回到战俘营。他们都已经快不能走路了,就这样拖拽着他们。回到战俘营的时候,他们简直就快要死了,就像是石头袋子,简直就是死人了,根本就用不着再枪毙他们了。”

回到战俘营的3人已经浑身血肉模糊,走路都十分吃力。但是,其中有一名战俘在做着一个极其古怪的动作:他艰难地摇着头,用脚踢地上的树枝,把裤子口袋翻在外面,用手指挑着。这个古怪的动作令当时许多人都摸不着头脑,后来有一天,战俘迈瑞尔终于恍然大悟:摇头(NO)、树枝(Stick)、口 袋(Pocket)、拇指(thumb)这一系列肢体语言组成了一句英文短语——与众不同(Stick out like a sore thumb)!这是他在用最后的机会告诉战友们,我们的相貌与本地人相比,实在太与众不同,即使能跑出去根本无处可藏。

1943年7月30日,日本关东军临时军法会议以盗窃、杀人和杀人未遂等罪名判处3名“越狱”盟军战俘死刑,31日,3人被日军枪毙。在行刑前,3名战俘被剃光了头发,战俘们显得很镇定,仿佛在逃跑之前就做好了充分的准备。日军拿出布条要把他们的眼睛蒙上,被3名战俘拒绝了,说他们不需要。这一举动给了日军不小的震撼。后来日军议论:“如果我们的士兵能这样的话,我们可以征服全世界。”

美军战俘军医沙巴特回忆说:“日本人将3人枪毙后,把他们的尸体移交给我们进行掩埋。我们发现埋葬他们的地方紧邻着一处中国人的坟茔。掩埋这3名战俘真的是一件很痛苦的事。”

幸存美军战俘约瑟夫·皮塔克说:“枪毙战俘给我们留下难以磨灭的创伤,我们因此更加怀恨在心,内心更充满了复仇感和敌意。枪毙战俘的事情,不仅加剧了我们在劳役工厂里恶意怠工的情绪,更让我们变本加厉地通过搞破坏来宣泄心头的愤懑……我们不能接受这样的不公正判决,《关于战俘待遇的日内瓦公约》在这里根本得不到遵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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