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兰河冻住了
2020-03-19萧红
萧红
严冬一封锁了大地,大地就满地裂着口。从南到北,从东到西,几尺长的,一丈长的,还有好几丈长的,它们毫无方向,只要严冬一到,大地就裂开口了。
严寒把大地冻裂了。
年老的人一进屋就用扫帚扫着胡子上的冰溜,边扫边说:“今天好冷啊!地冻裂了。”
赶车的车夫,顶着三星,绕着大鞭子走了六七十里,天刚一蒙亮,进了大车店,第一句话就向客栈掌柜的说:“好厉害的天啊!小刀子一样。”等进了栈房,摘下狗皮帽子,抽一袋烟,伸手去拿热馒头时,那伸出来的手背上有无数的裂口。
人的手被冻裂了。
卖豆腐的人清早起来沿街去叫卖,偶一不慎,就把盛豆腐的方木盘贴在地上拿不起来了——被冻在地上了。
卖馒头的老头,背着木箱子,里边装着热馒头,在街上叫唤。刚从家里出来的时候,他走得快,喊的声音也大。过不了一会,冰雪封满他的脚底,他走起来十分的小心,但还是跌倒了。馒头箱子跌翻了,馒头从箱底滚了出来。旁边若有人看见,趁着这机会,就拾了几个一边吃着走了。
等老头子挣扎起来,连馒头带冰雪一起拣到箱子里去,一数,不对。他明白了。他向着那走不太远的吃他馒头的人说:“好冷的天,地皮冻裂了,吞了我的馒头。”路人听了这话都笑了。
小狗凍得夜夜叫唤,哽哽的,好像它的脚爪在被火烧一样。
天再冷下去,水缸被冻裂了;井被冻住了;大风雪的夜里,竟会把人家的房子封住。睡了一夜,主人早晨起来,一推门,竟推不开了。
人们嘴边的呼吸,一遇到严寒好像冒着烟似的。天空挂着三星,七匹马拉着一辆大车,在旷野上一匹挨着一匹地跑。跑了两里路之后,马就冒汗了。再跑下去,这一批人马在冰天雪地里竟是热气腾腾的了。一直到太阳出来,进了栈房,那些马才停止出汗。但是一停止出汗,马毛立刻就上了霜。
这寒带的地方,人家很少,不像南方,走了一村,不远又来了一村,过了一镇,不远又来了一镇。这里什么也看不见,远望出去是一片白。只有凭认路的人的记忆才知道是走向什么地方。
暮春摘自《呼兰河传》,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