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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贽原儒型“德”“真”“学”探讨

2020-03-18肖雯

山西能源学院学报 2020年1期

肖雯

【摘 要】 《中庸》开张有云:“天命之为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将天道、心性、工夫三者圆融互通。李贽在数十年三教归儒型的治学和不断与真假道学的对抗中逐渐形成了:主张以“尊德性”为导向的天道观、“绝假纯真”的心性自然观、“道问学” 为路径的工夫实践论。三者并举就是李贽原儒型的道德实践观。

【关键词】 明明德;心性自然;原儒;事功;道问学

【中图分类号】 B248.91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2096-4102(2020)01-0088-03 开放科学(资源服务)标识码(OSID):

李贽对自身最具代表性的标签“异端”似乎很有理性自觉,诚然,卓吾在道问学的过程中对心学、道学乃至整个儒家思想之错误和流弊有着解构式的揭露和批判,甚至思想中有汲取佛、老、兵各家精华,有叛逆时代的民主要素、事功成分。但在学术本质上,李贽“貌似反儒实则真儒”的儒者身份是不可置疑的,是一个忠于《大学》“明明德”精神的原儒。正如他在《初潭集序》中对自己的认可:“是以首篡儒书焉,首篡儒书而复以德行冠其首。然则善读儒书而善言德行者,实莫过于卓吾自也。”

一、天道观“尊德性”

李贽一生都在与专制制度下的伦常礼教、异化的中古意识形态做斗争,用带有行为艺术的方式去表达自我,最后甚至因此牺牲。而我们需要注意的是,李贽反对的是道学所志之“小学之道”,是脱离百姓日用、专注于枝节、止步于教条的“伪学”;李贽志在以“修身”为要、“止于至善”的《大学》之道。“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李贽眉批:三纲领中,止至善为要故又抽出言之)”,“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李贽眉批:八条目中修身为要,故又抽出言之。)”。李贽的“尊德性”是把“止于至善”作为自己的伦理追求,以“修身”为路径的。李贽和普通道学家的伦理理想无二,皆为“止于至善”,但对至善的理解不同,对止于至善的修身路径选择也各异。

李贽认为道德不能简单地归纳为礼教纲常,道德也不能剥离人欲。人为地制造百无一用的雷池和界线来框束住人和事物,空谈“道德”,钻研“莫须有”的罪名,将真实有用的异于自身的学问打成异端加以封杀,并不能践行德性,反而成了社会务虚、僵化、不平等、落后的根源。李贽曾经对自己不拘小节做过解释:“兄精切于人伦物理之间,一步不肯放过;我则从容于礼法之外,务以老而自佚。……若以不同看我,以不一看我,误矣。”李贽在实践过程中从尊德性的原则出发,不被教条束缚,逍遥自在,即使和僵腐的戒规礼则相悖,但总没有违背德性。“尊德性”的德性其实就是人向善的本性,它不应该被礼教纲常捆绑,那便不是“尊德性”而是“尊礼法”,实际上和德性中善的原则背道而驰。“自然之性,乃自然真道学也,岂讲道学者所能学互?”道学之所以沦为“伪学”“空谈”,和其从根本上把道德与教条简单挂钩,甚至上升为“天理”完全的与“人欲”对立起来有关。脱离道德产生的社会基础,剥离人欲而谈道难免失于穿凿。故李贽提出:“穿衣吃饭即人伦物理”,道德不能脱离人的自然欲望而独存,肯定人欲的合理性。

李贽是从实践上严格恪守基本的人伦道德,矢志不渝地追求忠、孝、义的美德,这并没有因为他出家辞官而有分毫改变,也不应该因为他反抗礼教约束而被否定。李贽认为朱熹之所以排斥学佛,是反对借助佛门庇护废除人伦不忠不孝之徒。如果念经理佛的同时不忘君亲,忠孝得全,朱熹一定不会反感这样的人。当世道学家将佛教与儒家对立起来打成异端,实际上是曲解朱熹的本意。

公开反名教的斗士实际上是一名名教捍卫者。他反对的是假名,是从反人性的角度出发用空洞虚伪的道德说教,用固化到具体行为的“三纲五常”去约束人的自由;他主张的真名则是顺应人的自然本性,推崇具有社会基础的道德信仰去引导出道德目标和伦理规范,用模范和名誉去劝导人们向善,达成止于至善的愿望。他曾说过:“好名乃世间一好事,我看从大古圣人俱以名教率天下,无非所以引诱世人。若没有名,就难处了,何以教化得天下万世?”李贽重视成名,他对何心隐“烈烈之死”大加推崇,“博一死以成名”之死,使其身载之道深入人心。他的“成名”之路,实际上是“成己”之路,是存在主义意义上的象征个体生命的“自己”之名。李贽为名教正名,他所重之名,是对生命的正视和尊重,是原儒“为己之学”的体认。

二、“绝假纯真”的自然心性论

理学的禁欲主义将道德和人欲对立起来,实践证明,这会造成人格分裂,假仁假义虚伪假道学的横行,最终阻碍社会的进步。李贽的自然心性观是以道德实践为重要参考的,他认为想治理人民就得了解人民的自然之性,顺应这种自然心性的发展的方法就是合理的方法。孔子、佛陀、老子在创三教之初都能够体察得到人的自然欲念,并能利用这种欲念去诱导人们。比如,孔子清楚凡人在乎名声,就用名教来引诱人们;佛陀明白普通人怕死,就用死亡来恐吓人们;老子知晓常人爱惜生命,便用长生来诱惑他们。李贽认为统治者不应该让人民的自然心性来顺应统治者的欲望,去恪守吃人的道德,而是应该满足普通人的合理欲望,让道德对人欲负责。李贽说“穿衣吃饭即是人伦物理”,既然如此,便不该“灭人欲”,应该“应人欲”,是要使“人欲”得到充分的满足,“就其力之所能为,与心之所欲为,势之所必为者以听之,则千万其人者,各得其千万人之心,千万其心者,各遂千万人之欲。”李贽认为基于人性自然,这种人欲满足观有助于解放人性,使社會秩序达成良性系统循环,达到社会和谐发展的目的。他的自然心性论,破公共权威立自我权威性,阐立自然本真的童心说:

(一)自我权威性

李贽认为“人之是非,并无定质”,人做什么正确,做什么不正确,不应该存在固定的标准。判断一个人一件事的是非,就没有万古不易的法式。一个对一个错,一个好一个坏,可以和谐共处,不必互相歼害。是非的标准也会顺着时代社会的发展而改变,那就不必把“一人之是非”也就是孔子的是非奉为“万世之至论”。也是站到理学的反对面,破道学家的公众权威,立普通百姓的自我权威。《论语》讲过:“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孔子认为没有自己的见解的就是小人,这么看道学家把孔氏是非观当教条的行为,就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谬矣。李贽反对把孔子的是非观当作是非观,他批评的是尊孔,是以孔子的名义扼杀异己,并不是反对孔子本人。李贽破公共权威是为了抵制复古尊孔逆流,反旧心性观,创造独立的思想和学术氛围,阐立新的心性观。

(二)自然本真性

李贽所理解的人最原始的心理状态就是真,童心就是自然质朴之心,这就是童心说。

“夫童心者,真心也”,童心就是表达自己最真实的情感和愿望,是人最初在尚未闻见道理时的纯洁无瑕的本心,人的真假与否,就在于有没有丧失掉童心。真人从不丧失本真的童心,读书识理,也正是为了护持童心,所以往往能成为圣人;假人则与之大相径庭,因为本心已假,所以心口不一,政事无根柢,文章不通达。李贽将童心和文章对举,童心就是与文采相对的朴实自然。而出自童心,被道理闻见所障的假心,就是与真心对立的文华,出自自我又与自我意识对立,实则是童心异化。李贽呼吁,回归人的自然真心,克服童心异化,护持住不加雕琢赤子状态的童心。

(三)事功性

基于对私欲的肯定,李贽将好货、好色、多积累金宝,此类俗世间的生产置业称为圣贤之“真迩言”。童心是人的真实本性,可以说就是人对物质生物的需求、对社会发展的需求。物质生活是人最基本的生存诉求,人生存片刻都不能脱离物质,脱离物质不会更好的生活。满足天下人的欲求是《大学》“诚意”的真意,“《大学·释意诚》即首言“如好好色,如恶恶臭”,盖即以此比好恶之真实不欺处”。李贽否定了董仲舒“正谊不谋其利”超功利的思想,主观上想脱离功利的董仲舒,客观上却不可否认事功现象的产生。因此董仲舒也发明天人感应、明灾异祸学说教人们计算祸福、衡度事功以趋利避害。李贽总结了一下,“夫欲正义,是利之也。若不谋利,不可正矣。吾道苟明,则吾之功毕矣。若不计功,道又何时可明也。”人伦道德是对事功人欲负责的,二者是统一的,道德就是为了服务稳定和长久事功而存在的,而道学家将二者截然分开的思想就是虚伪错误的。

三、道问学的工夫论

李贽道问学的工夫论思想就是为了实现自己的心性观而创作的,是个人落实德性的实践过程。“正欲人道问学以尊吾之德性耳”,李贽道问学的工夫论是在总结了理学和心学的经验,从反对二者流弊的角度出发产生的。“尊德性”是目的和归宿,道问学则是达成目标的手段。二者缺一不可,以“尊德性”为前提,同时也承认道问学的重要性,找准德性的真正含义和道问学的合理路径。在治学路径上,李贽摒弃理学囿于教条缺乏主观能动性的缺点,选择了王守仁心学的闻道路径;而心学“空”“混”的流弊逐渐影响社会时,李贽比较肯定朱熹格物致知以修身穷理的问学方式。

心学的格心、内发就是“尊德性”,理学的格物、致知就是道问学。李贽认为要在“尊德性”的前提下道问学,在明确了至善的目标之后,一切处事方式都努力贴近于道的方式运行,通过求学问道等实践活动,提高自己对良知的修养,达到内生的境界。李贽认为道问学必须把“尊德性”当作最终目的,做工夫一定要从至善的目的出发,这是首要考虑的。且何为至善要十分明确,至善必须符合仁义的准则,符合百姓的需求,道德的根基产生于百姓日常生计和发展需求,因此百姓日用是根,良知是干,三纲五常只是枝节末梢工夫。在这一点的认识上,心学要比理学理解的深刻一点,明确了在“尊德性”的指针下道问学的闻道路径,只是并没有和李贽一样意识到“尊德性”要尊百姓日用的“道”、穿衣吃饭的“人伦物理”。理学做的出孝入悌的工夫只是良知的具象化,而良知这样的道德观念也正是建立在私欲的基础上。因此李贽鼓励发展私有经济以及注重事功、经世致用的想法,正是由于他认识到了人伦道德和物质生活有天然紧密的联系,私心人欲对社会进步有不可磨灭的作用。

李贽年幼时便阅读朱熹的四书章句集注等内容。他生平将“尊德性”当作指针和目标,把道问学、入仕、归隐等有机结合起来,形成李贽灵动独特的人生轨迹。“故德性本至尊无对也,然必由问学之功以道之,然后天地之间至尊、至贵、可爱、可求者常在我耳。圣人为尊德性,多设问学之功,就是慎独、致中。小学之道在于道问学,大学之道主尊德性,两相统一,才能达到明德至善。“《中庸》一书,皆圣人修道之教也,道问学之事也。李贽认为,《大学》讲的就是中庸之道,《中庸》讲的就是大学之道,就是“尊德性”而道问学。“此道问学与“尊德性”所以不容有二也。岂可谓“尊德性”便不用道问学乎?正欲人道问学以尊吾之德性耳。”德性的表现,需要由道问学来实现。可以看出虽然李贽对理学多有批判,反对因闻见道理丧失童心,但他对程朱理学强调的格物致知等读书闻见道理方法还是十分肯定的。李贽否定了心学不好学的学术态度,完全放弃格物致知的问道路径,否定通过研究事物外部特征来发现规律认识真理,专注追求内心体验和主观精神闭门造车的做法。他不赞成心学的苦思冥想的做法以及“空”“混”的学术态度,也十分反对心学将“尊德性”与道问学生硬的对立。李贽认为,“尊德性”的实现离不开道问学的手段和路径,道问学是“尊德性”这一目标实现的具体步骤。在明确“尊德性”指导的前提下,道问学做工夫就是必由之路。因此李贽年逾古稀都手不释卷,勤于思考笔耕不辍。对天幸生他心眼与大胆的感激充分说明他对自身命运的些許自豪感和安慰,这才是李贽深刻鲜活思想的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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