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制成本与市场化改革
2020-03-17韩伟金
【摘 要】体制成本是伴随经济运行的一系列制度,在其确立、运行和改变过程中所耗费的资源,它是经济运行所必须支付的成本。在计划经济中,中央和地方各级政府掌握社会主要资源,通过行政指令来安排以生产和分配为主的整个社会生产环节来主导经济运行乃至整个社会的发展。由于高额的信息成本和激励相容问题,计划经济难以为继,最后走向市场化改革,而经济体制改革的核心问题是处理好政府与市场的关系问题。
【关键词】体制成本;经济体制改革;市场经济
Abstract:System cost is a series of systems that accompany economic operation. The resources consumed in the process of its establishment,operation and change are the costs that must be paid for economic operation. In the planned economy,the central and local governments at all levels control the main social resources and,through administrative instructions,arrange the entire social production links based on production and distribution to lead the economic operation and the development of the entire society. Due to high information costs and incentive compatibility issues,the planned economy is unsustainable,and finally it moves towards market reforms. The core issue of economic system reform is to properly handle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government and the market.
Keywords:System cost;economic system reform;market economy
“目的——手段”范式是人类基本的思维与行为方式。人们内在地拥有某种需求,目的指向这种需求的满足,手段则是达成需求满足的方式、工具、路径。需求是个人需求,只有现实个人才会有真实的需求,集体的需求只是个人相似需求的统称。一种手段、工具是否以及在多大程度上满足个人需求,亦即手段的合目的性问题是“目的——手段”范式的核心,而手段多大程度的合目的性在经济领域即是生产效率的问题。
一、作为经济学概念的“成本”与“收益”
成本指在经济关系中任何经济行为主体想要获得一定收益,就必须付出一定的代价,它构成了各种经济行为最基本的约束条件。成本实质上是一种损耗,收益则是获得。常见的成本概念,有生产某物不得不支付各种费用的生产成本。伴随着现代经济发展规模的扩大,新兴的制度经济学通过引入相对于生产成本的“交易成本”,来分析一定体系内价格机制配置资源的费用,它包括一切不直接发生在物质生产过程当中的成本,也就是在直接生产过程之外需要付出的各种费用和代价。[1]
(一)“现实的个人”作为“成本——收益”模型的哲学基础
成本和收益是否绝对就是经济性的?“经济成本”与“经济收益”的提法是不是一种同义反复?在实行计划指令型经济的时期,这并不是无关紧要的问题,即使是在当今对于国有企业而言这也是重要问题。“成本”与“经济成本”之间的概念模糊,背后隐藏着政府、市场、企业和家庭等不同市场主体的差异,以及经济行为、政治行为与道德行为的区别。
马克思、恩格斯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提出“现实的个人”的概念,用来指称人们的“活动和他们的物质生活条件,包括他们已有的和由他们自己的活动创造出来的物质生活条件”[2],并认为人们的思想、观念等精神之物并不作为第一性的、独立的存在。人们内在生理需求首先驱使他们去吃喝住穿,去通过现实物质生产活动满足这些基本需求。在日常生活物质缺乏,个人基本欲求难以满足的时期,假如社会上依然高喊“礼义廉耻”,高举各种五花八门的美德至善、理想信念,这对于广大普通民众乃至基层官员无疑都是一种本末倒置。这种物质与意识的颠倒无疑具有很大伪善性。
因此,“成本”与“收益”的概念首先是经济学范畴,而不直接考虑道德、政治的因素。当然,在现实生活中,一方面,没有纯粹的经济问题,任何经济行为都是在一定道德预设和政治环境中实现的,政治和道德对经济有着巨大影响力,再者,任何经济行为也不一定是絕对纯粹地基于物质需求和利益计算,可能有道德、情感、审美等物质需要以外的个人需要交织着。但是,我们在这里首先确认经济学上的“成本”与“收益”范畴,只是在确认了个人物质需求优先性以及思考社会问题经济视角的优先性。
(二)单一的成本或收益分析难以有效评价经济行为
“成本——收益”模型具有整体性特点,要求兼顾二者及其关系。单一的成本分析或倾心于不计成本的收益分析是不完整的,都难以有效从经济视角评估一项行为。当大量的人财物投入到某一经济行为中,单一的成本分析必然产生高收益回报的预估,以为投入越大就会有越高的收益,然而事实并非一定如此。如1958年的“大跃进”运动中的大炼钢铁,由于经济管理体制改革的“体制下放”,以及广大农村的“人民公社化”运动形成了地方分权型命令经济。这种经济体制可以动员大量资源,在对国家未来不切实际的幻想中,只做粗放的经济投入分析,同时不顾真实收益,而是在官僚体制的“报喜不报忧”中做虚假的收益分析。结果,“大跃进”导致经济效率大幅下降,大量宝贵资源浪费,食品供应短缺以及工商企业亏损的经济问题。为此,国家提出“调整、巩固、充实和提高”的八字方针以进行国民经济整顿。
二、计划经济体制与高昂体制成本
计划和市场是资源配置的两种方式。现实社会中很少有纯粹的计划或市场型经济,更多的是混合型。在计划经济主导的社会里,中央和地方各级政府掌握社会主要资源,并通过行政指令来安排以生产和分配为主的整个社会生产环节,这实质上是国家主导了整个经济和社会的发展。市场经济下,经济运行的主要决策权则是分布在大量微观的企业和家庭,生产的各个环节主要为私人企业和家庭主导,政府更多地以司法和公共服务的方式为经济提供保障。
中国在经过“一化三改”过渡时期,在1956年建立起以全民所有制和准国家所有的集体所有制为基础的集中计划经济体制。[3]这一体制的设置基于实现国家工业化的目标。在这种体制下,中央及地方各级政府直接拥有并控制各种经济资源。整个社会被组织成单一庞大的系统,国家行政力量渗透到社会的各个方面,社会主要资源主要由中央计划机关用行政手段进行配置。
(一)计划经济体制的完美人格预设
计划经济体制的有效运行是建立在完美人格的道德预设。人们假设经济体制运行各个环节上的成员都是“全知全能全善”之人,亦即在知识、能力和道德上都拥有高素质,尤其具备“大公无私”的美德。如果还不够“全知全能全善”,那经过学习和改造即可接近这种状态。“全知”意味着中央计划机关掌握着全社会生产、交换、分配和消费等一切经济活动的盈亏信息,包括人、财、物的资源情况以及生产的技术可行性和社会的需求结构;“全能”意味着在“全知”即在掌握各种经济运行信息的基础上,能够有效地进行资源的实际生产和分配;“全善”很明显指向个人的道德水平,即对经济资源拥有绝对信息及生产调度权力的官员在运用权力时优先考虑集体利益、国家利益而非个人厉害得失。“全知”、“全能”是一种“完全信息假定”,“全善”可理解成“单一利益主体假定”。
完美人格假设总是被现实不断的冲击,计划的编制及决策的做出和执行总是面临难以回避的困难。当现实经济运行并不如计划设想的那样完美时,官僚体制不得不诉诸于大量道德训诫和周期性政治整治来使经济体制回到原初的正轨。道德教化和政治整饬试图在社会还存在大量缺衣少食的情况下改变普通官员及群众的“人性”,使他们克服内在的各种逐利自私之心,而严格按照指令行事。然而事实证明大部分人无论其“身份”如何,都只是首先需要考虑个人利益的普通人,难以成为道德楷模。
(二)信息成本与激励相容困境
在计划经济体制下,完美人格的道德预设与经济社会现实之间产生了剧烈的摩擦和冲突,这里涉及的是经济关系中的信息问题和激励相容问题。首先是信息传输的路径问题,在计划型主导的经济中,“生产者和消费者之间缺乏横向的联系和有效的反馈机制,经济信息要在行政体系内实现上级的命令和下级对上级的报告纵向传输,不但传输距离很大,通道狭窄,不免经常发生延误和拥塞,而且由于传输经过的环节太多,信息不免扭曲。”[4]其次,信息传输的准确性问题。由于个人需求彼此之间不仅具有一定的相似性,同时也有伴随个体情景变化的不确定性以及个人价值偏好的主观性。因此,计划经济可以集中力量办大事,生产出适应国家安全需要的重工业及军事工业,但却难以真正准确把握个体多元且发展性的日常需求问题,甚至当国家理想高于一切,政治运动席卷社会时,社会连粮食、基本生活用品的生产都面临被挤兑和扭曲的问题。
在激励问题上,除去意识形态的渲染,在计划经济体制中,每个事实上的经济主体,都因有个人衣食住行等需要而会相应地考虑个人的利益,他们并不是绝对忠诚地履行上级命令的“螺丝钉”。他们是活生生的人,包括计划编制者在内,体制内各个层级的人都有自身的,同他人及整体不完全一致的利益之所在。所以在经济计划的编制与执行的过程的各层级别及各个环节上,都免不了因一定的矛盾而产生扭曲与偏离。要纠正这种扭曲与偏离,又需要付出巨大检查、监督等防止机会主义行为的高额交易成本。另一方面,虽然计划经济体制并不是一种纯粹的经济运行机制,是经济、政治、文化和道德的混合体,因此,在“收益”方面,计划经济体制的运行与维持并不绝对依赖于经济收益的刺激,它还可以依靠政治宣传动员以及道德训诫来补充,“物质刺激”也一直是计划经济体制下避而不谈的,但是物质激励对于大多数普通人而言却是第一位的。
人们在现实层面不能公开表达谈论自己的真实需要,更不能公开地去追求。计划经济体制下的社会,信息并不能很好反映个人真实的价值偏好,行动上则缺乏有效的内在激励。人们在很大程度上说着不是自己真正想说的话,做着在很大程度上不是自己真正想做的事,社会有大量人财物资源投入,却没有相应的收益。
(三)高昂的体制成本与改革的迫切性
计划经济体制由于面临高额信息成本和激励相容问题,表现出高成本的投入和低收益的产出,整个经济社会低效运行,现实的各个经济主体难以被实际调动起来,他们的各种需求也难以得到有效满足。这种高额信息成本和激励相容问题,所产生的成本并不是某种单一的生产成本或交易成本,而是由一系列思想、观念、制度、政策乃至文化等构成的“体制”所产生的成本,每一个体制内外的人都直接间接的卷入其中。体制由一系列制度构成,运行于由社会强制执行的产权与合约的基础之上。体制确立、运行和改变所耗费的资源,就是体制成本。狭义的交易成本和单一的制度成本,可以看作是体制成本的局部或特例。由于体制成本不是个别生产者、消费者或个别厂商在竞争中为获利所自愿支付的成本,即使行为个体不自愿也非承担不可的成本。这类体制成本具有强制缴纳的性质,不受一般市场竞争和讨价还价的约束,因此更不容易得到合理节制。[5]
由于计划经济体制不仅是单纯的经济体制,而且是国家意识形态实现的方式,当计划经济运转不灵时,因为存在社会主义等同于计划经济的意识观念定势,认为社会主义国家搞经济只能采取行政命令来配置资源,市场取向的改革无论在理论上还是在实践上,都难以被接受认可。当国家的管控过多过严,经济增长缓慢甚至出现停滞、波动、倒退时,中央向地方政府放权几乎成了唯一的改革思路。所以,从完成社会主义的改造确立中央指令型的计划经济体制到改革开放以前,长达二十年的時间,中国经济体制改革陷入“一放就乱,一管就死”的窘境,走进了“放-乱-收-死”的死胡同,社会的经济发展呈现波动、停滞的困境,到了“文化大革命”后期更是临近崩溃的局面。
“一切经济最后都归结为时间经济”。时间是每个个人一生有限生命的时间。传统“官本位”社会吸引吸收了大量优秀人才,并将其禁锢在体制内,结果很多聪明个人的时间都耗费在如何分蛋糕,特别是如何名正言顺甚至堂而皇之地把自己那份分得大一些——意味着别人那份变小。所以,分蛋糕成了充满虚伪和残酷的斗争,且分财富人太多必然导致创造财富的人大量减少。整个社会不是停留在表面的和谐,就是发展的止步不前,社会发展缺乏活力与流动性。
从本质上说,“体制成本”反映的是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经济基础与上次建筑,以及意识观念与生产力发展等三重矛盾关系。体制成本的快速上升以及长期保持高位状态,意味着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经济基础与上次建筑,意识观念与生产力发展等三重关系矛盾的产生及逐步激化。这种矛盾使得计划经济体制本身越来越难以持续,经济矛盾逐步向社会乃至政治方面转化,历史的发展逐步走向下一个关口,改革势在必行,必须找到一个突破口大幅度降低“体制成本”,提升经济主体收益,否则扭曲的“成本——收益”体系无时不刻都在纠缠着整个社会的发展。
三、计划经济体制的市场化改革
中国改革开放的过程以及市场化的改革之路,可以认为是降低经济活动的体制成本、激发和培育市场主体活力,增进经济收入回报的过程。1978年十一届三中全会的召开,标志着党和国家工作重心开始转移到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即从纷繁的政治运动与斗争转向经济建设,[6]这也是从“分蛋糕”为主转向把蛋糕真正做大为主的过程。邓小平曾怀着深深的忧患意识指出:“再不实行改革,我们现代化事业和社会主义事业就会葬送。”[7]
(一)市场化的增量改革
改革开放之初,中国采取的了区别于传统社会主义国家以改革现有国有企业为主,后被称作“增量改革”的新策略。这既保证了国有经济底盘安全,又能在体制之外有所突破。经济体制改革重点,首先在几个有海外投资优势的港口城市以及长期徘徊在温饱线的广大农村,在这些一定程度上的“化外之地”培育具有市场导向的经济主体,依托其来实现经济增长。这种“体制外先行”的改革策略,在保持国有经济主体地位相对稳定的情况下,有步骤地放开对私人经济活动的限制,大幅度降低了相应经济活动的“体制成本”,体制外的非公有经济逐渐自下而上地生长和发展起来。
“增量改革”模式有助于减少改革初期阻力和风险,积蓄改革力量,缩短改革进程,最终建立起统一的市场经济体系。但由于没能及时实现改革战略的转变,国民经济中已经搞活的“体制外”部分与在很大程度上仍受传统经济体制束缚的“体制内”部分之间出现了剧烈摩擦。经济运行的“体制成本”在公有经济和非公经济之间浮动拉扯,国民经济的稳定发展经常受到影响。体系中各种制度具有战略互补性,因此制度变革本质上要求整体推进,虽然实施上可分步进行,否则存在巨大的制度成本与社会风险。“双轨制”拖得越久,消极影响也就越严重。对于“非人格化交换”占主要地位的现代市场经济,没有合乎公认基本正义的法律和独立公正的司法,市场合同执行难以得到有效保障。为此,企业只有去“结交官府”,产生了寻租活动的新动力。[8]
(二)综合性全面深化改革
1992年,在邓小平南方谈话的推动下,中国确立了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改革目标。2013年党的十八届三中全会又明确提出了“使市场在资源配置中起决定性作用和更好发挥政府作用”的重大课题。中国的市场化改革之路仅仅走过了三四十年,但是这种探索与抉择,若置于中国现代化的大历史中,以及世界社会主义国家的改革发展中,都是史无前例的突破。回顾改革开放以来以政府和市场关系为核心的经济体制变革,让人深感经济体制变革之路的坎坷,也为当前全面深化改革,进一步完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推进国家现代化提供了一些经验,如经济发展的客观社会历史规律难以逾越;信息和激励问题是计划经济的内在缺陷;分配高于生产的经济难以维持与发展;经济体制改革必然要求逐步进行配套的政治社会改革。
市场化改革是历史趋势和社会进步发展的客观要求。社会与历史的发展是一条螺旋上升之路,经济的变革发展也不例外。在中国这一传统小农经济长期主导的社会,确立市场经济在现实道路上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并且需要做好经济体制改革的配套改革,把“全面深化改革”纵深推进到政治、文化等各领域。另一方面,市场经济也不是万能和纯粹的,诸如教育、医疗、环保等社会公共服务无法简单为市场提供需要政府与市场的合力。
参考文献:
[1]周其仁.体制成本与中国经济[J].经济学(季刊),2017,16(03):859-876.
[2]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146.
[3]萧冬连.国步艰难:中国社会主义路径的五次选择[M].杭州:浙江出版社,2013.
[4]吴敬琏.中国改革三部曲.2,当代中国经济变革[M].北京:中信出版社,2017.
[5]周其仁.产权与中国变革[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7.
[6]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中国共产党的九十年[M].北京:中共党史出版社,2016.
[7]邓小平.邓小平文选.第一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
[8]吴敬琏.中国改革三部曲.2,当代中国经济变革[M].北京:中信出版社,2017.
作者简介:
韩伟金(1989-),男,福建漳州人,閩南师范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硕士研究生,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研究专业。
(作者单位:闽南师范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