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届90后的真心,都给了初代网友
2020-03-17马路天使
马路天使
《我们的十年》中,赵丽颖便是在网吧递的情书。十年前的你是不是曾干过这些事?
那些不再跳动的灰色头像,就像一枚枚落了尘的往事勋章,偶尔提醒着我们,曾经有过纯情年代。
2019年,网络上出现了一个叫做“杀猪盘”的新词。
这是网络诈骗犯们给自己的“业务”取的名字,意思是放长线“养猪”,以网恋为名进行诈骗。
“我就想当面问问他,当初有没有真心喜欢过我。”被骗走了 230 万的女孩,仍无法接受屏幕那头的温柔情人竟是个骗子。
网络虚幻,认真了只能自认倒霉。
在今天,如果有人提起“网恋”,一定会被当成笑话。
可在20年前,网络上的情感流动,本不是如此难堪。
那是一个纯真年代。
缘分天空里的字节跳动
2017年9月,一个叫做碧海银沙网的“古老网站”低调宣布了永久关闭的决定:“二十一载风雨同舟,感谢大家多年来对碧海银沙网的信任与支持!”
对于中国初代网民来说,碧海银沙,是一个网络乌托邦的开始。
时间退回到1996年,互联网作为“信息高速公路”引进中国,电脑都没多少人见过。
广东湛江市电信分公司想赶这个时髦。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中国第一个网络聊天室的母站——碧海银沙网,诞生了。
令人意外的是,短短一个月,碧海银沙聊天室的用户超过了1400万人,光是每天同时在线的人数就有4万。
随后,网易、新浪、搜狐的BBS聊天室也纷纷张罗起来了。
那是一个人们凭借兴趣结交好友的时代。
当时还是年轻人的80后抱着好奇的心态,走进数量极少的网吧和学校机房,用不熟练的指法摸索着键盘,对着屏幕另一端的那个“最熟悉的陌生人”敞开心扉。
1996年,这种网上的奇妙相遇,第一次被日本导演森田芳光拍成电影,名叫《春天情书》。
电影开始,东京的一位食品推销员通过拨号上网,取了生平第一个网名——春天。他在50KB的网速下(现在的网速普遍超过200M),登陆上电影BBS站,遇见了一位叫做“星星”的网友。
上世纪90年代的互联网,产品不像今天这样全面开花。人们只能在BBS留言板上一层层地“爬楼”聊天,聊得投缘了,就互留E-mail私聊。
春天和星星,一对素未谋面的陌生男女,通过E-mail开始了一场“笔友”般的恋爱。
54KB的网速遇到急切的热恋,让每封E-mail之间的等待,变得无比漫长,却也甜蜜无比。等待E-mail飞来的日子里,全都是心跳的声音。
BBS里的爱情,同样也发生在中国。
1998年,痞子蔡在BBS论坛遇见了轻舞飞扬,对着跳动的字节,两人暗生情愫,从网络走到了现实。痞子蔡憧憬着美好未来时,却发现轻舞飞扬已经身患绝症。
悲痛的他,在论坛上连载写下他们的故事——《第一次亲密接触》。
那时,网恋还是个新鲜词,痞子蔡的帖子开始被疯狂转载。连载完2个月之后,《第一次亲密接触》实体书在台湾出版,短短3个月,销量超过50万本。
这部小说成了中国网络小说的开山之作,也成了那代年轻人的网恋启蒙。
对很多人来说,第一次“网聊”,确实是受《第一次亲密接触》的影响。
1999年,在清华大学的计算机机房里,当时还在读大二的学生骆扬第一次进入了所谓的“网络聊天室”。
在“半分钟滚动一屏”的聊天界面里,他问了一句“有清华五道口附近的网友吗?”
很快,他就和隔壁學校图书馆专业的一位女生聊了起来。“基本把双方的底细问了个遍,哪里人、年龄、平时看什么书、看什么电影、有什么爱好......什么都聊了,就是没聊身高体重三围。”因为“不时兴聊这个”。
那时网络世界里的交流,全是阳春白雪。出身不重要,有无车房跟谁都无关,重要的是聊得来——网恋一度成了纯情的代名词。
1998年,中国内地拍的第一部青春偶像剧《将爱情进行到底》,题材就是网恋——直到现在,几十年过去,这部剧里的纯真爱情、动情的歌曲,依然牵动着不少人的心。
在《将爱情进行到底》里,李亚鹏饰演的男主杨铮,正是在网上认识了徐静蕾饰演的网友“跑”。他把情感的困顿、工作的失意和生活的琐碎,毫无保留地倾诉给“跑”。
等待“跑”的回应,成了他生活里很大一部分的期待,尽管他们从来没见过面。
电视剧里有一幕,让很多观众至今难忘。杨铮去了三亚,傍晚的大海让他想起了那个女孩,于是拿起手机拨通了女孩的电话,像个孩子一样跑向大海。
当他把手机伸向大海,让她听海的声音时,陈明演唱的《等你爱我》主题曲悠然响起:“等你爱~~我,哪怕只有一次也就足够,等你爱~~我,也许一次才能永久……”
明明不知道对方长什么样,甚至不知道对方是谁,却好像有一辈子都说不完的话。现今看来,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浪漫。
上线下线,是一件有仪式感的事情
随着各大BBS的火热,腾讯创始人马化腾看到了人们期待单独私聊的市场,在1999 年推出了中国第一款点对点、一对多聊天软件 QICQ,第二年改名为 QQ。
对更多年轻人来说,QQ是他们上网的起点。
开QQ号成了一种90后们的潮流。来自山东的网友轻唱流年,第一个QQ号就是托经常去网吧上网的同学帮她注册的。
那时电脑还未普及,上网是件难事。中小学生们放学后,总会偷偷摸摸溜进黑乎乎的网吧。
开完QQ号的第一件事,就是疯狂加人。“一般加完同学,就通过查找地区、性别、年龄、头像来判断要不要加好友。”
来自闽南小县城的网友阿陆,就是这样搜到了人生中第一个陌生网友,“因为她的头像看起来很可爱,是个肉嘟嘟的黄头发女孩”。
设置头像对网友们来说,是件体现审美水平的重要任务,时不时要搜图换一换的。
打开QQ,输账号密码点击登陆,当窗口变企鹅,就意味着成功登陆了。“登陆”二字,很好地说明了那种感觉——就像进入了一个异次元世界。
出生于1993年的江西网友阳阳,高中读的是寄宿学校。每天的学习生活都在学校围墙内,只有上网聊天让她觉得期待,就像“未知的旅行一样”。
为了和网上认识的男孩保持联系,她吃了好久的泡面,省下一个礼拜生活费,花50块钱从同学那买了一个二手的2G手机,只能在网页上登QQ。
“每次发完消息一刷新,发现对方已经在说下一个话题了,所以总是两三个话题交替着聊。”即便聊天这么艰难,还是让她激动欢喜。
现实生活中,她并不快乐。她搞不懂为什么爸妈老在吵架,班里男生为什么专嘲笑她胖。但在这个卡顿的网页里,有个人耐心等待着她的每一句话。
他们无所不聊,几乎要把自己从小到大的经历聊了一遍。有一次爸妈吵架,她狂奔出门,看到屏幕里对方发来的“拥抱”表情,顿时就觉得不那么难过。
那些大大小小的心事,她从来没对别人讲过。虽然这段感情见光死之后再也没联系,但她仍觉得那是她学生时代“最珍贵的记忆之一”。
那时,上网聊天的仪式感很强。
好友上线了,一声敲门声,“扣扣”。咳嗽声“咳咳”是提醒你有系统消息了。而来信息时“滴滴滴”的声音,最能让人一下振奋起精神。
“看到他的头像从灰色变成彩色,就感觉自己的心情也被点亮了。收到消息听到滴滴滴的声音,心跳就开始加速。”
上线了,他们会跟彼此打声招呼;下线了, 也会认真地说一句“886,我先下了”。上网聊天,是一件郑重的事儿。
国际心理咨询师颜廷利认为,随着青少年慢慢地有了自我意识,他们越来越“渴望一个思想自由、言论自由的乐园”。
QQ充当着的,正是这样一座“乐园”。人们在聊天窗口里随心所欲地交流,在空间说说和日志里尽情宣泄青春困惑。
许多文艺青年最开始相互认识就是通过QQ空间日志。某一天,文章下面出现了陌生人的评论,两个人便会加QQ,天南海北地聊。
只不过,绝大部分网友友谊不会维持得太久。要么因为高三课业紧张,要么因为大学开启了新生活,总之,没有不散的宴席。
“仿佛就是那一阵子心里有特别多的倾诉欲,之后便渐渐忙碌去了。” 网友峰鸣说道。
那时候,年轻人们开始把社交的兴趣,转向了身边熟悉的朋友。
2009年,以人人网为代表的熟人社交兴起,QQ上的陌生好友联系越来越少,它逐渐替代短信,成了日常联系工具。
而那时,90后们也纷纷走进了大学,QQ尘封住了,空间也锁住了,像在与QQ时代作别。
没事儿聊什么天
《查令十字街84号》译序中写道:“一旦交流变得太有效率,不再需要翘首引颈、两两相望,某些情谊也将因而迅速贬值而不被察觉。”
2019年过去了,这是乔布斯开启智能手机时代的第12年。12年里,中国互联网完成了从PC端到移动端的变革。如今,WiFi无处不在,5G已经到来。网络聊天变成日常,变得快速,也变得不再让人期待。
如今,大多数90后已经抛弃了QQ,走进了微信的熟人社交里。如果有陌生人加微信,不说清楚是谁,就不会通过验证。就算新认识的朋友,加了微信也不会闲聊。
有事儿说事儿,谁有空闲聊?
现在的社交工具,目的都很明确。
2005年,为了方便用户更快准狠地找到结婚对象,国内最大的相亲网站百合网率先开发了一套心灵匹配算法。在大数据的帮助下,网站可以根据会员个性匹配“完美”的对象。
至于匹配的條件,不是兴趣爱好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而是工资、房产、车子和家境等实用“硬件”。
相比起曾经的“网恋”带来的悸动和期待,这种方法讲求的是高效和便捷。
网友肥猫说,“大家都挺忙的,没时间慢慢了解,也没那个经历好好恋爱。”
可是,真心,哪里能用高效和便捷来定义呢?
排除以结婚找对象为目的的社交,普通的陌生社交,也热衷追求更加“直接”的交友体验。
“灵魂太慢,社交的目的永远是解决效率问题。”这是唐岩创立陌陌的初衷,他想要为中国人创造一种更为直接的搭讪文化。
2014年2月,陌陌实现了“用户破亿”的第一个目标。到了9月,“附近的人”的列表,每天有1.67亿人次的刷新。
大量的男男女女打开了陌陌界面,用定位功能丈量着两个身体的距离,盘算着下一次真实的相聚。
同年,新陌生社交宠儿探探APP将两性的吸引进一步简化。邂逅一个人,不再需要了解太多,只需“看脸”,合意了,就在彼此的照片上点击一个“Like”。
2016年,有知乎网友回忆起20年前的网络情谊,不禁发出感慨:“我们可以谈一场走心的恋爱,既不看脸也不约炮。”
其实,并不是人们放弃了对纯粹恋爱的向往,只不过这个速食的时代已经将大家改变:人们变得急躁,失去了靠敲击键盘谈天说地的耐心,人们变得胆小,不敢相信通过兴趣爱好的聊天能够摸索到对方的灵魂。
《奇葩说》辩手姜思达曾说起过一段从未见过面的网恋:“这段恋爱最后什么都没有,但他给我的感觉比那些能够见面的能够一起牵手的感情来得更浪漫。”
这个故事感动很多嘉宾和观众。只不过,这样的浪漫,年轻人已经要不起了。
网恋,可能是笑话,也可能是“杀猪盘”般的骗局。
2020年,最大的90后,迈入30岁门槛。距离上一次使用QQ跟陌生人聊天,不知道已经过了多久。
只有那些不再跳动的灰色头像,就像一枚枚落了尘的往事勋章,偶尔提醒着我们,曾经有过纯情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