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角》的张力叙事
2020-03-17申浩言
摘 要:长篇小说《主角》是一部自《平凡的世界》《白鹿原》以来,陕西少有的具有时代史诗品格的长篇小说,它叙述了秦腔名伶忆秦娥近半个世纪的兴衰机遇以及秦腔大历史的起落沉浮。本文从张力叙事的视角出发,对人物关系、小说语言以及作品主题进行分析,以把握这部小说的艺术特色。
关键词:《主角》;张力叙事
作者简介:申浩言(1999.11-),女,江苏泰州人,南京师范大学教师教育学院本科在读。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20)-03-0-02
“张力”,本是一个物理学的概念,它指的是物体受到两个相反方向的拉力作用时所产生于内部二垂直于相邻部分接触面上的牵引力。文学文本中同样也存在着张力。1937年英美新批评派理论家艾伦·退特在《论诗的张力》中指出:“我提出‘张力这个名词。我不是把它当作一般的比喻来使用这个名词的,而是作为一个特定名词,是把逻辑术语外延和内涵去掉前缀而形成的。”[1]而在叙事领域,同样存在着这样一种力量:当至少两种似乎不相容的文学元素构成新的统一体的时候,双方并不消除彼此的对立关系,且在对立状态中互相抗衡、冲击、比较、映衬,使读者的思维在各极之中不断往返、游移,在多重观念的影响下产生了立体感受。[2]张力叙事理论,给文本分析提供了一个新颖的思路。本文将从张力角度出发,对小说《主角》的人物关系、语言以及主题进行分析。
一、人物之间错综复杂的张力
《主角》一书塑造了各种鲜明的人物形象。忆秦娥为主人公,围绕忆秦娥这个“主角”塑造了一批各具特色的“配角”形象,她们在一定程度上都围绕着主人公忆秦娥或其相关人物存在冲突,这些或表层或深层的冲突,相互作用,构成了一种叙事张力。本文从几个主要配角及其所代表的群体与其他人物之间的冲突来分析张力的存在。
(一)忆秦娥与“楚嘉禾们”:时隐时现的对立
楚嘉禾是宁州县剧团1976级演员训练班的一位女生,她代表了与忆秦娥同一身份的对立面。楚嘉禾家境很好,“她爸是银行的啥头子,她妈是文化馆的文艺辅导员。……楚嘉禾也住大通铺,但被子、洗漱用品,甚至包括吃饭的碗,都明显和别人不一样”楚嘉禾长相也很好,“眼睛大,脸蛋漂亮,个头高,条儿顺,一看就是当主角的料。”①这样一个家境与长相都很出众的女生,一开始并没有把烧火丫头忆秦娥放在眼里。但是当忆秦娥经过苟存忠等老师傅的训练点化之后,才能逐渐显现出来,楚嘉禾便将她当做了最大的敌人。值得注意的是,书中描写忆秦娥与楚嘉禾之间的矛盾,基本都是从楚嘉禾的角度来写的,因为忆秦娥“瓜”的脾性以及对于戏曲的痴迷,让她根本意识不到楚嘉禾对她的敌意以及采取的种种下流手段。从读者接受的角度来说,我们和作者一样在“上帝视角”,看着楚嘉禾如何费尽心机要搞垮忆秦娥,楚嘉禾的心理又是怎么建构这种冲突矛盾;从人物本身来说,忆秦娥与楚嘉禾之间的冲突在忆秦娥的视角那里是完全不存在的。那么在读者的眼里,这样一种时而显时而隐的冲突巧妙的形成了一种张力,带来审美快感。
之所以说是“楚嘉禾们”,因为作者除了塑造楚嘉禾这一典型的对立形象,还塑造了和楚嘉禾一派的女生们,其中最突出的就是周玉枝。但是作者并没有把周玉枝塑造成楚嘉禾的影子。刚开始,周玉枝与楚嘉禾一起,挑忆秦娥的刺,后来楚再找周说忆的坏话时,周反而有些反感了。倒不是她从心底里认同忆秦娥了,而是她有了自己的演艺观:“只要在剧团场戏,几乎没有人觉得,自己是比别人差多少……可忆秦娥又出的是什么力呢?比鸡起得早;比狗睡得晚;比牛挣得苦;比驴跑得欢。累死累活的,何必呢?”②周玉枝角色观念的转变,让与忆秦娥的单纯的对立一派出现了一种新变,这种新变,让读者在阅读过程中能够理解,也会有惊讶。这也造成了一种特殊的张力。
(二)忆秦娥与“有的人们”:个体与舆论
小说中,常常用“有人说”来代替不良舆论。比如忆秦娥在演出之后不胜劳累,谢了幕就匆匆离开。彼时忆秦娥刚刚从中南海演出归来,正值演艺人生的最巅峰,“人红是非多”,除了有盛赞的舆论,批评之声也不绝于耳。“有幾个戏迷甚至还跑到舞台上,质问团长:观众还没走,演员为啥不再出去谢幕了?还有没有礼貌?有的甚至还说:进了中南海就不得了了,是吧?对普通观众就这么傲慢无礼,你们到底是为谁唱戏?”③这里一笔带过的忆秦娥与观众的冲突,其实更深层次上是出了名之后的忆秦娥自身与不良舆论的冲突,作者在这里买下了一个伏笔,为后来忆秦娥遭受的一次严重舆论打击做铺垫。
同样,还有忆秦娥与干部子弟刘红兵离婚之后,有人说“刘红兵失势了、没钱了、不好玩了,忆秦娥就把那家伙一脚踹了。并且还有一个更肮脏的版本,说忆秦娥的傻儿子,可能不是刘红兵的种,刘红兵才愤然拎包走人的。”④小说里的“有人”,一部分是不良舆论的代表,他们总是不失时机的出现,让读者在阅读过程中无时无刻不感受到一种张力的存在。作者同时通过模糊的“有的人”这一群人形象的塑造,深刻地揭示了中国人无处不在的“看客心理”,这些不良舆论对于个体造成的种种影响,也让读者在阅读过程中不断反思,读者在文本中跳进跳出的过程中,亦形成了一种独特的张力。
另一部分的“有的人”是拥有全知视角的看客,作者常常借助“有的人”之口将一些小人物的生活状况表现出来。比如乔所长常常来茶社听忆秦娥唱戏:“有人说,依乔所长的能力,本该上分局当局长了。可为看戏,误过事情,受过处分,也就在所长位置上不得动弹了。”这里的“有人”,是爱聊闲话的看客的代表,作者将人物经历通过看客的口中说出,小说文章更加真实,更具有人情味。
(三)胡三元与张光荣:一种动态平衡
胡三元与胡彩香有一种奇特的关系,这种关系在戏剧团里人尽皆知,但是胡三元却和胡彩香的老公张光荣之间巧妙地保持了一种平衡——尽管刚开始张光荣常常拿着长管钳准备随时抡胡三元一下,但当茶社搭红的廖老板又要骚扰胡彩香的时候,胡三元挺身而出,打掉了廖老板的门牙,自己也因此进了监狱。在判决的那天,胡三元反复强调那两颗门牙就是他搞掉的,文中写“张光荣甚至站起来连喊了三声好!好!好!还被法警架了出去。就在他喊好的那一刹那间,忆秦娥看见,光荣叔与她舅,把过去积攒的仇恨,一下化解得一干二净。”
《主角》是一部现实主义小说,作者正通过胡三元与张光荣之间的平衡来达到写实与虚构的平衡。作者塑造的種种人物、客观环境,都给读者以真实的阅读体验,但是胡三元和张光荣这一组矛盾,又有很明显的啦浪漫主义的色彩在内,小说对于这两个人物,以及它们之间所存在的张力的描绘,让小说的叙述方式更具有丰富性,也让读者可以找到真实与虚构之间的动态平衡。
二、文章语言的张力
文学史语言的艺术,语言张力在文学张力系统中占据着重要的地位。《主角》一书语言风格鲜明,形成一种独特的张力。
首先,小说将戏曲曲词穿插在人物与叙事之中。《主角》这一部小说妙在将唱词与人物以及情节发展联系起来。最典型的有两处处。第一处是秦八娃给易青娥改名为忆秦娥是吟咏的《忆秦娥·箫声咽》这是唐代诗人李白的词作。上片开头从箫声写起,已见当年繁华梦断不堪回首,下片将个人的忧愁融入历史的忧愁之中,让人凄心动目。这首词本是写青娥对于情人的思念,借此来表达某种苦思与追求。陈彦选取这首词,与主人公的经历有贴合之处。主人公忆秦娥也对于戏曲的追求,也是一种苦求。并且词中所营造的历史消亡感,亦有对于秦腔浮沉的感叹。另一处是忆秦娥经历一次严重的舞台坍塌和踩踏事故之后,梦到自己被阎王招去严刑拷打,作者直接用剧本的方式将梦境描绘出来,从人物形象的角度说,忆秦娥作为一个“戏痴”,做噩梦也与剧本有关,作者这样一种写法不仅让语言充满张力,也让人物立了起来。
其次,小说语言风格随着人物性格的不同而变化,语言本色行当。小说的语言基调是喜。主要人物都是山沟地方出身的,语言朴实有趣而又切合身份。比如廖厨师背后使诈,让宋厨师把菜炒咸了,“好多回,菜炒出来,大家吃着,说把卖盐的打死了。白菜豆腐包子出来,喊叫得更凶,说爸卖盐的爹都打死了。”⑤这样的语言,是作者的智慧,同时也是人民的智慧,符合底层人民苦中作乐的心态。又如忆秦娥的儿子有智力问题,楚嘉禾生了一对健全双胞胎,楚嘉禾为了在忆秦娥面前炫耀,便说自己生孩子都生“双黄蛋”⑥就这三个字,一方面将楚嘉禾小人得志的样子进行了穷形尽相的描绘,另一方面,作者本身的褒贬情感也蕴含其中。简明的语言所包含的丰富的内容,也是小说语言张力形成的一个重要原因。
最后,小说中对于秦腔表演细节的细致入微的介绍恰到好处。从胡彩香、忆秦娥等一代代秦腔艺人唱腔、身段的练习到秦八娃等剧作家剧本的构思,无所不包。“拿大顶”“卧鱼”等专业词汇,与读者的日常生活有一定的距离,却是剧作家陈彦日常打交道的事物。从作者的角度来讲,他深谙秦腔,种种细节写起来得心应手;从读者角度来讲,读者与这些专业名词的“间离感”恰恰形成了一种独特的审美体验。
三、宏大叙事与个人叙事:作品主题的双重意义
《主角》这部小说在主题上同样具有张力。这部小说可以被看作是一部人物传记,它记述的是秦腔名伶忆秦娥如何从山沟中走出,一步步成为主角的过程。但这部小说并不纯粹是个人奋斗的模式,尽管可以吧它作为叙事的话语和现象来研究。这部作品的背后所关联的还有“秦腔”这个艺术如何在时代的裹挟之下,不迷失,有创新,从而走向世界舞台的过程。同时,陈彦也是用作家之眼为平凡生活画像,忆秦娥的成长经历,也是新中国的成长经历。文学评论家吴义勤评论道:“《主角》将人物放在具体的历史情景和日常生活中,在社会变革和时代迁移的节点上,写经济变革、体制转换中的众生面相,时可窥见时代的影子。”[3]
在写小人物的奋斗的背后,也隐藏了作者对于“主角”的意义的探寻。这主要是从几个主要任人物之间争夺主角的叙事过程中间接体现出来的。比如周玉枝就认为主角只是表面上光鲜亮丽,背地里吃的苦比别人多,拿的钱又比别人少;忆秦娥就认为只要舞台上的光一打上,就表明主角有着一份责任。个人主角观念的不同,在重大事件上的取舍也就不同。这样隐藏在叙事之后的观念的异同,丰富了文章内涵,使得小说更具一种卓尔不凡的张力。
注释:
①陈彦 《主角》陕西: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8:39.
②陈彦 《主角》陕西: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2018:914~916.
③陈彦 《主角》陕西: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2018:523
④陈彦 《主角》陕西: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2018:785.
⑤陈彦 《主角》陕西: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2018:142.
⑥陈彦 《主角》陕西: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2018:875.
参考文献:
[1]赵毅衡.“新批评”文集[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8.
[2]孙书文.文学张力论纲[J].山东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7(06):20-25.
[3]柏桦. 《主角》:用小人物为时代画像[N]. 陕西日报,2019-08-25(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