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克海默和阿多诺的大众文化批判理论研究
——基于《启蒙辩证法》分析
2020-03-17张曌
张 曌
(河南大学哲学与公共管理学院,河南开封 475000)
一、《启蒙辩证法》背后的资本主义现实状况
19世纪末20世纪初,西方主要资本主义国家开始由自由竞争阶段进入到垄断资本主义阶段,国民经济也开始集中到少数大公司或大财团的手中。国家对经济领域的干预越来越多,垄断组织也操纵着大量产品的生产及其价格,由此导致了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经济高度集中化、组织化。
20世纪40年代,随着第三次科学技术革命的到来,资本主义社会开始进入电子时代,电子计算机技术、空间技术得到迅猛发展,福特制开始在资本主义社会中占据主导地位。福特制与泰勒制相比,在机械化、自动化领域得到了全面提升,它通过大规模的生产,极大地提高了标准化产品的劳动生产率。资本主义国家的生产力得到迅速发展,物质产品也得到极大的丰富,这样就更加需要有大规模的消费与之匹配,资本主义社会由此进入了一个崭新的发展阶段——消费社会。在消费社会里,人们的生活方式和社会关系发生了很大改变,一切东西都可以被消费,都可以成为商品,审美、艺术甚至整个文化领域都在消费主义的冲击下变成了人们的消费对象。“文化创作成了文化生产,文化享受成了文化消遣和消费”[1],文化丧失了自身的本真性。正是在这样一种环境下,霍克海默和阿多诺以及整个法兰克福学派展开了对发达资本主义社会中文化工业现象的批判。
二、《启蒙辩证法》中的神话与启蒙
《启蒙的概念》一章是整本书的理论基础,它是霍克海默和阿多诺对大众文化进行批判的出发点。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出现的大众文化现象,正是启蒙精神延伸到文化领域的最生动的表达,资本主义大众文化的出现展现的是启蒙精神的倒退。
《启蒙辩证法》中的“启蒙”一词,在霍克海默和阿多诺的眼中指的并不是十七、十八世纪的启蒙运动,更多的是泛指资本主义社会在近现代化历程中的以理性和技术为核心的思想解放进程。《启蒙辩证法》中的“辩证法”,也不是特指平常意义上的关于事物联系和变化发展的辩证法内涵,在这里霍克海默和阿多诺指的是启蒙精神走向自我毁灭的悲剧过程。
霍克海默和阿多诺认为,启蒙的根本目标是要把人类安顿成主人,让人类从恐惧、惧怕中解脱出来,正如在书中谈到的:“启蒙的根本目标就是要使人们摆脱恐惧,树立自主。”[2]1启蒙的目的就是要祛魅,“启蒙的纲领是要唤醒世界,祛除神话,并用知识替代幻想”[2]1。所谓启蒙,就是要为世界解咒除魔,为世界祛魅,用理性的正义战胜神话的非正义,从而实现作为主体的人的自由与本性。
霍克海默和阿多诺认为,人与人之间、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始终表现为一种权力关系。在人类社会早期,大自然的强势以及人类的弱小导致人与自然形成了一种非对称的关系,人类面对大自然时内心充满着恐惧。而启蒙则能够让人们借助知识和理性的力量,摆脱自然在神话的笼罩下对人类的束缚和统治,从而确立人的主体性地位。在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上,知识和理性为人类赢得了平等的话语权,“知识就是力量,它在认识的道路上畅通无阻:既不听从造物主的奴役,也不对世界统治者逆来顺受”[2]2。知识就是权力,知识和权力几乎是一组同义词,知识就是人类统治大自然的中介。通过启蒙,人们可以摆脱传统等级、尊卑关系的桎梏,获得人与人之间的平等交流。
霍克海默和阿多诺认为,启蒙源自神话,因为绝大多数的神话故事都将神还原成人类主体本身,把神和人融为一体,所以说神话故事是启蒙最好的表现形式。人类只有在神话的庇佑下才能从自然的控制中挣脱出来,成为真正的主人。启蒙总是用“神人同形论”来投射自然界,这恰好体现了主体意识的觉醒,神与人之间的主体区分已经变得不再明显了,自然界的万物都可以用人类主体来反映,超自然物比如精灵和鬼神等,都是人类对自然现象畏惧的镜像。
启蒙在摧毁神话的过程中也将自身卷入其中,并逐渐显示出神话的特征,所有神话也是启蒙自身的产物。人类社会发展初期,人的力量非常弱小,面对无限未知的自然界每个人都会心生畏惧。加之很多现象人类无法用科学准确的解释,便只能虚构出各种神灵,希望能够得到神灵的庇佑,使自己恐惧的心灵得到寄托。伴随着社会的发展、人类文明的进步,人类开始破除神话,逐渐对自然有了认知,于是展开对大自然的野蛮征服,文明开始倒退为野蛮。“原本是为了解放人的启蒙理性,现在却变成了人类主体奴役自然和自我奴役的工具。”[3]启蒙试图希望用知识替代想象,破除愚昧和迷信,把人们从神话中解放出来;但实际上,启蒙又陷入了新的迷信当中,人类对自然的野蛮统治导致了人与自然关系的破裂,人与人之间陷入了一种更深层次的异化关系,科学技术变成了一种新的神话,人变成了科学技术的奴役。虽然人类在启蒙的过程中逐渐摆脱了愚昧无知的状态,但是人类又非常不幸的受制于工具理性之下。
三、《启蒙辩证法》中的大众文化批判理论
(一)大众文化的内涵及本质
“大众文化”一词在霍克海默和阿多诺这里指的并不是受人民大众喜闻乐见的文化,它是一种经济的派生物,是被控制的文化,是被刻意制造出来的文化。霍克海默和阿多诺为了避免引起误解,第一次在书中用“文化工业”一词取代“大众文化”。但是,法兰克福学派关于两者内涵的解释基本上是一致的。
在霍克海默和阿多诺看来,文化工业是资本主义社会特有的现象。被商品化了的文化产品通过现代科学技术、大众传媒技术等被大规模的传播和复制出来。由于科学技术的迅猛发展,发达工业国家会借助各种传播媒介,广播、电影、报纸、杂志等等来操纵文化,文化失去了自己的本真性、独特性,由丰富多彩的文化变成了标椎化、齐一化、程式化的文化。“文化工业抛弃了艺术原来那种粗鲁而又天真的特征,把艺术提升为一种商品类型。”[2]121如此一来,文化显然已经成为意识形态的工具,资产阶级通过使用各种娱乐媒介来欺骗大众,并在无形之中达到了奴役大众的效果。
(二)技术理性批判是大众文化批判的核心
启蒙精神倡导的是技术理性至上,它提倡通过技术和理性把人从愚昧混沌的状态中解放出来。知识就是权力,人类可以运用知识对大自然进行征服和统治。在霍克海默和阿多诺的眼中,知识的真谛是用金钱买不到的,而技术正是知识的本质所在。启蒙精神通过使用数学符号和数学思维,将理性变成工具理性、技术理性。在技术理性的控制下,人类已经在物欲横流的社会中失去了自己的本性,技术理性导致人的物化,每个人都在追逐利益的过程中丧失自我,成为技术的奴隶,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已经变成了金钱关系。“启蒙试图消除迷信,反而在技术理性的支配下不断为自己设置禁区,陷入神话。拜物教便是这样的禁区,技术理性不断将人束缚在自己设的禁区中。”[4]人类显然被物化了,人类已经失去了自己的本真与自由,开始为了金钱、名声、荣誉而活。
(三)大众文化的特征
在资本主义社会中,文化工业现象导致文化变成虚假文化,文化变成了欺骗大众和统治者进行统治的意识形态工具。真正的文化应该是本真文化,应该是人的自由创造活动的真实的体现,展现的是人的自由与个性,表达的是对现实世界的超越。
1.大众文化的标准化、程式化、齐一化
大众文化使得文化表现出标准化、程式化、齐一化的特点,机械化的复制代替了个性化的创造,凡是能够迎合市场需求的、能够产生大量利润的文化,都会被程式化的批量复制出来。人们一旦看到有大量利益可图的文化作品,就会去生搬硬套、复制模仿,很少会再像从前的文艺工作者那样用毕生心血去创作作品了。“文化给一切事物都贴上了同样的标签。”[2]107“老一套地照搬旧的东西,甚至把没有经过考虑的东西也硬塞入机械上可以再生产的东西的模式。”[5]文化工业导致所有文化作品在内容和形式上都形成统一的模式,千篇一律、僵化陈旧,其实它们的实质是一样的,都缺乏个性与创新性,文化内在的艺术性已经丧失。在文化工业的笼罩下,所有的娱乐活动都变得无趣,它们侵蚀了消费者的主观意识,并且使消费者与自身的本质相背离。
2.大众文化的商品化
霍克海默和阿多诺认为在资本主义社会中,人的个性被商品化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更多的呈现出物与物的关系。他们的这一观点与马克思的商品拜物教理论和卢卡奇的物化理论所谈一致。在文化工业的笼罩下,文艺工作者们为了追求商品的利益才进行文化创造,他们更多的是关心作品的市场效益,而不再去注重作品的艺术价值。“在文化工业中,广告已经取得了胜利:即便消费者已经看穿了它们,也不得不去购买和使用它们所推销的产品。”[2]152广告的出现无疑加快了人们认识商品、了解商品的速度,人们会在无形之中受到宣传广告的影响而沦为商品的奴役,“广告无疑是获取巨额利润的助推器”[6],它只会加快文化商品化的节奏。
3.大众文化的欺骗性和操控性
大众文化将整个文化变成一种平面化的运作模式。这种平面式的营造使我们丧失了对文化现象背后真正意义的追问。文化失去了本应具备的风格和象征,更失去了对现实秩序之间的一种批判性和超越性的张力。大众文化是具有欺骗性和操控性的,它在潜移默化地控制着人们的思维方式、生活方式。大众文化展现出来的是表面上的温和,它看似具有非强制性色彩,实则无孔不入,它在无形当中对人们的精神进行麻痹和操控,从而带给人们愉悦感和满足感。
在资本主义的控制下,所有的文化形式都被工业化了。大众文化被统治者精心装扮并且生产出来,大众所看到的内容正是统治者想让其看到的。大众文化营造的更多是一种虚假的幻象,人们在娱乐消遣的同时也被大众文化所欺骗和奴役。霍克海默和阿多诺在书中写的那样:“看电影时,我们只要看了开头,就能够想到这个电影的结局;听音乐时,对于经常听音乐的人来说,听到歌曲的第一句,就会猜到接下来的旋律;就连短篇小说的篇幅格式都是大致一样的。”[2]12这些都是大众文化在无形当中对人们思想进行控制的结果,大众文化压制了人的个性,人们丧失了自我反思、自我控制的能力,大众已经被大众文化重新塑造了。大众文化显然变成了意识形态工具,正如霍克海默和阿多诺在文中所写的那样:“今天,受骗的大众甚至要比那些成功人士更容易受到成功神话的迷惑。他们始终固守着奴役他们的意识形态。”[2]120在霍克海默和阿多诺看来,大众文化的欺骗性和操控性已经破坏了“文化”的本质,作为意识形态工具的大众文化已经完全将“商品”替代了“文化”。
四、结语
通过对霍克海默和阿多诺大众文化批判理论的分析,我们能够看到霍克海默和阿多诺对启蒙精神的批判也正是对技术理性主义文化精神和工业文明弊端的批判。大众文化的齐一化、商品化、欺骗性和操控性的特征,不仅导致了文化原有的本真性的丧失,还导致人们失去了自己的自由与个性。由于霍克海默和阿多诺大众文化批判理论过分夸大了科学技术的负面影响,没有看到科学技术的积极作用,使该理论具有一种悲观主义色彩。而且霍克海默和阿多诺是站在精英文化的立场上去审视大众文化的,也不可避免带有局限性。尽管如此,霍克海默和阿多诺大众文化批判理论无疑是深刻的,而且对我国当下的文化建设也具有一定的指导意义,我们需要站在马克思主义的立场上寻找大众文化批判理论与我国文化建设的契合点,为我国大众文化未来发展指引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