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性教学:古典诗词教学的理想追求
2020-03-16张吉珍
张吉珍
(郑州大学体育学院;河南 郑州 450044)
中国是诗的国度。几千年来,诗,作为一种文化载体,任何时候都与教育同存、与学子共在。尤其是经典的古诗词,不仅是民族文化的精魂,凝聚了中国人处世、论学、为人的精神文化内涵,也是各类艺术审美判断的核心。所以,古典诗词的鉴赏,“不仅能使人净化灵魂、陶冶情操,同时也能提高审美能力、形象思维能力和创造想像能力”[1]。因此让学子们感“悟”古典诗词,不仅是为了获取审美的清泉,也是为了弘扬民族的悠久文化,同时也是修养身心的精神盛宴。
一、释“悟”
“‘悟’这个概念,秦汉以前的文献中很少见到,大量出现于魏晋。”[2]究竟何为“悟”?历来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根据张晶的解释:“悟”是佛学基本术语之一,指在宗教修习过程中,通过主观领会,对佛教“真理”的彻底把握、理解[3]。一些禅宗典籍还详细的阐述了“悟”的性质:“此法惟内所证,非文字语言而能表达,超越一切语言境界。”[4]“自用智慧观照,不假文字”[5]……旨在说明“悟”不以语言概念为工具,不以逻辑推理为构架,而是一种直觉体验。
把“悟”与诗词联系起来,古代早已有之。比如,吴可在《藏海诗话》中曾言:“凡作诗如参禅,须有悟门。”胡应麟在《诗薮》中也云:“诗则一悟之后,万象冥会。”……表明形象思维的形象的受孕由不成熟到成熟有个质变阶段,是诗兴捕获的过程。尤其是严羽在《沧浪诗话》中,还提出了著名的“妙悟说”。其中,《诗辨》篇,更是他诗学思想体系的核心。但他们都是从诗歌的审美意蕴出发,表述诗歌创作独特的艺术规律。作为一种艺术认识活动的诗歌鉴赏,既需要感性思维,也需要理性思维,所以古代文学特有的“悟”现象,也成为古代艺术构思理论的一部分。
二、赏“悟”
古语云,“授人以渔,可享一生”。如何达到“悟”的境界,这是关键所在。禅悟里强调“顿悟”与“渐悟”,这对我们有一定启发,我们可以借助一些传统方法,偶然开启诗人“对于事物的禁闭的门”,既让诗人的“主观世界与客观世界最愉快的邂逅”,也让学子们吸收到古诗词中涵养的智慧,最重要的是提高学子们的诗词鉴赏能力。
1.解悟意象法
这不仅是鉴赏古诗词的基础,也是鉴赏所有诗词的基础。意象,即用来寄托主观情思的客观物象,是“借景抒情”中的“景”或“托物言志”中的“物”。选择、营构何种意象,往往是诗人特有的思维方式的体现,既体现出诗歌的表现方式,也体现出诗人的个性风格[6]。苏轼的以传统的“明月”为意象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寄托了词人外放期间的寥落情怀。“月”作为主要意象贯穿全词,上片以“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的问月来自我解脱;下片的“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看月、怨月;然而“月有阴晴圆缺”,又表明了“人有悲欢离合”的合理性,人月融合。最后以“千里共婵娟”作结,更是打破时间、空间的界限,人月“神交”。在这层层转折、深入的拟写中,既有手足分离的痛苦,又有旷达豪放的个性,形成了“浓郁的人情+理性的哲思”的模式。同理,被王国维称为“深得唐人绝句妙境”的《天净沙·秋思》,全曲虽只有二十八字,却有十个意象:藤、树、鸦、桥、水、家、道、风、马、夕阳,形成了“并列式意象组合”,抒发了那个羁旅的游子孤苦惆怅情怀,因此被誉为“秋思之祖”。
为了更准确地解读意象,还可以采用“知人论世”、“以意逆志”的方法。
“知人论世”,出自《孟子·万章下》。即是通过诗人的生活背景的了解及作品的产生环境的研究,来解读作品文本。“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这是杜甫《登高》中的首联和颔联,以“秋风”、“苍天”、“清猿”、“洲渚”、“白沙”、“飞鸟”六个并置意象,传达出萧瑟、凄清的悲秋的意味,备述了诗人寄寓异乡、孤独无亲的悲苦。为何以哀景衬悲情呢?这就需要了解诗人作诗的背景。这首诗是767年重阳节时杜甫在夔州所作。当时,乘隙而起的地方军阀们,相互争夺地盘,使在安史之乱中造成的社会局势更加动乱,民不聊生。这样,艰危的国势、艰辛的家道、缠身的疾病和未酬的壮志,再加上思亲的节气,比如相继辞世的李白、高适、严武等好友,于是,“飘泊西南天地间”的杜甫,他本想以水急、风大、多猿著称的夔州的特定环境,抒发无以排遣的万般愁绪,但悲秋苦病的情思反倒引发他激荡的胸怀。所以,诗中抒发的不只是诗人个人的不幸。同理,《天净沙·秋思》的作者之所以会产生那些羁旅之愁、思乡之愁,也许正是“自古逢秋悲寂寥”“举杯消愁愁更愁”的人生失意之愁吧。
“以意逆志”,出自《孟子·万章上》。是“用自己的切身体会、理解去推测作者的原意,也就是说要尽量还原作者的本意,尽量减少解读的误差。”[7]由于古人作诗强调“语忌直,意忌浅。脉忌露,味忌短”,由于读者的理解因人而异、因时而异、因地而异,所以“作者之用心未必然,而读者之用心何必不然。”读者用自己的感受和理解,赋予作品特定的内涵,于是就出现了“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现象。这种用法俯拾即是:“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人们引用时,已超出了原诗情境所传达的意韵。
2.品悟意境法
诗词最讲究“意境”。“意境是艺术家的独创,是从他最深的心源和造化接触时突然领悟和震动中诞生的”[8]。与意象相比,意象是意境构成的“细胞”,具有整合性,“物与神游”,情景交融,虚实相生。它不仅是“中国古典美学的重要范畴”,也是感悟诗词的最主要手段。张继《枫桥夜泊》中的落月、乌啼、霜天、江枫、渔火等意象,即构成了秋夜幽寂清冷的意境。
古诗词大多含蓄隽永,“书不尽言,言不尽意”。究竟如何去品味、追寻这一种意境呢?
其一,借助图画。意境是借助画面来表现、依赖语言来表达的。而诗词与画更是一对艺术姐妹,“诗是说话的画,画是沉默的诗。”创造形神兼备、情景交融的艺术画面,使读者通过体味,产生共鸣。《天净沙·秋思》勾画出了一位漂泊远方的游子,在深秋的暮色中独自前行,看到满目萧条的郊野和苍凉的秋色,自然充满了哀怨、凄凉、孤独、疲惫的气氛。鲜明的形象,深沉的意境,感伤的情调,通过如此一幅秋景图,就溢于言表了。谭献在《复堂词话》中也言:“桂林山水奇丽,唐画宋词之境”。印证了“诗画同源”之说。我国古代不少诗人往往也是因画生诗,以诗写画,即诞生了一系列的“题画诗”,使古典诗词成为“审美情趣的舞台”。
其二,媒体展示。画面的呈现,没有比多媒体演绎的更加淋漓尽致的了。将诗词中的意境氛围形成直观的、立体的画面,将“景语”化为“情语”,以“画”“声”再现鲜活形象,使“低效”变为“高效”。像柳永的《雨霖铃》,深秋黄昏,阵雨刚停,一对恋人握手告别,“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通过似电影的“事”和“境”画面,把词人的感触与学生的所见交融,找寻一种缠绵感伤、忧郁凄婉的意境,从而体会宋词婉约词风所特有的绵延悠长、迷离伤感的审美。《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中的清丽雄阔的明月,旷达乐观的态度,摇曳多姿的笔致,至今还具有情韵兼胜的审美价值。另外,“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沉郁坚定的节奏,“采菊东南下,悠然见南山”的舒缓淡静的音乐,“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的真情,都能让读者目视其文、耳醉其音、意会其境、心同其情。
其三,“认同”“辨异”。“诗比别类文学较谨严、较纯粹、较精微”。诗词在语言上“着一字而境界全出”。由此在欣赏时,可以用比较的方法“填空”。在枚不胜举的诗词比较例中,没有比俞文豹在《吹剑录》中对柳永的《雨霖铃》词和苏轼的《念奴娇·赤壁怀古》词的比较典型了:“柳郎中词,只好十七、八女孩儿,执红牙拍板,唱杨柳岸,晓风残月;学士(苏轼)词,须关西大汉,抱铜琵琶,绰铁板,唱大江东去。”实际上,也道出了宋词中婉约派和豪放派的不同特点。
有些诗词,看似形式相同,却有迥异的内容。“铁马秋风大散关”和“古道西风瘦马”,同由名词或名词短语组成,都写了风、马、地点,但由于互相陪衬的景物不同,因而创造了完全不同的意境。“铁马秋风大散关”三种景物与“楼船夜雪瓜舟渡”相映衬,描绘出一幕边塞军旅生活的场景,洋溢着战斗激情,情调雄浑壮烈。“古道西风瘦马”三种景物与“枯藤老树昏鸦”相映衬,描绘出了一幅游子行吟图,表现了天涯游子无限彷徨悲苦的心情,情调低沉悲凉。可见尽管句子的构成方式和某些词语相同,却可以写出完全不同的环境、气氛和情感。
3.感悟“空隙”法
“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除了表明文学作品具有多义性外,也表明诗歌往往有“空隙”存在。这里所说的“空隙”,大意正如沈德潜在《唐诗别裁》中所说的:“旅中情思,虽说明,不说尽。”也正因为诗人有未“说尽”的内涵,所以读者才能有所发现、有所补充,从而突破了诗人与读者之间情感上的隔膜。
艾青曾说:“想象是诗歌的翅膀,没有想象,诗人就无法在理想的天空飞翔。”[9]诗人借助放飞的想象,可以“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想象是诗歌创造优美艺术形象的主要手段之一。突出的例子莫过于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用晏殊、柳永和辛弃疾词中所创造的三种新境界了:“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是一种对学问、对事业的企望和追求;“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是一种对学问和事业执著专一的追求和献身精神;“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是一种在事业学问追求中理想实现时的喜悦和欢乐。[10]“精骛八极,心游万仞”的想象,推移着事物的飞翔。九百年前的苏轼,提出了一个当时无法回答的谜:“明月几时有?”且想乘风入月。在今天已成为现实,但在苏轼不过是一种幻想,为此我们不能不赞叹他那丰富的“神思”。温庭筠的《商山早行》也是一成功案例。全诗虽然没有一字写“道路辛苦,羁旅愁思”,但是通过传递情感纽带的“物”象,读者还是再现了诗者“羁旅乡情”的意境。因此利用知识的积蓄去填补“空隙”,可以使鉴赏达到“不着一字,尽得风流”的目的。
4.体悟诵读法
“书读百遍,其义自见。”传统的咏诵,仍然不可忽视。严羽在“悟第一义”的方法中,首先要求的就是“熟读”。虽然涵义与此不尽相同,但表象的形式是一致的。朗读是把无声含情的文字变为有声有情的语言,是对文字信息的再创作,也是“心、眼、口、耳并用的一种学习方法”。由此在“意象”、“意境”的基础上,利用丰富的联想,注意语音、语调、语速的变化,品读作品,能使读者“思想奔驰,心灵飞翔”,从而帮助读者再现作品中的艺术形象。如“嘈嘈如急雨”的快读,“切切如私语”的慢读,“大珠小珠落玉盘”的高声,“幽咽泉流冰下难”的低声,既能显示“铁骑突出刀枪鸣”的气魄,也能表达“别有幽愁暗恨生”之情怀。这样“心入于境,神会于物”,可以如见其人,如闻其声,如临其境。比如诵读辛弃疾的《破阵子·为陈同甫赋壮词以寄之》时,一边是“马作的卢飞快”,一边是“可怜白发生”,一心想“了却君王天下事”,却只能“梦回吹角连营”,运用昂扬、舒缓、低沉的语调,塑照了一个“醉里挑灯看剑”、壮志难酬、英雄迟暮的将军形象。实践证明,诵读致精既可使读者有画面感,还可使读者有镜头感,从而“神入”诗者熔铸的理想与激情之中,以致“扩大你的眼光,充实你的经验,使你的思想、情感往更高更深的方向发展”[11]。
三、结语
李元洛先生曾云:“美人之光,可以养目;智者之诗,可以养心。”中国是诗词的海洋,作为中华民族独有的瑰丽珍宝的古代诗词,既是家国情怀和民族气节的寄托,也是中华民族的辉煌与豪情的承载,更是读者形成传统文化底蕴的积累途径。虽历经岁月洗礼,仍不失其璀璨魅力,它如同一条奔腾不止的江水,将以其生生不息的创造力与无与伦比的激情,给新世纪的读者以最美好和珍贵的熏陶与哺育。
然而,过去由于人们对古诗词的价值认识不足,加上传统文化积淀的“贫血”,在鉴赏中往往采用“逐字解释、逐句翻译”法,将具有形象感、画面感、镜头感的独具艺术韵味的古诗词,变得“支离破碎”,大大破坏了诗词的美感。于是,要想“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就必须“删繁就简三秋树,领意标新二月花”……一旦有‘悟”,必有鉴赏之大进。
诗忌直露,讲究含蓄。注重对诗境的发掘,就能“入其境”、“悟其神”。当然,诗词鉴赏离不开学子们自身的感悟。由于学子们的理论素养参差不齐,所以“悟”的程度有差异,既有“透彻”之悟,也有“一知半解”之悟。不过,“当行”、“本色”之“悟”,才是诗词鉴赏的基本艺术特征。由此可见,“悟”不仅是诗词鉴赏的“灵魂”,也是智力的生长点。学子们通过意象、意境、想象、诵读等感悟,从中汲取营养精华,既能咀嚼鉴赏古诗词涵盖的特有的含义、隽永的意蕴,也能欣然渴望对灵魂心胸的洗涤、对理想追求的感召,从而达到“出新意于法度之中,寄妙理于豪放之外”的美妙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