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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时英小说中的底层身体叙事

2020-03-16

桂林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学报 2020年5期
关键词:底层都市劳动者

(桂林师范高等专科学校中文系,广西桂林541199)

1932年,新感觉派代表作家穆时英以小说集《南北极》初登文坛。1933年的改订再版本里,作家多加了三篇小说,连之前的五篇,一共八篇小说,几乎全都是书写底层劳动者的故事。这本小说集可谓一炮而红,因为在当时的文学环境里,“描写下层人民的苦难及反抗是最时髦的题材”[1],小说中生动别致、江湖气十足的人物语言也让当时的很多论者、特别是左翼文学的拥护者所惊艳,虽然穆时英自己在《<南北极>改订本题记》里坦陈这本集子是“抱着一种试验及锻炼自己的技巧的目的写的……对于自己所写的是什么东西,我并不知道”[2],但这位极具文学天赋的年青作家还是如同他的挚友施蛰存所言,凭“一点灵敏的模仿能力”[3],编织想象出逼真的底层社会人物的生活情态、语言,正是对这一群体形象的鲜活书写,让时人以为左翼文坛升起了一颗新星。虽然穆时英后来转向了都市文学写作,聚焦于都市摩登男女的故事,但也不能抹杀他在创作早期塑造的这一系列底层生存者在现代文学史的光彩。而且,在中后期的小说作品中,穆时英也未完全放弃底层人物题材。人以身体为存在基础,身体不仅具有生理属性,也承载了社会意义。如果说知识分子主要以语言和文字表达感受,底层生存者则只能用自己的身体来表达情绪,他们的身体也在无助的挣扎中被烙下了社会与命运的印迹。解读这些小说中的底层生存者的身体存在方式,感受他们在社会环境中遭受的压迫与进行的有限抗争,无疑是一个被研究者长期冷落但是能很好地发掘穆时英小说的叙事价值的视角。

一、抗争的身体

所谓底层人物,主要是从他们在社会中所处位置来界定的,“它是指在一定的社会体制及其社会环境下所造成的社会下层人群,他们由于政治地位低下,经济贫困,文化水平低,处于某一群体的另一极”[4],在《黑旋风》《南北极》《生活在海上的人们》《咱们的世界》几篇小说中的主人公,有工人、人力车夫、渔民、海盗,他们都是身体强壮的“好汉”,有着“两条铁也似的胳膊,一身好骨架!”[5]16说话直爽甚至粗鄙,例如以“妈的冯筱珊那老不死的就是刁钻古怪的鬼灵精儿”[5]63这类夹杂着粗话的、“活泼”的口语来表达独特的生活感受。他们中的很多人离乡背井来到都市讨生活,可繁华都市绝非无权无势、没有受过现代教育的底层劳动者的天堂,一座座摩天大楼、各种炫目的都市消费和刺激的都市娱乐对于他们来说遥不可及,他们被挤到了都市的边缘,以满身的江湖气和匪气来武装自己的身体,对抗主流社会。

小说中,来往的汽车是都市不可或缺的风景线。躲在胡同里的穷孩子却愤怒地拿石头砸汽车:“咱们恨极了汽车!妈的,好好儿的在街上走,汽车就猛孤丁的赶来也不问你来不来得及让,反正撞死了穷孩子,就算辗死条狗!”[5]15这种恨意来自畏惧,汽车不是属于底层劳动者的交通工具,既然不能成为这一堆坚硬的钢铁的主人,汽车就异化成威胁弱小者生命的怪物。

社会的不公、贫富差距让他们先是失望,继而愤怒。李二的抱怨说出了这些底层劳动者的心声:“咱们穷人简直的不是人!有钱的住洋房,坐汽车,吃大餐,穿西装,咱们要想分口饭吃也不能!洋房,汽车,大餐,西装,哪一样不是咱们的手造的,做的?他妈的,咱们的血汗却白让他们享受!还瞧不起咱们!咱们就不是人?老天他妈的真偏心!”[5]17李二这样的劳动者发现了一个悲哀的真相:他们不过是都市生产流水线上的一件生产工具,连享受自己的劳动产品都困难重重,成为都市弃子。从生活中体悟到的强烈不公,激发了他们的反抗意识。《黑旋风》里的工人黑旋风时时都将“去梁山泊招兵买马,带十万大兵打回上海”一类豪言壮语作为口头禅,彰显力量:“做好百姓就不能活——妈的,做强盗去!人家抢咱们的,咱们也抢人家的!难道我就这么一辈子听人家宰割不成。”[5]18

因为受着深重的压迫,底层常被认为是革命的潜在力量。“在葛兰西的论述当中,‘底层’是作为革命力量和阶级力量出现的,……他们在被压迫和被奴役的现实困境中行走,最终指向更美好的未来”[6]。底层劳动者发现现实的规则永远都由那些掌有权力的人制定,而他们制定的规则只是为了满足自己阶层的利益,李二们不甘再在几乎被规定好的、难以反抗的命运中挣扎,希望通过破坏社会现状的方式,在满足自己需要的基础上重建秩序,他们的想法说来也无甚新意,不过是千百年来中国的底层百姓“官逼民反”的造反思维的延续。

底层劳动者因为不公平而奋起抗争,就像在底层艰难生存是依赖强健的身体一样,只能依靠自己的身体,以武力颠覆社会现实,所谓“不靠天地,不靠爹娘,就靠自家儿这一身铜皮铁骨!”[5]21而如何规划抗争,抗争的最终目的等关键问题,他们无暇思考,也没有能力去思考。

抗争首先表现在语言上,继而这热度持续蔓延:

“‘打死那伙儿家伙!’

‘放火烧他们的屋子’

大伙儿你一句我一句的争先说,眼儿全红了,像发了疯,像疯狗,那里还像人哪。这就像是能传人的病,慢慢儿地从前面直嚷到后面,我也直着眼嚷起来啦。我头昏脑晕的像在发热。”[5]81

压抑太久的群众在语言的彼此呼应中尽情宣泄,达到了情绪的高潮甚至狂欢。从他们的表情和精神状态来看,是底层百姓对于身体解放的一种体验,他们感受到了高扬的主体性,当然,这种缺乏引导、带有盲从性质的狂热将发展成一股极强的破坏力量。

暴动的群众在对付乡绅土豪的爪牙时,一幕幕暴力折磨的场面出现了,这两个“挖眼”和“烧人”的残忍场景颇具代表性:

“我挤上前去,一伸手,两只手指儿插在大脑袋的眼眶子里边儿,指儿一弯,往外一拉,血淋淋的钩出鸽蛋那么的两颗眼珠子来。真痛快哪!我还想捶他几下,大伙儿一涌,我给挤开啦。”[5]85

“王绍霖,刘芝先,徐介寿什么的全给咱们抓了来,挪在土坪子那儿,四面堆着干劈柴,烧。咱们在四面跳,他们在里边儿挣扎,叫。那火势好凶,逼得人不能跑近去,只一会儿就把那伙狗子们烧焦了。烧焦了的人和烧焦了的干劈柴一个模样儿!”[5]91

这两个场景十分血腥暴虐,群众已经不把这些爪牙当成跟自己一样的生命体,而视其为“干劈柴”似的无生命物体,“欣赏”其惨状。这种对他者的身体的极致摧残和虐杀,不仅展示了反抗者身体的优势,更宣告了其主体力量的强大。可见底层民众内蕴的能量一旦倾泻而出,具有惊人的破坏力。这种“以恶抗恶”的做法虽盲目,却是一种在不公的社会压迫下的无奈。

穆时英的小说中也设置过一个引领这些民众的启蒙者——《生活在海上的人们》中从县里来的唐先生,他试图帮助老马、陈海蜇、黄泥螺等一群愤怒的渔民进入“有组织”的理性抗争。民众的数量虽然不小,也有强壮而充满热血的身体,但是最终难敌县长底下警察手里冷冰冰的枪。他们的抗争虽造成了对手一定数量的伤亡,但充其量也只能宣泄一时的愤怒,抗争仍然没有结果或以悲剧告终。

二、被惩罚和摧残的身体

为了在都市生存,未受过教育但勤劳肯干的劳动者凭着在各行业的努力工作,艰难谋生。但他们也逐渐发现,自己并不是劳动的主体,没有办法根据个人意愿进行劳动。传统社会中很多劳动产品可称是“理想的产品”,来自生产者的心灵,“通过将我们感觉自我的方式带入这个物体,并根据我们的印象对它进行塑造,在这个印象中,多种多样的规定性结合成为‘自我’的统一性,这样,一个客体才实现了自己的统一性”[7]。在现代都市工作,不仅无法把控产品,劳动者连自己的身体都“不由自主”,他们的身体只是都市形形色色的庞大机器上的一个微小零件,是生产工具而不是生产主体,只能在巨大的齿轮下被摆布。为了让这些被管理的身体更加驯服,工厂管理者制订了种种不公平的工作规则,且对工人进行了严密的监视,而没有话语权的底层劳动者一旦违反就会受到惩罚。如福柯所言,惩罚可理解为“对肉体的政治干预”,但又“与对肉体的经济使用紧密相联”。在权力者眼里,劳动者“只有在肉体既具有生产能力又被驯服时,它才能变成一种有用的力量”[8]。

下面要分析的两部小说的主人公(面包师、阿川),都是在“监视”这一重要的控制手段之下遭受惩罚和摧残的。

《偷面包的面包师》里,一家人(母亲、妻子、孩子)都没吃过西点,只能通过在橱窗观看、不断聊起精美的西点这样的视觉和听觉方式得到感官满足,却无法从味觉角度品尝滋味。而西点铺的面包师微薄的收入刚好能养家糊口,就算知道一家人全都馋死了,却也消费不起这奢侈的食物,于是一家人对西点的“饥饿”感愈发膨胀。这篇小说的标题就鲜明呈现了一种悖论和荒谬,劳动者无法享受到自己的劳动成果,他只不过是商品(西点)制作程序中的工具,没有办法直接从感官上享受自己制作的食品,只能以到手的薪水来交换这劳动产品。为了满足他母亲“只要尝一尝洋饽饽儿死也甘心”[5]167的心愿,母亲生日当天他在店里偷了一个蛋糕,监工发现之后把他当场辞退了。

品尝一个蛋糕成为一家人生活中的一个具有重大价值和意义的事件,而这个蛋糕也让一家人承担了失去所有生活来源的惩罚,底层劳动者处于显而易见的荒诞生存处境当中。西美尔曾一针见血地指出过这些无产者因为社会罪恶而受惩罚的本质:“现代社会要求饥饿的无产者比要求股票大王和奢华的无赖更加尊重别人的财产;它每天都引诱地将富人(工人使他们变富)的奢侈摆到工人的眼前,以这样的方式来要求工人具有最大的简朴和知足。”[9]

《油布》里工人阿川的身体跟很多健壮结实的男性底层劳动者不同,非常瘦弱,“黄脸蛋,瞧上去没点儿血色,也没胡髭,头发也很稀薄的,称一称怕只三斤重。一到冬天就伤风,成年的咳嗽,在做活的里边儿,像他那么的体格倒也少见的”[5]97。可是阿川每天却要在艰苦的环境承担沉重的体力活,一到下雨,就“滑得站不住脚,可是非站住不行,还得拉着七百多斤重的塌车往前捱。弯着腰拼了命”[5]97。

阿川时时羡慕车上没有生命的货物一到下雨就有油布当“雨衣”,而自己却硬生生地用瘦弱的身体硬抗着不适。在一次伤风感冒之后,阿川终于忍不住将那块油布披在身上,胖厂长发现之后大发雷霆。对于厂长一类的权力者而言,工人的价值远不如搪瓷、木箱等器物。小说里反复强调着阿川的瘦弱,这不仅仅是一个人的身体特征,也可视为一个群体的象征。小说中反复将厂长的肥胖与阿川的瘦进行对比,即有此用意。底层劳动者在各种压迫下折损了健康,却得不到尊重,其身体的病弱是必然的。

这一类遭遇摧残的底层劳动者的小说中,环境设置也与人物的悲剧命运密切相关。像《油布》中工人以人力运送货物的场景都是发生在雨天,《断了条胳膊的人》里的工人在机器间这个工作环境,被压抑和恐惧笼罩:“他留神着那大轮子,他瞧见过许多人给它的牙齿咬断了腿,咬断了胳膊,咬断了脖子的。”[5]178这里的人与机器是一种紧张关系,机器并不是劳动者可以用身体轻易操作的生产工具,像一个恐怖的怪物一样吞噬人的身体,象征着无情地高速运转着的都市,人无法以血肉之躯对抗。小说中将底层劳动者现实(生存)环境的恶劣自然化或者象征化了,当人与环境不能和谐共处时,只能逃离或者被毁灭。《油布》的结尾,阿川病重吐血之后消失了,还被同伴推测已经死了;《断了条胳膊的人》里的工人断臂之后,终日酗酒,老婆跑了,孩子也夭折了,他的身体失去了“家”这个安放空间。

来到都市的劳动者会发现他们与这个追梦的地方有一种紧张感,这不是一个可以拥抱和接纳他们的理想之地,在这里,“人被贬低到了微不足道的地步,在庞大的雇佣和权力组织面前成了一粒小小的灰尘”[10]。可以说,这些价值被贬低、自尊被践踏的底层劳动者,完全丧失了主体性,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支配权,其身体也就在环境与人(社会规则制定者和权力拥有者)的双重扼杀下被毁灭。

三、底层女性的身体:改造或出卖

长久以来,女性就是男性社会的客体,她们的身体一直以来都是被支配和役使的对象,其身体也为父权与夫权垄断。因此,穆时英小说中的底层女性跟男性比起来,在把握自己的身体和命运上,就更显无力。她们或经过“改造”“成功”进入都市,或出卖肉体,受尽凌辱。

不管是都市令人眼花缭乱的物质生活,还是有着都市特征的摩登少年,对一部分底层女性有着极强的吸引力,一成不变的农村生活和淳朴的农村汉子在都市的光彩之下黯然失色。

《南北极》里的小玉儿本来与小狮子青梅竹马,脸蛋有着“黑里透俏”的健康美,可是自她去了城里一趟,就将上城、念书(新式教育无疑是城市文明的重要标记)作为梦想,逐渐将与小狮子的情感抛诸脑后,还对城里的大表哥心生向往。半年后,小玉儿变样了:

“她脸白多了,走道儿装小姐了!越长越俏啦!……说话儿又文气又慢。那神儿,句儿,声儿,还有字眼儿全和咱们说的不同。”[5]30

现在的小玉儿无疑“城市化”了,肤色、表情、仪态、语音语调甚至语言本身都被“教化”成了小狮子口里的“城里的小姐”,改造成功之后的小玉儿嫁给了大表哥,凭借“身体改造”摆脱了底层命运。

《黑旋风》里的丝厂女工小玉儿(穆时英对这个名字情有独钟)本是汪国勋的女朋友,后来却跟穿“黑皮鞋”的“小白脸”(黑旋风语)学生在一起了。黑旋风不禁怒骂这个背叛男友、崇尚物质的“娼妇”:

针对上述提出的基于ACB机制的资源分配方法进行仿真,并将其与随机竞争的资源分配方式进行比较。假设列车的数量为100,可分配的资源数分别为20、40、60、80,则可分配资源数与竞争列车数量的初始比值r分别为0.2、0.4、0.6、0.8。同时,假设高优先级列车的占比为0.1,其他列车的优先级均匀分布在0~9之间,优先级为0~3的列车限制竞争时长为1个DZ,优先级为4~6的列车限制竞争的时长为2个DZ,优先级为7~9的列车限制竞争的时长为3个DZ。

“她有了丝袜就爱汪大哥,见了高跟鞋就跟学生——女人真不成东西,简直可以买的。”[5]9

在这两起“背叛”事件的背后,不仅仅是女性的道德品质问题,还有深层次的文化因素,社会中上阶层不仅掠夺去了大部分物质资源,还凭借此优势占有性资源。而这一类底层女性急于跳脱出比较困苦的生活环境,又缺乏在都市生存的能力,她们也只能通过装饰、教化等方式尽量将自己的身体“美化”,成为“女结婚员”,从底层走入中上阶层的家庭。可以想见,曾经视都市为美好归宿的她们,未来很可能成为困在家里的“囚徒”。

穆时英小说中还有一类底层女性,为了谋生或养家糊口,沦为妓女,这在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是一个很普遍的现象,也是除结婚之外,“一种相对来说最简单、最现实的选择”[11]。虽然与男性劳动者一样出卖身体,但是在女性这里,还背负着社会的歧视和道德的枷锁,地位更在底层男性劳动者之下,身受两重压迫。

《南北极》里,底层劳动者有了需要就去找钉棚里的下层妓女,这些女子的处境十分悲惨,小狮子也被这种惨状所震撼:

“钉棚里的娼妇可真是活受罪哪!全活不上三十岁。……咱们身子生得结实,一股子狠劲儿胡顶乱来,也不管人家死活,这么着可苦了她们啦。”

“眼睛挤箍着真想睡了,还抽着烟卷让人家爬在身上,脸搽得像猴子屁股,可又瘦得像鬼,有气没力地哼着浪语,明明泪珠儿挂在腮帮儿上,可还得含着笑劲儿,不敢嚷疼。啊,惨哪!”[5]43

钉棚里的妓女这一群体的身体可以说是十分低贱的商品,出卖给底层劳动者,小狮子们在劳苦受气之后,还可以找她们发泄性欲。可这些最低等的妓女,只能含着泪被他们粗野地蹂躏,承受着身体和精神上的巨大痛苦,只能将悲苦和屈辱凝结在扭曲的表情中,可以说处在食物链最底层。

《本埠新闻栏编辑室里一札废稿上的故事》里,舞女林八妹因为待客不够殷勤,被有权有势的恶棍“象牙筷”殴至遍体鳞伤,老板不仅不保护她,还跟接到报案过来的巡长冤枉林八妹,在场的侍者也都不承认自己看到林八妹被欺负,林八妹反被巡长关进了警察局。

“她扑到他身上:‘不管!我人也做够了,苦也受够了!我不管!我一生到地上就叫大家欺!我叫人家欺够了!我叫人家欺够了!’”[5]466

这是一个社会底层的弱女子发出的呐喊,她的抗争是有限的,只能以语言和稍显激烈的行为宣泄情绪。林八妹的身世悲惨,幼时就被卖给了老鸨,被逼卖淫,后来兼做舞女。她的地位虽然卑微,但在精神上却渴求平等,不肯完全出卖自尊:

“人人要脸,我虽说做舞女,也是没法子。混口饭吃,脸也是要的,究竟也是个有鼻子眼儿的人。”[5]473

林八妹只想拥有做人的尊严,但这个基本要求在当时的社会环境却成了奢望。一个围观的侍者就认为老板只不过是遵循现实的商业规则,是林八妹不知“本份”:“做舞女的,拿了人家钱,应该叫人家开心,那才是做生意的道理。”[5]469这话也隐含着普遍的社会认识:舞女不过是没有情感没有自尊的玩“物”,当遵循商品交换原则时,她就是商品,并不是可以支配自己的身体、有主体性的“人”。

这样一个男性社会,一个罪恶的金钱都市,是如此冰冷残酷,林八妹们在被剥削和摧残之下艰难生存,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失去了身体,也失去了自尊。

穆时英小说中对于底层身体的书写,不管是身体在社会的压制下被打上了的烙印,还是他们以身体发出呐喊、继而武力抗争,都表现了对都市和乡村的种种窒息和迫害底层身体的社会环境的批判,也表现了作者对于这一类人物的关注与同情。当然,我们也要看到,作为一个几乎没有底层生活经验的“洋场少年”,穆时英虽能凭借不俗的想象力去描绘形形色色的底层苦难,却难以真正从底层立场出发,进一步表现人物的内心世界,这与他之后的作品中对众多都市人物心理的深刻剖析形成了鲜明对比,此局限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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