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会与陌生人说话

肖赣贞

与陌生人的交谈确实会给我们的幸福感带来好处

弱联系充当信息桥

1973年，美国社会学家马克·格兰诺维特提出了弱联系理论。他在20世纪60年代晚期寻访麻省牛顿镇居民如何找工作以反映社会网络的研究中发现，紧密的朋友反倒没有那些平时很少联系或不怎么熟悉的人更能够发挥作用。事实上，紧密的朋友基本帮不上忙，真正能给自己介绍工作的往往是陌生人。

格兰诺维特指出，从沟通互动的频率来看，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可以简单划分为强联系和弱联系。在传统社会，每个人接触最频繁的是核心家庭成员、挚友、工作搭档、事业合作伙伴和主要客户等，构成了一种十分稳定但传播范围有限的社会认知，表现为在生活和工作中有较多的互动机会，即强联系现象。与此同时，格兰诺维特把交流和接触产生联系较少的人际交往纽带定义为弱联系，表现为互动次数不多，感情较弱，亲密程度低，互惠交换少而窄。弱联系在社会结构中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是不同社会集群之间传递信息的有效桥梁。与强联系相反，弱联系范围更为广泛。随着沟通或互动机会的减少，曾经的强联系也会降为弱联系。

格兰诺维特还列举了测量关系强度的四个维度：互动频率（次数多为强联系，反之为弱联系）;感情力量（较深为强联系，反之则为弱联系）;亲密程度（关系密切为强联系，反之则为弱联系）;互惠交换（交换多而广为强联系，反之则为弱联系）。他同时提出一个可行的判断方法，即朋友圈的重叠程度。当两个人没有联系时，他们的朋友圈重叠程度最小;联系强时，则重叠程度最大。根据150定律，每个人拥有稳定社交网络的人数大约维持在150个左右，其中强联系约30个，弱联系约120个。

在探究一些网络现象时，使用弱联系的概念比使用强联系的概念来得重要。其实与一个人的工作和事业关系最密切的社会关系往往不是强联系，而是弱联系。后者虽然不如前者那样坚固，却可能有着具有低成本和高效能的传播效率。就像在著名的六度分隔实验中，正是层层叠加的弱联系将世界上原本毫不相关的人联系到了一起。1967年，美国哈佛大学心理学教授斯坦利·米尔格拉姆想要描绘一个人与社区的人际联系网，做过一次实验，结果发现了六度分隔现象：“你和任何一个陌生人之间所间隔的人不会超过6个，也就是说，最多通过6个人你就能够认识任何一个陌生人。”

由于弱联系更多发生在群体与群体之间，其分布范围较广，更能将其他群体的重要信息带给不属于这些群体的某个个体，进而创造出更多的社会流动机会。这就是弱联系的力量，充当信息桥的必定是弱联系。

信任友好至关重要

对一些人来说，与陌生人交谈是一种习惯。而在另一些人看来，这是一种不惜一切代价也要避免的行为。不过，与陌生人的交谈确实会给我们的幸福感带来意想不到的好处。越来越多的研究表明，与我们不认识的人交往并信任他们，对我们和对方的幸福以及整个社会的健康都很重要。调查显示，对陌生人产生信任的行为与更强的自尊心相关，与更好的整体健康水平相关，也与个人的幸福感相关。

一项研究表明，弱联系的强度和数量与积极情绪、幸福感、归属感和创造力有关。研究人员问卷调查了土耳其的856名通勤者，发现和不与巴士司机交谈的人相比，与巴士司机进行积极互动的人产生了更多的积极情绪和较高的生活满意度。人们似乎错误地认为，通勤孤独会使他们感到幸福。但2014年的一项研究表明，在芝加哥火车和公共汽车上的通勤者与遇到的陌生人交谈时，比那些保持沉默的人要积极得多。

社会学家马丁·吕夫问卷调查了766个在斯坦福大学获得MBA（工商管理硕士）学位且尝试过自己创业的企业家，试图从中发现弱联系和创新的关系。他统计了这些企业家所创办公司的人员构成和信息来源，并且使用各种办法评估这些公司的创新能力。调查发现，这些企业家的创业想法来自家人和朋友强联系讨论的只占38%，而来自客户和供货商这类弱联系讨论的高达52%，另有人是受媒体或专家启发。可见好想法来自弱联系这个定律从创业之初就管用。虽然大部分创业团队仍然由家人和朋友构成，强联系团队和弱联系团队的数目对比差不多是5：3，但吕夫使用一个创新评估模型发现，弱联系团队的创新能力差不多是强联系团队的1.18倍。如果这个团队成员在此之前从来不认识，那么该团队的创新能力还可以更高一点。

2019年6月的一天，英国广播公司（BBC）附近的十字路口举行了一场活动，8家英国公共交通公司鼓励乘客与陌生人进行一次交谈，海报和公共告示给了乘客们一个与不认识的人搭讪的借口。许多人在开始与陌生人对话时可能会犹豫，不知道该说什么，但交谈越久感觉越好。

交流缺失影响健康

在新冠肺炎疫情暴发之前，许多人会自然而然地遇到各种各样的陌生人，而且往往是无意的。但疫情大流行以来，情况就变得完全不同了。许多人与家庭中的人或“隔离区”中的人面对面地互动，而其余的人际接触是通过电子方式发生的。研究发现，缺少与陌生人的偶然接触，而且常常是短暂的接触，这种长时间的不自然状况对人们的情绪、能量水平、動力、生活满意度都会产生负面影响。尤其是对最脆弱群体的隔离，造成新的社会分裂出现。由于疫情及其导致的经济衰退对人类社会的影响如此不平等，跨越分歧的对话显得更为重要。

美国耶鲁大学心理学家劳瑞·桑托斯解释道，我们已经学会将陌生人看作一种危险病毒的潜在携带者，对自己构成某种威胁，因此会尽力避开他们。为了保持社交距离，人们会有意地避开陌生人。许多媒体和商家都发出了大量的提示，让人们保持距离，从而保持安全。例如，当你准备弯腰捡起别人掉在地上的钥匙时，会变得犹豫不决，既不希望捡起他们的病毒，也不愿把自己可能携带的病毒传给他们。即使没有症状，我们也会担心自己可能传播飞沫，被他人视为危险来源。

事实上，新冠肺炎疫情对人们与陌生人接触的影响并不都是负面的。无论彼此是否认识，全世界有成千上万的人在隔离最严格的时候对他人施以援手。正如散文家丽贝卡·索尔尼所描写的：“当所有常规和模式被打破时，人们在死亡、混乱、恐惧和失去中仍然会挺身而出，成为兄弟一样的守护者，因为目标和联系会带来快乐。”

美国芝加哥大学的尼克·埃普利大部分时间用于研究人们与陌生人的关系。在通勤途中，他对周围不认识的路人产生了兴趣。为什么他们每天早上都忽视周围人的存在？这是因为他们更喜欢家庭和朋友，而觉得陌生人是危险的。埃普利在新冠肺炎疫情暴发前进行了一项实验，参与者被告知要么像往常一样不与任何人交谈，要么与坐在旁边的人聊天。他发现了一个称之为“反社交悖论”的现象，即人们总是会认为朋友是有益的，而陌生人并不那么有益，低估自己与他们交谈的乐趣。

目前，世界上有许多人仍然生活在新冠肺炎疫情的威胁下，人们必须尽可能地建立社交联系，以克服社会距离放大的障碍。桑托斯认为，为了与陌生人接触，我们必须违背自己关于“什么是最好”的直觉。如果我们找不到方法来解决孤独的问题，可能就会在抵御新冠肺炎疫情的同时，面临长期的精神和身体健康危机的挑战。如今，人们需要创造性地实现这种社交联系，同时又要保证安全。

德克萨斯大学奥斯汀分校心理学教授卡伦·格芬曼博士的研究表明，与日常生活中遇到的人的偶然联系可以给人一种归属感，这是人类的一种基本需求。重要的陌生人对我们的幸福、成长和日常生活来说，就像家人和密友一样至关重要。陌生人帮助我们在这个世界找到位置，并给我们一种置身于更大事物之中的感觉。他们也提高和丰富了我们的生活，为我们提供机会，让我们获得超越内心圈子范围的新奇体验和信息。莉兹在读研究生时，注意到她的男朋友本杰明脾气暴躁。但是如果他被迫与一个陌生人互动时往往会面带笑容，振作起来，不良情绪会被愉快的行为驱散。

2020年的一项研究表明，与他人交流的缺失不仅会影响我们的精神状态，而且对身体健康也关系重大。社交孤立会大大增加一个人因各种原因而过早死亡的风险，这种风险可能与吸烟、肥胖和缺乏体育锻炼相当。格芬曼博士的研究证实了这一点，更善于融入社会的人在身体上也更活跃。“不仅仅是老年人，所有的成年人都是如此。久坐会害死你，你必须站起來，行动起来，和你锻炼时遇到的人在一起。”她指出，“泛泛之交激励我们走出自己的舒适区。当生活中有更多样化的人群时，人们会做得更好。弱联系的关系越多，与积极情绪的联系就越强，抑郁情绪就越少。”

编辑：夏春晖 386753207@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