侬智高守土抗交的爱国性质及其时代价值

梁庭望

（中央民族大学，中国 北京 100732）

过去一段时期，中国学界对侬智高的认识，一直模糊不清。有的认为侬智高起兵是“农民起义”，有的说是“反民族压迫”；有的说侬智高是“叛贼”，有的说是“枭雄”，还有的认为侬智高根本就是“交阯人”，使侬智高蒙冤千年。为此，我们用正确的历史观、民族观、国家观、文化观来研究侬智高，根据他守土抗交二十四年、兵谏警醒宋廷、八次请求内附的事实以及相关的历史记载，得出明确的结论，侬智高是中华爱国志士。我们认为应该以此正确定位教育后人；并保护和开发利用侬智高相关文化遗产，大力弘扬其爱国精神，以捍卫我们的国家利益。

侬智高本是中国宋代邕州下属羁縻傥犹州人，一生反抗交趾李朝侵略中国边土，遭到交阯的仇恨。宋代《涑水记闻》说侬智高家乡“有金坑，交阯赋敛无厌，州人苦之。智高桀黠难制，交阯恶之”[1]256。明代安南人黎崱写的《大越史记全书》说：“黎文休曰，前年侬存福之叛逆，僭号开国置官属。太宗既罪存福，而遣其子智高。今智高复踏其父之不轨，则其罪大矣，诛之可也。”[2]这段话充分表露了交阯对侬智高恶狠狠的恨，说他“罪大”“诛之可也”。可见交阯对侬智高怨恨之深。到了20 世纪40 年代，越南陈重金写了一本《越南史略》，1949 年在河内出版，书中仍然骂侬智高为“侬寇”。

一、侬智高抗交二十四载

侬智高是宋代中华爱国志士，他的父亲侬存福是中国邕州羁縻傥犹州知州，母亲从武勒州到傥犹州参加歌墟认识侬存福，于1011 年与侬存福结婚。侬智高于1012—1015 年间生于傥犹州。侬智高生于国家多难的年代，1029 年开始参与抗击交阯李朝入侵，长达二十四年，开始了他悲壮的一生。

“古者尧治天下，南抚交阯。”①从先秦到唐末南汉，交阯（包括汉武帝确定的交趾郡、九真郡、日南郡）都属于中国的领土，这是历史事实，在历史上有明确的记载。太平兴国五年（980），交阯大将黎桓夺取交阯。是年秋天，宋太宗派兵攻黎桓，兵败无果而归。交趾实际已经半独立。大中祥符三年（1010），黎桓部将李公蕴击溃黎氏，建立了李氏封建王朝，国号“顺天”，至此彻底脱离宋朝。宋廷误国，丢掉了大片领土。

交阯李朝独立后屡屡入侵，大肆掠夺，蚕食宋朝边土。先后被交趾李朝侵占的中国领土有：七源州、文州、笼州、傥犹州、思琅州、门州、苏茂州、大广源州（又称广源道，《宋会要辑稿》198 册载[3]86，包括小广源州、武勒州、南源州、西农州、万涯州、覆和州、温州、弄州、古拂洞、八耽洞）。被占领的洞（峒）就更多了。这些地方都属于中国邕州羁縻州，涉及大新县、靖西市、那坡县、天等县、德保县、富宁县等县市，扩大时还波及龙州和田阳。上述州洞当中至今仍在越南手中的有七源州（今越南谅山省七溪）、文州（今越南谅山省禄平县南）、西农州（今越南高平省朔江县）、覆和州（越南谅山省西北伏和）、弄州（今越南高平省茶陵县），小广源州（越南高平省广渊）。交阯蚕食边土，宋廷听之任之，实属卖国行径。

侬智高从1029 年开始反抗交阯入侵，到1052年，前后长达24 年之久。这期间，侬智高先后在边境前沿建立了侬王山寨、七旗营、布江岭防御工事、峺落瞭望所、照阳关等十多处抗交据点。在抗拒交阯入侵的长年岁月中，战斗频繁，其中与交阯李朝发生大战就有六次。第一次是公元1027 年，交阯李朝侵占邕州羁縻广源州、文州、笼州。《梦溪笔谈》载：“天圣七年（1029）……存福乃与其子智高东掠笼州，有之七源。”[2]这次战斗，父子将交阯侵略者赶出七源州、文州、笼州等中国领土。第二次是公元1028 年，侬智高父子与投降派大战，杀掉投降派，收回小广源州、万涯州、武勒州国土。第三次，公元1039 年，侬存福建立长其国抗交，交阯大军大肆入侵，遭到侬智高父子的激烈抵抗，后兵败，侬存福和侬智聪父子均被杀害。侬智高与母亲阿侬逃脱。《涑水记闻》256 页载：“智高桀黠难制，交阯恶之，以兵掩获其父。”第四次，公元1041 年，侬智高在傥犹州建立大历国与交阯抗衡，因力弱失败，被抓到升龙又放归。交趾改为笼络，先后给侬智高授予“郡王”“太保”等头衔。侬智高不领受，韬光养晦。第五次，公元1048 年，侬智高在安德建立南天国，作为抵抗交阯入侵基地。交阯又大肆入侵，双方大战，《宋史》称“方交战，天地晦冥，轰雷震洞中”[4]47-48。这次由于侬智高有了比较充分的准备，打败了交阯李朝侵略者。第六次，公元1050 年交阯再次入侵安德州，史载“交阯发兵讨之，不克”[5]14215。也就是仍被侬智高打败。这是比较大的战斗，平日对抗次数不计其数。

二、侬智高心向中华，八次请求内附

在1031 年到1038 年间，在交阯步步紧逼和诱惑之下，加上侬洞得不到宋朝廷庇护，内部分裂为抵抗派和投降派，抵抗派以侬存福、侬智聪、侬智高为首，包括侬智会、侬宗旦、卢豹等人；投降派以侬存禄、侬当道、何文贞和广源州刺史父子（佚名）等为首。1038 年，侬存福和侬智高大义灭亲， 杀了广源州、万涯州、武勒州三州首领，夺回三州国土。安南人吴士连写的《大越史记全书》载：“乾符有道元年（宋宝元二年，即1039 年）春正月，西农州首领何文贞以存福叛状闻。初，侬存福为傥犹州首领，弟存禄为万涯州首领，存福妻弟侬当道为武勒州首领，皆属广源州，岁输土贡。后存福杀存禄及当道，并有其地……缮甲治兵，坚城自守，无复奉土称臣。”[4]47-48

《涑水记闻》记载：侬存福 “以女嫁广源州刺史，因省其女，遂引兵袭杀刺史及其婿而夺其地。”《宋会要辑稿·蕃夷五之六一》载：“初，知傥犹州侬存福并三州之地，而卒为交趾所虏。”这就很清楚，侬存福、侬智高大义灭亲，不仅杀了侬存禄和侬当道，也袭杀了亲家父子——广源州刺史和女婿，一起“并三州之地”，收回三州国土，结束了交阯对三州中国领土的占领，“无复奉土称臣”。但马上遭到交阯的报复，侬存福一家都“卒为交趾所虏”。侬存福和侬智聪在升龙被害。侬智高与母亲阿侬逃脱，回到傥犹州建立大历国作为抗交基地。

侬智高父子将收回的被交阯侵占的土地上交宋廷，朝廷拒绝内附，只好先建立临时地方政权，先后八次上书请求回归“内附”。第一次，朝廷不受其地。沈括《梦溪笔谈》卷25《杂志二》“交阯叛服”条载：“天圣七年（1029），首领依存福归附，补存福邕州卫职”[3]170。然而，广西转运使章频去了交阯一趟回来后，便罢遣了侬存福，“不受其地”[3]170。第二次，临危求附不纳。《涑水记闻》卷270 载：宋庆历四年（1044）侬智高“朝于交阯，阴结李德政左右，欲夺其国，事觉，逃归，因求内附。”侬智高想将交阯拉回宋土，但是，“朝廷恐失交趾之心，不纳”。第三次，却而不受。宋庆历八年（1048），侬智高有了准备，于是第二次举起了反抗交阯的大旗，“袭据安德州，僭称南天国，改年景瑞”[5]14215。侬智高在打败了交阯的进攻后，意识到自身势单力薄，立即上书朝廷请求内属。《涑水记闻》载：“朝廷以智高叛交阯而来，恐疆场生事，却而不受。”[1]256第四次，皇祐二年（1050）底。《涑水记闻》载：“赟欲邀奇功，深入其境，兵败，为智高所擒”，亓赟“颇为陈大略，说智高内属”[6]4078。侬智高“遣其党数十人随赟至邕州，不敢复求刺史，但乞通贡朝廷”[1]257内属，遭拒，亓赟被贬官。第五次，皇祐三年（1051）二月。广西转运使萧固奏言：“广源州蛮侬智高请内属”。“智高必为南方患，愿赐一官以抚之，且使抗交阯”。被宋仁宗拒绝。宋仁宗还下诏：“转运使与本路提点刑狱、钤辖司具利害以闻。”第六次，皇祐三年（1051）三月侬智高求内附，又“奉表献驯象及生熟金银”，请求通贡。为了能与内地互市，侬智高“又乞每南郊时贡金千两”[7]4，均遭拒绝。第七次，皇祐四年（1052）四月初侬智高再次“贡方物，求内属”。《东轩笔录》载：“是时广源蛮酋侬智高檄邕州，乞于界首置榷场，以通两界之货，珙不报。”知邕州陈珙扣押侬智高给朝廷求内附奏折，侬智高打下邕州，怒斩陈珙。

三、侬智高进军广州的性质

侬智高外被交阯侵略军逼迫，内被朝廷拒附，被迫无奈，于1052 年4 月愤而率领7000 人东进。首先攻下横山寨（今田东城郊），开仓大赈。接着东进，得到邕州民众内应，很快攻下邕州。八天后，即移师沿西江东下，连破九州。这一路得到沿途汉民的支持，广东“十县民皆反”。侬军队伍由7000多人猛增到几万人。这次进军的性质，实际只是兵谏，以达到警醒宋廷，迫使其收复国土失地。

从起兵目的看，宋代几十种古籍，都没有见到侬智高推翻宋廷的言论。《涑水记闻》载，侬智高武力求附原委：“今吾既得罪于交阯，中国又不我纳，无所自容，止有反耳！”目标定为：“当拔邕州、据广州以自王，否则必死！”从实际行动看，侬智高的活动仅限于扩土抗交、清君侧、反卖国、警醒当局，没有剑指朝廷。从侬智高进军过程看，破九州基本一次过。1052 年5 月1 日占领邕州，将南天国升格为大南国，只待7 天，不扰民。5 月9 日占横州，待3 天补充粮草和兵丁，不扰民。5 月12 日—15 日，占领桂平，待4 天，也不扰民。5 月16 日，占龚州只待一天，不扰民。5 月17 日，一天就走过藤州、梧州、封州三州，不扰民。5 月18 日占康州，仅一天，不扰民。5 月19 日，占端州，休整3 天，不扰民。5 月22 日，围广州，57 天，不扰民，得民心。说明只是匆匆而过，达到警醒即可。从所过九州看，侬智高没有在任何一州留一兵一将，也不留建置，说明他建立的是临时地方政权。从侬智高的基本要求看，当他返回到昭州，1052 年9 月18 日第八次向朝廷请求回归，宋《太平治迹统类》卷10 载：“侬智高欲得邕、桂七州节度使，即降”。也就是朝廷给他节度使管地方，大南国就取消，不要“仁惠皇帝”的皇冠了。侬智高回到邕城以后，再没有攻占岭西任何城市。期间只有广西兵马钤辖陈曙来攻，在南宁东北金城驿被他击败。而后在邕城静待朝廷回音三个多月，却于1053年元月等来了狄青的征讨。双方在南宁北部归仁铺激战，侬军败于西北藩落骑。侬智高投奔大理，1055 年被大理王杀害。余部在文山溃败，妻子阿侬、弟弟和儿子被抓到汴京，同年被杀。

四、侬智高捐身的特殊意义

侬智高失败以后，朝廷担心继续阻挡回归又会引起侬洞僚人（壮族先民）反抗，这才接受大批边境州洞“内附”，史称“归明”，保住了大新、靖西、那坡、天等、德保、富宁县等广源道中国领土。侬智高是以捐身实现回归的，这是宋代的一个悲剧。其后又出现岳飞悲剧。

侬智高起事后，一些有识之士开始检讨朝廷轻视西南边疆地区政策的失误。直史馆苏绅上言：“国家比以西北二边为意，而鲜复留意南方，故有今日之患，诚不可不虑也。”余靖认为“皆由朝廷中外措置乖错，以起斯患”[8]3615。在此情形下，迫使朝廷改善了对广西等南部边疆的统治方式，开始积极经营。侬智高义举为后人留下了一大批丰富的“遗产”，两广地区的各民族因此变得团结、统一，加速了岭南边疆地区的开发。中央朝廷越来越注重对边疆地区的治理，广大边疆领土得以保全，广袤的岭南边疆地区成为国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中央王朝为便于统治，建立了一系列适应当地的政治、经济、文化教育、军事制度，促进了岭南地区的发展。以经济而言，宋廷将一批北方的士兵、工匠带到了两广地区，在战争结束后，他们便留在了当地。与此同时，还为当地派遣了大量的文人官员，加强社会管理。宋王朝这些有意无意的举措，促进了两广地区特别是广西地区经济的恢复、社会的稳定以及文化教育的发展。《岭外代答》载：“梧州生铁，在镕则如流水然，以之铸器，则薄几类纸，无穿破。凡器既轻，且耐久。诸郡铁工煅钢，得梧铁杂淋之，则为至刚，信天下之美材也。”[9]80“宜州、南丹等及邕州左、右江之诸峒西南旧弩，其制作略同，其弓材则良矣。”可以看出，宋代时期广西地区制铁、制弓工艺已经非常成熟。其中，成铁杂质很少，轻薄却又不易穿破，坚韧而耐用；弓则结合当地传统旧弩的优点，制成了质量上乘的良弓。这些情况有力地说明了当时广南西路特别是左、右江地区工艺技术和社会经济的发展。

侬智高的义举促使中原传统文化体系进入两广地区，使得当地逐步建立了一套中央的文化、行政体制。《桂海虞衡志》载：“智高之乱，洞人立功，始有补班行者，诸峒知州不敢坐其上，视朝廷爵命，尚知尊敬。元丰以后，渐任中州官。近岁峒酋，多寄籍内地，纳粟补授，无非大小使臣。或敢诣阙陈献利害，至借补阁职与帅守抗礼，其为招马官者，尤与州县相狎，子弟有入邕州应举者，招致游士，多设耳目，州县文移未下，已先知之。舆骑、居室、服用，皆拟公侯。”[10]34-35可见，侬智高虽然失败了，但他的“求附”“归明”理念，在客观上对中国南方边疆少数民族地区的思想开化和经济开发做出了突出贡献，使得当地人民就此提高了文化素质，转变了原始观念，打开了对外眼界。

五、对侬智高相关文化遗产的保护与传承

对侬智高相关文化遗产的保护与传承，笔者有以下五点建议：

1.要科学挖掘整理侬智高文化遗产。包括物质文化遗产和非物质文化遗产，不论是与侬智高相关文物古迹、民间传说，还是民俗活动。通过科学挖掘和整理，正确认识其内涵、性质和特点，深刻认识其价值。

2.要以创新精神有区别、有针对性地采取不同方法与途径对侬智高文化遗产进行活化传承与保护。对与侬智高相关文物古迹，要按照文物保护法和四级（国家、省、市、县）文物保护单位机制进行保护、修建；特别是要结合时代的价值观念和审美特点，对与侬智高相关的节庆文化活动，不仅大力推广传承，还尽可能利用音像视频等现代科技手段按照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进行保护，使之实现创造性转变和创新性发展。

3.要依托经济发展开发利用侬智高文化遗产。其中最重要的是要与旅游业结合起来，依托中越边境民族文化旅游带，将各地与侬智高相关的文物遗迹和民俗活动串联起来，推出和打造“侬智高之路”文体旅线路，让人们体悟侬智高的爱国情怀，领略边境各族文化的丰富多彩、博大精深，彰显各族人民的优秀品格。

4.要以侬智高为素材和主题创作各种文化产品加以宣传。文化产品包括建设侬智高广场、侬智高展览馆和立侬智高铜像，大力创作各种文学、戏剧和影视艺术作品，特别是在德天瀑布我国境内旅游区设置侬智高、瓦氏夫人、刘永福、冯子材、韦拔群等英雄人物展厅，等等要发展和繁荣社会主义先进文化，弘扬侬智高等英雄人物驻守边疆、保家卫国的爱国情怀。

5.建议从国家层面统筹谋划，对边境民族特殊的历史人物、文化遗址和传统文化进行论证，不断增强中华文化“软实力”，使中国传统文化得以举世公认。针对边境民族的历史、文化等问题对我国边疆的领土安全、文化安全、民族团结和社会稳定的挑战，及时组织力量，广泛开展调查、论证研究，制定政策措施，科学应对，积极申遗，为世界文明做贡献。

注 释：

①《墨子·节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