闽南客家抄本族谱的特点及其文献价值*
2020-03-15朱忠飞
朱忠飞
(赣南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与旅游学院,江西 赣州 341000)
20世纪90年代以来,中国书籍史成为历史研究的重要领域,学者们把书籍当作商品,讨论书籍的生产、流通与销售等环节,尤其关注宋以来雕版印刷技术推动下的商业与学术为目的的印刷书籍。(1)Cynthia J. Brokaw and Kai-wing Chow, eds., Printing and Book Culture in Late Imperial China, Berkeley and Los Angeles: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2005. (美)周绍明:《书籍的社会史:中华帝国晚期的书籍与士人文化》,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年;(美)包筠雅:《文化贸易:清至民国时期四堡的书籍交易》,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5年;(美)贾晋珠:《谋利而印:11至17世纪福建建阳的商业出版者》,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2019年。Suyoung Son. Writing for Print: Publishing and the Making of Textual Authority in Late Imperial China,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2018.虽然书籍史的学者们也认识到了稿本、抄本对于书籍研究的重要性,但至今为止,研究成果寥寥。学界也越来越重视传统时期乡村社会中书籍对于普通百姓生活的意义,但主要还是从印本在乡村社会的流通与消费来分析相关问题。[1]其实,抄本才是传统乡村社会中最重要、跟普通百姓生活最密切的书籍。这些抄本中,就包括族谱。
族谱是客家研究的基本史料,早在20世纪30年代,罗香林利用族谱资料探讨客家渊源问题,开启了“客家学”的研究。(2)罗香林.客家研究导论[M].兴宁希山书藏,1933年.1965年,罗香林利用搜集的族谱资料编成《客家史料汇编》一书,成为客家研究的重要资料来源。(3)罗香林.客家史料汇篇[M].香港:中国学社,1965年.客家学者利用族谱对客家源流、族群认同、客家历史等问题进行了深入研究。能够取得这些成果,跟客家地区的族谱数量多、内容丰富有关。但客家地区族谱的存在形态还是有区域的差别。赣南、闽西族谱以印本为主,闽南客家族谱则以抄本为主,印本较少。闽南客家族谱的这一特点,也使得族谱中保留了很多重要的信息,有助于更深入地了解客家历史,同时理解抄本在乡村社会的使用情况。笔者长期在闽南客家地区进行田野调查,搜集到大量闽南客家族谱,本文欲以这些族谱为中心,分析闽南客家抄本族谱的特点和文献价值,进而推动闽南客家研究的开展。
一、闽南客家抄本族谱的特点
闽南客家地区主要指平和、南靖、诏安、云霄一带说客家方言的区域。作为闽南客家人祖先记忆的族谱,还不断地被制造和使用,是一种较为常见的民间文献,也是一种活的文献。由于闽台文化交流的需要,政府部门也特别重视族谱一类的民间历史文献的收藏工作,如福建省图书馆、漳州政协文史馆、漳州市图书馆、平和县政协文史委、平和县方志办、平和县图书馆、诏安县方志办、诏安县图书馆、厦门大学民间历史文献研究中心等机构均藏有较丰富的闽南客家族谱原本或复印本。2007年以来,笔者在闽南客家地区进行了长期的田野调查,搜集到157部族谱。这些族谱时间最早的是康熙二十五年(1686)诏安霞葛江鸿渐编辑的《江氏族谱》。除此之外,其他年代的有乾隆6部、嘉庆3部、道光5部、咸丰3部、同治6部、光绪20部、宣统4部、民国36部,1949年后修的67部。这些族谱形态上以抄本为主,一共120部。其中,1949年以前所修之90部族谱中,除了两部平和九峰曾氏族谱为印本之外,其他均为抄本。1949年以后,族谱以抄本形态存世也是常态,直到21世纪才得以改变,但抄本族谱仍然还存在于闽南客家地区。抄本是有别于印本的,印本一般内容的传承较固定,同一版本的数量也较多,抄本则相反。下面就闽南客家抄本族谱的特点具体分析如下:
其一,抄本族谱易散佚。由于抄本往往复本不多,尤其是家谱可能仅抄一本,如遇战火,便很难保存下来,造成文本传承的中断或内容的缺失。如居住于平和九峰的王氏,八九世谱系就毁于太平天国期间。“我福亭公,恐其湮没失序,乃启祠主查膳,不幸于同治三年(1864),发逆窜陷县城,谱失祠毁。”(4)王氏族谱[M].光绪九年(1883)抄本.还好王氏三房之房谱还存在,但记载不详细,使得王氏谱系还是出现了断裂。
平和县畲坑的刘氏,也是如此。清初李晚之乱,畲坑刘氏祠堂神主遭毁,从始迁祖八世以下六代无从查考。到乾隆、嘉庆年间,刘氏想要修谱,只能从旁支的谱系中寻找。乾隆六十年(1795),刘必骞、刘应和、刘昌支到河濮追寻族谱,仅找到1~8世系。嘉庆元年(1796),刘必骞等“开主视之”,“主”则是祖先牌,一般有祖先的生卒时间。但“奈主内书京缺略,并有不知生于何代,卒于何世者矣。又或无婆,有婆无公,不得已将七世八世起至十三世十四世止,暨书祖考、祖妣,奏成代数”,(5)畲坑刘氏族谱[M].咸丰七年(1857)抄本.惟十五世以下确有据者,修成族谱。抄本的这一特点给重修族谱带来了困难,1988年,南街朱氏编成《紫阳朱氏九和谱》,油印若干部,在其后记中就提到:
紫阳朱氏九和谱第一集定稿后,编者立即着力于征集整理第二集资料,柰南街谱旧本(手抄本)残缺不全,又属孤本。而立有私谱者,多书直系一脉,昭穆不全。遍访年长老人,虽知上祖之名讳,又多无法与南街谱衔接。……所喜者,此集印成后,可望传之永远。较之仅有抄本,一旦被毁,世系则无考强多矣。(6)紫阳朱氏九和谱[M].1988年油印本.
1986-1988年朱沛然、朱元铨等人编撰《紫阳朱氏九和谱》过程中,就遇到了抄本族谱残缺不全,重修族谱困难重重的问题。虽然最终编成《紫阳朱氏九和谱》第一辑和第二辑,但是族谱内容缺失严重,谱中人名均不书生卒和姻亲情况,给族谱利用和续修都带来了巨大的困难。
其二,抄本族谱内容零乱互异。抄本的作者、传抄者多,不可控,会造成抄本内容上的零乱和互异。如族谱的核心内容就是有关祖源的叙述,但闽南客家抄本族谱在祖源问题上就经常存在互异的现象。如生活在平和九峰的曾氏,族谱中有关祖源的记载就有三种,其一,认为始祖是从太平寨汤头迁来,“我祖端峰公自永定县太平寨汤头来,至平和苏洋乡经营铁匠。”(7)铜湖曾氏十三来台祖公勤义名毓成妈初娘林氏传下族谱[M].道光二十四年(1844)抄本.其二,认为始祖来自宁化,“吾始祖由宁化莲花石壁,徙居苏洋。”(8)曾蓝田.曾氏四房蓝田公族谱[M].清同治三年(1864)抄本.其三,把远祖追溯到曾子,祖先从武城到临川,再至宁化石壁,又到漳州,再迁三都白礁,元末再迁苏洋。(9)曾明德.曾氏上湖法祖里派下一脉祖谱[M].清光绪十九年(1893)抄本.三种不同祖源的叙述,出现在不同的抄本之中。
同样居住在平和九峰的朱氏,其祖源的记载也存在不同的说法。较为流行的一种说法记载为,“(祖)因从之宁化,遂居于宁化。迨及三世,适元至正间,大师相并,而我和祖始流漳南靖县赤珠山口,后徙大坪浮山,后又徙苏洋之田心。”(10)朱广畴.朱氏紫阳翠文本支家谱[M].清宣统元年(1909)抄本.但生活在田心的朱氏,其抄本族谱中,有一段明永乐六年(1409)“危家抄白”的记载,其文如下:
上祖原住在建太宁朱口住,……出一军官,长男有一叔太公随母嫁事危公太边,婚得太婆刘氏七娘,生下三男:长危姓、行一郎,生二子,事危公;第二男朱姓,行二郎,生下一子朱三郎……;第三男朱四郎,生下五子……子孙流传东洋郭坑河头朱寨乌石黄兰磜头七昌住,半危半朱,太公流传苗裔永远者。(11)龙田盛坑德公派下朱氏支谱[M].清抄本.
抄本的互异性解构了文本的权威性,给研究者提供了多种可能性,能够听到文本叙述者的不同声音,给闽南客家族群研究多元性提供了很好的线索。
其三,抄本族谱叙事口语化。很多闽南抄本族谱的编撰并不需要成立编撰委员会,往往都是私人编撰。这些族谱作者文化水平各异,有些抄本族谱的内容存在一些口语化的叙述。这些口语化的叙事,往往是一些口头相传的故事,或者是某一时期的集体记忆。这些故事和记忆通过文字的形式记载下来,成为有别于士大夫叙事模式的一种文本。如平和县《紫阳朱氏私谱》中就有一则“朱胜旺复仇”的故事,其文如下:
胜旺乃是宗福公长子,娶陈氏九娘,生四子。辉公、克政公,同父异母兄弟,亲密无间。胜旺血气方刚,强胜父之才。壮年时,业产愈恢,数子蔚起,俾有宁宇。而延及云□公,生平奇伟,有臂力,屈膝如立,身材魁梧,其屣尺余,小负大志。因祖父玉公与背头田之四世祖共办里役于南靖县,彼屡被受刑罚,公独无恙,遂疑玉公有买己之恨。旋引剧盗数十人劫财,捉获玉公父子,绑于礎溪福壇墩大树下,活磨而死。头断,抛下墩下溪潭中,故四世祖钢头公之称。公遇难弥留时,密询左右曰:“胜旺如何?”左右曰:“胜旺逃脱矣!”玉公曰:“胜旺若存,吾死无忧矣。”即及于难时,胜旺年逾二纪,幸逃在田心户丁朱祖俅家,身以麦稿藏身之得免。是夜奔逃至东山黄家,乃祖母族,拒而不纳。时公困甚,双膝下地,仰天誓曰:“如此无情,又后世复有与黄家姻亲者不昌。”随从者间道告变,乞兵剿之。公饮血图报,往还省京,加飞至令传告。公之行囊,惟数粒盐蛋而已,其苦可知也。未及几月,官兵至。初事颇泄,彼皆逃遁。后胜旺公亲自引兵袭之,而彼不知,遂厝其家。公亲执仇人,在我祖厝居门口黑石居祖水塘中,毙死者满塘矣,仅遗一孕妇而已,大仇得报。今背头田房所存余孽,是其种也。(12)紫阳朱氏私谱[M].抄本.
玉公即朱崇义,根据其生卒年,可以推断此事发生在正统十四年(1449)。结合当地历史背景,我们不难发现,正统十四年正值邓茂七之乱,漳州乃至整个福建皆陷入动荡局面。故事发生地,“正统末,邓寇煽乱,邑里残破”。(13)陈洪谟.漳州府志[M].卷之五.正德八年(1513)刻本.此则文献虽然口语化较强,但生动叙述了事件的来龙去脉,有助于我们了解正统十四年闽南客家地区发生的社会动乱以及平和九峰一带错综复杂的宗族关系。
其四,始修族谱时间较晚。目前所知这一地区修谱的最早年代是平和县城曾氏嘉靖年间开始的修谱,其他姓氏修谱时间则更晚。如生活在平和县城城墙外的上坪杨氏,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族谱,“余族曷为不有谱牒乎?盖无人修明于前,遂未由续补于后”,直到雍正四年(1728),借新建祠堂之机,杨天若“稽诸木主所记载者,捃摭而笔之于书”,(14)平和县杨氏族谱兰芳号[M].民国三十三年(1944)抄本.上坪杨氏才有自己的族谱。县城周边的另一杨氏——下坪杨氏修谱就更晚了,“溯吾祖明初来卜宅,聚族于斯,迄今传世十有五,历年三百七十余”,但一直没有族谱,乾隆二年(1737)“特往白堠宗家借族谱,以为程式。余尚幼,众亦鲜附,是以未果。”直到乾隆二十一年(1756)杨叙玉、杨渊叔、杨舆握才利用祠堂的木主首次修谱成功。(15)诒燕堂杨氏族谱[M].乾隆二十一年(1756)年抄本.雍正、乾隆年间才首次修谱,这离杨氏定居这一区域已经有三四百年的历史了。上、下坪杨氏都是利用木主的记载来修族谱,这在闽南客家地区是较普遍的现象,这也导致了闽南客家地区族谱以记载世系为主,并且世系里仅书某公某婆,或“有公无婆”,也无生卒年月,更无葬于何处相关信息。这就给我们利用族谱带来了一定的困难。
综上所述,闽南客家抄本族谱存在易散佚、零乱性、互异性,加上始修谱也较晚,给闽南客家地区的研究带来了一定的困难。但与此同时,这些异于士大夫文化叙述的抄本族谱,又给研究者突破原有研究思维限制提供了可能性。
二、闽南客家族谱的文献价值
抄本族谱固然具有易散佚、零乱互异等缺点,但也因为如此,受士大夫书写传统的影响则较小,其所具有的文献价值不可低估。抄本族谱的原始性与不作修饰,使研究者更能了解地域社会及宗族发展的历程。下面就结合闽南客家地区的地域特点分析闽南抄本族谱的文献价值。
(一)户籍与赋役史料
闽南客家族谱中,保留着大量的户籍与赋役史料。闽南客家地区何时被纳入到王朝国家的控制系统中,这是闽南客家区域社会史研究的重要议题。拥有户籍,或者成为编户齐民,无疑是一个重要标准。从目前掌握的族谱资料看,明初该地已有编户齐民。如平和南街朱姓族谱明确记载,在正德以前已经进入了王朝的户籍系统。
自我始祖由汀至和,迨公五世,与我公为伯叔兄弟,后裔皆无可考。惟我崇义公能缵先人之绪,贻后代之谋,创置各户等租产田业。自永乐时,收割秋粮官米,民尚未入户。承接始祖朱文里长,明宣德七年(1432),造册立户。(16)朱辑其.福塘紫阳朱氏族谱[M].清光绪十八年(1892)抄本.
根据这则资料可以看出,朱氏在明初一直没有户籍,直到宣德七年(1432),刚好为黄册大造之年,南街朱氏“承接始祖朱文里长”,正式被编入里甲赋役系统。平和朱氏另一支田心朱氏族谱未见户籍资料,但与南街朱氏一起“当差”。传统时期,南街朱氏与田心朱氏视为世仇,“因其五世与我水车公有不共戴天之仇,故墓祠祭祀俱弗与共,叔侄称呼亦不以序,惟征纳粮册附为第四房。”(17)朱辑其.福塘紫阳朱氏族谱[M].清光绪十八年(1892)抄本.
闽南客家地区还存在张廖氏、王游氏、张简氏、陈蔡氏等复合的姓氏,为什么这一地区会存在复合姓氏?通过对他们族谱的分析,复合姓是他们取得户籍的结果。明代为了加强对闽南客家地区的控制,对这一地区进行政区调整和编户齐民。一些没有户籍的人,通过入赘、成为养子或依托大姓等方式定居下来,取得户籍,拥有了合法身份,复合姓氏也就成了这一区域的文化现象而得以保存。[2]抄本族谱流传的不可控,使得这些家族很难通过宗族整合把这段历史改写或磨灭。
(二)迁台史料
闽南客家抄本族谱中还保存着大量极为珍贵的迁台史料。明清时期,有大量的客家人从平和、诏安、南靖一带移民台湾。经过几代的演变,这些移居台湾的客家人变成只会说闽南话的客家人,学界称之为“福佬客”,因此闽南客家地区其实是“福佬客”的大陆原乡。
族谱中记载,早在明清之际,已经有不少闽南客家人渡台谋生。如康熙二十五年(1686),诏安县霞葛江鸿渐手写之《江氏族谱》就记载了很多江氏族人明末清初移民台湾的情况。如江明迁于明郑时期移居“台湾东都,在冯侍卫部下为首领”;江阿等“寇掳去台湾,不知存否”;江石因清初“派办用苦力,不能堪”,妻死之后,“携一子外入海岛台湾之地而屯耕”。(18)江鸿渐.江氏族谱[M].康熙二十五年(1686)抄本.闽南客家抄本族谱中,“往台”“去台”“往台湾番衍”“移居台湾”“迁台湾”“挈眷居台湾”“去台湾生理”“全家去台”“往台立业”“俱往台”“卒于台”等相关内容的记载是非常常见的。20世纪80年代以来,这些迁台史料成为台湾客家人回乡寻根的重要依据。
(三)王阳明南赣活动史料
明正德年间,闽南客家地区的象湖山一带是此时赣南社会动乱的核心区域。为了平定这一区域的社会动乱,朝廷任命王阳明巡抚南赣。正德十二年(1517),王阳明抚巡南赣的首战就选择了象湖山。平定象湖山之乱后,又两度上疏奏请朝廷,添设平和县。在平和县的曾氏族谱中,保存了一些珍贵的王阳明南赣活动的史料。如清光绪抄本《曾氏上湖法祖里派下一脉祖谱》中,有一篇曾敦立传记,涉及王阳明平定动乱,建城设县的史料,其文如下:
五世祖直斋公,刚方性成,孝友自天,好贤乐善,绰有先民之风;慷慨坦易,传自春风沂水,时人多以狂目之者。产业始不甚殷,创制营为,虽巨万莫及。……盖一旦携千金,经纪南都,散耗已尽,乃能贸买全壁而归,不甚为生业计也。所不顾者,子孙以公门玷耳。斯时也,和未建而隶於靖,途多荆棘,且有盗贼,民不聊生,将如之何?祖遂慨然议举,诣郡守钟公条陈事宜,谓山内堪城,原助功役筑城池,充私居以置衙宇。钟公上其事於朝廷,下其事於王文成公,往建和之邑焉。未几而饶冠张琏作乱,屡侵我疆,祖则练乡兵,助粮饷,与官兵供扑之,寇乃止。祖有建城、平寇之勋,诰授八品官职,宠锡一门冠带;郡守钟公,亲自诣和,建百岁坊以表之;又於漳竖孝义坊以旌之。我祖特祀钟公於家,朝夕祝以酬恩。后邑侯孙公名汝达,赠联於祠堂曰:“倡议和城尔祖勋当垂万世;出谋平饶冠曾门功不下单骑。”若夫广行善事,隐种阴德、曲折,盖难以枚举矣。(19)明德.曾氏上湖法祖里派下一脉祖谱[M].清光绪十九年(1893)抄本.
“直斋公”就是曾敦立,府志记载他“及官兵平寇,立愿为乡导。乱平,倡议白抚巡置县。及城池之役,凿山采石甃筑,其力居多。山木听砍伐,被掘祖坟四处,人服其义云。”[3]族谱相对于府志,补充了很多细节。曾敦立长孙曾璋的《石溪公年谱》,也保存在族谱中。这份年谱中也有王阳明相关内容的记载,其文如下:
(正德)十二年丁丑(1517),公七岁,从祖父直斋公呈请设县治,如坪回谒王子守仁容貌辞气,恂恂如也。王之誉之曰:“此子克绍宗传。”公虽总角,稽守诲言,终身佩服。后刘公克诲议赠匾额曰:“公一生早徵王文成公之言矣。”书“宗圣渊源”四字,颜之庙楣。
(正德)十三年戊寅(1518),公八岁。祖父直斋公董建县治,充私宅为衙署,率佃人以助役,十二月二十七日寅时兴功,签宪胡公琏、郡守钟公湘靖令施公祥与洪国师钦顺,俱主吾家。公以髫龄周旋其间,不异老成,诸公驚异,服其幼慧。
(正德)十四年已卯(1519),公九岁,祖父直斋公以建城有功,特旨思授八品冠带,王子守仁赠匾曰:“治建其功”。公将王子楷法,日向沙中,束蓬为笔,描写极神,施令戏之曰:“汝欲效纸河南耶?”后所遗墨迹,绝类王子书法。(20)武城曾氏族谱平和重修[M].1996年重修本.
年谱中强调曾璋与王阳明的关系,是为了彰显曾璋的儒者形象,突出曾璋的地位,也是曾氏家族通过平定动乱,在地方权力格局占有一席之地的表现。[4]
除此之外,闽南客家抄本族谱中还保存有烟草贸易、土楼建造等颇具闽南客家区域特色的材料,限于篇幅,不一一列举。
三、结论
从书籍史的角度来讲,中国书籍历史经历了抄本和印本这两个时代。唐宋以来,随着雕版印刷技术的出现,中国开始进入印本时代。但抄本作为书籍的一种存在形态,不仅始终没有消失,反而构成了中国书籍制作和流通的重要形式。族谱是一种特殊的书籍,有必要从书籍史的角度对族谱进行研究,其中就涉及族谱的存在形态——抄本与印本。明清时期儒家的宗法观念作为一种意识形态,深刻地影响着人们的日常行为准则。各地普遍修建祠堂、设立族产和编撰族谱,进行宗族建设,留下了大量的族谱。随着雕刻印刷和活字印刷技术的成熟,清代很多地方谱牒编制普遍进入印本时代。但仍然还有一些地区的族谱是手抄的形式传世,其中闽南客家族谱就是以抄本为主。
闽南客家抄本族谱具有易散佚、内容零乱互异、叙事口语化、开始编制的时间较晚等特点。这些特点给闽南客家抄本族谱的利用和研究带来了一定的困难,但抄本族谱所载内容,异于士大夫文化影响下的叙述,避免了印谱记载的均质性和统一性,尤其在户籍赋役、移民台湾、王阳明南赣活动等方面具有很高的文献价值,为客家研究提供了宝贵的文献线索。